元史演义 元史演义txt免费下载
自序
古史之美且备者多矣,而元史独多缺憾,非史官之失职也,文献不足征耳。元起朔漠,
本乏纪录,开国以后,即略有载籍,而语不雅驯,专属蒙文土语,搢绅先生难言之。逮世祖
朝,始有实录,相沿至于宁宗,共十有三朝。然在世祖以前,仍多阙略,世祖以后,则往往
详于记善,略于惩恶。史为国讳,无足怪也。元亡明兴,洪武二年,得元十三朝实录,命修
元史,以李善长为监修,宋濂、王祎为总裁,二月开局,八月书成。惟顺帝一朝,史犹未
备。又命儒士欧阳佑等,往北平采遗事,明年二月,重开史局,阅六月书成,颁行后,已有
窃窃然滋议者。盖其时距元之亡,第阅二、三年,私家著述,尠有所闻,无由裒合众说,覈
定异同,观徐一夔与王祎书,谓:“考史莫备于日历及起居注,元不置日历,不设起居注,
惟中书时政科,遣一文学掾掌之,以事付史馆,即据以修实录,其于史事已多疏略。至顺帝
一朝,且无实录可据,唯凭采访以足成之,恐事未必,覈言未必,驯首尾未必贯穿”云云。
然则元史之仓卒告成,不克完善,在徐氏已豫知之矣。厥后商辂等续撰《纲目》,薛应旗复
作《通鉴》,陈邦瞻又著《纪事本末》,体制不同,而所采事实,不出正史之外,其阙漏固
犹昔也。他若《皇元圣武亲征录》,记太祖、太宗事,元秘史亦如之,语仍鄙俚,脱略亦
多。《丙子平宋录》,记世祖事,《庚申外史》,记顺帝事,一斑之窥,无补全史。而《元
朝名臣事略》,暨《元儒考略》等书,更无论已。自明迄今,又阅两朝,后人所作,可为元
史之考证者,惟《蒙鞑备录》、《蒙古源流》及《元史译文证补》等书。《元史译文证
补》,出自近年,系清侍郎洪钧所辑,谓从西书辗转译成,其足正元史之阙误者颇多,顾仅
至定宪二宗而止。《蒙鞑备录》及《蒙古源流》亦一秘史类耳。明清二代多宿儒,容有钩隐
索沈,独成善本,惜鄙人见闻局隘,未能一一尽窥也。本年春,以橐笔之暇,偶阅东西洋史
籍译本,于蒙古西征时,较中史为详,且于四汗分封,及其存亡始末,亦足补中史之阙,倘
所谓礼失求野者非耶?不揣谫陋,窃欲融合中西史籍,编成元代野乘以资参考。寻以材力未
逮,戏成演义,都六十回。事皆有本,不敢臆造,语则从俗,不欲求深。而于元代先世及深
宫轶事,外域异闻,凡正史之所已载者,酌量援引,或详或略,正史之所未载者,则旁征博
采,多半演入,茶余酒后,取而阅之,非特足供消遣,抑亦藉广见闻,海内大雅,其毋笑我
芜杂乎?是为序。中华民国九年一月古越蔡东帆自识于海上寓庐。
元史演义
第一回 感白光孀姝成孕 劫红颜异儿得妻
“成则为王,败则为寇”,无论古今中外,统是这般见解,这般称呼,这也是成败衡人
的通例。起语已涵盖一切。惟我中国自黄帝以后,帝有五,王有三,历秦、汉、晋、南北朝
及隋、唐、五季、南北宋,虽未尝一姓,毕竟是汉族相传,改姓不改族。其间或有戎狄蛮
貊,入寇中原,然亦忽盛忽衰,自来自去,如獯鬻,如严狁,如匈奴,不过侵略朔方,没有
甚么猖獗。后来五胡契丹、女真铁骑南来,横行腹地,好算得威焰熏天,无人敢当,但终不
能统一中国;几疑天限南北,地判华夷,中原全境,只有汉族可为君长,他族不能羼入的。
谁知南宋告终,厓山尽覆,赵氏一块肉,淹入贝宫,赤胆忠心的陆秀夫、张世杰、文天祥,
或溺死,或被杀,荡荡中原,竟被那蒙古大汗,囊括以去。一朝天子一朝臣,居然做了八十
九年的中国皇帝,这真是有史以来的创局!有的说是天命,有的说是人事,小子也莫名其
妙,只好就史论史,把蒙古兴亡的事实,演出一部元朝小说来。诸君细阅一周,自能辨明天
命人事的关系了!暗中注重人事,为现今国民下一针砭,是有心爱国之谈。
且说蒙古源流,本为唐朝时候的室韦分部,向居中国北方,打猎为生,自成部落。嗣后
与邻部构衅,屡战屡败,弄到全军覆没,只剩了男女数人,逃入山中。那山名叫阿儿格乃
袞,层峦叠嶂,高可矗天,惟一径可通出入,中有平地一大方,土壤肥美,水草茂盛。不亚
桃源。男女数人,遂借此居住,自相配偶,不到几年,生了好几个男女。有一男子名叫乞
颜,生得膂力过人,所有毒虫猛兽,遇着了他,无不应手立毙。他的后裔,独称繁盛。有此
大力,宜善生殖。土人叫他作乞要特,“乞要”即“乞颜”的变音,特字便是统类的意义。
种类既多,转嫌地狭,苦于旧径芜塞,日思开辟。为出山计,辗转觅得铁矿,洞穴深邃,大
众伐木炽炭,篝火穴中,又宰了七十二牛,剖革为筒,吹风助火,渐渐的铁石尽熔。前此羊
肠曲径,坍的坍,塌的塌,忽变作康庄大道,因此衢路遂辟。不借五丁,竟辟蠶丛,蜀主不
能专美于前。
数十传后,出了一个朵奔巴延,《元史》作托奔默尔根,《秘史》作朵奔蔑儿干。尝随
乃兄都蛙锁豁儿,出外游牧。一日到了不儿罕山,但见丛林夹道,古木参天,隐隐将大山笼
住。都蛙锁豁儿,向朵奔巴延道:“兄弟!你看前面的大山,比咱们居住地,好歹如何?”
朵奔巴延道:“这山好得多哩。咱们趁着闲暇,去逛一会子何如?”都蛙锁豁儿称善,遂携
手同行,一重一重的走将进去。到了险峻陡峭的地方,不得已援着木,扳着藤,猱升而上,
费了好些气力,竟至山巅。兄弟两人,拣了一块平坦的磐石,小坐片刻。四面了望,烟云缭
绕,岫屿迴环,仿佛别有天地。俯视有两河萦带,支流错杂,映着那山林景色,倍觉鲜妍。
好一幅画图。
朵奔巴延看了许久,忽跃起道:“阿哥!这座大山的形势,好得很!好得很!咱们不如
迁居此地,请阿哥酌夺!”说了数语,未闻回答,朵奔巴延不觉焦躁起来,复叫了数声哥
哥,方闻得一语道:“你不要忙!待我看明再说!”
朵奔巴延道:“看甚么?”都蛙锁豁儿道:“你不见山下有一群行人么?”朵奔巴延
道:“行人不行人,管他做甚!”都蛙锁豁儿道:“那行人里面,有一个好女儿!”朵奔巴
延不待说毕,便说道:“哥哥痴了!莫非想那女子作妻室么?”都蛙锁豁儿道:“不是这般
说,我已有妻,那女儿若未曾嫁人,我去与她说亲,配你可好么?”朵奔巴延道:“远远的
恰有几个人影,如何辨别妍媸?”都蛙锁豁儿道:“你若不信,你自去看明!”朵奔巴延少
年好色,闻着有美女子,便大着步跑至山下去了。
看官到此,未免有一疑问,都蛙锁豁儿见有好女,何故朵奔巴延独云见得不清?原来都
蛙锁豁儿一目独明,能望至数里以外,所以部人叫他一只眼。他能见人所未见,所以命弟探
验真实,自己亦慢步下来。
那时朵奔巴延,一口气跑到山下,果见前面来了一丛百姓,内有一辆黑车,坐着一位齐
齐整整、嬝嬝婷婷的美人儿。想是天仙来了。不由的瞅了几眼,那美人似已觉着,也睁着秋
波,对朵奔巴延睃了一睃。象煞吊膀子,可想这美人身品。朵奔巴延竟呆呆立住。等到美人
已近面前,他尚目不转睛,一味的痴望。忽觉得背后被击一掌,方扭身转看,击掌的不是别
人,就是那亲哥哥都蛙锁豁儿。他也不遑细问,复转身去看着美人,但听得背后朗声道:
“你敢是痴么!何不问她来历?”朵奔巴延经这一语,方把痴迷提醒,忙向前问道:“你们
这等人,从哪里来的?”有一老者答道:“我等是豁里剌儿台蔑儿干一家。当初便是巴儿忽
真地面的主人。”朵奔巴延道:“这年轻女子,是你何人?”那老者道:“是我外孙女
儿。”朵奔巴延道:“她叫甚么名字?”那老者道:“我名巴尔忽歹篾尔干。只生一个女
儿,名巴儿忽真豁呵,嫁与豁里秃马敦的官人。”朵奔巴延听了这语,不觉长叹道:“晦
气!晦气!”便转身向都蛙锁豁儿道:“这事不成,咱们回去罢!”活绘出少年性急。
都蛙锁豁儿道:“你听得未曾清楚,为何便说不成?”朵奔巴延道:“他说的名字,什
么巴儿豁儿,我恰记不得许多,只他女儿确曾嫁过了。”都蛙锁豁儿道:“瞎说!他说的是
他女儿,并不是他外孙女儿!”朵奔巴延想了一想,才觉兄言果确。便道:“阿哥耳目聪
明,还是请阿哥问他为是。”于是都蛙锁豁儿前行一步,与老者行了礼,问明底细,方知美
人的名字,叫作阿兰郭斡。旧作阿兰果火,《元史》作阿伦果斡,《秘史》作阿兰豁阿。且
由老者详述来历。因豁里秃马敦地面,禁捕貂鼠等物,所以投奔至此。都蛙锁豁儿道:“这
山已有主人么?”那老者道:“这山的主人,叫作哂赤伯颜。”都蛙锁豁儿道:“这也罢,
但不知你外孙女儿曾否字人?”老者答称尚未,都蛙锁豁儿便为弟求亲。老者约略问了姓氏
家居,去对那外孙女儿说明。
这时候的朵奔巴延,眼睁睁望着美人儿,只望她立刻允许,谁知这美人偏低头无语。故
作反笔,妙。寻由老者说了数语,那美人竟脸泛桃花,越觉娇艳,好一歇,急杀朵奔巴延。
方蒙这美人点首。蒙字妙。朵奔巴延喜出望外,不待老者回报,急移步走至老者前,欲向老
者行甥舅礼,不意被乃兄伸手拦住。朵奔巴延退了一二步,心中还恨着阿哥。嗣经老者与都
蛙锁豁儿说明允意,才由都蛙锁豁儿叫过朵奔巴延,谒过老者。复订明迎婚日期,方分手告
别。
朵奔巴延在途次语兄道:“他既肯把好女儿嫁我,为何今日不缴与我们,恰还要捱延日
子?”急色儿。都蛙锁豁儿道:“你不是强盗,难道便抢劫不成!”朵奔巴延才噤口无言。
过了数天,都蛙锁豁儿捡出鹿皮二张,豹皮二张,狐皮二张,鼠獭皮数张,装入车中,
令朵奔巴延着了喜服,率着车辆仆役,至不儿罕山迎婚。自昼至夕,已将美人儿迎回,对天
行过夫妇礼,拥入房帏。这一夜的欢娱,不消细述。嗣后一索得男,再索复得男,长子取名
布儿古讷特,次子取名伯古讷特。《元史》作布固合塔台及博克多萨勒,《蒙古源流》作伯
勒格特依及伯袞德依。两儿尚未长成,不意乃兄都蛙锁豁儿竟一病身亡。
都蛙锁豁儿生有四子,统是倔强得很,不把那朵奔巴延作亲叔叔般看待。朵奔巴延气愤
填胸,带着一妻二子,至兄墓前哭了一场,便往不儿罕山居住。昼逐牲犬,夜对妻孥,倒也
快活自由。老天无意做人美,偏偏过了数年,朵奔巴延受了感冒,竟尔卧床不起。临终时,
与娇妻爱子,诀了永别,又把那善后事宜,嘱托那襟夫玛哈赉,一声长叹,奄然逝世了。
人人有此结果,何苦贪色贪财。
朵奔巴延既死,那阿兰郭斡青年寡偶,寂寂家居,免不得独坐神伤,唏嘘终日。幸亏玛
哈赉体心着意,时常来往,所有家事一切,尽由他代为筹办,所以阿兰郭斡尚没有什么苦
况,做日和尚撞日钟,也觉得破涕为笑了。寓意于微。
转瞬一年,阿兰郭斡的肚腹,居然膨胀起来,俄而越胀越大,某夕,竟产下一男。说也
奇怪,所生男子,尚未断乳,阿兰郭斡腹胀如故,又复产了一男。旁人议论纷纷,那阿兰郭
斡毫不在意,以生以养,与从前夫在时无异。偏这肚中又要作怪,膨胀十月,又举一男。临
产时,祥光满室,觉有神异,乳儿啼声,亦异常人。阿兰郭斡很是欣慰,头生子名不袞哈搭
吉,次生子名不固撤儿只,第三子名孛端察儿。蒙古人种,目睛多作栗黄色,独孛端察儿灰
色目睛,甫越周年,即举止不凡,所以阿兰郭斡格外钟爱。
独古讷特两兄弟,年已长成,背地里很是不平,尝私语道:“我母无亲房兄弟,又无丈
夫,为何生了这三个儿子?家内独有襟丈往来,莫不是他生的么?”说着时,被阿兰郭斡闻
知,便叫二子一同入房,密语道:“你等道我无夫生子,必与他人有私情么?哪里知道三个
儿子,是从天所生的!我自你父亡后,并没有什么坏心,惟每夜有黄白色人,从天窗隙处进
来,将我腹屡次摩挲,把他的光明,透入我腹,因此怀着了孕,连生三男。看来这三子不是
凡人,久后他们做了帝王,你两人才识得是天赐!”欺人乎?欺己乎?
吉讷特两兄弟,彼此相觑,不出一词。阿兰郭斡复道:“你以为我捏谎么?我如不耐寡
居,何妨再醮,乃作此暧昧情事!你若不信,试伺我数夕,自知真假!”古讷特兄弟应声而
出。是夕,果见有白光闪入母寝,至黎明方出。于是古讷特兄弟也有些迷信起来。我却不信。
到了孛端察儿已越十龄,阿兰郭斡烹羊炰羔,斗酒自劳,一面令五子列坐侍饮。酒半
酣,便语五子道:“我已老了,不能与你等时常同饮,但你五人都是我一个肚皮里生的,将
来须要和睦度日,幸勿争闹!”语至此,顾着孛端察儿道:“你去携五支箭来!”孛端察儿
奉命而往,不一刻即将五支箭呈奉。阿兰郭斡即命余子起立,教他各折一箭,五人应手而
断。阿兰郭斡复令把五支箭簳,束在一处,更叫他们轮流折箭。五人按次轮着,统不能折。
阿兰郭斡微笑道:“这就是单者易折,众则难摧的语意。”魏书《吐谷浑传》,其主阿豺曾
有此语,不识阿兰郭斡何亦知此。五子拱手听命。
又越数年,阿兰郭斡出外游玩,偶然受了风寒,遂致发寒发热。起初还可勉强支持,过
了数日,已是困顿床褥,羸弱不堪。阿兰郭斡自知不起,叫五人齐至床侧,便道:“我也没
有甚么嘱咐,但折箭的事情,你等须要切记,不可忘怀!”
言讫,瞑目而逝。想是神人召去。
五子备办丧礼,将母尸敛葬毕,长子布儿古讷特,创议分析,把所有家资,作四股均
派,只将孛端察儿一人搁起,分毫不给。孛端察儿道:“我也是母亲所生的,如何四兄统有
家产,我独向隅!”布儿古讷特道:“你年尚少,没有分授家产的资格。家中有一匹秃尾
马,给你就是!你的饮食,由我四家担任。何如?”孛端察儿尚欲争论,偏那诸兄齐声赞
同,料知彼众我寡,争亦无益。
勉强同住了数月,见哥嫂等都甚冷淡,不由的懊恼道:“我这里长住做甚么?我不如自
去寻生,死也可,活也可!”颇有丈夫气。遂把秃尾马牵出,腾身上马,负着弓矢,挟着刀
剑,顺了斡难河流,扬长而去。
到了巴尔图鄂拉,鄂拉,蒙古语,山也。望见草木畅茂,山环水绕,倒也是个幽静的地
方。他便下了骑,将秃尾马拴着树旁。探怀取刀,顺手斩除草木,用木作架,披草作瓦,费
了一昼夜工夫,竟筑起一间草舍。腰间幸带有乾粮,随便充饥。次日出外了望,遥见有一只
黄鹰,攫着野鹜,任情吞噬。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就拔了几根马尾,结成一条绳子,随
手作圈,静悄悄的蹑至黄鹰背后;巧值黄鹰昂起头来,他顺手放绳,把鹰头圈住,牵至手
中,捧住黄鹰道:“我孑身无依,得了你,好与我做个伙伴,我取些野物养你,你也取些野
物养我,可好么?”黄鹰似解他语言,垂首听命。孛端察儿遂携鹰归来,见山麓有一狼,含
住野物,踉跄奔趋。他就从背后取出短箭,拈弓搭着,飕的一声,将狼射倒。随取了死狼,
并由狼吃残的野物,一并挟着,返至草舍。一面用薪煨狼,聊当粮食,一面将狼残野物,豢
给黄鹰。这黄鹰儿恰也驯顺,一豢数日,竟与孛端察儿相依如友。有时飞至野外,搏取食
物,即啣给孛端察儿。孛端察儿欣慰非常,与黄鹰生熟分食。
转瞬间已过残冬。到了春间,野鹜齐来,多被黄鹰搏住,每日可数十翼,吃不胜吃,往
往挂在树上,由他乾腊。只有时思饮马乳,一时无从置办。孛端察儿登高遥望,见山后有一
丛民居,差不多有数十家,便徒步前行,径造该处乞奶浆。该处的人民,起初不肯,嗣经孛
端察儿与他熟商,愿以野物相易,因得邀他应允。自是无日不至该地,只两造名姓,彼此未
悉。
适同母兄不袞哈搭吉忆念幼弟,前来寻觅。先至该地探问,居民说有此人,惜未识姓氏
住址。不袞哈搭吉尚在盘诘,不期有一伟少年,臂着鹰,跨着马,得得而至。那居民哗然
道:“来了,来了!”不袞哈搭吉回首一望,那少年不是别人,便是幼弟孛端察儿。当下两
人大喜,握手相见,各叙别后情形。不袞哈搭吉劝弟回家,孛端察儿先辞后允,遂与不袞哈
搭吉返至草舍,约略收拾,即日起行。自此该地无孛端察儿踪迹。
谁知过了数日,该地有一怀妊妇人正在河中汲水,忽见孛端察儿带了壮士数名,急行而
来,妇人阻住道:“你莫非又来吃马奶么?”孛端察儿道:“不是,我邀你到我家去。”妇
人道:“邀我去做什么?”正诘问间,不防孛端察儿伸出两手,竟将她抱了过去,那时连忙
叫喊,已是不及。奇兀得很。小子尝吟成一诗道:
天道非真善者昌,胡儿得志便猖狂;
强权世界由来久,盗贼居然育帝王!
未知这妇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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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为全书弁冕,叙述蒙古源流,为有元之所自始。按《元史·太祖本纪》,载阿抡果
斡(即阿兰郭斡)事,谓其夫亡寡居,夜寝帐中,梦白光自天窗入,化为金色神人,来趋卧
榻,惊觉遂有娠。产一子名孛端察儿。《源流》谓梦一伟男与之共寝,久之生三子。《秘
史》谓黄白色人,将肚皮摩挲。是姑勿论,惟史家于帝王肇兴,必述其祖宗之瑞应。姜嫄履
敏,刘媪梦神,真耶幻耶?未足尽信。本书即人论人,就事叙事,言外寓意,不即不离,至
描摹朵奔巴延,暨孛端察儿处,尤觉得一片天真,口吻俱肖。庸庸者多厚福,意者其或然
欤!末后一结,兔起鹘落,益令人匪夷所思。
元史演义
第二回 拥众称尊创始立国 班师奏凯复庆生男
却说孛端察儿抱住该妇,疾行而归。该地居民,闻有暴客,竞来趋视,不意强人蜂拥到
来,各执着明晃晃的刀仗,大声呐喊,动者斩,不动者免死。居民见这情形,都错愕不知所
为。有几个眼快脚长,转身逃走,被那强人大步赶上,刀剑齐下,统变作身首两分。大众格
外恟惧,只好遵令不动。强人遂把他们一一反剪,复将该民家产牲畜,劫掠殆尽,方带了人
物,一概回寨。
看官到此,几不辨强徒何来,待小子一一交代。原来孛端察儿随兄归去时,途次语兄
道:“人身有头,衣裳有领,无头不成人,无领不成衣。”奇语。不袞哈搭吉茫然莫辨,待
孛端察儿念了好几遍,方诘问道:“你念什么咒语?”孛端察儿答道:“我说的不是咒语,
乃是目前的好计。”不袞哈搭吉续问底细,孛端察儿道:“哥哥你到过的地方,虽有一丛百
姓,恰无头领管束。若把他子女财产,统去掳来,那时有妻妾,有奴隶,有财宝,岂不是快
活一生么!”确是盗贼思想。不袞哈搭吉道:“你说亦是,待回去与弟兄商量。”
孛端察儿非常高兴,与阿哥急趋到家。既入门,见了布儿古讷特等人,不但忘却前仇,
便提议抢劫的事情。布儿古讷特素性嗜利,连忙称善。顿时兴起家甲,命孛端察儿做头哨,
不袞哈搭吉及不固撤儿只做二哨,自己与同父弟伯古讷特做后哨,陆续前进。孛端察儿趋入
该地,先将一孕妇抢劫归来;至不袞哈搭吉兄弟,暨布儿古讷特兄弟扫尽民居,返入寨中。
检点手下从人,不缺一名,只少了孛端察儿。当下问明妻女,方知孛端察儿早已驰归,与抱
住的妇人,入帐取乐去了。
布儿古讷特道:“且暂由他,现在是发落该民要紧。”当下命家役牵入俘虏,问他愿充
仆役否。该民被他威吓,统已神疲骨软,只好唯唯听命。布儿古讷特便命放绑,令他散住帐
外,静候号令。该民含泪趋出。复将抢来的家产牲畜,安置停当。
是时孛端察儿方慢慢的踱将出来。大约是疲倦了。布儿古讷特道:“你好!你好!青天
白日,便做那鸳鸯勾当!”孛端察儿道:“哥哥等都有嫂子,难道为弟的不能纳妇?”布儿
古讷特正思回答,忽见一妇人徐步至前,红颜半晕,绿鬓微松,只腹间稍稍隆起,未免有些
困顿情状。布儿古讷特道:“好一个妇人,不愧做我弟妇!”言下便问她名氏,那妇人便喘
吁吁的答道:喘吁吁三字,摹绘最佳。“我叫作勃端哈屯,是札儿赤兀人氏。”说着时,已
由孛端察儿叫她拜见诸兄,妇人勉强行过了礼,即返入后帐。
布儿古讷特道:“你有这个美妇,我等没有,奈何!”孛端察儿道:“俘虏中也有几个
好妇女,何不叫她入侍?”布儿古讷特道:“不错!”便与兄弟四人,出了帐,拣了几名美
人儿,带回侍寝。几个妇女,本没有甚么名节,况经他威胁势迫,哪里还敢抗拒,只好由他
拥抱寻欢。可见世人不能独立,做了他族的奴隶,男为人役,女为人妾,是万万不能逃避的!
暮鼓晨钟,请大众听着。
这且休表。且说孛端察儿的妻室,怀孕满月,生下一子,名札只剌歹。《源流》作斡齐
尔台。旋由孛端察儿所产,再生一男,名巴阿里歹。两男生后,那妇人华色已衰,孛端察儿
又从他处娶了一妇,复把那陪嫁来的女佣,据为己妾。任情纵欲,有何道德。后妻生子合必
赤,妾生子沾兀列歹,合必赤子名土敦迈宁。《秘史》作篾年土敦。土敦迈宁生子甚多,约
有八九人。《元史》谓八子,《译文证补》谓九子。嗣是滋生日蕃,氏族愈众。五传至哈不
勒,拓土开疆,威势颇盛,各族推他为蒙古部长,称名哈不勒汗。
是时金邦全盛,併有辽地,复兴兵南下,据三镇,中山、太原、河间三镇。入两河,直
捣宋都,掳徽、钦二帝,且追宋高宗至杭州,一意前进,不暇后顾。哈不勒汗乘这机会,拥
众称尊,隐隐有雄长朔方的意思。金主晟闻他英名,遣使宣召,命他入朝。哈不勒汗遂带着
壮士数名,乘了骏马,趋入金京。谒见毕,金主晟见他状貌魁梧,颇加敬礼。每赐宴,饬臣
下殷勤款待。哈不勒汗恐饮食中毒,尝托词沐浴,离席至他处,呕吐食物,乃复入席。因此
百觥不醉,八簋无余。金人多豪饮善啖,非常诧异。
一日在殿上筵宴。哈不勒汗连飞数十觞,遂有醉意,不觉酒兴大发,手舞足蹈起来。舞
蹈才罢,复大着步直至帝座,捋金主须。不脱野蛮旧习。那时廷臣都欲来杀哈不勒汗的呼叱
声、剑佩声,杂沓一堂。亏得金主度量过人,和颜悦色道:“你且去入席,不要上来!”哈
不勒汗方才知过,惶恐谢罪。金主复谕道:“这是小小失仪,不足为罪。”当下赐他帛数
端,马数匹,令即返辔。哈不勒汗称谢而出,便扬鞭就道,直回故寨。无如金邦的大臣,统
说哈不勒汗怀有歹意,此时不除,必为后患。金主初欲怀柔远人,厚赠遣归,嗣被廷臣怂
恿,众口一词,也未免有些怀疑,遂遣将士兼程前进,追还哈不勒汗。哪知哈不勒汗已有戒
心,早风驰电掣的回到寨中。待至金使到来,他却抗颜对使道:“你国是堂堂的大国,你主
是堂堂的君长,昨日遣我归,今又令我去,出尔返尔,是何道理!这等叫做乱命,我不便依
从!”这言颇有至理。金将见他辞意强横,只好怏怏而归。
不数日,金使又到,适值哈不勒汗出猎未返,他妇翁吉拉特氏,率众欢迎,把自居的新
帐,让金使暂住。至哈不勒汗归来,闻着这事,便语他妻室及部众道:“金使到此,定是又
来召我,欲除我以绝后患,我与他不能两立,有他无我,有我无他;为今日计,不如将他杀
却,先泄我忿!”部众不答,哈不勒汗道:“你等莫非怀有异心么?你等若不助我杀金使,
我当先杀你等!”言毕,怒发直竖,须眉戟张,部众忙称遵命。哈不勒汗遂一马当先,驰入
帐中,手起刀落,把金使砍为两段。金使的侍从,出来抗拒,被部众一同赶上,杀得一个不
留。先下手为强。
这消息传达金廷,金主大怒,遣万户胡沙虎率兵往讨。胡沙虎本是个没用的家伙,一入
蒙古境内,不谙道里,不知兵法,只是一味的乱撞。那哈不勒汗很是能耐,率部众避伏山
中,坚壁不出。胡沙虎往来蒙地,不见一人,日久粮尽,只好勒兵回国。不意出了蒙境,那
蒙兵却漫山遍野的追来。看官,你想这时的胡沙虎还有心恋战么?当时你逃我窜,被蒙古兵
大杀一阵。可怜血流山谷,尸积道涂,胡沙虎勒马先逃,还算保全首领。金人出手就是献
丑,已为金亡元兴张本。哈不勒汗得此大胜,遂仇视金邦,益发秣马厉兵,专待金兵再到,
与他厮杀。会金主晟谢世,从孙亶嗣位,因从叔挞懒专权,与叔父兀术密谋,诱杀挞懒。挞
懒遗族逃往漠北,至哈不勒汗处乞师复仇。哈不勒汗有隙可乘,自然应允。嗣是连寇金边,
把西平、河北二十七团寨,陆续攻取。金主亶闻边疆被侵,遂与南宋议和,催归将士,专顾
北防。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已在其后。其时金邦的百战能臣,要算皇叔兀术。自南归国,奉
了主命,出征蒙古,满望马到成功,谁知大小数十战,迁移一二年,犹是胜负未分,相持莫
决。语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者,兀术是已。兀术恐师老财匮,致蹈胡沙虎覆辙,遂决
计议和;把西平、河北二十七团寨,尽行割与,又每岁给他牛羊若干头,米豆若干斛,并册
哈不勒为蒙兀国王,方得罢兵修好。这是宋高宗绍兴十七年间的事情。有史可考,乃编年以
清眉目。
哈不勒汗生有七子,到年老病危时,偏叫他从弟俺巴该进来,奉承国统,又嘱诸子敬奉
从叔,不得违命。诸子一律遵嘱,哈不勒汗才瞑目去世了。
俺巴该嗣立后,国势如旧。会哈不勒汗的妻弟,名叫赛因特斤,偶罹疾病,往邻近塔塔
儿部,聘一巫者疗治,日久无效,竟至殁世。家众因巫者无灵,将他斩首。塔塔儿人不肯干
休,遂兴兵复仇。哈不勒汗七子,闻母族被兵,立率部众往援。两下酣斗起来,哈不勒汗第
六子合丹,《秘史》作合答安。骁健善战,手持长枪一杆,所向无前。塔塔儿酋木秃儿不及
防备,竟被合丹刺于马下,幸部众奋力抢救,方得暂保性命。医治一载,才得痊愈,再发兵
进攻,鏖战两次,丝毫不能取胜。到着末的一战,塔塔儿部大败,木秃儿仍死于合丹手下。
塔塔儿人阴图雪愤,阳为乞和,一味甘言重币,来哄这俺巴该。俺巴该信以为真,竟与
塔塔儿结亲,愿将爱女嫁与该部嗣酋,仇人之子,招为女夫,俺巴该也太不小心。自己送女
成礼,到了塔塔儿部,不防伏兵四起,将父女一概掳去。哈不勒汗长子斡勤巴儿哈合,闻俺
巴该被抢,忙至塔塔儿部索还,并责他无礼。塔塔儿部不由分说,复将斡勤巴儿哈合拘住,
一并送与金邦。
金人正怀宿忿,将俺巴该钉住木驴背上,令他辗转惨毙。俺巴该令从人布勒格赤,告金
主道:“你不能以武力获我,徒借他人手下置我死地;又用这般惨刑,我死,我的子侄很
多,必来复仇。”金主大怒,把斡勤巴儿哈合亦加死刑。并纵布勒格赤使还,令他归告族
众,速即倾国前来,决一雌雄。
布勒格赤归国,会议复仇,立哈不勒第四子忽都剌哈为汗,合寨齐起,攻入金界。金人
杀他不过,高垒固守。忽都剌哈汗屡攻不克,方大掠而归。蒙俗以尚武为本旨,忽都剌哈汗
勇武绝伦,力能折人为两截,每食能尽一羊,声大如洪钟,每唱蒙兀歌,隔七岭犹闻彼声,
因此嗣位数年,威名益振。他于子侄辈中,独爱也速该,《元史》作伊苏克依。尝谓此儿英
武,不亚自己,遂有传统的意思。
也速该父名把儿坛把阿秃儿,系哈不勒汗次子,忽都剌哈汗仲兄。把儿坛生四男,长名
蒙格秃乞颜,次名捏坤太石,三子即也速该,最幼的名答里台斡勒赤斤。也速该少有膂力,
善骑射,能弯七石弓,也是个杀人不翻眼的魔星。他平时尝在斡滩河畔游猎,所得禽兽,比
他人为多。到年将弱冠时,想得个美貌妇女作为配偶,无如部落中少有丽姝,所以因循迁延。
一日,又往斡滩河放鹰,遇着一男骑马,一妇乘车,从河曲行来。那妇人生得秋水为
眉,芙蓉为骨,映入也速该眼中,确是生平罕见。冶容诲淫。他即迎上前道:“你等是何方
的人民?来此做甚?”那男子道:“我是蔑里吉部人,《元史》称蔑里吉为默尔奇斯。名叫
客赤列都。”也速该复指着妇人道:“这是你何人?”那男子道:“这是我的妻室。”也速
该怀着鬼胎,便撒谎道:“我有话与你细说,你且少待,我去去就来。”那男子正要问他缘
故,他已三脚两步似飞的去了。
不一刻,遥见也速该率着壮士两人,疾奔而来。那男子不觉心慌,忙语妇人道:“他有
三人同来,未知吉凶若何?”妇人远远一瞧,也觉得着急起来,便道:“我看那三人的颜
色,好生不善,恐要害你性命。你快走去!你若有性命呵,似我这般妇女很多哩,将来再娶
一个,就唤做我的名字便是。”说罢,就脱下衣衫,与男子做个纪念。那男子方才接着。也
速该三人已到,男子拨马就走。也速该令弟守着妇人,自与仲兄捏坤太石赶这男子,跑过七
个山头,那男子已去远了。
也速该偕兄同返,牵住妇人的乘车,令兄先行,饬弟后随。那妇人带哭带语道:“我的
丈夫向来家居,不曾受着什么惊慌。如今被你等逐走,扒山过岭,何等艰难。你等良心上如
何过得去!”也速该笑道:“我的良心是最好的,逐去你的丈夫,再还你的好丈夫!”调侃
得趣。那妇人越加号啕,几乎把河内的川流,山边的林木,都振动了。答里台斡勒赤斤道:
“你丈夫岭过得多了,水也渡得多了,你哭呵,他也不回头寻你,就使来寻,也是不得见
了。你住声,休要哭!咱们总不亏待你!”妇人方渐渐止啼。
到了帐中,也速该便去禀知忽都剌哈汗。忽都剌哈汗道:“好!好!就给你为妻罢。”
那妇人又哭将起来,忽都剌哈汗道:“我是此处国王,他是我的爱侄,将来我死后,他便接
我的位置,你给他为妻,岂不是现成的夫人么!”妇人闻着夫人两字,心中也转悲为喜,眼
中的珠泪,立刻停止。到底水性杨花。当下忽都剌哈汗,令该妇入后帐整妆,安排与也速该
成婚。也速该喜不自禁,至与该妇交拜后,挽入洞房,灯下细瞧,比初见时更为美艳。那时
迫不及待,便拥该妇同寝。欢会后问妇姓名,方知叫作诃额仑。《元史》作谔楞,《源流》
作乌格楞。自此朝欢暮乐,几度春风,竟由诃额仑结下珠胎,生出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来。
迤逦写来,与朵奔巴延暨孛端察儿得妇时,又另是一种笔墨。
忽都剌哈汗因伐金无功,复思往讨塔塔儿部。也速该愿为前锋,当即点齐部众,浩浩荡
荡的杀奔塔塔儿部。塔塔儿部恰也预防,闻报也速该到来,忙令帖木真兀格及库鲁不花两头
目率众抵御。也速该怒马直前,无人敢当。帖木真出来阻拦,与也速该战了数合,一声吆
喝,已被也速该只手擒来。库鲁不花急忙趋救,也速该故意奔还,等到库鲁不花追至马后,
他却扭转身来,将手中握定的长枪,刺入库鲁不花的马腹,那马受伤坠地,眼见得库鲁不花
也随扑地下。蒙古部众,霎时齐集,将库鲁不花活擒了去。那时塔塔儿部大加恟惧,忙选了
两员健将,前来抵敌。一个名叫阔湍巴剌合,一个名叫扎里不花,两将颇有智勇,料知也速
该艺力过人,不可小觑,便用了坚壁清野的法子,来困也速该。的是好计。也速该无计可
施,愤急得了不得,会后队兵到,又会同进攻,也是没效。俄闻忽都剌哈汗罹疾,只得奏凯
班师。
到了迭里温盘陀山,见他阿弟到来向也速该贺喜。也速该道:“出师多日,只拿住敌酋
两名,不能报我大仇,有何足贺!”阿弟道:“擒住敌人,已是可喜,还有一桩绝大的喜
事,我的嫂子,已产下一个麟儿了!”也速该道:“果真么?”小子又有一诗道:
天生英物正堪夸,铁血只凭赤手拿。
古有名言今益信,深山大泽出龙蛇。
欲知也速该得子情形,且由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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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掠劫夺,是他们惯技,如孛端察儿以下,何一不作如是观!唯哈不勒汗粗豪阔达,颇
有英雄气象,所以蒙兀得以建国。也速该劫妇怀胎,偏产出一大人物,岂朔方果为王气所钟
耶?本回夹叙夹写,斐然成章,而命意则全为成吉思汗蓄势,如看山然,下有要穴,则上必
有层峦叠嶂;如观水然,后有洪波,则前必有曲涧重溪。大笔淋漓,不落小家气象。
元史演义
第三回 女丈夫执旗招叛众 小英雄逃难遇救星
却说也速该班师回国,也速该的兄弟及妻室诃额仑,统远道出迎。至迭里温盘陀山前,
诃额仑忽然腹痛,料将生产,遂就山脚边暂憩。不多时,即行分娩,产了一个头角峥嵘的婴
儿,大众都目为英物。还有一种怪异,这婴孩初出母胎,他右手却握得甚紧,由旁人启视,
乃是一握赤血,其色如肝,其坚如石,大家莫识由来,只说他是吉祥预兆。分明是个杀星。
是儿生后,巧值也速该到来。由他阿弟详报,也速该似信非信,忙即过视诃额仑母子。诃额
仑虽觉疲倦,犹幸丰姿如旧,及瞧这婴儿形状,果然奇伟异常,双目且炯炯有光。也速该不
禁大喜,便道:“我此番出征,第一仗便擒住帖木真,是我生平第一快事。今得此儿,也不
妨取名帖木真,亦作铁木真,《元史》作特种津。留作后来纪念。”大众很是赞成。
当下挚眷同归,省视忽都剌哈汗疾病,已觉危急万分,也速该不觉泪下。就是喜极生悲
的影子。忽都剌哈汗执也速该手,凄然道:“我与你要永诀了!国事待你作主,你不要畏
缩,也不要莽撞,方好哩!”也速该应允了,复将俘敌及产子情状,略略陈明,忽都剌哈汗
也觉心慰。也速该暂行退出,忽都剌哈汗即于是夕死了。
丧葬已毕,也速该统辖各族,远近都惮他威武,不敢妨命。因此也速该逍遥自在,闲着
时,尝左拥娇妻,右抱雏儿,享这人间幸福。诃额仑此时,想只有笑无哭了。陆续生下三
男,一名合撤儿,一名合赤温,一名帖木格。后复生了一女,取名帖木仑。也速该自合撤儿
生后,曾别纳一妇,生一男子,名别勒古台,因此也速该共有五儿。至帖木真九岁时,也速
该引他出游,拟往诃额仑母家,拣一个好女郎,与帖木真订婚。行至扯克撤儿山及赤忽儿古
山间,遇着弘吉剌族人德薛禅,《源流》作岱彻辰。两下攀谈,颇觉投契。也速该便将择妇
的意思与他表明。德薛禅道:“我昨夜得了一梦,煞是奇异,莫非应在你的郎君!”语甚突
兀。也速该问是何梦,德薛禅道:“我梦见一官人,两手擎着日月,飞至我手上立住。”愈
语愈奇。也速该道:“这官人将日月擎来,料是畀汝,汝的后福不浅哩。”德薛禅道:“我
的后福,要全仗你的郎君。”也速该惊异起来,德薛禅道:“你不要怪我说谎,我梦中所见
的官人,状貌与郎君相似。如蒙不弃,我有爱女孛儿帖,愿为郎君妇。他日我家子孙,再生
好女,更世世献与你皇帝家,怕不做后妃不成!”说得也速该笑容可掬,便欲至他家内,亲
视彼女。
当由德薛禅引路,导入家中。德薛禅即命爱女出见,娇小年华,已饶丰韵。也速该大
喜,即问她年龄,比帖木真只大一岁。当命留下从马,作为聘礼。叙帖木真聘妇事,笔法又
是一变。
便欲率子告辞,德薛禅苦苦留住,宿了一宵。
翌日,也速该启行,欲挈他爱女同去。德薛禅道:“我只有一二子女,现时不忍分离,
闻亲家多福多男,何不将郎君暂留这里,伴我寂寥?亲家若不忍别子,我亦何忍别女哩!”
也速该被他一激,便道:“我儿留在你家,亦属何妨!只年轻胆小,事事须要照管哩。”德
薛禅道:“你的儿,我的女婿,还要什么客气!”
也速该留下帖木真,上马即行。回到扯克撤山附近,见有塔塔儿部人,设帐陈筵,颇觉
丰盛。正在瞧着,已有塔塔儿人遮住马头,邀他入席。也速该生性粗豪,且因途中饥渴,遂
不管什么好歹,竟下马入宴,酒酣起谢,跨马而去。途次觉隐隐腹痛,还道是偶感风寒,谁
知到了帐中,腹中更搅痛的了不得。一连三日,医药无效。可为贪食者戒。不觉猛悟道:
“我中毒了!”至此才知中毒,可谓有勇无智。忙叫族人蒙力克进内,与他说道:“你父察
剌哈老人,很是忠诚,你也当似父一般。我儿子帖木真,在弘吉剌家做了女婿,我送子回
来,途中被塔塔儿人毒害。你去领回我儿,快去!快快去!”
蒙力克三脚两步的去召帖木真,至帖木真回来,可怜也速该已早登鬼箓,只剩遗骸!史
称帖木真十三岁遭父丧,此本《秘史》叙述。当下号啕大哭。他母亲诃额仑,本哭个不休,
又要哭了,毕竟红颜命薄。至此转来劝住帖木真。殓葬后,嫠妇孤儿,空帏相吊,好不伤
心!各族人且欺她孤寡,多半不去理会;只有蒙力克父子,仍遵也速该遗言,留心照拂。诃
额仑以下,很是感激。
一死一生,乃见交情。
是时俺巴该派下,族类蕃滋,自成部落,叫作泰赤乌部。《元史》作泰楚特,《秘史》
泰亦赤兀惕姓氏。也速该在时,尚服管辖,祭祀一切,彼此皆跻堂称觥,不分畛域。也速该
殁后一年,适遇春祭,诃额仑去得落后,就被他屏斥回来,连胙肉亦不给与。诃额仑愤着
道:“也速该原是死了,我的儿子怕不长大么?为甚把胙肉一份子也不给我?”这语传到泰
赤乌部,俺巴该尚有两个妻妾,竟向着部众道:“诃额仑太不成人!我等祭祀,难道定要请
她!自今以后,我族休要睬她母子,看她母子怎生对待!”活肖妇女口吻。嗣是与诃额仑母
子绝对不和,并且笼络也速该族人,叫他弃此就彼。各族统趋附泰赤乌部,也速该部下,也
未免受他羁縻。
时有哈不勒汗少子脱朵延,《元史》作托乡呼尔察。系帖木真叔祖行,向为也速该所信
任,至此亦叛归泰赤乌部。帖木真苦留不从,察剌哈老人,亦竭力挽留。脱朵延道:“水已
乾了,石已碎了,我留此做甚?”察剌哈尚揽袪苦劝,恼动了脱朵延,竟取了一柄长枪,向
察剌哈乱戳。察剌哈急忙避开,背上已中了一枪,负痛归家。脱朵延率众自去。
帖木真闻察剌哈受伤,忙至彼家探视。察剌哈忍着痛,对帖木真道:“你父去世未久,
各亲族多半叛离。我劝脱朵延休去,被他枪伤。我死不足惜,奈你母子孤栖,如何过得下
去!”
说着,不禁垂泪。伤心语,我亦不忍闻。
帖木真大哭而出,禀告母亲诃额仑。诃额仑竖起柳眉,睁开凤目,勃然道:“彼等欺我
太甚!我老娘虽是妇女,难道真一些儿没用么!”便携着帖木真,出召族众,尚有数十人,
勉以忠义,令他追还叛人。
诃额仑亲自上马,手持旄纛一大杆,在后压队,并叫从人携了长枪,准备厮杀。说时迟
那时快,脱朵延带去的族众,已被诃额仑追着。诃额仑大呼道:“叛众听者!”其声喤喤。
脱朵延等闻声转来,见诃额仑面带杀气,妩媚中现出英武形状,想是从也速该处学来。不由
得惊愕起来,诃额仑遥指脱朵延道:“你是我家的尊长,为什么舍我他去?我先夫也速该不
曾薄待你,我母子且要仗你扶持!别人可去,你也这般,如何对我先人于地下!”脱朵延无
言可答,只管拨马自走,那族众也思随往。诃额仑愈加性起,叫从人递过了枪,自己加鞭驰
上,冲入叛众队间,横着枪杆,将叛众拦住一半,好一个姽嫿将军,所谓一夫拚命,万夫莫
当者是也,妇女且然,况乎男子汉。喝声道:“休走!老娘来与你拚命!”那叛众不曾见诃
额仑有此胆力,还道她藏着不用,此次方出来显技,几吓得面面相觑。诃额仑见他有些疑
惧,又略霁怒颜道:“倘你等叔伯子弟们尚有忠心,不愿向我还手,我深是感念你们!你休
与脱朵延同一般见识,须知瓦片尚有翻身日子,你不记念先夫也速该情谊,也须怜我母子数
人,效力数年,待我儿郎们有日长成,或者也与先夫一般武艺,知恩必报,衔仇必复。你叔
伯子弟们,试一细想,来去任便!”说罢,令帖木真下马,跪在地上,向众哭拜。临之以
威,动之以情,不怕叛众不入彀中。叛众睹这情状,不由得心软神移,也答拜道:
“愿效死力!”于是前行的已经过去,后行的统同随回。
到家后,闻察哈剌老人已死,母子统去吊丧,大哭一场。族众见她推诚置腹,方渐渐有
些归心诃额仑。怎奈泰赤乌部聚众日多,仇视诃额仑母子,亦日益加甚。诃额仑恐遭毒手,
每教她五子协力同心,缓缓儿的复仇雪恨。她尝操作蒙语道:“除影儿外无伴党,除尾子外
无鞭子。”两语意义,是譬如影不离形,尾不离身,要她五子不可拆开。因此帖木真兄弟,
时常忆着,很是和睦,同居数年,内外无事。
一日,兄弟妹六人,同往山中游猎,不料遇着泰赤乌部的伴当,如黄鹰捕雀一般,来拿
帖木真。别勒古台望见了,连忙将弟妹藏在壑内,自与两兄弯弓射斗。泰赤乌人欺他年幼,
哪里放在心上,不防弦声一响,为首的被他射倒,余众望将过去,这放箭的不是别人,就是
别勒古台。写别勒古台智勇,为后文立功张本。众人都向他摇手,大声叫着:“我不来掳
你,只将你哥哥帖木真来!”帖木真闻他指名追索,不禁心慌,忙上马窜去。
泰赤乌人舍了别勒古台等,只望帖木真后追。帖木真逃至帖儿古捏山,钻入丛林,泰赤
乌人不敢进蹑,只是四围守着。帖木真一住三日,只寻些果实充饥。当下耐不住饥渴,牵马
出来,忽听得扑塌一声,马鞍坠地。帖木真自叹道:“这是天父止我,叫我不要前行!”可
见蒙人迷信宗教。复回去住了三日。又想出来,行了数步,蓦见一大石挡住去路,又踌躇莫
决道:“莫非老天还叫我休出么?”又回去住了三日。实饥渴得了不得,遂硬着心肠道:
“去也死,留也死,不如出去!”遂牵马径出,将堵住的大石,用力拨开,徐步下山。猛听
得一声胡哨,顿时手忙脚乱,连人带马跌入陷坑,两边垂下铙钩,把他人马扎起,待帖木真
张目旁顾,已是身子被缚,左右都是泰赤乌人。一险。捕一孩童如搏虎一般,并非泰赤乌人
没用,实为帖木真隐留声价。
帖木真叹了口气,束手待毙。可巧时当首夏,泰赤乌部依着故例,在斡难河畔筵宴,无
暇把帖木真处死,只将他枷住营中,令一弱卒守着。帖木真默想道:“此时不走,更待何
时。”便两手捧着了枷,突至弱卒身前,将枷撞去。弱卒不及预防,被他打倒,就脱身逃
走。绝处逢生。一口气奔了数里,身子疲乏不堪,便在树林内小坐。嗣怕泰赤乌人追至,想
了一计,躲在河水内溜道中,只把面目露出,暂且休息。正倦寐间,忽有人叫道:“帖木
真,你为何蹲在水内?”帖木真觉着,把双眼一擦,启目视之,乃是一个泰赤乌部家人,名
叫锁儿罕失剌,不由得失声道:“呵哟!”二险。还是锁儿罕失剌道:“你不要慌!你出来
便是。”帖木真方才动身,拖泥带水的走至岸上。锁儿罕失剌愀然道:“看你这童儿,煞是
可怜,我不忍将你加害。你快去!自寻你母亲兄弟,若见着别人,休说与我相见!”言讫自
去。
帖木真暗想:自己已困惫异常,不能急奔,倘或再遇泰赤乌人,恐没有第二个锁儿罕,
不如静悄悄的跟着了他,到他家里,求他设法救我。主见已定,便蹑迹前行。锁儿罕才入家
门,帖木真也已赶到。锁儿罕见了帖木真,大惊道:“你为何不听我言,无故到此?”帖木
真垂泪道:“我肚已饿极了,口已渴极了,马儿又没有了,哪里还能远行!只求你老人家救
我!”
锁儿罕尚在迟疑,室内走出了两个少年,便问道:“这就是帖木真么?雀被鹯逐,树儿
草儿,尚能把它藏匿,难道我等父子,反不如草木!阿爹须救他为是。”锁儿罕点着了头,
忙唤帖木真入内,给他马奶麦饵等物。帖木真饱餐一顿,竭诚拜谢。问了两少年名字,长的
名沈白,次的名赤老温。《源流》作齐拉滚,即后文四杰之一。帖木真道:“我若有得志的
日子,定当报答老丈鸿恩,及两位哥哥的大德。”志不在小,的是奇童。
言未已,忽又有一少女来前,由锁儿罕命她相见。帖木真见她娇小可人,颇生爱慕。只
听锁儿罕道:“这是我的小女儿,叫作合答安,你在此恐人察觉,不如暂匿在羊毛车中,叫
我小女看着。如有饥渴事情,可与我女说明。”又转向女子道:“他如要饮食,你可取来给
他。”女子遵嘱,导帖木真至羊毛车旁,开了车门,先搬出无数羊毛,方令帖木真入匿,再
将羊毛搬入,把他掩住。这时天气方暑,帖木真连声呼热。女子恰娇声嘱道:“休叫,休
叫!你要保全性命,还须忍耐方好!”
帖木真闻言,才不敢出声。
到了夜间,女子取进饮食,将羊毛拨开,俾他充腹,那时彼此问答,很觉投机。帖木真
忽叹道:“可惜!可惜!”女子道:“你说甚么?”帖木真道:“可惜我聘过了妻!”言下
有垂涎意,暗为后文伏线。那女子听了,垂着脸道:“你不要乱想!今夜想无人来此,便可
卧在羊毛上面,我与你车门开着,小觉凉快。”帖木真应着,看那女子徐步而去;辗转凝
思,几难成寐,未曾脱脸,遂思少艾,可见胡儿好色。后勉抑情肠,方蒙眬睡去。约莫睡了
三四个时辰,猛听鸡声报晓,未免吃了一惊,静候了好一刻,忽见那女子踉跄奔来道:“不
好了!不好了!外面有人来捉你了!快快将羊毛掩住!”三险。小子述此,曾有一诗咏帖木
真云:
不经患难不成才,劳饿始邀大任来;
试忆羊毛车上苦,少年蹉跌莫心灰。
未知帖木真果被捉住否,且至下回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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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回为寡妇孤儿合传,见得孤寡之伦,易受人欺,可为世态炎凉,作一榜样。惟寡妇孤
儿之卒被人欺者,虽由人情之叵测,亦缘一己之庸愚。试看诃额仑之临危思奋,居然截住逃
亡;帖木真之情急智生,到底得离险难。人贵自立,如寻常儿女之哭泣穷途,自经沟渎而莫
之知者,果何补耶!读此应为之一叹,复为之一奋。
元史演义
第四回 追失马幸遇良朋 喜乘龙送归佳耦
却说帖木真匿身羊毛车内,被那女子一吓,险些儿魂胆飞扬,忙向女子道:“好妹子!
你与我羊毛盖住,休被歹人看见,我心内一慌,连手足都麻木不仁了。”应有这般情景,但
也亏作书人描摹。女子闻言,急将羊毛乱扯,扯出了一大堆,叫帖木真钻入车后,外面即将
羊毛堵住,复将车门关好,跑着腿走了。女子方去,外面已有人进来,大声道:“莫非藏在
车内?快待我一搜!”话才毕,车门已被他开着,窸窸窣窣的掀这羊毛。四险,我为帖木真
捏一把汗。帖木真缩做一团,屏着气息,不敢少动,只听着锁儿罕道:“似这般热天气,羊
毛内如何藏人!热也要热死的了。”
语后片刻,方闻得大众散去。从帖木真耳中听出,用意深入一层。帖木真默念道:“谢
天谢地谢菩萨!”谐语。念了好几遍,又闻有人唤他出来,声音确肖那女子,才敢拨开羊
毛,下车出见。锁儿罕也踱入道:“好险吓!不知谁人漏着消息,说你躲住我家,来了好几
个人,到处搜索,险些儿把我的父子性命,也收拾在你手里!幸亏天神保佑,瞒过一时。看
你不便常住我家,早些儿去寻你母亲兄弟去!”又叫他次子入内,嘱道:“马房内有一只没
鞍的骡子,你去牵来,送他骑坐,可以代步。”复命那女儿道:“厨下有煮熟的肥羔儿,并
马奶一盂,你去盛在一皮筒内,给他路上饮食。”两人遵命而出,不一时,陆续取到。锁儿
罕又命长子取弓一张,箭两支,交给帖木真道:“这是你防身的要械,你与那皮筒内的食
物,统负在肩上。就此去罢!”帖木真扑身便拜,锁儿罕道:“你不必多礼,我看你少年智
勇,将来定是过人,所以冒险救你。你不要富贵忘我!”帖木真跪着道:“你是我重生的父
母,有日出头,必当报德,如或负心,皇天不佑!”说罢,复拜了数拜。有此义人,我亦愿
为叩首。锁儿罕把他扶起,他又对着赤老温弟兄,屈膝行礼。起身后,复向女子合答安也一
屈膝,并说道:“你为我提心吊胆,愁暖防饥,我终身不敢忘你!”女子连忙避开,当由帖
木真偷眼瞧着,桃腮晕采,柳眼含娇,不由得恋恋不舍。是前生注就了姻缘,统为后文伏
笔。还是锁儿罕催他速行,才负了弓箭等物,一步一步的挨出了门,跨上骡子,加鞭而去。
行了数步,尚勒马回头,望那锁儿罕家门。见那少女也是倚门望着,描摹殆尽。硬着头
皮与她遥别。顺了斡难河流,飞驰疾奔,途中幸没遇着歹人,经过别帖儿山,行到豁儿出恢
山,只听有人拍手道:“哥哥来了!”停鞭四望,遥见山南有一簇行人,不是别个,就是他
母亲兄弟。当即下了骡子,相见时,各叙前情,母子相抱大哭。合撤儿劝阻道:“我等记念
哥哥,日日来此探望,今日幸得相见,喜欢得了不得,如何哭将起来!”母子闻言,才止住
了哭声。
数人相偕归来,至不儿罕山前,有一座古连勒古岭,内有桑沽儿河,又有个青海子,与
泊同义。貔貍甚多,形似鼠,肉味很美。帖木真望着道:“我等就在这里居住,一则此地不
让故居,二则也可防敌毒害。”蒙俗逐水草而居,所以随地可住。诃额仑道:“也好!”便
寻了一块旷地,扎住营帐,把故居的人物骡马,都移徙过来。也速该遗有好马八匹,帖木真
很是爱重,朝夕喂饲,统养得雄骏异常。
某日午间,那马房内的八匹好马,统被歹人窃去,只有老马一匹,由别勒古台骑去捕
兽,未曾被窃。帖木真正在着忙,见别勒古台猎兽回来,忙与他说明。别勒古台道:“我追
去!”合撤儿道:“你不能,我追去!”帖木真道:“你两人都尚童稚,不如我去!”手足
之情可见。就携了弓箭,骑着那匹老马,蹑着八马踪迹,向北疾追。行了一日一夜,天色大
明,方遇着一少年,在旷野中挤马乳。便拱手问道:“你可见有马八匹么?”那少年道:
“日未出时,曾有八匹马驰过。”帖木真道:“八匹马是我遗产,被人窃去,所以来追。”
那少年把他注视一回,便道:“看你面色,似带饥渴,所骑的马,也已困乏,不如少歇,饮
点马乳,我伴着你一同追去。何如!”
帖木真大喜,下了骑,即在少年手中,接过皮筒,饮了马乳。少年也不回家,就将挤乳
的皮筒,用草盖好,把帖木真骑的马放了。自己适有两马,一匹黑脊白腹的,牵给帖木真骑
住,还有一匹黄马,作了自己坐骑,一先一后,揽辔长驱。途次由帖木真问他姓氏,他说我
父名纳忽伯颜,我名博尔术,亦四杰之一,《秘史》作孛斡儿出。乃孛端察儿后人。帖木真
道:“孛端察儿是我十世前远祖,我与你恰同出一源,今日又劳你助我,我很是感谢你!”
博尔术道:“男子的艰难,都是一般,况你我本出同宗,理应为你效力!”以视同室操戈者
相去何如?两人有说有话,倒也不嫌寂寞。
行了三日,方见有一个部落,外有圈子,羁着这八匹骏马。帖木真语博尔术道:“同
伴,你这里立着,我去把那马牵来。”博尔术道:“我既与你作伴来了,如何叫我立着!我
与你一同进去。”说着,即抢先赶入,把八匹马一齐放出,交给帖木真。帖木真让马先行,
自与博尔术并辔南归。
甫启程,那边部众来追,博尔术道:“贼人到了,你快将弓箭给我,待我射退了他。”
帖木真道:“你与我驱马先行,我与他厮杀一番!”曲写二人好胜心,然临敌争先,统是英
雄的气概。博尔术应着,驱马先走。是时日影西沉,天色已暝,帖木真弯弓而待。见后面有
一骑白马的人,执着套马竿,大呼休走!声尚未绝,那帖木真的箭干,早已搭在弓上,顺风
而去,射倒那人。帖木真拨马奔回,会着博尔术,倍道前行。
又越三昼夜,方到博尔术家。博尔术父纳忽伯颜正在门外了望,见博尔术到来,垂着泪
道:“我只生你一个人,为甚么见了好伴当,便随他同去,不来通报一声?”博尔术下马无
言,帖木真忙滚鞍拜谒道:“郎君义士,怜我失马,所以不及禀明,同我追去。幸得马归
来,我愿代他受罪!”纳忽伯颜扶着帖木真道:“你不要错怪,我因儿子失踪,着急了好几
日,今见了面,由喜生怨,乃有此言,望你见谅!”帖木真道:“太谦了!我不敢当!”随
顾着博尔术道:“不是你呵,这马如何可得?我两人可以分用,你要多少?”博尔术道:
“我见你辛苦艰难,所以愿效臂助,难道是羡你的马么!我父亲只生了我,所有家财,尽够
使用,我若再要你的马,不就如那贼子不成!”施恩不望报,固不愧为义士。帖木真不敢再
言,便欲告辞,博尔术挽着了他,同赴原处,将原盖下的皮筒,取了回去。到家内宰一肥
羔,烧熟了,用皮裹着,同皮筒内的马奶,一并送给帖木真,作为行粮。
看官,前叙锁儿罕送帖木真时,也是赠他马奶儿,肥羔儿,今番博尔术送行,又是如
此,莫不是蒙人只有这等礼物么?小子尝阅《蒙鞑备录》,方知蒙地宜牧羊马,凡一牝马的
乳,可饱三人,出行时止饮马乳,或宰羊为粮。本书据实叙录,因复有此复笔。看官休要嫌
我陈腐哩。百忙中叙此闲文,这是作者自鸣。
闲文少表。且说帖木真接受厚赠,谢了又谢,即与他父子告辞,抽身欲行。纳忽伯颜语
博尔术道:“你须送他一程。”帖木真忙称不敢,纳忽伯颜道:“你两人统是青年,此后须
互为看顾,毋得相弃!”纳忽伯颜也是识人。帖木真道:“这个自然!”那时博尔术已代为
牵马,向前徐行,帖木真也只好由他。遂别了纳忽伯颜,与博尔术徒步相随,彼此谈了一回
家况,不觉已行过数里。帖木真方拦住博尔术,不令前进,两人临歧握手,各言珍重而别。
惺惺惜惺惺。
博尔术去后,帖木真就从八马中选了一匹,跨上马鞍,跑回桑沽儿河边的家中。他母亲
兄弟,正在悬念,见他得马归来,甚是忻慰。安逸了好几年,诃额仑语帖木真道:“你的年
纪也渐大了,曾记你父在日,为了你的婚事,归途中毒,以致身亡,遗下我母子数人,几经
艰险,受尽苦辛,目下还算无恙。想德薛禅亲家,也应惦念着你,你好去探望他呵。若他允
成婚礼,倒也了结一桩事情;且家中多个妇女,也好替我作个帮手。”语未毕,那别勒古台
在旁说道:“儿愿随阿哥同去。”异母兄弟,如此亲热,恰是难得。诃额仑道:“也好,你
就同去罢。”
次日,帖木真弟兄,带了行粮,辞别萱帏,骑着马先后登途。经过青山绿水,也不暇游
览,专望弘吉剌氏住处,顺道进发。约两三日,已到德薛禅家。德薛禅见女夫到来,很是喜
悦,复与别勒古台相见。彼此寒暄已毕,随即筵宴。德薛禅向帖木真道:“我闻泰赤乌部,
尝嫉妒你,我好生愁着,今得再会,真是天幸!”帖木真就将前时经过的艰苦,备述一遍。
德薛禅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此后当发迹了。”别勒古台复将母意约略陈明。
德薛禅道:“男女俱已长大了,今夕就好成婚哩。”北人心肠,恰是坦率。便命他妻室搠坛
出见。帖木真弟兄又避席行礼。搠坛语帖木真道:“好几年不见,长成得这般身材,令我心
慰!”复指别勒古台,与帖木真道:“这是你的弟兄么?也是一个少年英雄!”两人称谢。
席散后即安排婚礼。到了晚间,布置已妥,德薛禅即命女儿孛儿帖换了装,登堂与帖木真行
交拜礼。礼成,夫妇同入内帐,彼此相觑,一个是雄纠纠的好汉,气象不凡;一个是玉亭亭
的丽姿,容止不俗。两下里统是欢洽,携手入帏,卿卿我我,大家都是过来人,不庸小子赘
说了。
过了三朝,帖木真恐母亲悬念,便思归家。德薛禅道:“你既思亲欲归,我也不好强
留。但我女既为你妇,亦须同去谒见你母,稍尽妇道,我明日送你就道好了。”帖木真道:
“有弟兄同伴,路上可以无虞,不敢劳动尊驾!”搠坛道:“我也要送女儿去,乘便与亲家
母相见。”帖木真劝他不住,只得由他。
翌晨,行李办齐,便即启程。德薛禅与帖木真兄弟骑马先行,搠坛母女,乘骡车后随。
到了克鲁伦河,距帖木真家不远,德薛禅就此折回。搠坛直送至帖木真家,见了诃额仑,不
免有一番周旋,又命女儿孛儿帖行谒姑礼。诃额仑见她戴着高帽,衣着红衣,楚楚丰姿,不
亚当年自己,心中很是喜慰。那孛儿帖不慌不忙,先遵着蒙古俗例,手持羊尾油,对灶三叩
头,就用油入灶燃着,叫作祭灶礼;然后拜见诃额仑,一跪一叩。诃额仑受了半礼。复见过
合撤儿等,各送一衣为贽。就蒙古俗例作为点缀语,小说中固不可少。另有一件黑貂鼠袄,
也是孛儿帖带来,帖木真见了,便去禀知诃额仑道:“这件袄子,是稀有的珍品。我父在
日,曾帮助克烈《元史》作克埒。部恢复旧土,克烈部汪罕《元史》作汪汗。与我父很是莫
逆,结了同盟。我目下尚在穷途,还须仗人扶持,我想把这袄献与汪罕去。”《本纪》汪罕
之父忽儿扎卒。汪罕嗣位,多杀戮昆弟,其叔父菊儿逐之于哈剌温隘,汪罕仅以百骑走奔也
速该。也速该率兵逐菊儿,夺还部众,归汪罕,汪罕德之,遂与同盟。诃额仑点头称善。
至搠坛归去后,帖木真复徙帐克鲁伦河,叫兄弟妻室,奉着诃额仑居住,自己偕别勒古
台,携着黑貂鼠袄,竟往见汪罕。汪罕脱里,晤着他兄弟二人,颇表欢迎。帖木真将袄子呈
上,并说道:“你老人家与我父亲从前很是投契,刻见你老人家与见我父亲一般!今来此无
物孝敬,只有妻室带来袄子一件,乃是上见公姑的贽仪,特转奉与你老人家!”措词颇善。
脱里大喜,收了袄子,并问他目前情状。待帖木真答述毕,便道:“你离散的百姓,我当与
你收拾;逃亡的百姓,我当与你完聚;你不要耽忧,我总替你帮忙呢!”帖木真磕头称谢。
一住数天,告辞而别,脱里也畀他赆仪,在途奔波了数日,方得回家休息。忽外边走进一老
媪道:“帐外有呼喊声、蹴踏声,不知为着甚事?”帖木真惊起道:“莫非泰赤乌人又来
了?如何是好!”正是:
一年被蛇咬,三年烂稻索;
厄运尚侵寻,剥极才遇复。
毕竟来者为谁,且着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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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创业,必有良辅随之,而微贱时所得之友,尤为足恃。盖彼此情性,相习已久,向
无猜忌之嫌,遂得保全后日,如帖木真之与博尔术是也。但博尔术初遇帖木真,见其追马情
急,即愿与偕行,此非有特别之远识,及独具之侠义,亦岂肯骤尔出此?至德薛禅之字女于
先,嫁女于后,不以贫富贵贱之异辙,遂异初心,是皆所谓久要不忘者,谁谓胡儿无信义
耶?读此回,殊令人低徊不置!
元史演义
第五回 合浦还珠三军奏凯 穹庐返幕各族投诚
却说帖木真闻帐外有变,料是歹人到来,忙令母亲兄弟等,暂行趋避。仓猝不及备装,
大家牵了马匹,跨鞍便逃。诃额仑也抱了女儿,上马急行。帖木真又命妻室孛儿帖,与进报
的老妇同乘一车,拟奔上不儿罕山。谁知一出帐外,那边来的敌人,已似蜂攒蚁拥,辨不出
有若干名。帖木真甚是惊慌,只护着老母弱妹,疾走登山,那妻室孛儿帖的车子,竟相离得
很远了。仿佛似刘先主之走长坂坡。孛儿帖正在张皇,已被敌人追到,喝声道:“车中有甚
么人?”那老妇战兢兢的答道:“车内除我一人外,只有羊毛。”一敌人道:“羊毛也
罢。”又有一人道:“兄弟们何不下马一看!”那人遂下了骑,把车门拉开,见里面坐着一
个年轻妇人,已抖做一团,不由得笑着道:“好一团柔软的羊毛!”说未毕,已将孛儿帖拖
出,驼在背上,扬长去了。帖木真的祖父,专掳人妻,不料他子孙的妻室,亦遭人掳。
那时帖木真尚未知妻室被掳,只挈了母亲兄弟,藏在深林里面,只听山前山后,呼喊得
声接连不断。等到天色将昏,方敢探头出望,才一了着,见敌人正在刺斜里趋过。还幸他已
背着,不为所见,但闻得喧嚷声道:“夺我诃额仑的仇恨,至今未忘!可恨帖木真那厮,窜
伏山中,无从搜获,现在只拿住他的妻,也算泄我的一半忿恨!”说讫,下山去了。只可怜
这帖木真,如鸟失侣,似兽失群,还要藏头匿脑,一声儿不敢反唇。
是晚在丛林中歇了一宿。次日,方令别勒古台,在山前后探察。返报敌人已去,帖木真
尚不敢出来。正是惊弓之鸟。接连住了三日,探得敌人果已去远,方才与母亲兄弟整辔下
山。到了山麓,捶着胸哭告山神道:“我家神灵庇护,得延性命,久后当时常祭祀,报你山
神大德!就是我的子子孙孙,也应一般祭祀。”说着,已屈膝跪拜,拜了九次,跪了九次,
又将马奶子洒奠了。
看官,你道这敌人究是何人?听他的语意,便可晓得是蔑里吉部人。帖木真的母亲诃额
仑,本是蔑里吉人客赤列都妻,由也速该抢劫得来,此次特纠众报复,掳了孛儿帖去讫。
帖木真穷极无奈,只有去求克烈部长,救他妻室。当下与合撤儿、别勒古台两弟,倍道
至克烈部,见了部长脱里,便哭拜道:“我的妻被蔑里吉人掳去了!”脱里道:“有这等事
么?我助你去灭那仇人,夺还你妻。你可奉了我命,去通知札木合兄弟,他在喀尔喀河上
流,你去教他发兵二万,做你左臂;我这里也起二万军马,做你右臂,不怕蔑里吉不灭,你
妻不还!”
帖木真叩谢而出。即语合撤儿道:“札木合也是我族的尊长,幼小时与我作伴过的;且
他与汪罕邻好,此去乞救,想必肯来助我。”合撤儿道:“我愿去走一遭,哥哥不必去!”
言毕,挺身欲走。好弟兄。帖木真又语别勒古台道:“看来这番动众,不灭蔑里吉不休,我
的好伴当博尔术,你可替我邀来,做个帮手!”别勒古台应命,临行时,帖木真示他路径,
当即去讫。
帖木真走回家内候着。不两日,别勒古台已与博尔术同来,帖木真正在接着;见合撤儿
亦到,便向帖木真道:“札木合已允起兵,约汪罕兵及我等弟兄,在不儿罕山相会。”帖木
真道:“照这般说,须要去通报汪罕。”合撤儿道:“我已去过了。汪罕大兵,也即日就道
哩。”帖木真大喜道:“这么快!我有这般好弟兄,总算是天赐我的!倘得你嫂子重还,我
夫妇当向你磕头。”兄弟同心,不患不兴。合撤儿道:“哪有兄嫂拜弟叔的道理!这且休
谈,我等快带了粮械,去会两部的大军。”
于是帖木真、合撤儿、别勒古台三人,整鞭前往,令博尔术为伴。到了不儿罕山下停了
一宿。但见风飘飘的旗影,密层层的军队,自北而来,忙上前欢迎,乃是札木合兄弟,率着
大军,兼程而至。两下相见,很是欢洽,只汪罕兵马,尚未见到。过了一日,仍是杳然。又
过一日,还是杳然。帖木真非常焦急,直至第三日午间,方有别部兵到来。札木合恐是敌
军,饬军士整槊立着。那边过来的军士,也举着军械,步步相逼,及相距咫尺,才都认得是
约会的兵士。札木合见了汪罕,便嚷道:“我与你约定日期,风雨无阻,你为何误限三
日?”脱里道:“我稍有事情,因此逾限!”札木合道:“这个不依,咱们说过的话儿,如
宣誓一般,你误期应即加罚!”脱里有些不悦起来。纠集时已伏参商之意,隐为下文伏线。
还是帖木真从旁调停,才归和好,于是逐队进发。
札木合道:“蔑里吉部共有三族,分居各地;住在布拉克地方的头目,叫作脱黑脱阿;
住在斡儿寒河的头目,叫作歹亦儿兀孙;住在合刺只旷野的地方,叫作合阿台答儿马剌。我
闻得脱黑脱阿,就是客赤列都的阿哥,他为弟妇报怨,所以与帖木真为难。查布拉克卡伦蒙
古屯戌之所曰卡伦。就在这不儿罕山背后,我等不如越山过去,潜兵夜袭,乘他不备,掳他
净尽,岂不是好计么!”帖木真欣然答道:“果然好计。我弟兄愿充头哨!”实是寻妻性
急。札木合道:“很好!”帖木真弟兄,遂与博尔术控马登山,大众跟着。
不一日,尽到山后,削木为筏,渡过勤勒豁河,便至布拉克卡伦,乘夜突入,将帐内所
有的大小男妇,尽行拿住。天明检视俘虏,并没有脱黑脱阿,连帖木真的妻室孛儿帖,也不
见下落。帖木真把俘虏唤来,挨次讯明,问到一个老妇,乃是脱黑脱阿的正妻,她答道:
“夜间有打鱼捕兽的人前来报知,说你等大军,已渡河过来,那时脱黑脱阿忙至斡儿寒河,
去看歹亦儿兀孙去了。我等逃避不及,所以被掳。”可见札木合的计尚未尽善。帖木真道:
“我的妻子孛儿帖,你见过么?”老妇道:“孛儿帖便是你妻么?日前劫到此处,本为报客
赤列都的宿仇。因客赤列都前已亡过,所以拟给他阿弟赤勒格儿为妻。”帖木真惊问道:
“已成婚么?”我亦要问。老妇半晌道:“尚未。”以含糊出之,耐人意味。帖木真复道:
“现在到哪里去了?”老妇道:
“想与百姓们同走去了。”
帖木真匆匆上马,自寻孛儿帖。这边两部大军,先到斡儿寒河,去拿歹亦儿兀孙,谁知
已与脱黑脱阿作伴逃走,只遗下子女牲畜,被两军抢得精光。转入合剌只地方,那合阿台答
儿马剌才闻着消息,思挈家属遁逃,不意被两军截住,恁他如何勇悍,也只好束手成擒。家
族们更不必说,好似牵羊一般,一古脑儿由他牵出。两军欢跃回营,独帖木真未到。
且说帖木真上马加鞭,疾趋数里,沿途遇着难民逃奔,便留心探望。眼中只有那蓬头跣
足的妇女,并没有娇娇滴滴的妻室,他心里很是焦急。不知不觉的行了多少路程,但见遍地
苍凉,杳无人迹,不禁失声道:“我跑得太快,连难民统已落后了,此地荒僻得很,鬼物都
找不出一个,哪里有我的娇妻,不如回去再寻!”
当下勒马便回,行到薛凉格河,又遇见难民若干,仍然没有妻儿形迹。他坐在马上,忍
不住号哭道:“我的妻,你难道已死么?我的妻孛儿帖,你死得好苦!”随哭随叫,顿引出
一个人来,上前扯住缰绳,俯视之,乃是一个白发皤皤的老妪。总道是孛儿帖,谁知恰还未
是,这是作者故作跌笔。便道:“你做甚么?”老妪道:“小主人,你难道不认得我么!”
帖木真拭目一看,方认得是与妻偕行的老媪,忙下骑问道:“我的妻尚在么?”老妪道:
“方才是同逃出来的,为被军民一挤,竟离散了。”帖木真跌足道:“如此奈何!”老妪
道:“总在这等地方。”
帖木真也不及上马,忙牵着缰随老妪同行。四处张望,见河边坐着一个妇人,临流啼
哭。老妪遥指道:“她可是么?”帖木真闻言,舍了马,飞似的走到河旁,果然坐着的妇
人,是日夜思念的孛儿帖!便牵着她手道:“我的妻,你为我受苦了!”
孛儿帖见丈夫到来,心中无限欢喜,那眼中的珠泪,反较前流得越多了。应有此状,亏
他摹写。帖木真也洒了几点英雄泪,便道:“快回去罢!”遂将孛儿帖扶起,循原路会着老
妪。幸马儿由老妪牵着,未曾纵逸,当将孛儿帖搀上了马,自与老妪步行回寨。
这时候,合撤儿等已带部众数十名,前来寻兄,途次相遇,欢迎回来。脱里、札木合接
着,统为庆贺。帖木真称谢不尽。是日大开筵宴,畅饮尽欢。夜间便把那掳来的妇女,除有
姿色的,归与部酋受用,其余都分给两部头目,好做妻的做了妻,不好做妻的做了奴婢。蔑
里吉的妇女,不知是晦气,抑是运气?只帖木真恰爱着一个五岁的小儿,名叫曲出,乃是蔑
里吉部酋撇下的小儿子,面目皓秀,衣履鲜明,口齿亦颇伶俐。帖木真携着他道:“你给我
做了养子罢!”曲出煞是聪明,便呼帖木真为爷,孛儿帖为娘,这也不在话下。
次日,札木合、脱里合议,把所得的牲畜器械等,作三股均分,帖木真应得一股。他恰
嚷着道:“汪罕是父亲行,札木合是尊长行,你两人怜我穷苦,兴兵报仇,所以蔑里吉部被
我残毁,我的妻也得生还;两丈鸿恩,铭感无已,何敢再受此物!”札木合不从,定要给
他,帖木真辞多受少,方无异言。于是拔寨起行,把合阿台以下的仇人,统行剪缚,带了回
去。行至忽勒答合儿崖前,旷地甚多,就将大军札住。札木合语帖木真道:“我与你从幼相
交,曾在这处,同击髀石为戏,蒙俗多以髀石击兽。我给你一块麅子髀石,你与我一个铜铸
的髀石,现虽相隔多年,你我交情,应如前日!回应帖木真前言。我就在这处设下营帐,你
也去把母亲兄弟接来,彼此同住数年,岂不是好!”帖木真大喜,便令合撤儿兄弟,去接他
母亲弟妹,惟汪罕部长脱里,告辞回去。
过了两日,合撤儿等,奉着诃额仑到营。嗣是与札木合同帐居住,相亲相爱,住了一年
有余。时当孟夏,草木阴浓。札木合与帖木真揽辔出游,越山过岭,到了最高的峰峦,两人
并马立着。札木合扬鞭得意道:“我看这朔漠地方,野兽虽多,恰没有绝大貔貅,若有了一
头,怕不将羊儿羔儿吃个净尽!”自命非凡。帖木真含糊答应,回营后对着母亲诃额仑,把
札木合所说的话,述了一遍,随道:“我不晓得他是甚么意思?一时不好回答,特来问明母
亲。”诃额仑尚未及答,孛儿帖道:“这句话,便是自己想作貔貅哩。有人曾说他厌故喜
新,如今咱们与他相住年余,怕他已有厌意。听他的言语,莫非要图害咱们。咱们不如见机
而作,趁着这交情未绝的时候,好好儿的分手,何如?”也有见识。诃额仑点头称善。帖木
真听了妻言,隔宿便去语札木合道:“我母亲欲返视故帐,我只好奉母亲命,伴着了去。”
札木合道:“你想回去么!莫非我待慢你不成!”言下有不满意。帖木真忙道:“这话从何
处说来?暂时告别,后再相见!”札木合道:“要去便去!”
帖木真应声而出,随即点齐行装,与母妻弟妹等,领了数十名伴当,即日启程,从间道
回桑沽儿河。途遇泰赤乌人,泰赤乌人疑帖木真进攻,慌忙散走,撇下一个叫阔阔出名字的
小儿,由帖木真伴当牵来。帖木真瞧着道:“这儿颇与曲出相似,好做第二个养子,服侍我
的母亲。”当下禀知诃额仑,诃额仑倒也心喜。到了桑沽儿河故帐,那时伴当较多,牲畜亦
众,帖木真遂蓄着大志,整日里招兵养马,想建一个大部落起来。稍稍得手,便思建竖,自
古英雄,大抵如此。自是从前散去的部众,亦逐渐归来。帖木真不责前愆,反加优待,因此
远近闻风,争相趋附。到三四年后,帖木真帐下各部族,差不多有三四万人,比也速该在
日,倍加兴旺了。大众遂推戴帖木真为部长,分职任事,居然一王者开创气象。小子有诗赞
他道:
有基可借即称雄,豪杰凡庸迥不同;
大好男儿须自立,莫将通塞诿天公!
欲知此后情事,且至下回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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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罕、札木合助帖木真袭蔑里吉部,不可谓非厚谊,然汪罕误期三日,已是未足践信。
若札木合遵约而来,报捷而返,及至中途设帐,与帖木真同居年余,厚谊如此,宜可历久不
渝矣。乃得志即骄,片言肇衅,以致帖木真怀疑自去,卒致凶终隙末。为札木合计,毋乃拙
欤!或谓帖木真之去,由于孛儿帖之一言,妇言是用,不顾友谊,幸其后侥幸战胜,才得自
固;否则未有不因此偾事者。是说虽似,然寄人篱下,何时独立,有忽勒答、合儿崖之走,
而后有桑沽儿河畔之兴,是妇言亦非全未可从者。要之求人不如求己,他乡何似故乡,丈夫
子发愤其所为天下雄,安在无土不王,观此而古语益信。
元史演义
第六回 帖木真独胜诸部 札木合复兴联军
却说帖木真为部长后,招携怀远,举贤任能,命汪古儿、雪亦客秃、合答安答勒都儿三
人司膳;元重内膳之选,非笃敬素著者不得为之,语见《元史·石抹明里传》。迭该管牧放
羊只;古出沽儿修造车辆;朵歹管理家内人口;忽必来、赤勒古台、脱忽剌温同弟合撤儿带
刀;合勒剌歹同弟别勒古台驭马;阿儿该、塔该、速客该、察兀儿罕主应对;速别额台勇士
掌兵戎;又因博尔术为患难初交,始终相倚,特擢为帐下总管。处置已毕,遂遣答该、速客
该往见汪罕,合撤儿阿儿该、察兀尔罕往见札木合。及两处回报,汪罕却没甚异言,不过要
帖木真休忘前谊。独札木合语带蹊跷,尚记着中道分离的嫌隙。帖木真道:“由他罢,我总
不首去败盟。倘他来寻我起衅,我也不便让他,但教大家先自防着,随机应变方好哩。”预
备不虞,实是要诀。
大众应命,各自振刷精神,缮车马,搜卒乘,预防不测。果然不出两年,撒阿里地方,
为了夺马启衅,伤着两边和谊,竟闯出一场大战祸来。笔大如椽。原来撒阿里地以萨里河得
名,在蔑里吉部西南境,旧为忽都剌哈汗长子拙赤所居。忽都剌哈汗为也速该之叔,则其长
子拙赤,应即为帖木真之叔父行。他尝令部众牧马野外,忽来了别部歹人,将他马夺去数
匹,部众不敢抵敌,前去报知拙赤。拙赤愤甚,忙出帐外,也不及跨马,竟独自一人,持着
弓箭,追赶前去。胡儿大都有胆。自朝至暮,行了数十里,天已傍晚,方见有数人牵马前
来,那马正是自己的牧群。因念众寡不敌,静悄悄的跟着后面,等到日色昏黑,他却抢上一
步,弯弓搭箭,把为首的射倒。蓦然间大喊一声,山谷震应,那边的伴当,不知有若干追
人,霎时四散。拙赤将马赶回。拙赤颇能。
看官,你道射倒的乃是何人!便是札木合弟秃台察儿。札木合闻报,不禁悲愤道:“帖
木真背恩负义,我已思除灭了他。今他的族众,又射杀我阿弟,此仇不报,算甚么人!”随
即四处遣使,约了塔塔儿部、泰赤乌部,及邻近各部落,共十三部,塔塔儿、泰赤乌两部为
帖木真世仇,所以特书。合兵三万,杀奔至桑沽儿河来。
帖木真尚未闻知,亏得乞剌思种人孛徒,先已来归。他父捏坤,闻着札木合出兵消息,
忙遣木勒客脱、塔黑两人,由僻径奔报帖木真。帖木真正在古连勒古山游猎,古连勒古山,
即桑沽儿河所出。得这警报,连忙纠集部众,把所有的亲族故旧,侍从仆役,统行征发,共
得了三万人,分作十三翼。以三万人对三万人,以十三翼敌十三部,这是开卷以后第一次大
战。连老母诃额仑,也著了戎服,跨着骏马,偕帖木真起行。老英雌,又出风头。
到了巴勒朱思的旷野,遥见敌军已逾岭前来,如电掣雷奔一般,瞬息可至。帖木真忙饬
各军扎住阵脚,严防冲突。说时迟,那时快,这边的部众,方才立住,那边的敌军,已是趋
到。两边仓猝交绥,凭你帖木真甚么能耐,抵不住那锐气勃张,蛮触敢死的敌人。帖木真知
事不妙,且战且退,不意敌人紧紧随着,你退我进,直逼至斡难河畔。帖木真各军,驰入一
山谷中,由博尔术断后,堵住谷口,方得休兵。当下检点部众,伤亡的恰也不少,幸退兵尚
有秩序,不致纷散。帖木真怏怏不乐,还是博尔术献议道:“敌人此来,气焰方盛,利在速
战,我军只好暂让一阵,休与角逐,待他师老力衰,各怀退志,那时我军一齐掩杀,定获全
胜!”不愧为四杰之一。
帖木真依了他计,便集众固守,相戒妄动。札木合数次来争,都被博尔术选着箭手,一
一射退。凡胡俗行兵,不带粮饷,专靠着沿途掳掠,或猎些飞禽走兽,充做军食。此时札木
合所率各部,无从抢夺,军士未免饥饿,遂四处去觅野物,整日里不在营中。博尔术登高了
望,只见敌军相率游猎,东一队,西一群,势如散沙,随即入帐禀帖木真道:“敌人已懈散
了,我等正好乘此掩击哩。”帖木真遂命各翼备好战具,一律杀出。
这时札木合正在帐中,遥听得胡哨一声,忙出帐探视,只见侦骑来报道:“帖木真来
了!”先声夺人。札木合急号令军士,速出抵御,怎奈部下多四出猎兽,一时不及归来。那
帖木真的大军,已如秋日的大潮,汹涌澎湃,滚入营来,弄得札木合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余十二部中的头目,也不知所为。朵儿班部、散只兀部、哈答斤部,先自奔溃,就是札木合
的部众,也被他摇动,窜去一半。看官,你想此时的札木合,还能支持得住么?三十六着,
走为上着,忙拣了一匹好马,从帐后逃去。札木合一逃,全军无主,还有哪个向前抵当!霎
时间云散风流,只剩了一座空帐。帖木真部下十三翼军,已养足全力,锐不可当,将敌帐推
倒后,尽力追赶,碰着一个杀一个,打倒一个捆一个,那札木合带来的十三部众,抱头鼠
窜,只恨爹娘生了脚短,逃生不及,白白的送了性命!趣语!
帖木真赶了三十里,方鸣金收军。大众统来报功,除首级数千颗外,还有俘虏数千名。
帖木真圆着眼道:“这等罪犯,一刀两段,还是给他便宜,快去拿鼎镬来,烹杀了他!”他
部下的士兵奉了这命,竟去取出七十只大锅,先将兽油煮沸,然后把俘虏洗剥,一一掷入,
可怜这种俘虏,随锅旋转,不到一刻,便似那油炸的羊儿羔儿!羔羊是宰后就烹,人非禽
兽,乃活遭烹杀,胡儿残忍,可见一斑。大众还拍手称快。俘虏烹毕,都唱着凯歌,同返故
帐。于是威声大振,附近的兀鲁特、布鲁特两族,亦来投诚。
一日,帖木真率领侍从,至西北出猎,遇泰赤乌部下的朱里耶人。侍从语帖木真道:
“这是咱们的仇人,请主子出令,捕他一个净尽。”帖木真道:“他既不来加害咱们,咱们
去捕他做甚?”朱里耶人初颇疑惧,嗣见帖木真无心害他,也到围场旁参观。帖木真问道:
“你等在此做甚么?”朱里耶人道:“泰赤乌部尝虐待我等,我等流离困苦,所以到此。”
帖木真问有粮食否?答云不足。及问有营帐否?答云没有。帖木真道:“你等既无营帐,不
妨与我同宿,明日猎得野物,我愿分给与你。”朱里耶人欢跃应命。帖木真果践前言,且教
侍从好生看待,不得有违。于是朱里耶人非常感激,都说泰赤乌无道,惟帖木真衣人以己
衣,乘人以己马,真是一个大度的主子,不如弃了泰赤乌,往投帖木真为是。这语传入泰赤
乌部,赤老温先闻风来归。帖木真感念旧谊,应第三回。待他与博尔术相似。还有勇士哲
别,素称善射,当巴勒朱思开战时,曾为泰赤乌部酋布答效力,射毙帖木真的战马,至是亦
因赤老温为先容,投入帖木真帐下。哲别亦元朝名将,故特表明。帖木真不念前嫌,推诚相
与。齐桓公用管仲,唐太宗用魏征同是此意。此后邻近的小部落,多挈了妻孥,投奔帖木
真。帖木真很是喜慰,便命在斡难河畔,开筵庆贺。
先是巴勒朱思开仗,帖木真的从兄弟薛撤别吉,亦从战有功。薛撤别吉有两母,大母名
忽儿真,次母名也别该,帖木真俱邀他与宴,伴着那母亲诃额仑。司膳官失乞儿,于诃额仑
前奉酒毕,次至也别该前行酒,又次至忽儿真,但觉得扑剌一声,失乞儿面上,已着了一
掌。失乞儿莫名其妙,只见忽儿真投着袂道:“你为何不先至我处行酒,却谄奉那小娘
子?”真是妒妇的口角。失乞儿大哭而出,诃额仑嘿然无言,帖木真从旁解劝,才算终席。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薛撤别吉的侍役,从帐外私盗马缰,别勒古台见了,把他拿
住。忽斜刺里闪出一人,拔剑砍来,别勒古台连忙躲让,那右肩已被斫着,鲜血直流,便忍
痛问那人道:“你是何人?”那人道:“我叫播里,为薛撤别吉掌马。”别勒古台的左右,
闻了这语,都嚷道:“如此无礼,快杀了他!”别勒古台拦住道:“我伤未甚,不可由我开
衅;我且去通知薛撤别吉,教他辨明曲直。”言未已,薛撤别吉已出来了。别勒古台正思表
明,他却不分皂白,大声喝道:“你何故欺我仆从?”说得别勒古台气愤填胸,便去折着一
截树枝,来与薛撤别吉决斗。薛撤别吉也不肯稍让,拾着一条木棍,抵敌别勒古台。酣斗了
好一歇,薛撤别吉败下了,夺路而去。别勒古台走入帐中,又闻忽儿真掌挞司厨,便阻住忽
儿真,不容他回去。
正争论间,忽有探马入报,金主遣丞相完颜襄,去攻塔塔儿部。帖木真道:“塔塔儿害
我祖父,大仇未报,如今正好趁这机会,前去夹攻。”正说着,薛撤别吉遣人议和,并迎忽
儿真。帖木真语来使道:“薛撤别吉既自知罪,还有何说?他母便偕你同回。你去与薛撤别
吉说明,我拟攻塔塔儿部,叫他率兵来会,不得误期!”使者奉命,偕忽儿真去讫。
帖木真待至六日,薛撤别吉杳无音信,便自率军前往。至浯勒札河,与金兵前后夹攻,
破了塔塔儿部营帐,击毙部酋摩勤苏里徒。金丞相完颜襄嚷着道:“塔塔儿无故叛我,所以
率兵北征。今幸得汝相助,击死叛酋。我当奏闻我主,授你为招讨官。你此后当为我邦效
力!”帖木真应着,金丞相自回去了。帖木真复入塔塔儿帐中,搜得一个婴儿,乘着银摇
车,裹着金绣被,便将他牵来。见他头角峥嵘,命为第三个养子,取名失吉忽秃忽。《元
史》作忽都忽。随即凯旋。不期薛撤别吉潜兵来袭,把那最后的老弱残兵,杀了十名,夺了
五十人的衣服马匹,扬长去了。
帖木真闻报,大怒道:“前日薛撤别吉在斡难河畔与宴,他的母将我厨子打了;又将别
勒古台的肩甲斫破了,我为他是同族,格外原谅,与他修和,叫他前来合攻塔塔儿仇人。他
不来倒也罢了,反将我老小部卒,杀的杀,掳的掳,真正岂有此理!”遂带着军马,越过沙
漠,到客鲁伦河上游,攻入薛撤别吉帐中。薛撤别吉已挈眷属逃去,只掳了他的部众,收兵
而回。
越数月,帖木真余怒未息,又率兵往讨,追薛撤别吉至迭列秃口,把他擒住,亲数罪
状,推出斩首,并杀其弟泰出勒;惟赦他家属;又见他子博尔忽,《秘史》作孛罗兀勒。少
年英迈,取为养子,后以善战著名。亦四杰之一。归途遇着札剌赤儿种人,名叫古温豁阿,
《元史》作孔温窟哇。引着数子来归。有一子名木华黎,《秘史》作木合黎,《源流》作摩
和赉,《通鉴辑览》作穆呼哩,亦为四杰之一。智勇过人,嗣经帖木真宠任,与博尔术、赤
老温等一般优待。这且慢表。
且说札木合自败退后,愤闷异常,日思纠合邻部,再与帖木真决一雌雄。闻西南乃蛮部
土壤辽阔,独霸一方,遂去纳币通好,愿约攻帖木真。乃蛮部在天山附近,部长名太亦布
哈,《通鉴辑览》作迪延汗。曾受金封爵,称为大王。胡俗呼大王为汗,因连类称他为大王
汗,蒙人以讹传讹,竟叫他作太阳汗。太阳汗有弟,名古出古敦,与兄交恶,分部而治,自
称不亦鲁黑汗。会札木合使至,太阳汗犹迟疑未决,不亦鲁黑汗愿发兵相助,出师至乞湿勒
巴失海子。海子亦称淖尔,为蒙古语,犹华人之言湖也。帖木真闻报,用了先发制人的计
策,邀集汪罕部落,从间道出袭不亦鲁黑汗,不亦鲁黑仓猝无备,全军溃散。帖木真等得胜
告归。
那时哈答斤部、散只兀部、朵鲁班部、弘吉剌部闻帖木真强盛,统怀恐惧,大会于阿雷
泉,杀了一牛一羊一马,祭告天地,歃血为誓,结了攻守同盟的密约。札木合乘机联络,遂
由各部公议,推札木合为古儿汗。还有泰赤乌蔑里吉两部酋,以及乃蛮部不亦鲁黑汗,也思
报怨,来会札木合,就是塔塔儿部余族,另立部长,趁着各部大会,兼程赶到,大众齐至秃
拉河,由札木合作为盟主,与各部酋对天设誓道:“我等齐心协力,共击帖木真,倘或私泄
机谋,及阴怀异志,将来如颓土断木一般!”誓毕,共举足踏岸,挥刀斫林,作为警戒的榜
样。是谓庸人自扰。遂各出军马,衔枚夜进,来袭帖木真营帐。
偏偏豁罗剌思种人豁里歹,与帖木真出自同族,驰往告变。帖木真连忙戒备,一面遣使
约汪罕,令速出师,同击札木合联军。汪罕脱里,率兵到客鲁伦河,帖木真已勒马待着,两
下相见,共议军情。脱里道:“敌军潜来,心怀叵测,须多设哨探方好哩。”帖木真道:
“我已派部下阿勒坛等,去做头哨了。”脱里道:“我也应派人前去。”当下叫他子鲜昆为
前行,带领部众一队,分头侦探,自与帖木真缓缓前进。
过了一宿,当由阿勒坛来报道:“敌兵前锋,已到阔奕坛野中了。”帖木真道:“阔奕
坛距此不远,我军应否迎战?”脱里道:“鲜昆不知何处去了?如何尚未来报?”阿勒坛
道:“鲜昆么?闻他已前去迎仗了!”帖木真急着道:“鲜昆轻进,恐遭毒手,我等应快去
援他!”脱里不信阿勒坛,帖木真独急援鲜昆,后日成败之机,已伏于此。于是两军疾驰,
径向阔奕坛原野进发。
这时候,札木合的联军,已整队前来。乃蛮部酋不亦鲁黑汗,仗着自己骁勇,充作前锋
统领,你前时如何溃散,此时恰又来当冲。望见汪罕前队军马,只寥寥数百人,便是鲜昆
军。不由得笑着道:“这几个敌兵,不值我一扫!”慢着!正拟遣众掩击,忽望见尘头大
起,脱里、帖木真两军,滚滚前来,又不禁变喜为惧,愕然道:“我等想乘他不备,如何他
已前知?”忽喜忽惧,恰肖莽夫情状。
方疑虑间,札木合后军已到,不亦鲁黑忙去报闻。札木合道:“无妨!蔑里吉部酋的儿
子忽都,能呼风唤雨,只叫他作起法来,迷住敌军,我等便可掩杀了!”不亦鲁黑汗道:
“这是一种巫术,我也粗能行使。”札木合喜道:“快快行去!”不亦鲁黑汗,遂邀同忽
都,用了净水一盆,各从怀中取出石子数枚,大的似鸡卵,小的似棋子,浸着水中,两人遂
望空祷诵。不知念着什么咒语,咕哩咕噜了好一回,果然那风师雨伯,似听他驱使,霎时间
狂飙大作,天地为昏,滴滴沥沥的雨声也逐渐下来了!各史籍中,曾有此事,不比那无稽小
说,凭空捏造。
小子恰为帖木真等捏一把汗,遂口占一绝云:
祷风祭雨本虚词,谁料胡巫果有之!
可惜问天天不佑,一番祈祷转罹危。
毕竟胜负如何?且看下回续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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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木合两次兴师,俱联合十余部,来攻帖木真,此正帖木真兴亡之一大关键。第一次迎
战,用博尔术之谋,依险自固,老敌师而后击之,卒以致胜,是所赖者为人谋。第二次迎
战,敌人挟术以自鸣,几若无谋可恃,然观下回之反风逆雨,而制胜之机,仍在帖木真,是
所赖者为天意。天与之,人归之,虽欲不兴得乎?本回上半段,叙斡难河畔之胜,归功人
谋,故中间插入各事,所有录故释嫌,赦孥恤孤之举,俱一一载入,以见帖木真之善于用
人;下半段叙阔弈坛之战,得半而止,独见首不见尾,此是作者蓄笔处,亦即是示奇处。名
家小说,往往有此。否则,便无气焰,亦乌足动目耶!
元史演义
第七回 报旧恨重遇丽姝 复前仇叠逢美妇
却说不亦鲁黑汗等用石浸水,默持密咒,果然风雨并至。看官到此,未免怀疑。小子尝
阅方观承诗注,谓蒙古西域祈雨,用楂达石浸水中,咒之辄验。楂达石产驼羊腹内,或圆或
扁,色有黄白。驼羊产此,往往羸瘦,生剖得者尤灵。就是陶宗仪《辍耕录》,也有此说。
原原本本,殚见洽闻,是小说中独开生面。小子未曾见过此石,大约如牛黄、狗宝等类,独
蕴异宝,所以有此灵怪。
闲文少表。单说札木合见了风雨,心中大喜,忙勒令各军静待,眼巴巴的望着对面。一
俟帖木真等阵势自乱,便掩杀过去,好教他片甲不回。那边帖木真正思对仗,忽觉阴霾四
布,咫尺莫辨,骤风狂雨,迎面飘来,免不得有些惊慌,只饬令部众严行防守。那汪罕部
下,却有些鼓噪起来,脱里禁止不住。帖木真也恐牵动全军,急上加急。蓦然间风势一转,
雨点随飞,都向札木合联军飘荡过去。札木合正在得意,不防有此变幻,忙与不亦鲁黑汗等
商议。怎奈不亦鲁黑汗等,只能祈风祷雨,恰不能逆雨反风,只得呆呆的望着天空,一言不
答。无如对面的敌军,已是喊杀连天,摇旗疾至。札木合满腹喜欢都变作愁云惨雾,不禁仰
天叹道:“天神呵!何故保佑帖木真那厮,独不保佑我呢?”言未毕,见军中已皆倒退,料
已禁止不住,只好拨马而逃。幸亏得是逃惯,倒还没有甚么。那时各部酋都已股栗,还有何
心恋战,自然一哄儿走了。于是全军大溃,有被斫的,有受缚的,有坠崖的,有落涧的,有
互相践踏的,有自相残杀的,统共不知死了若干,伤了若干。
帖木真想乘此灭泰赤乌部,便请脱里追札木合,自率众追泰赤乌人。泰赤乌部酋阿兀出
把阿秃儿走了一程,见帖木真追来,复收拾败残兵马,返身迎战。怎奈军心已乱,屡战屡
败,只得顾着性命,乘夜再走。那部众不及随上,多被帖木真军,掳掠过来。
帖木真忽忆着锁儿罕情谊,自去找寻。到了岭间,蓦听得有一种娇音,在岭上叫着道:
“帖木真救我!”帖木真望将过去,乃是一个穿红的妇人。忙饬随身的部卒,上前讯明,回
报是锁儿罕女儿,名叫合答安。帖木真闻着合答安三字,抢步行去。到了合答安前,见她形
神虽改,丰采依然。便问道:“你何故在此?”合答安道:“我的夫被军人逐走了,我见你
跨马前来,所以叫你救我!”帖木真大喜道:“快随我前去!”邂逅相逢,适我愿兮。说
着,便叫部卒牵过一骑,自扶合答安上马,并辔下山。合答安在途间,尚口口声声叫帖木真
饬寻丈夫。帖木真含糊应着,一面令部卒传着军令,饬大众就此下营。
设帐已毕,却无心检点俘虏,只令部众留意巡逻,严防不测。是晚在后帐备好酒筵,挽
合答安并坐畅饮。合答安不好就坐,只在帖木真座旁侍着。帖木真情不自禁,竟将她搂入怀
中,令坐膝上,低声与语道:“我从前避难你家,承你殷勤侍奉,此心耿耿不忘!早思与你
结为夫妇,只因我那时艰险万状,连一聘就的妻室,尚不知何日可娶,所以不敢启口。目今
我为部长,又与你幸得再逢,看来这夙世姻缘,总当配合哩!”合答安道:“你已有妻,我
已有夫,如何配合?”帖木真道:“我为一部主子,多娶几个夫人,算做甚么?你的丈夫,
闻已被军人杀死了,剩你孤身只影,正好与我做个第二夫人!”合答安闻丈夫已死,不禁泪
下。帖木真道:“你记念着丈夫么?人死不能重生,还要念他做甚!”眼前的丈夫比前日的
丈夫好得许多,合答安真是多哭。说着时,并替她拭泪。合答安心中,好似小鹿儿乱撞,不
知所为。帖木真恰欢饮了数大觥,乘着酒兴,拥合答安入寝。昔与共患难,今与共安乐,总
算是有情有义的好男儿。意在言外。
翌日,合答安的父亲锁儿罕,也入帐来见。来做国丈了。帖木真迎着道:“你父子待我
有恩,我日夕厪念,你如何此时才来?”锁儿罕道:“我心早倚仗着你,所以命次儿先来归
附。我若也是早来,恐此间部酋不依,戮我全家,所以迟迟吾行。”帖木真道:“昔日厚
恩,今当图报!我帖木真不是负心人,教你老人家放心!”子为人臣,女为人妾,好算是知
恩报恩。锁儿罕称谢,帖木真命拔帐齐回。
到了客鲁伦河上流,饬部卒探听汪罕消息。及返报,方知札木合被追,穷蹙无归,已投
降汪罕,汪罕收兵自回去了。帖木真道:“他何不遣人报我!”言下有不悦意。别勒古台在
旁说道:“汪罕既已回兵,咱们也不必过问。惟塔塔儿是我世仇,我正好乘胜进攻,除灭了
他!”帖木真道:“且回去休息数日,往讨未迟!”
过了一月,帖木真发兵攻塔塔儿部。塔塔儿部已早防着,纠集族众,决一死战。帖木真
闻知敌人势众,倒也不敢轻敌,当下号令诸军,约法三章。第一条,临战时不得专掠财物;
第二条,战胜后亦不得贪财,待部署妥定,方将敌人财物,按功给赏;第三条,军马进退,
都须遵军帅命令。不奉命者斩,既退后,再令翻身力战,仍须前进;有畏缩不前者斩。军令
既肃,壁垒一新,接连与塔塔儿部战了数次,塔塔儿人虽然奋力上前,怎奈寡不敌众,弱不
敌强,终被那帖木真占了胜着,弄到一败涂地。塔塔儿部酋,依然逃去,塔塔儿前已屡败,
势不能敌帖木真,所以叙笔从略。帖木真军追赶不及,方才收军。检查帐下,只阿勒坛、火
察儿、答力台三人违令,私劫财物。帖木真愤甚,命哲别、忽必来两将,把他三人传入,申
明军法,拟令加刑。部下都屈膝哀求,代他乞免。帖木真道:“你三人与我祖父,同出一
源,我也何忍罪你,但你等既立我为部长,并誓遵我令,我自不敢以私废公。现由大众替你
乞免,你等应悔过效诚,将功赎罪!”言讫,又命哲别、忽必来道:“你去把他所得财物,
取来充公,休得代他隐饰!”哲别、忽必来依令而行,阿勒坛等亦退出帐外,未免怏怏失
望。为后文往投汪罕张本。原来阿勒坛系忽都剌哈汗次子,是帖木真从叔;火察儿系也速该
亲侄,是帖木真从弟;答力台系也速该胞弟,是帖木真叔父。帖木真做部长时,阿勒坛等首
先推戴,顾遵命令,所以帖木真记在胸中,有此劝勉。那三人颇自恃功高,背誓负约,这也
是人心难料,防不胜防了。
帖木真召集宗族,与他密议道:“塔塔儿的仇怨,我所切记,今幸战胜了他,他所有的
百姓,男子尽行诛戮,妇女各分做奴婢使用,方可报仇雪恨。”族众相率赞成。议定后,别
勒古台出来,塔塔儿人也客扯连与别勒古台向颇认识,便问商议何事,别勒古台把真情说
了,也客扯连便去传报塔塔儿人。塔塔儿人自知迟早一死,索性拚着了命,来攻帖木真营
帐,亏得帖木真尚有防备,急命部下出来敌住,塔塔儿人杀他不过,复一哄儿走到山边,倚
山立寨,负嵎死守。帖木真率军进攻,足足相持两日,方将山寨攻破。那时,塔塔儿人除妇
女外,各执一刀,乱斫乱砍,彼此杀伤,几至相等。所谓困兽犹斗。及至塔塔儿的男子,丧
亡殆尽,那时帖木真部下,也好多死伤了。
帖木真查得泄漏军机,乃是别勒古台一人所致,便命别勒古台去拿也客扯连。别勒古台
去了半晌,返报也客扯连查无下落,大约已死在乱军中,只有他一个女儿,现已掳到。帖木
真不待说毕,便怒道:“为你泄了一语,累得军马死伤,此后会议大事,你不准进来!”别
勒古台唯哺遵命。帖木真复道:“你掳来的女子现在何处?”别勒古台道:“在帐外,我去
押她进来。”
当下把那女押入帐中,衣冠颠倒,发鬓蓬松,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帖木真喝声道:“你
父陷死咱们多人,就是碎尸万段,不足偿我部下的生命。你既是他的女儿,也应斩首!”那
女子更觳觫万状,抖做一团,勉强说了饶命二字。谁知才一开口,那种天生的娇喉,已似笙
簧一般,送入帖木真耳中。帖木真不禁动了情肠,便道:“你想我饶命么?你且抬起头
来!”那女子闻言,慢慢儿的举首,由帖木真瞧将过去。只见她愁眉半锁,泪眼微抬,仿佛
是带雨海棠,约略似欺风杨柳。便默想道:“似这般俊俏的面庞,恐我那两个妻室,也不能
及她。”随语道:“要我饶你的命,除非做我的妾婢!”那女道:“果蒙赦宥,愿侍帐
下!”此女无耻。帖木真喜道:“很好!你且至帐后梳洗去罢。”
说至此,当有帐后婢媪,前来搀扶那女,冉冉进去。帖木真才命别勒古台退出,复将营
中应办的事情,嘱咐诸将,然后至帐后休息。才入后帐,那女子已前来迎着,由帖木真携住
她的纤手,赏鉴了好一回,只觉得丰容盛鬋,妆抹皆宜,新妆如绘。因柔声问着道:“你叫
什么名字?”那女子道:“我叫做也速干。”帖木真道:“好一个也速干!”那女子把头一
低,拈着腰带,一种娇羞的态度,几乎有笔难描。是一种淫妇腔。帖木真携她并坐,便道:
“你的父亲,实是有罪,你可怨我么?”比初见时言语如出两人。也速干答称不敢。帖木真
笑道:“你若做我的妾婢,未免有屈美人,我今夜便封你作夫人罢!”也速干屈膝称谢。绝
不推辞,想是待嫁久矣。帖木真即与她开饮,共牢合卺,情话喁喁,自傍晚起,直饮到昏黄
月上,刁斗声迟,随令婢役等撤去酒肴,催也速干卸了艳妆,同入鸳帏,饱尝滋味。写也速
干共寝时,与合答安不同,是为各人顾着身分。
翌晨,也速干先行起来,安排妆束。帖木真也醒着了,也速干过去侍奉,但见帖木真睁
着两眼,觑着自己的面庞,一声儿不出口。情魔缠住了。也速干不觉嫣然道:“看了一夜,
尚未清楚么?”恐不止相看而已。帖木真道:“你的芳容,令人百看不厌!”也速干道:
“堂堂一个部长,眼孔儿偏这么小,对我尚这般模样,若见了我的妹子也遂,恐怕要发狂
了!”帖木真忙道:“你的妹子在哪里?”也速干道:“才与他夫婿成亲,现不知何处去
了?”背父事仇,已是靦颜,还要添个妹子,不知她是何心肝!帖木真道:“你妹子果有美
色,不难找寻。”当即出帐命亲卒去寻也遂,嘱咐道:“你如见绝色的妇女,便是那人。”
去了半日,那亲卒已牵一美妇进来。帖木真瞧着,芙蓉为面,秋水为眸,肤如凝脂,领
如蝤蛴,状貌颇肖也速干,至绰约轻盈,又比也速干似胜一筹。便问道:“你可名也遂
么?”那妇答声称是。帖木真道:“妙极了!你姊已在后帐,可进去一会。”也遂便入晤也
速干,也速干便邀她同嫁帖木真。也遂道:“我的丈夫,被他军人逐走了,我很是怀念,你
为何叫我嫁那仇人?”也速干道:“我塔塔儿人先去毒他父亲,所以反受其毒。他现在富贵
得很,威武得很,嫁了他,有什么不好?胜似嫁那亡国奴哩!”也遂默然无语。已动心了。
也速干又劝她数语,也遂道:“他既为部长,年又盛强,料他早有妻子,我如何做他妾
媵?”心已默许,不过想做正妻耳。也速干道:“闻他已有一两个妻室。别人的心思,我不
能料,若我的位置,情愿让与阿妹!”也遂徐答道:“且待再商!”
语未毕,只听得一人接着道:“还要商议甚么?好一位姊姊,位置且让与妹子,做妹子
的总要领情哩。”我亦云然。说至此,帐已揭开,龙行虎步的帖木真已扬眉进来。也遂慌忙
失措,忙避至阿姊背后,不意阿姊反将她推出,正与帖木真撞个满怀,帖木真顺手揽住,也
速干乘隙走出。看官,你想一个怯弱的妇女,如何能抗拒强人?若非殉节丧身,定然是随缘
凑合,任人戏弄了。又是一种笔墨。
越日,帖木真升帐,令也遂侍右,也速干侍左,欲要好,大做小,也速干想明此理。各
部众都上前庆贺。帖木真很是欣慰,不意也遂独短叹长吁,几乎要流下泪来。帖木真顾着,
暗暗生疑,随叫木华黎传令,饬大众分部站立。众人依令行着,只有一个目光灼灼的少年,
形色仓皇,孑身立着。怪不得他。帖木真问他是甚么人?那人道:“我是也遂的夫婿。”直
言不讳,难道想还你妻儿?帖木真怒道:“你是仇人子孙,我倒不来拿你,你反自来送死,
左右将他推出去,斩首完结!”不一刻,已将首级呈上。也遂从旁窥着,禁不住泪珠莹莹,
退入后,呜呜咽咽的哭了片刻,由也速干从旁婉劝,方才止泪。后来境过情忘,也乐得安享
荣华了。这是妇女最坏处。
帖木真凯旋后,复思讨蔑里吉部。忽有人报蔑里吉人已由汪罕部下自行剿捕,把他部酋
脱黑脱阿逐去,杀了他长子,掳了他妻孥,并人物牲畜,满载而归了。帖木真迟疑半晌,方
道:“由他去罢!”第二次生嫌。小子有诗咏道:
交邻有道莫贪财,利欲由来是祸胎。
谁酿厉阶生衅隙,蒙疆又复起兵灾。
后来帖木真与汪罕曾否失和,且至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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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回多叙战事,写得如火如荼,本回多述私情,写得又惊又爱。此如戏角登台,有武戏
又有文戏;武戏必用几个武生,文戏必杂几个旦角,英雄儿女,陆续演出,方能使阅者餍
目。小说亦然,然或词笔复沓,连篇一律,则味同嚼蜡,亦乏趣味,作者于帖木真得三美
时,词意迭变,为个人各占身分,即为本书焕出精神,是即文字夺色处。
元史演义
第八回 四杰赴援以德报怨 一夫拚命用少胜多
却说汪罕大掠蔑里吉部,得了无数子女牲畜回去享受,并没有遗赠帖木真,也未尝遣使
报闻。帖木真尚是耐着,约汪罕去攻乃蛮。汪罕总算引兵到来,两军复整队出塞。闻不亦鲁
黑汗在额鲁特地方,当即杀将过去。不亦鲁黑汗料不能敌,竟闻风远飏,越过阿尔泰山去
了。帖木真麾众穷追,擒住他部目也的脱孛鲁,讯知不亦鲁黑已是远遁,只得收队回营。谁
知甫到半途,突来了乃蛮余众,由曲薛吾撤八剌两头目统带,掩袭帖木真。帖木真驰入汪罕
军,与汪罕再约迎战,汪罕自然应允。因天色已晚,两军各分驻营中,按兵静守了。
次日黎明,帖木真部下齐起,整备开仗,遥望汪罕营帐,上面有飞鸟往来,不觉惊诧异
常。急命军士探明,返报汪罕营内,灯火犹明,只帐下却无一人!怪极!帖木真道:“莫非
他去了不成,我与他联军而来,他弃我远适,转足扰我军心,我不如暂行退兵,待探听确
实,再来未迟!”是亦所谓临事知惧者。嗣后探得汪罕系信札木合谗言,谓帖木真后必为
变,因此不谋而去。回应札木合投降汪罕事。帖木真虽恨那汪罕,然犹因他误信谗人,曲为
含忍。这是第三次生嫌。
未几,忽有人报称汪罕的部众,被乃蛮、曲薛吾等从后追袭,掠去辎重,连那儿子鲜昆
的妻孥,也被劫去了。帖木真道:“谁叫他弃我归去?”言未已,又有人来报,汪罕遣使乞
援。帖木真道:“着他进来!”汪罕使入见,详述本部被掳情形,并言蔑里吉酋两子,先已
作本部俘虏,今亦逃去。现虽遣将追击乃蛮,终恐不足胜敌。且闻贵部有四良将,所以特来
求援,请速令四将与我同去!帖木真笑道:“前弃我,今求我,是何用心?”来使道:“前
日误信谗言,所以速返,若贵部肯再发援兵,助我部酋,此后自感激不浅,就使有十个札木
合,也无从进谗了。”来使颇善辞令。帖木真道:“我与你部酋,情谊本不亚父子,都因部
下谗间,因此生疑。现既情急待援,我便叫四良将与你同去。何如?”来使称谢。于是命木
华黎、博尔术、赤老温、博尔忽四杰,带着军马,随使同去。
行到阿尔泰山附近,遥闻喊声震地,鼓角喧天,料知前途定在开仗。登山了望,见汪罕
部兵,被乃蛮军杀得大败亏输,七零八落的逃下阵来。木华黎等急忙下山,率兵驰去。那时
汪罕已丧了二将,首领鲜昆,马腿中箭,险些儿被敌人擒去。正危急间,木华黎等已到,便
救出鲜昆,上前迎战。乃蛮头目曲薛吾等,虽已战胜,也未免乏力,怎经得一支生力军,似
生龙活虎一般,见人便杀,逢马便刺!不到几合,曲薛吾部下,渐渐却退,木华黎等愈战愈
勇,把敌人杀得四散奔逃。曲薛吾等管命要紧,也只得弃了辎重,落荒遁去。鲜昆的妻子,
及一切被掠人物,统已夺转,交鲜昆带回。
鲜昆返报脱里,脱里大喜道:“从前帖木真的父亲,尝救我的危难,今帖木真又差四杰
救我,他父子两个,真是天地间的好人!我今年已老了,此恩此德,如何报得!”本心未尝
牿亡,如何后复变计。随命使召见四杰,只博尔术前往,脱里奖他忠义,赠他锦衣一袭,金
樽十具,复语道:“我年已迈,将来这百姓,不知教谁人管领!我诸弟多无德行,只有一子
鲜昆,也如没有一般。你回去与你主说,倘不忘前好,肯与鲜昆结为兄弟,使我得有二子,
我也好安心了!”博尔术奉命返报,帖木真道:“我固视他为父,他未必视我如子,既已感
恩悔过,我与鲜昆做弟兄,有何不可!”遂遣使再报汪罕,约会于土兀剌河,重修和好。脱
里如约守候,帖木真当即前去,便在土兀剌河岸,置酒高会,两下欢饮,甚是和洽,遂双方
订约,对敌时一同对敌,出猎时一同出猎,不可听信谗言!必须对面晤谈,方可相信。约既
定,帖木真遂认脱里为义父,鲜昆为义弟,告别而回。
既而帖木真欲与汪罕结为婚姻,拟为长子术赤,求婚脱里女抄儿伯姬。帖木真既认脱里
为父,如何求其女为子妇?胡俗之不明伦序,于此可见。鲜昆子秃撤哈,亦欲求帖木真长女
火真别姬为妻。帖木真以他女肯为子妇,己女亦不妨遣嫁。独鲜昆不乐,勃然道:“我的女
儿到他家去,向北立着;他的女儿到我家来,面南高坐,这如何使得。”于是婚议未谐。第
四次生嫌。
札木合又乘隙思逞,密通阿勒坛、火察儿、答力台三人,令他们背叛帖木真,归顺汪
罕。三人素怀怨望,应上回。竟听了札木合的哄诱,潜归汪罕去讫。札木合遂语鲜昆道:
“帖木真为婚事未谐,与乃蛮部太阳汗私相往来,恐将图害汪罕。”鲜昆初尚不信,经阿勒
坛等三人来作口证,鲜昆遂差人告脱里道:“札木合闻知帖木真将害我等,宜乘他未发,先
行除他!”脱里道:“帖木真既与我为父子,为甚么反复无常?若果他有此歹心,天亦不肯
佑他!札木合的说话,不可相信的!”
越数日,鲜昆又自陈父前,谓他的部下阿勒坛等前来投诚,亦这般通报,父亲何故不
信?脱里道:“他屡次救我,我不应负他。况我来日无多,但教我的骸骨,安置一处,我死
了亦是瞑目!你要怎么干,你自去干着,总要谨慎方好哩!”
既云不应负他,又云你自去干着,真是老悖得很。
鲜昆便与阿勒坛等,商量一条毒计出来。看官,你道是甚么毒计?原来是佯为许婚,诱
擒帖木真的法儿。既定议,即差人去请帖木真前来与宴,面订婚约。帖木真坦然不疑,只带
了十骑,即日起行。道过明里也赤哥家中,暂时小憩。明里也赤哥尝隶帖木真麾下,至是告
老还乡,与帖木真会着。帖木真即述赴宴的原因,明里也赤哥道:“闻鲜昆前日妄自尊大,
不欲许婚,今何故请吃许婚筵席,莫非其中有诈?不若以马疲道远为词,遣使代往,免致疏
虞!”幸有此谏。
帖木真许诺,乃遣不合台、乞剌台两人赴席,自率八骑径归,静待不合台、乞剌台返
报。孰意两日不至,乃复率数百骑西行,至中途候着。忽来了快足一名,说有机密事求见。
当由部众唤入,那人向帖木真道:“我是汪罕部下的牧人,名叫乞失里,因闻鲜昆无信,阳
允婚事,阴设机谋,现已留下贵使,发兵掩袭。我恨他居心叵测,特来告变。贵部快整备对
敌,他的军马就要到了!”帖木真惊着道:“我手下不过数百人,哪能敌得住大队军马,我
等回帐不及,快至附近山中,避他兵锋!”言毕,即刻拔营。行里许,至温都尔山,登山西
望,没有甚么动静,稍稍放心。是晚便在山后住宿。天将明,帖木真侄儿阿勒赤歹,合赤温
子。正在山上放马,适见敌军大至,慌忙报知帖木真。帖木真等住宿山后,所以未曾闻知。
帖木真仓猝备战,恐寡不敌众,特集麾下商议。大众面面相觑,独畏答儿奋然道:“兵在精
不在多,将在谋不在勇,为主子计,急发一前队,从山后绕出山前,扼敌背后;再由主子率
兵,截他前面,前后夹攻,不患不胜!”帖木真点首,便命术撤带做先锋,叫他引兵前去。
术撤带置若罔闻,只用马鞭擦着马鬣,噤不发声。畏答儿从旁瞧着,便道:“我愿前去!万
一阵殁,有三个黄口小儿,求主子格外抚恤!”帖木真道:“这个自然!天佑着你,当亦不
至失利。”蒙古专信天鬼,所以每事称天。畏答儿正要前行,帐下闪出折里麥道:“我亦愿
去。”折里麦素随帖木真麾下,也是个患难至交,至此愿奋勇前敌,帖木真自然应允。并语
他道:“你与畏答儿同去,彼此互为援应,我很为放怀。到底是多年老友,安危与共呢!”
遣将不如激将。两将分军去讫。
帐下闻帖木真夸他忠勇,不由得愤激起来,大家到帖木真前,愿决死战,连术撤带也摩
拳擦掌,有志偕行。正要你等如此。帖木真即命术撤带辖着前队,自己押着后队,齐到山前
立阵。
是时畏答儿等已绕出山前,正遇汪罕先锋只儿斤,执着大刀,迎面冲来。畏答儿也不与
答话,便握刀与战。只儿斤是有名勇士,刀法很熟,畏答儿抖擞精神,与他相持,正在难解
难分的时候,那畏答儿部下的军士,都大刀阔斧,向只儿斤军中,冲杀过去。只儿斤军忙来
阻挡,不料敌人统不畏死,好似疯狗狂噬,这边拦着,冲破那边,那边拦着,复冲破这边,
阵势被他牵动,不由得退了下去。只儿斤不敢恋战,也虚幌一刀走了。畏答儿不肯舍去,策
马力追。折里麦亦率众随上,那汪罕第二队兵又到,头目叫作秃别干。只儿斤见后援已到,
复拨转马头,返身奋斗。折里麦恐畏答儿力乏,忙上前接着。秃别干亦杀将上来,当由畏答
儿迎战。汪罕兵势越盛,畏答儿尚只孤军,心中一怯,刀法未免一松,被秃别干举枪刺来,
巧中马腹,那马负痛奔回,畏答儿驾驭不住,被马掀倒地上。秃别干赶上数步,便用长枪来
刺畏答儿,不防前面突来一将,将秃别干枪杆挑着,豁剌一响,连秃别干一支长枪,竟飞向
天空去了。句法奇兀。秃别干剩了空手,忙拨马回奔。那将便救起畏答儿,复由敌人中夺下
一马,令畏答儿乘着。畏答儿略略休息,又杀入敌阵去了。看官,你道那将是甚么人,便是
术撤带部下的前锋,名叫兀鲁,力大无穷,所以吓退秃别干,救了畏答儿。兀鲁去追秃别
干,汪罕第三队援兵又到,为首的叫作董哀。当下来截住兀鲁,又是一场恶战,术撤带驱兵
进援,大家努力,把董哀军杀退。董哀方才退去,汪罕勇士火力失烈门,复领着第四队军来
了。句法又变。术撤带大喝道:“杀不尽的死囚!快上来试吾宝刀!”火力失烈门并不回
答,便恶狠狠的携着双锤,来击术撤带。术撤带用枪一挡,觉来势很是沈重,料他有些勇
力,遂格外留神,与他厮杀,大战数十合,不分胜负。兀鲁见术撤带战他不下,也拨马来
助。火力失烈门毫不畏怯,又战了好几合,忽见对面阵中,竖着最高的旄纛,料知帖木真亲
自到来,他竟撇下术撤带等,来捣中军。术撤带等正思转截,那汪罕太子鲜昆,又率大军前
来接应。这时术撤带等,只好抵敌鲜昆,不能回顾帖木真。帖木真身旁,幸有博尔术、博尔
忽两将,见火力失烈门踹入,急上前对仗。两将是有名人物,双战火力失烈门,尚不过杀个
平手,恼了帖木真三子窝阔台,也奋身出斗,把他围住。火力失烈门恐怕有失,眉头一皱,
计上心来,竟向博尔忽当头一锤,博尔忽把头避开,马亦随动,火力失烈门乘这机会,跳出
圈外,望后便走。博尔术等哪里肯舍,相率追去,那火力失烈门引他驰入大军,复翻身来
战,霎时间各军齐上,把博尔术等困住垓心。博尔术等虽知中计,无如事到其间,无可奈
何,只得拚命鏖战,与他争个你死我活!逐层写来,变幻不测。于是两军齐会,汪罕的兵胜
过帖木真军五六倍,帖木真军,人自为战,不管甚么好歹,统将爹娘所生的气力,一齐用
出,尚杀不退汪罕军。
鲜昆下令道:“今日不擒住帖木真,不得退军!”语才毕,忽有一箭射来,不偏不倚,
正中鲜昆面上。鲜昆叫了一声,向后便倒,伏鞍而走。这支箭系由术撤带发出,幸得射着,
遂趁势追赶鲜昆。鲜昆军恰尚不乱,且战且走。术撤带追了一程,恐前途遇伏,中道旋师。
帖木真望见敌兵渐退,亦遣使止住各将,不得穷追。于是各将皆敛兵归还。畏答儿独捧着头
颅,狼狈回来。帖木真问他何故,畏答儿道:“我因闻旋师的命令,免胄断后,不意脑后中
了流矢,痛不可忍,因此抱头趋归。”帖木真垂泪道:“我军这场血战,全由你首告奋勇,
激动众心,因得以寡敌众,侥幸不败。你乃中着流矢,教我也觉痛心!”遂与并辔回营,亲
与敷药,令他入帐卧着。自己检点将士,伤亡虽有数十人,还幸不至大损。惟博尔术、博尔
忽及窝阔台三人,尚未见到,忙令兀鲁、折里麦等带着数十骑,前去找寻。
看官,上文说他三人,被火力失烈门率军围着,两下恶斗。这时两军皆退,三人尚没有
回营,莫非阵殁了不成?看官不要性急,待小子补叙出来。原来博尔术、博尔忽及窝阔台三
人,被火力失烈门引兵围住,正在万分危急的时候,幸亏术撤带射中鲜并力上前,夺路而
走,及至杀出重围,人已困了,马也乏了,窝阔台且项上中箭,鲜血直流,由博尔忽将他颈
血咂去,拣一僻静的地方,歇了一宿,方才回来。那时兀鲁、折里麦等,足足找寻了一夜,
始得会着。小子有诗叹道:
天开杀运出胡儿,奔命疆场苦不辞,
待到功成身已老,白头徒忆少年时!
欲知后事如何,且由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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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木真之待汪罕,不可谓不厚,而汪罕则时怀猜忌,谋害帖木真,天道有知,宁肯佑
之!当鲜昆妻子被掠之时,若非四杰赴援,则被掠者何自归还?乃不思报德,阳许婚而阴设
阱,诱帖木真而帖木真不至,鲜昆当日,宜亦因计之未成,而幡然悔悟,借以弭衅可也,不
此之图,犹欲潜师掩袭,出其不备,彼自以为得计,而其如天意之不容何哉!史称温都尔山
之役,为帖木真一生有名战事,蒙古人至今称道之。作者叙述此战,亦觉精警绝伦,文生事
耶,事生文耶!有是事不可无是文,读罢当浮一大白!
元史演义
第九回 责汪罕潜师劫寨 杀脱里恃力兴兵
却说博尔术、博尔忽及窝阔台三人回营,由帖木真慰劳毕,博尔忽道:“汪罕的兵众,
虽已暂退,然声势尚盛,倘若再来,终恐众寡不敌,须要别筹良策为是!”帖木真半晌无
言,木华黎道:“咱们一面移营,一面招集部众,待兵势已厚,再与汪罕赌个雌雄。若破了
汪罕,乃蛮也独立不住,怕不为我所灭!那时北据朔漠,南图中原,王业亦不难成呢!”志
大言大,后来帖木真进取之策,实本此言,可见兴国全在得人。帖木真鼓掌称善,当即拔营
东走,竟至巴勒渚纳,即班珠尔河。暂避军锋。天寒水涸,河流皆浊,帖木真慷慨酌水,与
麾下将士,设誓河旁,悽然道:“咱们患难与共,安乐亦与共,若日久相负,天诛地灭!”
将士闻言,争愿如约,欢呼声达数里。
当下命将士招集部众,不数日,部众渐集,计得四千六百人。帖木真分作两队,一队命
兀鲁领着,一队由自己统带。整日里行围打猎,贮作军粮。畏答儿疮口未痊,亦随着猎兽,
帖木真阻他不从,积劳之下,疮口复裂,竟致身亡。帖木真将他遗骸葬在呼恰乌尔山,亲自
致祭,大哭一场。军士见主子厚情,各感泣图报。帖木真见兵气复扬,遂令兀鲁等出河东,
自率兵出河西,约至弘吉剌部会齐。
既到弘吉剌部,便命兀鲁去向部酋道:“咱们与贵部本属姻亲,今如相从,愿修旧好;
否则请以兵来,一决胜负!”那部酋叫作帖儿格阿蔑勒,料非帖木真敌手,便前来请附。帖
木真与他相见,彼此叙了姻谊,两情颇洽。这姻谊出自何处?原来帖木真的母亲诃额仑及妻
室孛儿帖,统是弘吉剌氏,所以有此情好。弘吉剌部在蒙古东南,他既愿为役属,东顾可无
忧了。帖木真便率领全军,向西进发,至统格黎河边下营,遣阿儿该、速客该两人,驰告汪
罕,大略道:
父汪罕!汝叔古儿罕即《本纪》菊儿。尝责汝残害宗亲之罪,逐汝至哈剌温之隘,汝
仅遗数人相从。斯时救汝者何人?乃我父也。我父为汝逐汝叔,夺还部众,以复于汝,由是
结为昆弟,我因尊汝为父。此有德于汝者一也!父汪罕!汝来就我,我不及半日而使汝得
食,不及一月而使汝得衣。人问此何以故?汝宜告之曰:在木里察之役,大掠蔑里吉之辎重
牧群,悉以与汝,故不及半日而饥者饱,不及一月而裸者衣。
此有德于汝者二也!曩者我与汝合讨乃蛮,汝不告我而自去,其后乘我攻塔塔儿部,汝
又自往掠蔑里吉,虏其妻孥,取其财物牲畜,而无丝毫遗我,我以父子之谊,未尝过问。此
有德于汝者三也!汝为乃蛮部将所掩袭,失子妇,丧辎重,乞援于我。我令木华黎、博尔
术、博尔忽、赤老温四良将,夺还所掠以致于汝。此有德于汝者四也!昔者我等在兀剌河滨
两下宴会,立有明约:譬如有毒牙之蛇,在我二人中经过,我二人必不为所中伤,必以唇舌
互相剖诉,未剖诉之先,不可遽离。今有人于我二人构谗,汝并未询察,而即离我,何也?
往者我讨朵儿班、塔塔儿、哈答斤、散只兀、弘吉剌诸部,如海东鸷鸟之于鹅雁,见无不
获,获则必致汝。汝屡有所得而顾忘之乎?此有德于汝者五也!父汪罕!汝之所以遇我者,
何一可如我之遇汝?汝何为恐惧我乎?汝何为不自安乎?汝何为不使汝子汝妇得宁寝乎?我
为汝子,曾未嫌所得之少,而更欲其多者;嫌所得之恶,而更欲其美者。譬如车有二轮,去
其一则牛不能行,遗车于道,则车中之物将为盗有;系车于牛,则牛困守于此将至饿毙;强
欲其行而鞭箠之,牛亦惟破额折项,跳跃力尽而已!以我二人方之,我非车之一轮乎?言尽
于此,请明察之!
又传谕阿勒坛、火察儿等道:
“汝等嫉我如仇,将仍留我地上乎?抑埋我地下乎?汝火察儿,为我捏坤太石之子,曾
劝汝为主而汝不从;汝阿勒坛,为我忽都剌哈汗之子,又劝汝为主而汝亦不从。汝等必以让
我,我由汝等推戴,故思保祖宗之土地,守先世之风俗,不使废坠。我既为主,则我之心,
必以俘掠之营帐牛马,男女丁口,悉分于汝;郊原之兽,合围之以与汝,山薮之兽,驱迫之
以向汝也。今汝乃弃我而从汪罕,毋再有始无终,增人笑骂!三河之地,三河指土拉河、鄂
尔昆河、色楞格河,皆为汪罕所居地。汝与汪罕慎守之,勿令他人居也!”
又传语鲜昆道:
“我为汝父之义儿,汝为汝父之亲子,我父之待尔我,固如一也,汝以为我将图汝,而
顾先发制人乎?汝父老矣!得亲顺亲,惟汝是赖,汝若妒心未除,岂于汝父在时,即思南面
为王,贻汝父忧乎?汝能知过,请遣使修好;否则亦静以听命,毋尚阴谋!”
汪罕脱里见着二使,倒也不说甚么,只说着我无心去害帖木真。阿勒坛、火察儿等模棱
两可。惟鲜昆独愤然道:“他称我为姻亲,怎么又常骂我?他称我父为父,怎么又骂我父为
忘恩负义?我无暇同他细辩,只有战了一仗罢!我胜了,他让我;他胜了,我让他!还要遣
甚么差使,讲甚么说话!”真是一个蛮牛。
言毕,即令部目必勒格别乞脱道:“你与我竖着旄纛,备着鼓角,将军马器械,一一办
齐,好与那帖木真厮杀哩!”
阿儿该等见汪罕无意修好,随即回报帖木真。帖木真因汪罕势大,未免有些疑虑起来,
木华黎道:“主子休怕!我有一计,管教汪罕败亡。”帖木真急忙问计,木华黎令屏去左
右,遂与帖木真附耳道:“如此!如此!”不说明妙。喜得帖木真手舞足蹈,当下将营寨撤
退,趋回巴勒渚纳,途遇豁鲁剌思人搠干思察罕等叩马投诚;又有回回教徒阿三,亦自居延
海来降,帖木真一律优待。
到了巴勒渚纳,忽见其弟合撤儿狼狈而来。帖木真问故,合撤儿道:“我因收拾营帐,
迟走一步,不料汪罕竟遣兵来袭,将我妻子掳去;若非我走得快,险些儿也被掳了。”帖木
真奋然道:“汪罕如此可恶!我当即率兵前去,夺回你的妻子,何如?”旁边闪出木华黎
道:“不可!主子难道忘记前言么?”帖木真道:“他掳我弟妇,并我侄儿,我难道罢了不
成!”木华黎道:“咱们自有良策,不但被掳的人可以归还,就是他的妻子,我也要掳他过
来。”帖木真道:“你既有此良谋,我便由你做去。”木华黎遂挽了合撤儿手,同入帐后,
两人商议了一番,便照计行事。葫芦里卖什么药。
不数日,闻报答力台来归,帖木真便出帐迎接。答力台磕头谢罪,帖木真亲自扶着,且
语道:“你既悔过归来,尚有何言?我必不念旧恶!”答力台道:“前由阿儿该等前来传
谕,知主子犹念旧好,已拟来归,只因前叛后顺,自思罪大,勉欲立功折赎。今复得木华黎
来书,急图变计,密与阿勒坛等商议,除了汪罕,报功未迟,不意被他察觉,遣兵来捕,所
以情急奔还,望主子宽恕!”木华黎之计,已见一斑。帖木真道:“阿勒坛等已回来么?”
答力台道:“阿勒坛、火察儿等恐主子不容,已他去了。只有浑八邻与撤哈夷特部呼真部随
我归降,诸乞收录!”帖木真道:“来者不拒,你可放心!”当下见了浑八邻等,都用好言
抚慰,编入部下。一面整顿军马,自巴勒渚纳出师,将从斡难河进攻汪罕。
甫到中途,忽见合里兀答儿及察兀儿罕两人,跨马来前,后面带着了一个俘虏,不由得
惊喜起来。便即命二人就见。二人下骑禀道:“日前受头目合撤儿密令,叫我两人去见汪
罕。汪罕信我虚言,差了一使,随我回来,我两人把他擒住,来见主子。”帖木真道:“你
对汪罕如何说法?”二人道:“合撤儿头目想了一计,假说是往降汪罕,叫我先去通报,汪
罕中了这计,所以命使随来。”
言未已,那合撤儿已从旁闪出,便向二人道:“叫来人上来!”二人便将俘虏推至。合
撤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道:“我叫亦秃儿干,”说到干字,已由合撤儿拔刀出
鞘,砉然一声,将那人斩为两段。奇极怪极。
帖木真惊问道:“你何故骤斩他人?”合撤儿道:“要他何用,不如枭首!”帖木真
道:“你莫非想报妻子的仇么?”合撤儿道:“妻子的仇怨,原是急思报复,但此等举动,
统是木华黎教我这般的。”帖木真道:“木华黎专会捣鬼,想其中必有一番妙用!”合撤儿
道:“木华黎教我遣使伪降,捏称哥哥离我,不知去向;我的妻子,已被父汪罕留着,我也
只可来投我父,若能念我前劳,许我自效,我即束手来归。谁意汪罕竟中我诡计,叫了这个
送死鬼到来见我,我的刀已闲暇得很,怎么不出出风头?”言毕大笑。木华黎之计,于此尽
行叙出。
帖木真道:“好计!好计!以后当如何进行?”木华黎时已趋至,便道:“他常潜师袭
我,我何不学他一着?”总算还报。合里兀答儿道:“汪罕不防我起兵,这数日正大开筵
席,咱们正好掩袭哩。”木华黎道:“事不宜迟,快快前去!”于是不待下营,倍道进发,
由合里兀答儿为前导,沿客鲁伦河西行。将至温都儿山,合里兀答儿道:“汪罕设宴处,就
在这山上。”木华黎道:“咱们潜来,他必不备,此番正好灭他净尽,休使他一人漏网!”
帖木真道:“他在山上,闻我兵突至,必下山逃走,须断住他的去路方好哩。”木华黎道:
“这个自然!”当下命前哨冲上山去,由帖木真自率大队,绕出山后,扼住敌人去路。计画
既定,随即进行。是时汪罕脱里正与部众筵宴山上,统吃得酩酊大醉,酒意醺醺,猛听得胡
哨一声,千军万马,杀上山来。大众慌忙失措,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哪里还敢抵御敌军!
霎时间纷纷四散,统向山后逃走。甫至山麓,不意伏兵齐集,比上山的兵马,多过十倍,大
众叫苦不迭,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厮杀。谁知杀开一层,又是一层,杀开两层,复添两层,
整整的打了一日夜,一人不能逃出,只伤亡了好几百名。次日又战,仍然如铜墙铁壁一般,
没处钻缝。到了第三日,汪罕的部众,大都困乏,不能再战,只好束手受缚。帖木真大喜,
饬部下把汪罕军一齐捆缚定当,由自己检明,单单少了脱里父子。再向各处追寻,茫如捕
风,不知去向。又复讯问各俘虏,只有合答黑吉道:“我主子是早已他去了!我因恐主子被
擒,特与你战了三日,教他走得远着。我为主子受俘,死也甘心,要杀我就杀,何必多
问!”帖木真见他气象纠纠,相貌堂堂,不禁赞叹道:“好男子!报主尽忠,见危授命!但
我并非要灭汪罕,实因汪罕负我太甚,就使拿住汪罕脱里,我也何忍杀他!你如肯谅我苦
衷,我不但不忍杀你,且要将你重用!”说着,便下了座,亲与解缚,合答黑吉感他情义,
遂俯首归诚了。帖木真善于用人。此时合撤儿的妻子,早由合撤儿寻着,挈了回来。还有一
班被虏的妇女,由帖木真检阅,内有两个绝代丽姝,乃是汪罕的侄女,一名亦巴合,一名莎
儿合。亦巴合年长,帖木真纳为侧室;莎儿合年轻,与帖木真四子年龄相仿,便命为四子
妇。姊做庶母,妹做子妇,绝好胡俗。其余所得财物,悉数分给功臣。大家欢跃,自在意
中,不消细说。是亡国榜样。
且说汪罕脱里领着他儿子鲜昆,从山侧逃走,急急如漏网鱼,累累如丧家狗,走到数十
里之遥,回顾已静无声响,方敢少息。脱里仰天叹道:“人家与我无嫌,我偏要疑忌他,弄
得身败名裂,国亡家破,怨着谁来!”悔已迟了。鲜昆闻言,反怪着父亲多言,顿时面色改
变,双目圆睁。脱里道:“你闯了这般大祸,还要怪我么?”鲜昆道:“你是个老不死的东
西!你既偏爱帖木真,你到他家去靠老,我要与你长别了!”该死!言讫自去。剩得脱里一
人,孑影凄凉,踽踽前行。走至乃蛮部境上,沿鄂昆河上流过去,偶觉口渴,便取水就饮。
谁知来了乃蛮部守将,名叫火力速八赤,疑脱里是个奸细,把他拿住,当下不分皂白,竟赏
他一刀两段!还有鲜昆撇了脱里,自往波鲁土伯特部,劫掠为生,经部人驱逐,逃至回疆,
被回酋擒住,也将他斩首示众!克烈部从此灭亡。可为背亲负义者鉴。
单说乃蛮部将火力速八赤杀了脱里,即将他首级割下,献与太阳汗。太阳汗道:“汪罕
是我前辈,他既死了,我也要祭他一祭。”遂将脱里头供在案上,亲酌马奶,作为奠品,复
对脱里头笑道:“老汪罕多饮一杯,休要客气!”语未毕,那脱里头也晃了一晃,目动口
开,似乎也还他一笑。太阳汗不觉大惊,险些儿跌倒地上。帐后走出一个盛妆的妇人,娇声
问道:“你为什么这般惊慌?”太阳汗视之,乃是爱妻古儿八速,便道:“这、这死人头都
笑起我来,莫非有祸祟不成!”实是不祥之兆。古儿八速道:“好大一个主子,偏怕这个死
人头,真正没用!”说着,已轻移裙履,走近案旁,把脱里头携在手中,扑的一掷,跌得血
肉模糊。太阳汗道:“你做甚么?”古儿八速道:“不但这死人头不必怕他,就是灭亡汪罕
的鞑子,也要除绝他方好!”乃蛮素遵回教,所以叫蒙人为鞑子。太阳汗被爱妻一激,也有
些胆壮起来,便将脱里头踏碎。一面向古儿八速道:“那鞑子灭了汪罕,莫不是要做皇帝
么?天上只有一个日,地上如何有两个主子!我去将鞑子灭了,可好么?”古儿八速道:
“灭了鞑子,他有好妇女,你须拿几个给我,好服侍我洗浴,并替我挤牛羊乳!”慢着,恐
怕你要给人。太阳汗道:“这有何难!”遂召部将卓忽难入帐,语他道:“你到汪古部去,
叫他做我的右手,夹攻帖木真。”卓忽难唯唯遵命,忽有一人入帐道:
“不可,不可!”正是:
毕竟倾城由哲妇,空教报国出忠臣。
欲知入帐者为谁,且至下回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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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史》称汪罕为克烈部,所居部落,即唐时回纥地,是汪罕非部名,乃人名也。然
《本纪》又云,汪罕名脱里,受金封爵为王,则汪罕又非人名;若以汪王同音,罕汗同音,
疑汪罕为称王称汗之转声,则应称克烈部汪罕,何以史文多单称汪罕,未尝兼及克烈乎?
《太祖纪》又云:“克烈部札阿绀孛者,部长汪罕之弟也。”即云部长,又云汪罕,词义重
复。要之蒙汉异音,翻译多讹,本书以汪罕为统称,以脱里为专名,似较明显,非谬误也。
汪罕之亡,为子所误;乃蛮之亡,为妇所误。妇子之言,不可尽信也如此!然脱里未尝不负
恩,太阳汗未尝不好战。祸福无门,人自召之,读此可以知戒,文字犹其余事耳。
元史演义
第十回 纳忽山孱主亡身 斡难河雄酋称帝
却说太阳汗欲攻帖木真,遣使卓忽难至汪古部,欲与夹击,帐下有一人进谏道:“帖木
真新灭汪罕,声势很盛,目下非可力敌,只宜厉兵秣马,静待时衅,万万不可妄动呢!”太
阳汗瞧着,乃是部下的头目,名叫可克薛兀撤卜剌黑,不禁愤愤道:“你晓得什么?我要灭
这帖木真,易如反掌哩!”好说大话的人,多是没用。遂不听忠谏,竟遣卓忽难赴汪古部。
看官,这汪古部究在何处?上文未曾说过,此处如何突叙!原来汪古部在蒙古东南,地
近长城,已与金邦接壤,向与蒙古异种,世为金属,至是乃蛮欲联为右臂,乃遣使通好。难
道是远交近攻之计么?汪古部酋阿剌兀思,既见了卓忽难,默念蒙古路近,乃蛮路远,远水
难救近火,不如就近为是。主见既定,遂把卓忽难留住,至卓忽难催索复音,恼动了阿剌兀
思,竟把他缚住,送与帖木真,随遣使齎酒六榼,作为赠品。帖木真大喜,优待来使,临别
时,酬以马二千蹄,羊二千角,并使传语道:“异日我有天下,必当报汝!汝主有暇,可遣
众会讨乃蛮。”来使奉命去讫。
帖木真便集众会议,拟起兵西攻乃蛮。部下议论不一,有说是乃蛮势大,不可轻敌。有
说是春天马疲,至秋方可出兵。帖木真弟帖木格道:“你等不愿出兵,推说马疲,我的马恰
是肥壮,难道你等的马恰都瘦弱么?况乃蛮能攻我,我即能攻乃蛮,胜了他可得大名,可享
厚膊,胜负本是天定,怕他甚么!”还有别勒古台道:“乃蛮自恃国大,妄思夺我土地,我
苟乘他不备,出兵往攻,就是夺他土地,也是容易哩!”此时木华黎如何不言?帖木真道:
“两弟所见,与我相同,我就乘此兴师了。”遂整备军马,排齐兵队,克日起行。汪古部亦
来会,既到乃蛮境外,至哈勒合河,驻军多日,并没有敌军到来。
一年容易,又是秋风,帖木真决议进兵,祭了旄纛,命忽必来、哲别为前锋,攻入乃
蛮。太阳汗亦发兵出战,自约同蔑里吉、塔塔儿、斡亦剌、朵尔班、哈答斤、撤儿助等部
落,及汪罕余众,作为后应。两军相遇于杭爱山,往来相逐。适帖木真前哨有一部役,骑着
白马,因鞍子翻堕,马惊而逸,突入乃蛮军中,被乃蛮部下拿去,那马很是瘦弱,由太阳汗
瞧着,与众谋道:“蒙古的马瘦到这般,我若退兵,他必尾追,那时马力益乏,我再与战,
定可制胜。”部将火力速八赤道:“你父亦难赤汗,生平临阵,只向前进,从没有马尾向
人;你今做主子,这般怯敌,倒不如令你妻来,还有些勇气!”对主子恰如此说,可见胡俗
又无君臣。太阳汗的儿子,名叫屈曲律,也道:“我父似妇人一般,见了这等鞑子,便说退
兵,煞是可笑!”又是一个鲜昆。太阳汗听着,老羞成怒,遂命部众进战。
帖木真命弟合撤儿管领中军,自临前敌,指挥行阵。太阳汗登岭东望,但见敌阵里面,
非常严整,戈铤耀日,旗旄蔽天,不由得惊叹道:“怪不得汪罕被灭,这帖木真确是厉害
呢!”正说着,只听得鼓角一鸣,敌军排墙而出,来攻本部,本部前哨各军,也出去迎战。
你刀我剑,你枪我矛,正杀得天暗地昏,忽又闻了一声胡哨,那敌阵中拥出一大队弓箭手,
向本部乱射,羽镞四飞,当者立靡。自己正在惊惶,蓦来了一个部酋,猛叫道:“太阳汗快
退!帖木真部下的箭手,向是有名,不可轻犯的。”看官,你道这是何人?便是那先投汪罕
后投乃蛮的札木合。原来札木合因汪罕败亡,转奔乃蛮部,此时见帖木真势盛,料知乃蛮必
败,所以叫太阳汗退走。太阳汗闻言,越发惊心,哪里还忍耐得住,自然麾众西奔。为这一
走,遂令军心散乱,被帖木真追杀一阵,竟至七零八落,亏得日色已暮,帖木真已鸣金回
军,方才收集败兵,暂就纳忽山崖扎住。此段叙述战事,与前数次又是不同。
是晚太阳汗正思就寝,忽报敌营中火光四起,了如明星,恐怕要来劫营,须赶紧防备。
太阳汗急忙发令,饬部众严装以待。到了夜半,毫无影响,又思解甲息宿,那军探复来报
道:“敌营中又有火光哩。”太阳汗不能再睡,只好坐以待旦,营中也扰乱了一夜,片刻未
曾合眼。
一到天明,闻报帖木真已率军前来,太阳汗急带了札木合,上山了望;眼光中惟映着敌
军杀气,前队有四员大将,威武逼人,差不多如魔家四将一般。便问札木合道:“他四将是
甚么人?”札木合道:“他是帖木真部下著名的四狗;一叫忽必来,一叫哲别,一叫折里
麦,一叫速不台,统是铜额凿齿,锥舌铁心,专会噬人的。”太阳汗道:“果真么?应离远
了他!”遂拾级上升,又是数层,回望来军气焰越盛,为首的一员大将,骑着高头骏马,追
风般的过来。又问札木合道:“那后来的是何人?”札木合道:“他叫兀鲁,有万夫不当之
勇。帖木真临阵冲锋,尝要靠着他哩。”太阳汗道:“这也须离远了他,方好!”又走上几
层山峦。返顾敌人,最后的押队大帅,龙形虎背,燕颔虬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不由得
惊叹道:“好一个主帅!莫非就是帖木真么?”札木合道:“不是帖木真,是哪个!”太阳
汗不待说毕,即转身再上,几已走到山峰,方才立着。如此胆小,安能却敌?本段文字实从
《左传》楚共王问伯州犂语脱胎而来,然亦可见札木合之心术。
札木合尚未随上,语左右道:“太阳汗初拟举兵,看蒙古军似小羔儿一般,方谓可食他
的肉,剥他的皮;一经瞧着,便吓得甚么相似,步步倒退,这等形状,定要被帖木真破灭
了。我等须赶紧逃生,免与他一同受死!”说罢,遂率着左右下山,复差人至帖木真军,报
称太阳汗实无能为,你等乘此上山,便好把他歼灭了。反复小人,我所最恨。
帖木真闻报,心中大喜,重赏来人去讫。原来帖木真本意,正要吓退太阳汗,所以夜间
立营,专在营外放火,使他疑虑。日间却耀武扬威,摆着模样,令太阳汗不敢轻视。此时得
了札木合的密报,正拟乘机进攻,大众统踊跃得很,巴不得立刻上山。独木华黎进言道:
“且慢!待至夜间未迟。我军且堵住山口,防他逸出便好哩。”帖木真便在山下,扎营布
阵。乃蛮兵也来争着,都被帖木真军杀回。当下恼了乃蛮将火力速八赤,一口气跑上山顶,
向太阳汗道:“帖木真来了,你为何不下山督战?”问了数声,并不见他回答,反叉着腰坐
倒地上。火力速八赤道:“不能下山督战,只好上山固守,奈何噤不发声?”太阳汗仍然不
答。火力速八赤又高声道:“你妇古儿八速,已盛妆待你凯旋,你快起来杀敌罢!”借古儿
八速以激之,可见太阳汗平日之怕妻。语至此,方闻太阳汗缓语道:“我、我疲乏极了!
明、明日再战。”等你不得奈何?火力速八赤摇头而返,只令部众上山守着。转瞬间,夕阳
西下,夜色微茫,帖木真营内,毫无动静,乃蛮军因昨宵失睡,未免神志昏迷,多半卧着山
前,到黑甜乡去了。不意睡魔未去,强敌纷乘,有几个不曾起立,已做了无头之鬼,有几个
方才动身,便做了无足之夫。只有火力速八赤,带着几名勇士,前来拦截,与帖木真军混战
多时,恰也丝毫不让,怎奈众志已离,土崩瓦解,单靠这几个力士,济甚么事,眼见得力竭
身亡,同登鬼箓了。火力速八赤实是一个莽夫,乃蛮之亡,彼实主之,惟一死报主,情尚可
恕。
帖木真瞧着道:“乃蛮部下,有此勇夫,若个个如此,咱们何能取胜?可惜我不能生降
他呢!”言下黯然。那时部下争逐乃蛮军,乃蛮军都上山逃走,欲向山顶绕越山后,不防山
后统是峭崖,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只好拚着命逃将下去,十个人跌死八九个,就是侥幸不
死,也是断脰折胫了。太阳汗尚在山上卧着,缩做一团,被帖木真部下搜着,好似老鹰捕小
鸡,一把儿将他抓去。还有杀不尽的乃蛮军士,统跪地乞降。余如朵儿班、塔塔儿、哈答
斤、撤儿助诸部落,亦俱投诚。只太阳汗子屈曲律,及蔑里吉部酋脱黑脱阿,即《元史》脱
脱。相偕遁去。帖木真率兵穷追,顺道至乃蛮故帐,把子女牲畜,尽行夺取,连太阳汗妻古
儿八速亦一并拿住。当下升帐,先将太阳汗推入,约略问了数声,太阳汗觳觫万状。帖木真
笑道:“这等没用的家伙,留他何用!”命即斩讫,次将古儿八速献上。用一献字妙。她不
待帖木真开口,便竖着柳眉,振起珠喉道:“可恨你这鞑子!灭我部落,杀我夫主,我也为
你所擒,有死而已,何必多问。”说着,把头向案撞去。如果撞死,也好保全名节。不意帖
木真已举起双手,顺势把她头托住,偶觉得一种芬芳沁入心脾,凝眸细盼,蝉鬓鸦鬟,光采
可鉴,再举起她的面庞儿,益发目眩神迷,眼如秋水,脸似朝霞,虽带着几分颦皱,愈觉得
楚楚可怜。不禁失声道:“你恨着咱们鞑子,我偏要你做个鞑婆!”调侃语不可少。古儿八
速把头移开,垂泪答道:“我是乃蛮皇后呵!怎肯做你妾媵?”语已软了。帖木真道:“你
不肯做妾媵,也有何难!我便教你做皇后何如?”古儿八速闻了这语,随把帖木真瞟了一
眼,复低着首道:“我却不愿!”这是假话。帖木真知她芳心已动,便命投降的妇女拥她入
内,一面发落余虏,一面安排牲醴,与古儿八速成婚。是夕,在乃蛮故帐中,同古儿八速行
交拜礼,仪制如蒙古例。礼毕,大开筵席,与众共欢。只有一个古儿八速,是独享的权利。
酒阑席散,帖木真步入帐后,就搂住古儿八速同入寝帏。古儿八速已不如从前的抗命,半推
半就,又喜又惊,一夜的枕席风光,似比故夫胜过十倍。以太阳汗比帖木真,强弱迥殊,宜
乎胜过十倍。嗣是死心塌地,侍奉那帖木真,帖木真也格外爱宠,比也速干姊妹等,尤加亲
暱,这且慢表。
且说帖木真既灭了乃蛮,复西追蔑里吉部酋脱黑脱阿。到了喀喇喀拉额西河,见脱黑脱
阿背水而阵,即麾众杀去。战了数十回合,脱黑脱阿败走。帖木真军赶了一程,擒不住脱黑
脱阿,只虏了他的子妇,及他部众数百人。帖木真见被虏的妇人颇有姿色,问明底细,乃是
脱黑脱阿子忽都的妻室,便唤第三子窝阔台入见,把妇人给他,窝阔台自然心喜,不在话
下。蒙俗专喜纳再醮妇,不知何故?正拟率兵再进,忽有蔑里吉部人,来献一个女子,父名
答亦儿兀孙,女名忽阑。帖木真道:“你为何今日才行献女?”答亦儿兀孙道:“途次为巴
阿邻种人诺延所阻,留我住了三宿,因此来迟。”帖木真道:“诺延在哪里?”答亦儿兀孙
道:“诺延也随来投诚。”帖木真怒道:“诺延留你女儿,敢有什么歹心?”便命左右出
帐,去拿诺延,那女子忽阑道:“诺延恐途中有乱兵,所以留住三日,并没有意外邪心。我
的身体,原是完全,若蒙收为婢妾,何妨立即试验!”胡女无耻如此,可叹。言未毕,诺延
已由左右推入,也禀着道:“我只一心奉事主人,所有得着美女好马,一律奉献,若有歹
心,情愿受死!”帖木真点首,便命答亦儿兀孙及诺延出帐,自己挈着女子忽阑,亲加试验
去了。过了半日,帖木真复召诺延入见,与语道:“你果秉性忠诚,我当给你要职。”诺延
称谢而出。独答亦儿兀孙未得赏赐,不免失望,暗中联络蔑里吉降众,叛走色楞格河滨,筑
寨居住。嗣由帖木真遣将往讨,小小一个营寨,不值大军一扫,霎时间踏成平地。所有叛
众,尽作鬼奴。答亦儿兀孙也杳无下落。最不值得。帖木真闻叛徒已平,遂进兵追袭脱黑脱
阿。到了阿尔泰山,岁将残腊,便在山下设帐过年。既有古儿八速,复有忽阑女子,途中颇
不寂寞。
越岁孟春,闻脱黑脱阿已逃至也儿的石河上,与屈曲律会合,当即整治军马,逐队进
发。适斡亦剌部酋忽都哈别乞,穷蹙来降,遂令他作为向导,直至也儿的石河滨。脱黑脱阿
等仓猝抵御,战了半日,部下已杀伤过半,势将溃散。那帖木真军恰是厉害,一阵乱箭,竟
将脱黑脱阿射死。只有他四子逃免。屈曲律亦带了蔑里吉部余众,及乃蛮部遗民,投奔西辽
去了。西辽国的源流,后文再详,今且慢表。
且说帖木真既逐去屈曲律等,恐道远师劳,不欲穷追,便下令旋师。临行时忽闻札木合
被人拿到,当由帖木真召见来人。来人进告道:“我是札木合的伴当,因惧主子天威,不敢
私匿,所以将他拿来!”帖木真尚未回答,只听帐外有喧嚷声,便喝问何事?左右道:“札
木合在外面说话哩。”帖木真道:“他说甚么?”左右道:“他说老鸦会拿鸭子,奴婢能拿
主人。”帖木真点头道:“说的不错!”便命左右将来人绑出,叫他在札木合面前杀讫。并
着合撤儿传语道:“札木合,你我本系故交,我先曾受你的惠,不敢相忘,你何故离了我
去?如今既又相合,不妨做我的伴当,我却不是记仇忘恩的!况我与汪罕厮杀,你也曾与汪
罕离开,及与乃蛮厮杀,你又将乃蛮实情通告我军,我亦时常惦念,劝你不要多心,留在我
帐下罢!”札木合叹道:“我前时与汝主相交,情谊很密,后因被人离间,所以彼此猜疑,
我今日羞与汝主相见。汝主已收服各部,大位子定了,从前好做伴时,我不与做伴;如今他
为大汗,要我做伴甚么?他若不杀我呵,似肤上虮蝨,背上芒剌一般,反教汝主不得心安!
天数难逃,大福不再,不如令我自尽罢!”合撤儿入报帖木真,帖木真道:“我本不忍杀
他,他欲自尽,依他便了!”猫哭老鼠假慈悲。札木合即日自杀,帖木真命用厚礼葬了。当
下奏凯东还,到了斡难河故帐,与母妻欢叙,大家畅慰。恐孛儿帖未免吃醋。宋宁宗开禧三
年冬月,大书年月。帖木真大会部族于斡难河,建着九斿白旗,顺风荡漾,上面坐着八面威
风的帖木真,两旁侍从森列,各部酋先后进见,相率庆贺。帖木真起坐答礼,各部酋齐声
道:“主子不要多礼,我等愿同心拥戴,奉为大汗!”帖木真踌躇未决,合撤儿朗声道:
“我哥哥威德及人,怎么不好做个统领?我闻中原有皇帝,我哥哥也称着皇帝,便好了!”
快人快语。部众闻言,欢声雷动,统呼着皇帝万岁!只有一人闪出道:“皇帝不可无尊号,
据我意见,可加‘成吉思’三字!”众视之,乃是阔阔出,平时好谈休咎,颇有应验。遂同
声赞成道:“很好!”帖木真也甚喜欢,遂择日祭告天地,即大汗位,自称成吉思汗。“成
吉思”三字的意义:成者大也,吉思,最大之称。《元史》作青吉斯。嗣复在杭爱山下,建
了雄都,审度形势,地名叫作喀喇和林。小子叙述至此,只好把帖木真三字搁起,以后均名
成吉思汗,且系以俚句道:
旄纛居然建九斿,朔方气象有谁侔?
岂真王气锺西北,特降魔王括九州!
欲知以后情形,容至下回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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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蛮势力,过于帖木真,卒因主子孱弱,部将粗鲁,以致灭亡。古儿八速激成兵衅,被
虏以后,初意尚欲殉节,似非他妇女比,迨闻作皇后,即降志相从,长舌妇之不可恃也如
此!以视古力速八赤犹有惭色。可见家有哲妇,尚不莽夫若也。若札木合之反复无常,死当
其罪,史录谓札木合权略,次于项籍、田横,而胜于袁绍、公孙瓒,毋乃过于重视耶!惟不
愿再事帖木真,较诸奴颜婢膝,犹差一间。作者抑扬尽致,褒贬得宜,而于描摹处尤觉逼
真,是小说家,亦良史家也!
元史演义
第十一回 西夏主献女乞和 蒙古军入关耀武
却说成吉思汗即位后,大封功臣,除兄弟封王外,以木华黎为首功,博尔术次之,封他
为左右万户;其余诸将,按功给赏,共九十五人,各封千户。又因术撤带临敌敢先,得平汪
罕、乃蛮两大部,特命他世统兀鲁兀四千人,又赏他一个特别的禁脔。看官!你道这禁脔是
什么东西?就是前回说起的汪罕女子亦巴合。亦巴合自被掳后,曾为成吉思汗的侧室,至是
不知什么缘故,赐与术撤带。相传亦巴合出帐时,成吉思汗曾语她道:“我不是嫌你无性
行,无颜色,亦不曾说你身体不洁,不过因术撤带从征有功,所以将你赐他。”亦巴合嘿然
趋出,成吉思汗命将奁资家产,一律带去,只留下一只金杯,做为纪念。自是亦巴合与术撤
带遂做长久夫妻了。或说成吉思汗得一恶梦,以亦巴合为不祥,所以拨给,小子终不敢妄
断,只就事叙事罢了。想是亦巴合不善房术之故。
封赏既毕,再宰牛杀马,大飨群臣。饮至半酣,成吉思汗问木华黎等道:“人生世上,
何事算为最乐?”木华黎道:“荡平世界,统一乾坤,这是人生第一乐事。”成吉思汗道:
“是的,但尚知其一,不知其二。”博尔术道:“臂名鹰,控骏骑,御华服,乘着暮春天
气,出猎旷野,这也是人生乐事呢。”成吉思汗不答。博尔忽道:“鹰鹯在天空搏击飞禽,
凭骑仰观,倒也是人生一乐。”成吉思汗仍是不答,忽必来道:“围猎的时候,众兽惊突,
瞧着很是一乐。”成吉思汗摇头道:“你等所说,统不及木华黎的志愿,但我与木华黎有同
处,亦有异处。”群臣道:“愿闻主子的乐事!”成吉思汗道:“人生至乐,莫如杀灭仇
敌,似摧枯木,夺他的骏马,得他的财物,并把他妻女掠了回来,教他伴着寝室,这是最快
乐的事情!”实是一个强盗思想,不知老天何故佑他?言毕,掀髯大笑。
嗣复语木华黎、博尔术道:“平定朔漠,实是汝等功劳。我与汝等,譬如车有辕,身有
臂,汝等宜善体我心,始终勿替方好!”木华黎遂进规取中原的计议。成吉思汗点首道:
“规画中原,须仗着你呢!”木华黎道:“先图西夏,次图金,再次图宋,逐渐进行,总有
成功的日子哩!”名论不刊。成吉思汗道:“就从西夏开手罢!”政策既定,举酒尽欢。看
官记着,是年岁次丙寅,即为成吉思汗即位之元年,历史上就称为元太祖元年。蒙古人以寅
年肖虎,称为虎儿年,点醒眉目。这且按下。
且说西夏建国,源流甚远,始祖拓跋思恭,乃朔方党项部后裔。唐末黄巢作乱,拓跋思
恭入援,以功封夏国公,赐姓李,世称夏州,就在蒙古南境。传至元昊,拓地渐广,僭号称
帝,定都兴庆,有雄兵五十万,屡寇宋边。金兴以后,西夏渐衰,且屡有内乱,当李仁孝嗣
位时,奸臣擅权,国势岌岌,幸亏金世宗发兵扶助,削平乱事,国乃不亡,只以后专为金
属。仁孝殁后,子纯祐嗣,仁孝从弟李安全篡位自主,国中又复不靖。适成吉思汗混一蒙
古,有志南下,于是气息奄奄的西夏国,遂首当其冲了。叙明西夏始末,为致亡之因。成吉
思汗本拟即日发兵,因初登大位,不免有一番经营,如筑宫室,设堡寨,定官制,正陛仪,
统是创始举行,不是一月两月,可办就的。光阴易过,又是一年,拟整顿军马,南攻西夏,
俄闻吐麻部作乱,乃命博尔忽率兵往讨。吐麻部在额尔齐斯河附近,系属蒙古东北境。从前
成吉思汗族人豁儿赤,自小作伴,尝语成吉思汗道:“你若得做大汗,我要在你的部属内,
拣美女三十人,作为妻妾,你休忘怀!”此次成吉思汗果然登位,便命他在降服百姓中,挑
选妇女三十个,以践前言。前言原是要践,但以三十人为妻,未免不端。
豁儿赤奉命而行,访得美貌女子,以吐麻部为最多,遂令吐麻部人忽都合别乞,到部中
去选美女。谁知部民不肯服从,竟将他拿住,送与部酋。适值部酋都剌莎合儿病重去世,由
其妻孛脱灰塔儿浑代为管辖,当下将忽都合别乞拘住。豁儿赤闻报,自然去报成吉思汗。成
吉思汗即遣博尔忽率兵西征。博尔忽藐视吐麻部,行军时不曾戒备,将到吐麻部,日色已
晚,便在林深径杂处,扎住营寨。夜间忽起伏兵,竟将博尔忽军冲散,博尔忽措手不及,被
吐麻部人杀死。四杰中死了一个。
警报传达成吉思汗,成吉思汗怒气勃勃,便欲自行往讨。木华黎、博尔术齐声谏阻,别
荐都鲁伯为大将,引兵再发。都鲁伯惩着前辙,自然格外小心,他在博尔忽殉难地方,设着
空营,虚张旗帜,自己却领了健卒,由间道绕入吐麻部。那吐麻部内的女酋,闻知博尔忽杀
死,喜得什么相似,在帐中摆着筵席,与众饮酒。想是再嫁的预兆。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
突被那都鲁伯军一拥而入,大家吓得魂飞天外,连躲避都来不及,个个束手就缚。女酋孛脱
灰塔儿浑逃入帐后潜藏,正遇那忽都合别乞,由都鲁伯军放出,导入搜寻,四面一瞧,已被
窥着,当由忽都合别乞把女酋牵出,拦腰一抱,大踏步去了。得趣。此外如帐外的百姓,统
由都鲁伯军一并拿住,驱至斡难河。成吉思汗遂命豁儿赤就掳来的妇女中,挑了三十人,轮
流伴宿。夜夜换新人,豁儿赤不怕死么?只女酋孛脱灰塔儿浑赏给了忽都合别乞,忽都合自
然称心,女酋亦不得已相从,总算是怨女旷夫,各得其所了。总算成吉思惠泽。
于是往攻西夏,连拔数城。会闻西北吉里吉思荒原,有二部遣使通好,一部名伊德尔讷
呼,一部名阿勒达尔,皆与乃蛮部接壤,因乃蛮被灭,是以通诚。成吉思汗领兵归国,接见
来使。二使献上名鹰,并白骟马、黑貂鼠等,成吉思汗大悦,殷勤款待,遣令去讫。是时成
吉思汗已有数女,长女火真别姬,曾议配鲜昆子秃撒哈,见第八回。嗣因婚议未谐,别适亦
乞剌思人孛徒。次女名扯扯干,年已长成,因忽都阿别乞先来归附,有子名脱亦列赤,令他
与次女作配,算作报酬。三女名阿勒海别姬,许字汪古部酋的侄儿镇国。这三女中,要算阿
勒海别姬最称明慧,至遣嫁后,镇国多得其助,毋庸细表。
兔儿年过去,龙儿蛇儿年顺次相继,成吉思汗威名,震耀西域,回疆的畏兀儿部,亦通
使输诚。《元史》称畏兀儿为辉和尔。成吉思汗遣使答好,并征他贡献方物。畏兀儿部酋亦
都护,遂收集金珠缎匹,差使臣阿惕乞剌黑等随来谒见,且向成吉思汗道:“咱们听得皇帝
的声名,如云净见日,冰消见水一般,好生喜欢了。若蒙皇帝恩赐,许做藩属,我部主情愿
拜为义儿,始终效力!”成吉思汗道:“你主既肯归我,我愿收他做第五个义儿罢。我还有
一个好女儿,给他为妻,叫他快来谒我!”阿惕乞剌黑等奉命去后,亦都护果然亲来,成吉
思汗便命将庶出女子阿勒敦,许给亦都护。亦都护也不推辞,只说于回国后,差人来迎,至
亦都护归去,杳无音信。看官道是何故?乃因亦都护正室,怀着妒忌,不令迎娶,所以蹉跎
过去,至窝阔台嗣位,亦都护的正妻已死,方完结嫁娶的事情。人家的妇女硬夺来做妻妾。
自己的女儿偏要给人家作妻妾,我正不解其意?
这且搁下不提。且说成吉思汗既收服畏兀儿部,遂一心一力的去攻西夏。夏主李安全,
不得不发兵抵敌,令长子做了元帅,部将高令公做了副手,率兵拒守乌梁海城。蒙古兵一到
城下,高令公出城迎战,不到数合,已被蒙古兵活捉了去,余众败入城中。怎禁得敌军猛
攻,昼夜不绝,吓得李安全的儿子,屁滚尿流,乘夜开了后门,抱头窜去。还有一个西壁
氏,系西夏太傅,走迟了一步,又被蒙古军生擒去了。蒙古军夺了乌梁海城,进攻克夷门,
如入无人之境。夏将明威令公不管死活,居然带了兵马,前来拦阻,一仗鏖战,复被拿去。
虎头上抓痒。嗣是无人敢当,竟由蒙古军长驱直入,围攻夏都。李安全惶急得很,一面遣使
至金邦乞援,一面召集全国人马,守着城池。蒙古军攻了数次,因城颇坚固,急切不能下,
成吉思汗想了一策,命掘坏河防,将城外的河水,灌入城中。不意堤防一溃,大水奔流,城
中未曾漂没,城外先已泛滥,成吉思汗只得撤围,别遣文臣额特入都招谕。李安全待援未
至,不得已与他议款,并把亲生爱女察合,献与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得了美女,便命她侍
寝,枕席之间,欢爱非常,乃暂准西夏和议,撤兵而还。美人计大有用处。
李安全迁怒金人,出师攻金邦的葭州,被金将庆山奴所败,遂北诉蒙古,怂恿伐金。名
谓安全,好构兵衅,是谓名不副实。成吉思汗正拟南略,得了此信,遂练兵豢马,造箭制
盾,指日兴师南下。可巧金使到来,说是新君嗣位,特来颁敕,成吉思汗道:“新君是何
人?”金使道:“就是卫王永济。”成吉思汗道:“我道中原皇帝,是天上人做的,似这般
庸碌人物,也想做着皇帝,真正怪极!”金使道:“你曾受大金封爵,今日颁敕到此,理应
竭诚拜受,怎么说出这般话来?”成吉思为招讨官,见前第六回。成吉思汗怒道:“我宗亲
俺巴该汗,被你金人活活处死,我正思发兵报仇,你反要我拜受诏敕,忘八混帐,快与我滚
出去罢!”俺巴该事见前第二回。金使怏怏去讫。原来金主永济,是熙宗亶的侄儿,金主亶
亦见第二回。其间经过三传,废帝亮,世宗雍,章宗璟。始由永济嗣立。他本没有甚么威
望,从前成吉思献金岁币,曾至静州,与永济相见,因永济孱弱得很,向存轻视,至是闻他
嗣位,料他无能为力,不由得笑骂起来。
至金使去讫,遂乘着秋高马肥的时候,率着长子术赤、《元史》作卓齐特。次子察合
台、《元史》作察罕台。三子窝阔台,《元史》作谔格德依。统兵数万,祭旗出发。前队由
哲别领着,将到乌沙堡,闻报金将通吉迁、嘉努、完颜和硕亦率兵到来。哲别兼程前进,掩
入金营,金将不及设备,纷然溃散,哲别遂拔了乌沙堡,遣人至后队报捷。成吉思汗闻前锋
得胜,也急趋而至,会同前队军马,径攻金国西京。守将胡沙虎,硬支持了七日,率麾下突
围东走,被蒙古兵大杀一阵,伤亡无数。成吉思汗遂取了西京及抚州,复遣他三子分兵略
地,把金邦所有的西北诸州,陆续攻下。
金主永济,闻胡沙虎败还,别遣招讨使完颜纠坚,监军完颜鄂诺勒等,带着四十万大
军,出屯野狐岭,防御成吉思汗。这野狐岭系西北要隘,势甚高峻,雁飞过此,遇风辄堕,
俗称此岭隔天,只十八里。金兵就此驻扎,本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形势,只完颜纠坚,
恰仗着一点气力,硬要与蒙古军对垒。麾下有将名明安,进谏道:“蒙古势盛,锐不可当,
不如屯兵固守,休与他开战!”完颜纠坚道:“我奉命退敌,如何不战!”明安道:“既欲
开仗,宜速进兵至抚州,攻他不备。”完颜纠坚道:“我有马兵二十万,步兵二十万,堂堂
正正,与他厮杀一场,免他再来滋扰!”仿佛春秋时的宋襄公。言毕,叱退明安。俄报蒙古
兵已到岭西,复叫明安进见,令他诘责蒙古,何故兴兵犯界?迂腐极了。明安趋出,即驰至
蒙古营中,入见成吉思汗,自称愿降,把金军虚实,详细上陈。成吉思汗便率领精锐,乘夜
进击。那时完颜纠坚,尚眼巴巴待着明安回信,不防蒙古兵已经杀到,迅雷不及掩耳,凭你
带着四十万大兵,简直是没人中用;况且日落天昏,连自己的军马都分辨不清,接仗的人,
自相屠戮,逃走的人,自相践踏,蒙古兵趁势乱杀,闹到天明,已是积尸满野,金兵一个儿
都不见了。完颜纠坚固自取其咎,明安为虎作伥,罪更难辞。
成吉思汗乘胜驰追,到了宣德州,一鼓而下,复遣前锋哲别,去夺居庸关。这关凭山建
筑,是一座天险。哲别到了关下,相度形势,望见山路崎岖,整守完固,倒也不敢轻意,先
猛攻了一阵,不损分毫,他却拔寨退去。守将还道他力怯,出兵追袭,谁知半途遇伏,杀得
大败回来。及到关前,见关上已插着蒙古旗帜,顿时逃的逃,降的降,看官不必细问,便可
晓得是哲别的诡计了。一语表明,省却无数笔墨。
哲别既得了居庸关,遂迎成吉思汗入关驻扎。成吉思汗又进兵中都,沿途杀戮甚惨。既
到都下,金主永济大恐,欲南徙汴都,亏得卫兵誓死决战,出城鏖斗,战了一日一夜,竟把
蒙古兵杀退。成吉思汗乃回驻居庸关,是年已是羊儿年了。元太祖六年。居关数旬,因天已
隆冬,免不得人马疲乏,遂留兵守关,自率三子等旋国,再图后举。
越年为猴儿年,金降将耶律留哥,故辽人。纠集故辽遗众占踞辽东州郡,自称都元帅,
遣使归附蒙古。成吉思汗命居广宁,坐伺金衅。到了夏季,得着军报,金主永济被弑,改立
升王珣,成吉思汗大喜道:“这是天假机缘,不可坐失哩。”原来金主被弑的逆臣,就是西
京失守的胡沙虎。自胡沙虎败还,金主把他革职,放归田里,寻复召为右副元帅,整日驰
猎,金主遣使诘责。他便挟嫌倡乱,逼金主永济出宫,把他酖死,另立升王珣。于是成吉思
汗复分兵三道,浩浩荡荡,杀奔金都。
金左副元帅高琪,拒战失利,蒙古兵进薄中都。胡沙虎方染足疾,乘车督战。金卫卒本
有些能耐,更兼胡沙虎严厉异常,自然格外奋勇,争先杀敌。蒙古兵虽是厉害,却被他杀死
多人,退至十里下寨。翌日,胡沙虎又拟出战,召高琪兵不至,遂矫诏去杀高琪,不料高琪
反率兵进来,围住胡沙虎居宅。胡沙虎逾垣欲走,衣襟被墙角牵住,坠地伤股,由高琪兵突
入,乱刀斫死。为弑主者鉴。高琪取胡沙虎首,诣阙待罪。金主珣下诏特赦,并宣布胡沙虎
罪状,追夺官阶,所有兵士,都归高琪统带,固守都城。成吉思汗也不去力攻,只遣兵分略
东南,所至郡邑皆下,凡破金九十余郡,两河山东数千里,尸骸累累,鸡犬为墟。惨不忍闻。
蒙古兵将拟再攻中都,成吉思汗不从。只遣使告金主道:“汝山东、河北郡县,尽为我
有,汝只有一个燕京,难道我不能踏平么!但天既弱汝,我复迫汝,未免助天为虐,汝能感
我仁慈,速发金泉犒军,我亦当归去了!”金主珣犹豫未决,右丞完颜承晖道:“天佑蒙
儿,不若与他议和,待他回军,再图补救。”金主珣乃遣承晖乞和,成吉思汗道:“金珠财
帛,我军已够用了,只你主应有子女,何不遣来侍我。”故态复萌。承晖唯唯听命,返报金
主珣。没奈何将故主永济的女儿,饰为公主,送与成吉思汗;又将金帛童男女各五百,马三
千匹,作为犒劳费;再命完颜承晖送蒙古军出居庸关。小子有诗咏道:
一成一败本无常,弱国求和总可伤!
帝女作奴男作仆,空劳稗史记兴亡。
欲知成吉思汗后事,请至下回再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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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吉思汗之野心,无非欲多得金帛,多得子女而已!而迫之规取中原者,实出是木华
黎。是木华黎之大志,实出成吉思上。乃天偏令成吉思为主,木华黎为臣,无怪老子谓天道
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也!西夏方衰,金邦又弱,成吉思汗乘机而起,本即可灭夏亡金,乃以
献女之故,俱允和议,是其所耽耽逐逐者,尤在美妇人,天亦何苦令强暴之徒,蹧蹋若干妇
女耶!读此回,令人疑愤交集,几欲向天阍而一问之!
元史演义
第十二回 拔中都分兵南略 立继嗣定议西征
却说成吉思汗得了金公主,出关回国。金公主姿色,不过平常,成吉思汗因她是大邦女
子,待以后礼。且金公主年甫及笄,成吉思汗年周花甲,成吉思即位之年,已五十二岁,此
时已逾八年,正六十岁了。老夫配少女,不得不格外爱宠,令她感恩知报,勉侍巾栉,话休
叙烦,单说金主珣闻蒙古兵还,拟迁都汴京,防敌再至。左丞相图克坦镒等力谏不从,遂命
完颜承晖为都元帅,与左丞穆延尽忠,奉太子守忠,驻守中都,自率六宫启行。事为成吉思
汗所知,愤然道:“他既与我修和,何故南徙?我想他必挟嫌怀恨,不过借着和议,作个缓
兵的计策,我偏要先发制人,破他诡计呢!”明明是有意为难。于是大阅军马,择日启行。
巧值金乣军乣即乣字,音纠。乣军,所收之军也,《金史兵志》有此名。卓多等,戕杀主
帅,击败金都防兵,北走蒙古,遣使请降,成吉思汗命萨木哈、舒穆噜、明安等率兵相会,
由卓多导入长城,再围中都。
金太子守忠走汴,留完颜承晖及穆延尽忠固守,蒙古兵不能拔。成吉思汗复遣木华黎为
后援,率兵南下。先是木华黎随征金都,曾收降史天倪兄弟,天倪,永清人,有从兄名天
祥,弟名天安、天泽,皆智勇深沈,足为大用,木华黎倚为心腹,曾荐举天倪为万户,余亦
擢为队长。至是又奉命南征,带着天倪等出发,天倪语木华黎道:“金弃幽燕,迁都汴梁,
最是失算,辽水东西,系金邦咽喉地,我不若夺他北京,略定辽东西诸郡,塞住他的咽喉,
那时中都孤立,自然唾手可得了。”
木华黎称善,便引兵趋辽西,攻金北京。金守将银青,领兵二十万,出御于和托戍堡,
被蒙古兵一阵杀败,逃入城中。部将完颜昔烈、高德玉等,不服银青节制,因将银青杀死,
改推寅答虎为帅。木华黎探知消息,遂令史天祥进攻,寅答虎遂以城降。北京既下,辽西诸
郡,闻风归附,眼见得中都岌岌,危在旦夕了。史天倪之计验矣,然亦未免为虎作伥耳。
金留守完颜承晖,焦急非常,遣人向汴京告急。金主珣命御史中丞李英等,率师驰援,
与蒙古兵遇于霸州。英素嗜酒,驭军无纪,至两下对垒,英尚饮酒百觥,临阵时,骑着马
上,东倒西歪,麾下多相视而笑。看官,你想蒙古初兴,军锋甚锐,就使兵精将勇,也恐不
能胜他,况遇这个酒糊涂,哪里支撑得住!蒙古兵冲杀过来,势如虓虎,金将遮拦不住,被
他杀入中军,李英酒尚未醒,在马上晃了数晃,突然坠地,蒙古兵将,眼明手快,就将他一
枪刺死!一道魂灵驰入酒乡去了。
军中失了主帅,当即溃归,自是中都援绝,内外不通。完颜承晖与穆延尽忠商议,决计
死守。尽忠目动言肆,满口糊涂,承晖自知不妙,即辞家庙作遗表,抗论穆延尽忠及左副元
帅高琪罪状。付尚书省令史师安石,赍送汴都,自别家人,仰药以殉。表扬忠节,不没幽
光。穆延尽忠整装南行,将出通元门,金妃嫔等统相率候着,请他挈归。尽忠道:“我当先
出,与诸妃启途。”诸妃嫔信为真言,让尽忠先出,尽忠带着爱妾等,飘然出城,绝不返
顾,可怜众妃嫔进退无路,仓皇失措,待蒙古兵一拥杀入,老丑的俱死刀下,有几个容色美
丽的,统被他扯的扯,抱的抱,调笑取乐去了!中都一破,宫室被焚,府库财宝,搜掠殆
尽,金祖宗的神主,一古脑儿弃掷粪坑,阿骨打有灵,应亦泪下。算作金都燕京的结束。
那时安石赍表至汴,尽忠亦即到来。金主阅表,只追封完颜承晖为广平郡王,赦尽忠不
问,反命他作平章政事。失刑如此,安得不亡!嗣后尽忠谋逆,方才伏法。
话分两头。且说成吉思汗闻燕都得手,遂自率精兵趋潼关。潼关为汴京西塞,势甚险
峻,屡攻不下,别遣将由间道入关,为金花帽军所败,乃北还。寻命木华黎统辖燕云,建设
行省,并封他为国王,职兼太师,赐誓券金印,且语他道:“我略北方,汝略南方,分途进
取,勉立大功!”木华黎应命,遂自中都调遣兵卒,攻取河东诸州郡,并拔太原城。金元帅
乌库哩德升力竭身亡。金降将明安,领偏师趋紫荆关,擒金元帅张柔。柔素任侠,乡曲多慕
义相从,金中都副经略苗道润,深加器重,荐为昭义大将军,权署元帅府事。道润为其副贾
瑀所害,柔率众报仇,途次忽遇蒙古兵,逆战狼牙岭间,马蹶被执。明安闻其名,劝之投
诚,柔乃降,更招集部曲,下雄、易、安、保诸州,进兵攻贾瑀。瑀据孔山台坚守,柔围攻
兼旬,断其汲道,乃破台获瑀,剖瑀心祭道润,尽有其众,徙治满城。金真定帅武仙,会兵
数万来攻。张柔全军适出,帐下只数百人,乃令老弱妇女登城。自率壮士潜出,突攻武仙背
后,毁敌攻具。仙军猝不及防,还疑是援兵大至,相率惊愕,旋见后山旗帜飞扬,愈加退
缩,遂四散奔逃。柔乘胜追击,伏尸数千,自是威震河朔,凡深、冀以北,镇、定以东,三
十余城,次第收取;武仙率兵来争,匝月间经十七战,都得胜仗。张柔算是好汉,然总未免
为金室贰臣。武仙穷蹙,又因木华黎遣将夹攻,遂把真定城奉献,乞降军前。木华黎命史天
倪权知河北西路兵马事,武仙为副,事且按下再表。为后文武仙戕史天倪张本。
且说乃蛮部被灭后,太阳汗子屈曲律逃奔西辽。西辽国据葱岭东西地,系耶律大石所
建,一名黑契丹。从前辽为金灭,余众随皇族耶律大石西走回疆,联合回纥诸部,成一大
国,有志恢复,未成而死。再传至孙直鲁克,君临如故,惟东方属部,多判归蒙古,国势渐
衰。适屈曲律奔至,进谒直鲁克,泣请规复。直鲁克正仇视蒙古,且闻屈曲律熟谙东土,因
留为帮手,并允乘间出师。直鲁克妃子格儿八速,有女名晃,年才十五,姿首颇佳,屈曲律
瞧着,很是艳羡,便格外献媚,日夕趋承;直鲁克年老好谀,渐加宠爱,嗣因屈曲律露求婚
意,遂把女儿给他为妻。下手便骗了王女,小人心术可怕。
屈曲律既得了王女,权力日盛,暗思东收旧部,袭夺西辽。一层进一层。便入见直鲁克
道:“我父虽亡,旧部尚众,目今蒙古侵略南方,无暇西顾,我正可出招溃卒,相率同来,
一则可卫我妇翁,二则可报我父仇。”直鲁克大喜,便令屈曲律东行。又中他的诡计了。
屈曲律到了东方,乃蛮旧众,果来归附,遂乘势劫掠各部。道遇花剌子模王遣使通好,
因邀他密议,使共谋西辽。约以东西夹攻,如获成功,东方归屈曲律,西方归花剌子模。议
既定,花剌子模使臣归去,报知国主,兴师前来。看官,你道花剌子模乃是何国?便是唐书
所称的货利习弥国,国主名谟罕默德,系突厥后裔,素奉回教,其父伊儿亚尔司兰在日,为
西辽所败,岁奉贡币,至谟罕默德嗣立,虽照旧贡献,心中很以为辱。既得屈曲律的密约,
哪有不允之理。屈曲律即带领遗众,入攻西辽国都。直鲁克遣将塔尼古,出城迎战,把屈曲
律一阵杀退。会花剌子模酋长谟罕默德已到西辽,屈曲律与他会着,再行前进。西辽将塔尼
古,又出来接仗,谟罕默德与屈曲律前后夹击,杀败塔尼古,并将他生生擒住。
西辽都内的守卒,闻报大惧,顿时溃乱,屈曲律乘机杀入,直鲁克不及逃遁,被众围
住。屈曲律恰向众人道:“直鲁克是我妇翁,不得加害!”浑身是假。于是留住部众,在外
守着,自率数骑入内,谒见直鲁克。直鲁克惊惶无措,便道:“你不要害我,我便让位
罢!”屈曲律道:“你是我妻的父亲,就与我父亲一般,怎么教你让位?”好听。直鲁克
道:“你不要我让位,如何纠众围我?”屈曲律道:“部众因你年迈,不便行政,教我帮你
办事哩。”直鲁克道:“既如此,你去安抚叛众,我便依你说话!”
屈曲律遂出抚众人,并与谟罕默德会议,将西部西尔河以南地,让与花剌子模,并除免
岁币。谟罕默德如愿而去。屈曲律遂自执国事,阳尊直鲁克为主,所有政务,概不令直鲁克
闻知。直鲁克忧恚成病,越岁死了。屈曲律遂继了主位,闻故相女有美色,娶为妃子。这妃
子不信回教,劝他从佛,屈曲律方加爱宠,言无不从,便令民间奉佛,不得仍信回教。回教
徒阿拉哀丁抗词不屈,屈曲律大怒,把他手足钉住门首,威吓众人。又复暴敛横征,派兵监
谤,民间痛苦异常,恨不得有人除他。
这消息传到蒙古,成吉思汗遂差哲别前征。哲别到了西辽,先饬民间各仍旧教,毋庸改
易,并将所有苛敛,一律撤免,民间很是欢跃,统来迎接。屈曲律料不能敌,预率眷属遁
去。哲别长驱直入,追屈曲律至巴克达山,径路狭隘,苦无可寻,适有牧人前来,询知屈曲
律踪迹,便令他前导,搜出屈曲律,请他饮刀,所有眷属,尽作俘虏。于是西辽全土,统为
蒙古属部,西境即与花剌子模接壤了。
哲别归国后,蒙古商人往花剌子模,被讹答剌城主掠去金银,一一杀死。成吉思汗遣使
诘问,又复被杀,因下令亲征。
是时为成吉思汗十四年六月,成吉思汗将西行,与各皇后话别,只命忽阑夫人从行。忽
阑见第十回。也遂皇后道:“主子年已老了,天方盛暑,何苦涉历山川,倒不如遣各皇子
去!”也遂岂有妒意耶?抑欲长图快乐耶?成吉思汗道:“我不在军中,总难放心,况我筋
力尚强,一时应不至就死,就是死了,也不枉创业一场。”也遂含泪道:“诸皇子中,嫡出
的共有四人,主子千秋万岁后,应由何人承统?”成吉思汗半晌道:“你说也是,我宗族大
臣,都未曾提起,所以我也蹉跎过去。我去问明皇子再说!”
当下出召四子,先问术赤道:“你是我的长子,将来愿否继统?”立嫡以长,古有常
经,成吉思汗乃胸无主宰,先行详问,是始基未慎,何以图终。言未毕,察合台勃然道:
“父亲何故问他?莫不是要他继统么?他是蔑里吉种带来的,我等如何叫他管辖!”成吉思
汗道:“胡说。”察合台道:“我母不是被蔑里吉掳去么?后来返归,途中便生了术赤,父
亲可否记得?”补第五回所未及,惟从察合台口中叙出,彰母之丑,可见蒙儿不情。成吉思
汗尚未答话,那术赤已奋然跃起,突将察合台衣领揪住,厉声道:“我父亲未曾分拣,你敢
这般说么?你不过强硬些儿,此外有何技能!我今与你赛射,你若胜我,我便将大指剁去;
我与你再赛斗,我若被你击倒,我便死在地下,不起来了!”察合台不肯少让,也把术赤衣
领揪住。
正喧嚷间,宗族都前来劝解。阔阔搠思道:“察合台,你为何着忙?你未生时,天下扰
扰,互相攻劫,人不安生,所以你贤明的母,不幸被掳!似你这般说,岂不伤着你母的心?
你父初立国时,与你母亲一同辛苦,将你儿子们抚养成人,你母如日同明,如海同深,你尚
未报亲恩,怎么出言不逊!”成吉思汗接着道:“察合台,你听着么?术赤明是我的长子,
你下次休这般说!”恐怕做元绪公,所以如此抵赖。察合台微笑道:“似术赤的气力技能,
也不用争执,我与术赤,只愿随父亲效力便了。我弟窝阔台,敦厚谨慎,可奉父教!”成吉
思汗闻言,复问术赤。术赤道:“察合台已说过了,我照允便是!”成吉思汗道:“你兄弟
须要亲暱,勿再吵闹,被人耻笑!我看天高地阔,待大功成后,各守封国,岂不更好!”二
人无语,成吉思汗又问窝阔台道:“你两兄教你继统,你意如何?”窝阔台道:“承父亲恩
赐,并二兄抬举,但做儿子的也不能遽允!自己没有甚么智力,还好小心行去,只恐后嗣不
才,不能承继,奈何?”窝阔台言语近情,较诸两兄粗莽,似胜一筹,但自己未曾嗣立,先
已顾到后嗣,虑亦深了。成吉思汗道:“你既能小心行事,还有何说!”又问四子拖雷道:
“你承认否?”拖雷道:“我只知饥着便食,倦着便睡,差去征战时便行,此外无他志了!”
成吉思汗便召合撤儿,别勒古台,帖木格及侄儿阿勒赤歹道:“我母已经去世,我弟合
赤温,亦已病亡,母弟之殁,俱从成吉思汗口中叙明,无非为省文计耳。目下只有三弟,及
我弟合赤温子阿勒赤歹,算是最亲骨肉,我今与你等说明:我第三子窝阔台将来接我位子;
当使术赤、察合台、拖雷三人各有封土,自守一方。我子原不应违我,但愿你等亦永记勿
忘!倘若窝阔台子孙,没有才能,我的子孙,总有一两个好的,可以继立,大家能秉公去
私,同心协力,自然国祚延长,他日我死后,也瞑目了!”
合撤儿等应着。成吉思汗因立储已定,遂命哲别为先锋,速不台继之,自率四子及忽阑
夫人统着大军为后应,即日启程。又遣使至西夏,命他会师西征。及去使还报,西夏不肯发
兵。成吉思汗怒道:“他敢小觑我么!待我征服西域,再去剿灭了他!”为后文灭夏张本。
于是排齐军马祭旗启行。祝告甫毕,忽觉狂风骤起,黑云密布,转瞬间大雪飘飘,飞舞而
下,不到半日,竟着地三尺。成吉思汗怏怏道:“现在时当六月,天应炎热,为什么下起雪
来?”忽从旁闪出一人道:“主子休疑,盛夏时候骤遇严寒,这是上天肃杀气象,正要吾主
奉天申讨哩!”成吉思汗闻言大喜。正是:
天道无端开杀运,雪花先已报功成。
毕竟何人作此慰语,俟至下回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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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主珣自燕徙汴,固为失算,我能往,寇亦能往,徙都何为者?然成吉思汗之背好兴
师,反借徙都为口实,是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非真由徙都而致也。若屈曲律之诱人
女,胁人主,种种权术,无非狡诈,及得国以后,且借势横行,以滋众怒,盖不啻为丛驱
雀,而导蒙古以西略者。成吉思汗武力有余,文教不足,观其立储贰时,已开兄弟阋墙之
渐,信乎以马上得天下者,不能以马上治也。本文依事直叙,文似拉杂,而暗中恰隐寓线
索,阅者可于夹缝中求之!
元史演义
第十三回 回酋投荒窜死孤岛 雄师追寇穷极遐方
却说夏天雨雪,煞是奇怪,独有人谓系杀敌预兆。这人为谁?乃是辽皇族耶律楚材。楚
材曾仕金员外郎,博览群书,旁通天文、地理、律历、术数。至蒙古南征,中都残破,适楚
材在中都,为成吉思汗所闻知,召为掾属。每有谘询,无不通晓,令他占兆,尤为奇验。成
吉思汗称为天赐,言听计从,至是谓雪兆瑞征,自然信而不疑。耶律楚材为蒙古良辅,故叙
述独详。
当下令楚材随行,发兵西进,楚材复订定军律,所过无犯。至也儿的石河畔,柯模里、
畏兀儿、阿力麻里诸部落,皆遣使来会,愿发兵随征。成吉思汗便就此屯驻。过了残腊,至
各部兵会齐,方命进兵,直指讹答剌城。城主伊那儿只克,《元史》作哈济尔济兰图。有众
数万,缮守完备。成吉思汗屡攻不下,顿师数月;将要破城,又来了花剌子模援军,头目叫
作哈拉札,入城助守,城复完固。成吉思汗以顿兵非计,拟分军四攻,乃留察合台、窝阔台
一军,围攻讹答剌城;别遣术赤一军,向西北行,攻毡的城;阿剌黑、速客图、托海一军,
向东南行,攻白讷克特城;自率第四子拖雷,带着大军,向东北渡忽章河,即西尔河,趋布
哈尔城,横断花剌子模援军。
四路并举,小子只有一支秃笔,不能兼叙,只好依次写来。察合台、窝阔台一军,奉命
留攻,又是数月,城中粮尽援绝,哈拉札意欲出降,伊那儿只克自知万无生理,誓死坚守。
两人异议,哈拉札遂夜率亲军,突围出走。察合台奋力穷追,竟将哈拉札擒住。询得城内虚
实,立将他斩首示众。当下督兵猛攻,前仆后继,顿把城堞攀毁,鱼贯而入。伊那儿只克巷
战不胜,退守内堡,尚相持了一月。怎奈部众食尽力乏,一半饿死,一半战死,只余二卒,
还登屋揭瓦,飞掷蒙古军。察合台、窝阔台并马突入,见伊那儿只克握着双刀,单身出来,
两人忙将他截住,并饬各兵重重围住。任你伊那儿只克如何凶悍,终被蒙古兵射倒,擒入囚
笼,押送至成吉思汗大军,命把生银熔液,灌他口耳,报那杀商戕使的仇怨。用银液杀人,
得未曾有,想是因他贪银,故用此刑。世之拜金主义者,亦当以此刑待之。
是时术赤徇师西北,先至撒格纳克城,遣畏兀儿部人哈山哈赤入城谕降,被他杀死。术
赤大愤,力攻七昼夜,破入城中,屠戮殆尽,留哈山哈赤子为城主。复西陷奥斯恳、八儿
真、遏失那斯三城,行近毡的,守将先遁,术赤兵傅城而上,城即被陷。再西拔养吉干城,
各置守吏。前叙攻讹答剌军,此叙攻毡的军。
惟阿剌黑三将至白讷克特城,一攻即下,随驱城中壮丁,进攻忽毡城。城主帖木儿玛里
克守河中小洲,矢石不能及,与城守遥为犄角,并造舟十二艘,裹毡涂泥,抵御火箭。蒙古
三将,与他战了六七次,不能取胜,且伤亡兵卒千余名。于是遣了急足,向成吉思汗处乞
师。适成吉思汗收降布哈城、塔什干城,进兵布哈尔。途次得阿剌黑等军报,遂拨偏师赴
援。师至忽毡,阿剌黑等兵力复盛。再督壮丁运石填河,筑堤达洲。玛里克荡舟来争,俱被
蒙古兵杀败,没奈何返至洲中,招集各舟,将所有兵士辎重,夤夜装载,拟运往白讷克特城
中。谁知阿剌黑等先已防着,用铁索锁住河间,阻他前进。一闻有挺撞声,斫击声,便举起
胡哨,号召各军,霎时间两岸军马,齐集如蝟,都用强弩猛箭,攒射过来。玛里克料难入
城,便舍舟登陆,且战且行。蒙古兵一同赶上,乱戳乱劈,杀伤殆尽,只玛里克走脱。叙阿
剌黑等一军。
各路军共报大捷,次第进行,来会大军。那时成吉思汗已拔布哈尔城,追溃卒至阿母
河,除投降免死外,一体枭首。成吉思汗亲登回教讲台,传集民人,谕以背约杀使,起兵复
仇等情形,并令富民出资犒军。回民力不能抗,只好应命。会闻花剌子模王谟罕默德引兵驻
撤马耳干,《元史》作薛迷思干。遂返旆东征。原来撤马耳干在阿母河东,所以成吉思汗大
军,又自西转来。谟罕默德闻大军将至,先期逃去。城中尚有兵四万,墙堞高固,守具完
备,成吉思汗料不易攻,令先围城。既而术赤等三路军马,共集城下,遂四面围攻。城中守
兵出战,被成吉思汗用了埋伏计,诱他入险,尽行杀毙。守将阿儿泼引亲卒突围出走,城中
无主,只好乞降。成吉思汗佯许免死,至兵民出来,叫各兵薙发结辫,令入军籍,民仍旧
制,到了夜间,潜命部下搜杀降兵,没一个不死刃下。随俘工匠三万名,分隶各营,壮丁三
万名,充当奴隶;余民五万,令出金钱二十万,始得安居。部署既定,即命哲别、速不台二
将,各率万人追谟罕默德。二将领命去了。
当谟罕默德出走时,因母妻居乌尔鞑赤城,《元史》作玉龙杰赤。与撤马耳干仅隔一阿
母河,恐罹兵锋,乃遣使劝母妻速遁。成吉思汗也探悉他的母妻住址,令部下丹尼世们,至
乌尔鞑赤,语其母道:“你儿子谟罕默德开罪我邦,我所以发兵来讨。你所主地,我不相
犯,速遣亲信人前来议和!”那母亲名支尔干,置之不理,将丹尼世们逐出,自领妇女西
走。支尔干,故康里部人,康里部旧在阿拉海即忽章西尔两河潴集处。东北岸,为突厥种族
的支部。花剌子模将士,多属康里部人,平时仗着母后威势,专横无度,不奉谟罕默德命
令。谟罕默德自知力弱,因望风溃去。长子札兰丁随父出奔,愿号召部民,扼守阿母河,谟
罕默德不从。札兰丁复请自任统帅,任父他避,谟罕默德又不许。其次子屋克丁,向驻义拉
克,至是遣人迎父,报称有兵有饷,可以固守,谟罕默德遂决计西进。从兵皆康里人,阴谋
叛乱,幸亏谟罕默德先时戒备,宿辄易处,一夕已经他徙,所留空帐,被丛矢攒射,几无遗
隙。寻为谟罕默德闻知,心益悚惧,托词出猎,仅带札兰丁及心腹数人,潜往义拉克去了。
内部已溃,即从札兰丁言,亦属无补。
哲别、速不台二将昼夜穷追,兵至阿母河,无舟可渡,便下令伐木编箧,内置辎重器
械,外裹牛羊兽皮,就马尾系着,驱马泅水,得不沉没。将士攀援以随,全军遂渡。既渡
河,分道巡行,哲别趋西北,速不台趋西南,沿路招抚,将至宽甸吉思海滨,即里海。两军
复会。谟罕默德已至义拉克,闻蒙古军将到,立即西走。屋克丁差人侦探,据报蒙古军沿海
南来,距义拉克不过数十里,他也心惊肉跳,坐立不安,竟行了三十六着中的上着。统是饭
桶。
谟罕默德遁至伊兰,住了数日,复东遁马三德兰,行李尽失。马三德兰旧有部酋,为谟
罕默德所杀,地亦被并。其子闻仇人到来,纠众报复,杀入谟罕默德帐中,不图谟罕默德已
先遁去。可谓善逃。追至宽甸吉思海,见谟罕默德登舟离岸,有三骑踊跃入水,竟至溺毙。
在岸上的人,用箭射去,那舟行驶如飞,任他有穿杨百步的能力,也是无从射着。谟罕默德
得了生命,亟至东南隅小岛中居住,可怜胸胁中寒,忧悸成疾。濒危时,遗命札兰丁嗣立,
把自己的佩剑解下,令他系在腰中。嘱咐已毕,两眼一翻,呜呼哀哉!保全首领,还算幸事。
札兰丁把父尸稁葬,再自岛中潜出,东回乌尔鞑赤。这时候,支尔干早遁,尚有守兵六
万,大半是康里部人,欲加害札兰丁,札兰丁闻风又遁。道遇帖木儿玛里克,率三百骑西
行,遂与他会合,绕道东南,至哥疾宁地方去了。
哲别、速不台两军,至马三德兰,探知谟罕默德已窜死海岛,遂勒兵不追。只在马三德
兰一带,搜剿余众。忽闻左近伊拉耳堡有谟罕默德母妻等,避匿不出,二将遂率军围堡。堡
在万山中间,丛林深箐,阴翳晦暗,两军不便骤进,各远远的围着,只令它水泄不通。这老
天亦似助强欺弱,竟尔匝月不雨,堡民无处汲水,口渴欲死,各思出外逃生,无如出来一
人,一人被捉,出来两人,一双被捉,及至纷纷出来,二将知已内乱,引军直入堡中,把谟
罕默德的母妻女孙一并拿住,当即槛送成吉思汗军前。成吉思汗赦了支尔干,不令她侍寝,
想是嫌她老了。只杀了她的幼孙。所有女子四人,一个给了丹尼世们,前日出使一场,总算
不枉跋涉。两个给了察合台。察合台留下一女,一女给了部将。颇为慷慨。还有一个,给了
前时被杀商人的儿子。以父易妻,也还值得。算是谟罕默德家眷的结局。
哲别、速不台方拟回军,忽接成吉思汗命令,宽甸吉思海北面,有钦察部,曾收纳蔑里
吉部的溃卒,应前往致讨,毋遽班师等语。二将不好违慢,只得再接再厉,复向西北杀入。
所有战事,容待下文再详。
单说成吉思汗,自平定撤马耳干后,驻跸多日,复至渴石避暑,直到秋季,自率拖雷略
南方,别命术赤、察合台、窝阔台,往征乌尔鞑赤。
乌尔鞑赤无主帅,由兵民公推,以康里人库马尔为首领,防御蒙古军。术赤等军将到城
下,前哨劫掠牛马。守兵出城抗御,被诱至数里外,中伏败溃。嗣是城内兵民,一意坚守,
不复出战。城跨阿母河,垣堞坚厚无匹,猝不可拔。术赤先遣使招降,因城主库马尔不从,
乃伐木为桥,令兵三千进攻。不意守兵大出,把三千人困在垓心,杀得片甲不留。术赤急发
兵往援,怎奈桥已被毁,前后隔断,只好双眼睁着,静看这三千人,做了无头之鬼!想是屠
城之报。
察合台欲乘风纵火,毁他城堞,偏术赤思王此土,不许焚掠,由是兄弟不和,你推我
诿。仍是前日积怨。迁延至七阅月,尚是未下,使人禀报成吉思汗,成吉思汗询得实情,颁
敕诘责,改命窝阔台统领诸军。窝阔台即至两兄处,极力和解;乃并力亟攻,数日罔效。寻
决河水灌城,城中不免惊忙。窝阔台遂督军掩入,将城攻陷。城主库马尔,犹带领守兵死战
七昼夜,至力尽身亡,方才罢手。兵民多被屠戮,只工匠妇女幼稚,算是幸免。术赤留驻城
中,察合台、窝阔台赴成吉思汗军去了。
成吉思汗此时正略定阿母河两岸,渡河指塔里寒山,所向征服。分军给拖雷带领,命往
呼罗珊地方,荡平各寨,作哲、速二将后援,拖雷自去。成吉思汗进攻塔里寒寨,寨极坚
固,四面皆山,土兵非常悍鸷,遇着敌军,统是拚命杀来。蒙古军虽经百战,到底也怕死贪
生,战了数仗,一些儿没有便宜,反伤亡了无数。成吉思汗亲自督攻,也被寨兵战退。乃就
山下扎营,召回拖雷军合攻,待久未至。原来拖雷军北往呼罗珊,沿阿母河西岸进发,所过
城寨,剿抚兼施,倒也觉得顺手。既至呼罗珊西北隅,接着成吉思汗召还消息,乃从宽甸吉
思海东岸绕还。海南有木乃奚国,素崇回教,由拖雷军大掠一番,再从东南回趋,冲破匿察
兀儿及也里等城,方到塔里寒山,与成吉思汗军相会。成吉思汗已待了好几月了,遂合兵再
攻坚寨,接连数日,方得毁坏城垣,杀败守卒,步兵尽死,惟骑兵奔溃。约计攻寨起讫日
子,共七阅月。大众休息寨中,兼且避暑。与上文渴石避暑又隔一年。察合台、窝阔台,亦
领军到来。术赤等攻乌尔鞑赤亦经七月,两两相对,前后接笋。凉风一至,暑气渐消。看似
寻常叙景,实则为过脉要诀。成吉思汗接到侦报,谟罕默德长子札兰丁,在哥疾宁纠集余
众,与班里《元史》作班勒纥。城主蔑力克汗,《元史》作灭里可汗。联合,声势颇盛;又
札兰丁兄弟屋克丁,亦出屯合儿拉耳地方,有众千人。于是再议亲征,南下攻札兰丁;遥命
哲别等分兵攻屋克丁。哲别奉谕,遣裨将台马司、台纳司二人往攻合儿拉耳。屋克丁在合儿
拉耳地方尚没有甚么兵力,闻蒙古军又至,便遁入苏吞阿盆脱堡,经台马司等率兵追入,围
攻半年,堡破被杀。随笔了结。只札兰丁整备年余,集众六七万,又得蔑力克汗相助,有恃
无恐,遂出御蒙古军。成吉思汗统兵南征,逾巴达克山,至八米俺城,围攻未下,乃令养子
失吉忽秃忽名见第六回。领前哨军,先向东南进发。忽秃忽到了喀不尔,一作可不里,即今
阿富汗都城。正遇着札兰丁,两军会战,自昼至暮,互有杀伤。次日再战,忽秃忽虑众寡不
敌,密令军中缚毡像人,置在军后,仿佛似援军一般。临阵时,前面的军士,仍照常厮杀,
战至半酣,将毡像载着马上,从后推至。札兰丁军果疑有后援,渐渐退却。独札兰丁奋然
道:“我众甚盛,怕他甚么?”随即分士卒为三队,自率中军,令蔑力克汗率右翼,邻部阿
格拉克率左翼,两翼包抄,将忽秃忽军围住。忽秃忽知计已被破,忙令军士视旗所向,冲突
敌阵。谁知敌众已四面攒集,似铜墙铁壁一般,来困忽秃忽,那时忽秃忽顾命要紧,只好搴
着大旗,率众猛突,冲开一条血路,向北而逃。敌骑乘势追杀,死亡无算,军械马匹,亦被
夺去不少。自蒙古军出征西域。这次算是第一遭损失。
败报至八米俺,成吉思汗正因爱孙莫图根一作莫阿图堪。攻城中箭,身死含哀。莫图根
系察合台子,少年骁勇,骑射皆精。此次阵亡,不但察合台恸哭不休,就是成吉思汗也悲泪
不止。忽又接到忽秃忽败报,不禁咬牙切齿,誓将八米俺城攻下,以便赴援。即日督军力
攻,亲负矢石,察合台报仇心切,不管什么厉害,只麾军士登城,城上城下,积尸如山,蒙
古兵只是不退。当即移尸作梯,奋勇杀入,把城中所有老幼男女,一律杀死,连牛羊犬马,
统共剁毙,并将城垣尽行拆毁,至今斯地尚无人烟,可算得一场惨劫了!太属不顾人道。
成吉思汗不待部署,亟麾军南行,军不及炊,只啖米充饥。途次遇着忽秃忽败军,责他
狃胜轻敌,并令忽秃忽导至战处,追溯前日列阵形状,指示阙失,更命倍道进行。到了哥疾
宁,闻札兰丁已奔印度河,乃舍城不攻,引军疾追。
看官,这札兰丁已战胜忽秃忽军,为甚么先期远飏,竟往印度河奔去?原来忽秃忽败北
时,曾有骏马一匹为敌所夺,蔑力克与阿格拉克二人皆欲得此马,相争不下,恼得蔑力克性
起,突执马鞭,将阿格拉克面上挥了一下,阿格拉克大愤,竟率部众自去。札兰丁失了左
臂,未免惶惧,及闻成吉思汗亲来报复,所以先自南奔,蔑力克汗亦随往。
距河里许,回顾后面尘头大起,料是成吉思汗军赶到,自知不及西渡,只好列阵以待,
一决雌雄。那成吉思汗大军,煞是厉害,甫经交绥,即握着大刀阔斧,突入阵中。忽秃忽奉
了密谕,猛攻右翼蔑力克军。蔑力克支持不住,向后倒退,退至印度河畔,不料蒙古军已绕
至前面,阻住去路,一时措手不及,被蒙古军刺于马下,眼见得不能活了。
札兰丁又失右臂,势孤力弱,进退徬徨,自晨战至日中,手下仅数百人,幸成吉思汗意
欲生擒,饬禁军士放箭,因得突围而出。奔到河边,复被忽秃忽军堵住,顿时上天无路,入
地无门,他却穷极智生,竟纵马上一高崖,复将马缰扯起,扑的一跳,连人带马,投入印度
河中去了!小子诌着俚句,成七绝一首云:
全军弃甲复抛戈,奔命穷途可奈何?
尽说悬崖宜勒马,谁知纵辔竟投河!
未知札兰丁性命如何?请看官续阅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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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叙成吉思汗西征事,皆在今中央亚细亚境内。《元史》所载甚略。余如《亲征
录》、《元秘史》、《元史》、《译文证补》等书,亦皆错杂不明,令阅者茫如测海,几有
望洋之叹。一经作者叙述,逐层分析,依次表明,自觉井井有条,不漏不紊。若并是书而以
为难阅,则从前史乘,更不必过问矣!本书所载地理,南北东西各有分别,阅《元史》地图
自知。看似容易恰艰辛,阅者幸勿滑过!
元史演义
第十四回 见角端西域班师 破钦察归途丧将
却说札兰丁投入印度河,蒙古军瞧着,总道他身入水中,一落数丈,不是跌死,也是淹
死,谁料他却不慌不忙,从水中卸了军装,凫水逸去。诸将以穷寇被逃,不禁气愤,争欲赴
水追捕,还是成吉思汗力阻,并语诸子道:“好一个健儿,是我生平所未曾见过的!若竟被
他漏网,必有后患!”部将八剌,愿渡河穷追,成吉思汗允他前行。八剌遂役令兵丁,斩木
为筏,渡河南去。成吉思汗复返攻哥疾宁城,城中守将,早已遁去,兵民开城迎降。窝阔台
奉成吉思汗密谕,伪查户口,教兵民暂住城外,工匠妇女,不得同居。到了晚间,潜带麾下
出城,把哥疾宁的兵民,一一戮毙,只工匠妇女,留作军中使用。专用此计,毋乃残酷。
成吉思汗再沿印度河西岸北行,捕札兰丁余党,闻阿格拉克与他族寻仇,已被杀死,遂
乘机荡平各寨,所有丑类,无一孑遗。又因西域一带,叛服无常,索性遣将分兵,四处巡
行,遇着携贰的部落,统加屠戮,共杀一百六十万人,方才收刀!民也何辜,遭比荼毒。
嗣得八剌军报,破壁耶堡,进攻木而摊城,因天气酷暑,一时不便开仗,只好扎住营
寨,静待秋凉,札兰丁不知去向,俟探实再报等语。成吉思汗道:“我意在一劳永逸,所以
征战数年,并无退志。现在余孽在逃,不得不再行进取,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如何使
得!”耶律楚材婉谏道:“札兰丁孤身远窜,谅他亦没有甚么能力,况我军转战西陲,越四
五年,威声已经大震,得休便休,还求主子明察!”成吉思汗道:“我进彼退,我退彼进,
奈何?”耶律楚材道:“坚城置吏,要隘屯兵,就使死灰复燃,亦属无妨!”成吉思汗半晌
道:“且待哲别等军报,再作计较。”耶律楚材不便再说。大众休息数日,接到哲别军消
息,已西逾太和岭,即高加索山。战胜钦察援军,进兵阿罗思即俄罗斯。去了。成吉思汗
道:“哲别等远征得手,一时总未能回来,我军守着这地,做甚么事,不如渡河南行,接应
八剌,平定印度方好哩!”随即下令再进。
时方盛夏,暑气逼人,印度地方,又在赤道下,益加炎熇,军行数里,便觉气喘神疲,
汗流不止。既到印度河,遥见水蒸气磅礴天空,日光被它遮住,对面迷濛,不见有什么影
子。军士各下骑饮水,那水的热度似沸,几难入口,都皱着眉,蹙着额,恨不得立刻驰归。
耶律楚材复思进谏,忽见河滨来一大兽,身高数丈,形似鹿,尾似马,鼻上有一角,浑身绿
色,不觉暗暗惊异。成吉思汗也已瞧着,便语将士道:“这等大兽,见所未见,你等快用箭
射它!”将士奉令,统执着弓矢,拟向大兽射去。蓦听得一声响亮,酷肖人音,仿佛有“汝
主早还”四字。耶律楚材即出阻弓箭手,令他休射,一面到成吉思汗面前。方欲启口,成吉
思汗已问道:“这是何兽?”耶律楚材道:“名叫角端,能作人言,圣人出世,这兽亦出
现,它能日驰万八千里,灵异如鬼神,矢石不能伤它。”语至此,成吉思汗复问道:“据你
说来,这可是瑞兽么?”耶律楚材道:“是的!这兽系旄星精灵,好生恶杀,上天降此,所
以儆告主子。主子是上天的元子,天下的百姓,统是主子的儿子,愿主子上应天心,保全民
命!”楚材所说,未必果真,但借异兽以规人主,可谓善谏。成吉思汗方欲答言,又见大兽
叫了数声,疾驰而去。随向耶律楚材道:“天意如此,我亦不便进行,不若就此班师罢。”
耶律楚材道:“主子奉天而行,便是下民的幸福!”语虽近谀,然谀言最易动听,善谏者宜
知之。
当下命师返旆,并遣人渡印度河,促八剌旋师。八剌即日北归,想已眼望久了。会着大
军,由北趋东,过阿母河,历布哈尔,回民多叩谒马首。成吉思汗召主教入见。主教名曷世
哀甫,谒见毕,详述教规。成吉思汗道:“所言亦是,但我闻回民礼拜,必须赴教祖墓所,
回教祖名摩罕默德墓在麦加城。这也未免太拘。上帝降鉴,何地不明,为甚么限着地域
呢?”曷世哀甫不复再辩,唯唯听命。成吉思汗复道:“我已征服此处,此后祈祷,可用我
名。你为主教,还有各处教士,尽行豁免赋役,你可替我申谕!”因势利导,谅亦由耶律楚
材所教。成吉思汗便在布哈尔暂驻,一面遣使召术赤来会,一面遣使召哲别、速不台班师。
一住数日,复起行东归,经撤马尔干,渡忽章河,令谟罕默德母妻,辞别故土。两妇不
能抗命,只好向着西方,恸哭一场,复随大军东行。到了叶密尔河,皇孙忽必烈、《元史》
作呼必赉。旭烈兀《元史》作辖鲁。来迎。成吉思汗大喜,命二孙侍着行围。二孙皆拖雷
子,忽必烈才十一岁,旭烈兀才九岁,随成吉思汗入围场,统能骑马弯弓,发矢命中,忽必
烈射杀一兔,旭烈兀射杀一鹿,奉献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喜上添花,遂命将捕获各兽,及西
域所得的财宝,大犒三军。嗣复住了数日,待长子术赤,及哲别、速不台,均尚未至,方徐
徐的回国去了。归结成吉思汗西征。
且说哲别、速不台二将,北讨钦察,引兵绕宽甸吉思海展转至太和岭,凿山开道,俾通
车骑,适遇钦察部头目玉里吉,及阿速、撤耳柯思等部,集众来御,仓猝间不及整阵,几被
敌军迫入险地。哲别、速不台商定一策,遣西域降将曷思麦里至玉里吉军,说是“我等同
族,无相害意,不过西征到此,闻岭北有数大部落,特来通好,请勿见疑!”玉里吉等信以
为真,麾兵退去。哲、速二将,引军出险,登高遥望,犹隐隐见阿速部旗旄。速不台语哲别
道:“敌军信我伪言,统已退归,在途必不防备,若就此掩将过去,杀他一个下马威,可好
么?”哲别连称妙计,便饬兵士尾追前军。疾行数里,已至阿速部背后,一声呼啸,好似电
劈雷轰,猛扑前去。阿速部后队,方欲返顾,不料身上都受着急痛,霎时晕厥,纷纷落马。
力避俗套。前队尚莫明其妙,等到硬箭飞来,长枪戳入,始知有敌到来。正欲拔剑弯弓,那
头颅不知何故,已歪倒肩上,手臂不知何故,分作两段,顿时你忙我乱,只好鞭着马,飞着
腿,四散奔逃!语语新颖。阿速部已经溃散,前面就是钦察部众。玉里吉闻着后面呐喊,惊
问何事?大众都摸不着头脑,便命子塔阿儿领着数骑,向后探望,冤冤相凑,与蒙古军相
值。方开口问着,已被一枪洞胸,坠骑死了。余骑不值一扫,统赴枉死城中。此时玉里吉待
子未回,就勒马悬望。突然间来了蒙古军,错疑塔阿儿导他来会,笑颜迎着,蒙古军不分皂
白,枪起刀落,又将玉里吉杀死。父子同归冥途,不寂寞了。余众大骇,急忙奔溃,已被蒙
古军杀了一半。蒙古军再追数里,前面已寂无一人,料得撤耳柯思部已自飏去,略去撤耳柯
思部,烦简得宜。当即择地下营。
哲、速二将,虽已得胜,终恐深入重地,寡不敌众,遂遣使至术赤处告捷,并请济师。
术赤方攻下乌尔鞑赤城,驻军宽甸吉思海东部,俱回应前回。闲暇无事,即分兵大半往援。
哲别等既得援师,北向至浮而嘎河,入里海。适值河冰凝沍,遂履冰徒涉,攻下阿斯塔
拉干大埠,纵兵焚掠。会得探报,钦察部酋霍脱思罕,领着部众来了。原来霍脱思罕系玉里
吉兄长,闻知弟侄阵亡,倾寨前来,意图报复。哲别命曷思麦里诱敌,只准败,不准胜,自
与速不台分军埋伏,专候钦察兵到,奋起厮杀。说时迟,那时快,曷思麦里方才出发,钦察
兵已是驰到,望见曷思麦里麾下不过数千人,衣履不整,器械无光,统呵呵大笑,不把他望
在眼里。曷思麦里恰突出阵前,指挥士卒与钦察前队酣战一场,不分胜负。霍脱思罕,见前
队战敌不下,便督军齐上,拟包围曷思麦里军,曷思麦里恐陷入重围,乃率兵退走。曷思麦
里之徐徐退走,为哲、速二将埋伏起见,非违命也。
钦察部众,只道是蒙古军败退,大众赶先争功,已无军律,曷思麦里令部下抛甲弃杖,
惹得追军眼热,统下骑拾取,曷思麦里复回军来争,与钦察部众略斗,便又退走。恐他不
追,所以回军。此退彼进,到了一座大山,峰崖险峻,岭路崎岖,曷思麦里麾军径入,霎时
间都进去了。霍脱思罕报仇心切,又不防有他变,奋力追入。到了山间,峰转路迷,不辨去
向。正疑虑间,山上号炮齐起,矢石雨下,忙即下令退军,把后队当作前队,觅路而出。将
出山口,被速不台一军堵住,尚没有甚么恐慌,当下麾众夺路,与速不台军鏖战起来,颇也
有些起劲。谁知曷思麦里军已从他背后杀到,霍脱思罕顾了前面,不能顾后,顾了后面,不
能顾前,才觉手忙脚乱,只好拚了老命,冲开一条血路,出山急走。前后夹攻的蒙古军,只
在山内屠杀敌兵,一任霍脱思罕走脱。霍脱思罕急行数里,才敢喘息,检阅兵马,十成中少
了六七成,便垂头丧气,向前再行。途穷日暮,夜色凄其,猛听得喊声复起,前后左右,又
是蒙古军杀到,险些儿吓落马下!亏得手下尚有健卒数百,尽力保护,以一当百,等到杀透
重围,已经十有九死。看官欲问这支蒙古军,只教再阅前文,便自分晓。不言而喻。
且说霍脱思罕走脱后,回入本部,恐蒙古军进攻,无兵可敌,没奈何遁入阿罗思境内。
阿罗思就是俄罗斯,唐懿宗初,在北海立国,拓地渐广;北宋时,创行封建制度,分七十
部,子孙相继,日事争夺。南俄列邦,有哈力赤部,酋长名密只思腊,系霍脱思罕女夫,粗
知兵事,尝战胜同族,意气自豪。闻妻父远来,迎入城中,问明底细,即投袂道:“偌大蒙
古,敢如此强横!待我出兵与战,怕不把它踏平呢。”喜说大话的人,最不可靠。
霍脱思罕道:“蒙古将士,很有蛮力,并且诡计多端,防不胜防。幸亏我走得快,才得
保全性命,与你重逢。”密只思腊笑道:“他来的只是孤军,我等邻部甚多,一经号召,立
集千万,总要与妇翁报仇哩!”于是遣使四出,召集各部酋长,会议发兵。计掖甫部酋罗
慕,扯耳尼哥部酋司瓦托司拉甫,与密只思腊最是莫逆,一闻消息,赶先驰到。南方各部
长,也陆续趋至。大众开议,定计出境迎击,毋待敌至。并遣告阿罗思首邦物拉的迷尔部,
请他出师协助,分运军粮。部酋攸利第二,也即照允。
不到数日,各部兵均已会齐,共得八万二千人,仗着一股锐气,趋入钦察部。复由霍脱
思罕收集残兵,专待蒙古军至,一齐掩杀。那时哲、速二将,已得知阿罗思会师来御,也未
免有些胆怯。是谓临事而惧。想了一计,复遣十人至阿罗思军,由密只思腊召入,问明来
意。十人道:“钦察部容纳叛众,所以我军前来,声罪致讨。若与阿罗思诸部素无衅隙,定
不相犯;况我国敬信天神,与阿罗思宗教相似,何不助我共敌仇人!”言未毕,霍脱思罕闪
出道:“从前我弟玉里吉,也信了他的诡话,遭他毒手,我婿千万不可再信!”密只思腊
道:“如此可恶,杀了来使再说!”便喝令左右,缚住八人,立即斩首,只令二人回报。
哲别又命二人至阿罗思军,说是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今无端杀我行人,上天必不眷
佑,速即约定战期,与你决一胜负。霍脱思罕又欲杀他,还是密只思腊道:“杀他一二人何
用,不如借他的口,回报战期!”随命二使道:“饶你狗命!快叫你主将前来受死!”二使
抱头趋归。想是二人命不该绝,故一再得脱,不然,哲别前次已欺玉里吉,此次又欲欺密只
思腊,安得令人信用耶!
密只思腊遣还来使,即麾兵万骑,东渡帖尼博耳河,巧值蒙古裨将哈马贝,沿河探望,
手下只带数十骑,被密只思腊军一鼓掩来,逃避不及,个个受缚,个个饮刀。哲别闻报,亟
命全军东退,伪耶真耶?那时密只思腊越发趾高气扬,追逼蒙古军直至喀勒吉河,遇见蒙古
军列营东岸,便在河北扎住阵脚。霍脱思罕亦引兵来会,还有计掖甫扯耳尼哥诸部众,到了
河滨,与密只思腊南北列阵。密只思腊轻敌贪功,并未与南军计议,独率北军渡河,来杀蒙
古军。蒙古军如何肯让,就在铁儿山附近,枪对枪,刀对刀,大战起来。自午至申,杀伤相
当。速不台见钦察军也在敌阵,竟带着锐卒,突入钦察军中,去杀霍脱思罕。钦察军惩着前
辙,未战先慌,蓦见蒙古军冲入,立即惊溃。霎时间阵势大乱,密只思腊禁止不住,也只得
奔还,急忙渡河西走,令将船只凿沉,人马溺毙,不计其数,后队兵士,不及渡河,眼见得
是身首两分,到鬼门关上挂号去了!妙语解颐。
蒙古军乘势渡河,径攻计掖甫扯耳尼哥等部。各部尚未知密只思腊的胜负,毫不设备,
被蒙古军掩至,把他围住,冲突不出。哲、速二将,料他窘迫,诱令纳贿行成,暗中恰四面
埋伏,待他出营,却令伏兵齐起,见人便捉,捉不住的,便乱戳乱斫,俘获甚众,歼馘无
算。总计各部酋长,伤亡六人,侯七十,兵士十死八九。于是蒙古军置酒欢宴,把生擒的头
目,缚置地上,覆板为坐具。哲别、速不台以下将领,统在板上高坐,饮酒至数小时,至兴
阑席散,板下的俘虏,已多压死,只扯耳尼哥部酋,尚是活着,哲别令曷思麦里,押送至术
赤处,斩首示众。想是命中注定,必须过刀。
阿罗思首部攸利第二汗,正遣侄儿康斯但丁引兵南援,行至扯耳尼哥部,闻各部统已战
败,慌忙逃归。阿罗思境内,全土震动。哲别再拟进兵,不意二豎为灾,竟染重疾。何止二
豎,恐各部枉死鬼都来缠扰。不得已屯兵休养,适成吉思汗遣使亦至,促他班师,当即奉令
回辕。到了宽甸吉思海东部,将术赤部兵尽行交还,别后登程,哲别病势越重,竟在中途谢
世了!小子有诗咏哲别道:
百战归来力已疲,叙功未及竟长辞;
男儿裹革虽常事,死后酬庸总不知!
哲别逝世,速不台命部下舁尸。率众东归,欲知后事,请阅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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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史》太祖十九年,帝至东印度国,角端见,班师。《耶律楚材》传,亦载及之,别
史多辨其讹,且谓太祖未渡印度河,何由至东印度?是皆史家饰美之词,不足为信。本书两
存其说,谓见角端时,适在印度河滨,角端之能作人言与否,不下考实语,独归美于楚材之
善谏。是盖独具卓见,较诸坊间所行诸小说,于无可援证之中,且任情捏造者,固大相径庭
矣!下半回叙哲、速二将征钦察事,亦考据备详,不稍夸诞,而演笔则又奇正相生。作者兼
历史家小说家之长,故化板为活,不落恒蹊。
元史演义
第十五回 灭西夏庸主覆宗 遭大丧新君嗣统
却说速不台班师回国,由成吉思汗接着,闻知哲别已殁,悲悼不置,便命哲别子生忽孙
为千户,承袭父祀。再遣使颁谕术赤,命他就钦察以东,忽章河以北,新定各部,俱归镇
治。至西北未定地方,亦须随时勘定。术赤虽曾奉谕,恰不愿再出征战,只在宽甸吉思海北
岸萨菜地,设牙驻帐,游猎度日,一面遣使返报,只称得病,不便他征。成吉思汗亦暂置不
问。威及遐方,独不能驭众子弟,这是历代雄主通病。
惟因西征时曾征师西夏,夏师不至;至此复饬夏主遣子入质,夏主又不从;且闻汪罕余
众,多逃匿西夏,心中愈愤,遂议下令亲征,也遂皇后闻着征夏信息,又来劝阻。总是她来
出头。成吉思汗不从,也遂道:“南方已设国王,为甚么还劳圣驾?”成吉思汗道:“国王
木华黎已早死了,嗣子孛鲁,虽命他袭封,究竟经验尚少,不及乃父。况现在降将武仙,又
复叛我,都元帅史天倪被杀,孛鲁方调兵遣将,出讨叛贼,还有甚么余力,去平西夏?”也
遂道:“主子西征方归,又要南征,虽是龙马精神,不致劳瘁,但士卒亦恐疲乏,总须略畀
休息,方可再用!”语颇近理,我亦服之。成吉思汗屈指道:“我即大位,已二十年,西北
一带,总算平定,只南方尚未收服,必须亲往一遭,就使今冬不征,明春定要往讨哩。”木
华黎之殁,武仙之乱,及成吉思汗所历年月,俱就此带出,是即行文时销纳之法。也遂道:
“明岁主子亲征,须要准我随行哩。”成吉思汗道:“忽兰随我西征,尝自谓困乏得很;似
你这般身躯,比她还要娇怯,何苦随我南下呢?”也遂道:“主子栉风沐雨,妾等安坐深
居,自问良心,亦觉愧赧,若蒙慨许随行,侍奉左右,就使跋涉闲关,亦所甚愿,怕甚么劳
苦呢?”成吉思汗喜形于色,且语道:“你的阿姊很是谦恭,你又这般忠诚,好一对姊妹
花,同侍着我,也算是我的艳福,死也甘心呢!”说一死字,为下文隐伏谶语。说着时,已
将也遂抱入怀中,亲狎了一回。是晚并召也速干作伴,做个联床大会,云雨巫山,双双涉
历,彼此都极尽欢娱,不劳细说。插入一殷艳情,隐寓乐极悲生之意。
小子叙到此处,又不得不将木华黎去世,及武仙再叛等情,再行表明。应十一回。木华
黎自得真定后,复连岁出兵,尽得辽河东西,黄河东北诸郡县;复东下齐鲁,西入秦晋,把
金邦所有土地,占去大半,《元史》推为开国第一功臣。惟屡攻凤翔未下,还至解州,遂有
疾,以成吉思汗十八年三月卒。时成吉思汗尚在西域,闻报大恸,追赠鲁国王,谥忠武,其
子孛鲁嗣爵。详叙木华黎生死,以其为第一功臣也。木华黎既殁,山东州县,复起叛蒙古,
武仙亦怀着异心,诱杀都元帅史天倪。天倪弟天泽,方奉母归燕,闻变折还,遂遣使至孛鲁
处,乞师讨逆。孛鲁命天泽嗣兄统师,并遣兵赴援,与天泽军会,击败武仙。武仙与宋将彭
义斌连和,再攻天泽,天泽复发兵与战,擒斩义斌,武仙遁去,后事慢表。纳入此段,庶不
阙略。
且说成吉思汗过了残腊,转瞬孟春,元宵一过,即下令南征,从新整点军马,陆续起
行。也遂皇后也着了戎装,铁甲蛮鞾,黑骊雕鞍,随在戎跸后面,缓辔行着。仿佛出塞明
妃。成吉思汗却骑着一匹红鬃马,红黑相间,煞是好看。由大众簇拥前去。既到郊外,命部
众就地设围,亲自行猎。忽一野豕突出,奔至马前,成吉思汗不慌不忙,仗着平生射技,拈
弓搭箭,一发殪豕。心中正在得意,突觉马首昂起,马足乱腾,一时羁勒不住,竟将成吉思
汗掀翻马下。不祥之兆。
部将忙来救护,扶起成吉思汗,易马上坐,尚有些头昏目眩,神志不安,随命大众罢
猎,扎住军营。看官,这马无端腾踔,恰是何故?原来被大豕所惊,因致骇跃。惟成吉思汗
南征北讨,纵辔多年,已不知驾驭若干马匹;就是所骑的红鬃马,定然天闲上选,偏偏为豕
所惊,以致失驭,这也是天不永年的预兆!是晚成吉思汗即身体违和,生起寒热病来。
翌晨,也遂皇后向众将道:“昨夜主子罹疾,南征事不如暂罢,还请大家商议方好。”
大众计议一回,自然依了也遂意见,入内奏知成吉思汗。成吉思汗道:“西夏闻我回去,必
疑我是怕他,我现在这里养病,先差人到西夏,责他不纳质子,擅容逃人,看他有何话说?”
当下遣使至夏,语夏主道:“你前时与我议款,情愿归降,我军出征西域,你却不从;
近又不遣子入质,并擅纳汪罕余众,你可知罪么?”是时夏主李安全早死,族子遵顼嗣立,
复传位于子德旺。德旺本庸弱无能,闻蒙古使臣诘责,战栗不能言,旁闪出一人道:“都是
我的主使!要与我厮杀时,你到贺兰山来战;要金银缎匹时,你到西涼来取,此外不必多
说,快快走罢!”好大胆。
蒙古使回报,成吉思汗勃然起床,喝令大军速进。左右都来谏阻,成吉思汗怒道:“他
说这般大话,我怎么好回去?就是死了,魂灵儿也要去问他,况我还未曾死哩!”遂扶病上
马,直指贺兰山。贺兰山在河套附近,距宁夏府西六十里,夏人倚以为固,树木青白,望如
骏马,北人呼骏马为贺兰,所以借此名山。大军到了山前,见夏兵已在山麓扎住,问他领兵
的头目,便是前说大话的阿沙敢钵。我见前文,早欲问他姓名,至此才出现,作者未免促狭。
阿沙敢钵见有蒙古军,便率众下山,来冲头阵。谁知蒙古兵全然不动,只把硬箭射住,
没些儿缝隙可寻,只得退回。好一歇,又复前来冲突,蒙古兵仍用老法子,依旧无效。直至
第三次冲突,方听得喇叭一号,营门陡辟,千军万马,如怒潮一般,锐不可当。那边气焰已
衰,这边气势正盛,任你阿沙敢钵如何能言,如何大胆,至此阻不胜阻,拦不胜拦,没奈何
逃上山寨。蒙古军哪肯干休,就奋力上山,一哄儿杀入寨中,又将阿沙敢钵部下斫死了一大
半,阿沙敢钵落荒走了。
彼竭我盈,战无不克,可见成吉思汗善于用兵。
成吉思汗据了贺兰山,便进拔黑水等城,嗣因天热体衰,在珲楚山避暑。至暑往寒来,
复转攻西凉府及绰罗和拉等县,所过皆克,遂逾沙陀至黄河九渡,取雅尔等县,再围灵州。
夏主遣兵来援,又被蒙古军击退。陷入灵州城,进次盐州川,天气凛冽,雨雪载涂,乃命在
行帐度年。转眼间腊尽春回,已是成吉思汗二十二年了。复书岁次,为成吉思汗道殂张本。
河冰方泮,成吉思汗即率师渡河,下积石州,破临洮府,据洮河、西宁二州,进攻德
顺。西夏节度使马肩龙正坐镇德顺城,颇有威名,闻蒙古兵至,居然开城出战,酣斗三日,
蒙古兵受伤不少,马肩龙部下,也死了好几百名。因遣人报知夏主,即请济师。时夏主李德
旺忧悸成疾,已经去世。还是侥幸。国人立他犹子,单名只一睍字。睍尚幼弱,晓得甚么军
政,各将士统得过且过,专务趋避,大家穿凿山谷,藏匿财物,行个狡兔营窟的法儿,愚甚
痴甚,无怪国亡。便把马肩龙军书搁起。
马肩龙待援不至,自叹道:“城亡与亡,尚有何说?”复坚守了数日,禁不住敌军猛
攻,自率左右出城,舍命死斗,至蒙古兵围绕数匝,尚拔刀瞋目,斫死蒙古兵数名,后来箭
如飞蝗,身中数矢,遂大叫一声,呕血而亡。不没忠臣。肩龙一死,城中无主,自然被陷。
成吉思汗得了德顺州,复至六盘山避暑,遣将直逼夏都。夏主睍惊惶失措,急召文武会
议,哪知所有臣民,统向土窟中避难去了。嗣闻土窟中的臣民,又被蒙古兵搜着,财物夺
去,身命了结,国亡身亡,土窟非真安乐窝,请后人听者。满野都成白骨,料知都城难保,
只好把祖宗传下金佛一尊,并金银器皿,及男女马驼等物,皆以九九为数,赍献军前。成吉
思汗闻报,定要夏主睍亲自出降。睍已束手无策,复泣告宗庙,出城至六盘山,谒见成吉思
汗。成吉思汗止令门外行礼。行礼毕,将他系住帐下,饬将士入徇夏都。将士一入都城,掠
了财物,掳了子女,见有美色的佳人,当即恣情污辱,不由她不忍受,连夏主睍的宫眷,也
只得横陈榻上,任他戏弄一番。独耶律楚材,取书数部,驼两足,大黄数担,饬兵役携回。
后来军士途中遇疫,亏得大黄救命,所活至万人。
闲文休表。且说夏主睍被絷三日,由成吉思汗令他改名,叫作失都儿。夏主睍不敢不
从,又越日,传令将夏主睍杀了,并把他父母子孙亦命一律处死。夏自元昊称帝,共传十
主,历二百有一年而亡。
成吉思汗正欲班师,忽觉寒热交作,哮喘不休。也遂皇后日夕侍奉,所有军医,统来诊
视,怎奈寿命已终,参苓罔效。弥留时,见也遂皇后在旁,挈她的纤手道:“你侍我有年,
没甚错处,今又随我远征,灭了西夏,只望归国以后,与你等再聚数年,共享荣华,不意病
入膏肓,无可救药。我死后,你回去告知各皇后,及你阿姊,须要节哀,不必过悲!”也遂
不待说毕,早已扑簌簌的垂下泪来。成吉思汗也忍着泪,强说道:“人生如朝露,有甚么伤
心处?你与我叫大臣进来!”也遂便传集群臣,各至榻前问疾。成吉思汗道:“我病是不起
的了,可惜诸皇子都未随着!术赤在西域死了,我教察合台前去视丧,尚未回来;窝阔台
呢,我叫他去攻金国,责贡岁币;拖雷又监守故都,不能远离。目今惟你等随着,算来也都
是亲戚故旧,后事全仗你等辅助!窝阔台谨厚性成,我前已命他嗣位,只一时未能回都,你
等替我传谕,叫拖雷暂行监国罢了!”诸子远离,统借成吉思汗口中叙出,无非节省闲文,
但戎马一生,送终无子,也是可叹!又指也遂皇后道:“她随我征夏,又侍我疾病,劳苦极
了,我也无可报她,只西夏的子女玉帛,多分给她一份,不枉她辛苦一场!”群臣齐声遵
嘱,成吉思汗静养片刻,复顾群臣道:“还有一桩大事,为我传谕嗣君:西夏已灭,金国势
孤,但金国精兵,西集潼关,南据连山,北限大河,此后我军往攻,就使战胜攻取,也恐不
能速灭;计惟假道南宋,宋、金世仇,必肯许我,我下兵唐邓,直捣大梁,金都被困,定要
征兵潼关,那时缓不济急,已成无用,就使他兵远来,千里赴援,人马疲敝,也不是我的对
手,灭金很容易哩!”到死不忘拓地,真不愧为雄主。言讫,遂瞑目不视,悠然而逝了。
总计成吉思汗出世以来,享寿六十六岁。即大汗位,凡二十二年。南征北讨,所向克
服,如近今内外蒙古,辽东二省,及中国西北部,并天山南北两路,暨中央亚细亚,阿富汗
斯垣,波斯东半部,与高加索山附近部落,俱为成吉思汗所有。史家称其用兵如神,所以灭
国四十,遂平西夏。其实是西北一带,各族散处,既没有独立的精神,又没有永久的团体,
彼此猜忌,互为仇敌,就使勉强联络,总不免凶终隙末,因此成吉思汗乘时崛起,削平各
部。武如四杰,文如耶律楚材,又皆任用得当,就是所立兵制,亦比众不同,小子尝考得大
略,随录如下:
(一)蒙古人自幼临狩猎,习骑射,所以骑兵尤精;此等骑兵,每人有乘马三四头,
可彼此互代,终日驰骋。
(二)骑兵远行,遇紧急军事,只用马奶及干酪为食;或刺马出血,吞食充饥,可支
十日,所以进行甚速。
(三)编定军队,以十递进,每十人为一队,队长叫作十户;十户以上有百户,统十
户百人;百户以上有千户,统百户千人;千户以上有万户,万户直隶大汗。此等大小部长,
对他部下,各有无限权力,部下无论何事,统须禀命后行,一经驱遣,不得迟诿,否则无论
贵贱,必加刑罚。
(四)蒙古兵虽经出阵,仍须纳税,必令他妻儿守家,岁完税额,因之频年兴兵,军
饷仍不缺乏。
这且慢表。且说成吉思汗逝世后,就借行在举丧。窝阔台夤夜奔至,察合台、拖雷等亦
陆续到来,三子毕集,乃由蒙古诸王诸将等,大会于吉鲁尔河,承认成吉思汗遗命,奉窝阔
台为大汗。看官,这窝阔台嗣统,早经成吉思汗亲口布告,为甚么要开着大会,经过公认
呢?这也有个缘故,因成吉思汗在日,也有一条特立的法制:凡蒙古大汗,如当新旧绝续的
时候,必须由诸王族诸将,及所属各部酋长,特开公会,议定嗣续,方得继登汗位,这会叫
作“库里尔泰会。”自有此制,所以窝阔台虽承遗命,也要经“库里尔泰会”通过呢。详哉
言之,实为后文伏线。窝阔台既即位,重用耶律楚材,楚材以旧制简率,未足表示尊严,更
请窝阔台汗增修朝仪。窝阔台汗自然乐允,遂由楚材参订仪注,令皇族诸王尊长,皆列班罗
拜,共效嵩呼。这就是俗语所谓前人承粮,后人割稻哩。《元史》尊成吉思汗为太祖,窝阔
台为太宗,这都是统一中国以后追加的庙号。小子有诗咏成吉思汗道:
开邦端仗出群材,基业全从百战来;
试向六盘山下望,一回凭吊一低徊!
欲知以后情形,且至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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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与金,唇齿之邦也,唇亡齿必寒,夏亡则金曷能保!成吉思汗之南征,志不徒在灭
夏,盖已视金为囊中物矣。观其临殁之时,犹嘱及攻金遗策,是可知其成算在胸,预图吞
并。脱令稍假以年,则灭金固易易也。不然,窝阔台承父遗嘱,约宋灭金,何以相应如响
乎?本回叙成吉思汗事,为成吉思汗衰年之结局,实括成吉思汗毕生之隐衷,彼固一世之雄
也,而今安在哉!著书人述元代史,于成吉思汗较详,我知其固有所感矣。
元史演义
第十六回 将帅迭亡乞盟城下 后妃被劫失守都中
却说窝阔台嗣位为汗,颁定法令,比成吉思汗在日,体制益崇。复承父遗志,以西域封
察合台,令他坐镇。西顾既可无忧,乃一意攻金。适金国遣使吊丧,并赠赗仪,窝阔台汗语
来使道:“汝主久不归降,今我父赍志以殁,我方将出师问罪,区区赗仪,算作甚么!”金
尚立国,遣使吊丧遗赗,亦是应有之仪文,窝阔台汗乃强词夺理,卒以灭金。强国之无公理
也久矣,可慨可叹!随命发还赗仪,遣归来使。金主珣时已去世,子守绪嗣立,得使人回
报,未免恟惧。复遣人赍送金帛,至蒙古庆贺新君。窝阔台汗又不受。至金使去讫,遂召集
诸王大臣议事,定计伐金。先是成吉思汗连年出征,所得财物,立即分散,并无丝毫储积;
蒙古诸将,尝谓得了人民,毫无用处,不若尽行杀戮,涂膏衅血,灌润草木,作为牧场。独
耶律楚材以为未然,至此因伐金议定,遂奏立十路课税所,以充军饷,每路设副使二员,悉
用士人。楚材复进陈周、孔道德,且谓以马上得天下,断不可以马上治。窝阔台汗深服是
言,由是尚武以外,稍稍尚文,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窝阔台汗既整兵储饷,秣马积刍,遂于即位二年春季,偕皇弟拖雷,及拖雷子蒙
哥,《元史》作莽赉扣。率众入陕西,连下诸山寨六十余所,进逼凤翔。金主遣平章政事完
颜哈达,及伊喇丰阿拉引军赴援,行至中道,闻蒙古兵势甚强,料非敌手,竟逗留不进。至
金主屡促进兵,哈达、丰阿拉只是因循推诿。嗣闻蒙古兵分攻潼关,乃禀称潼关被攻,较凤
翔为尤急,不如先救潼关,次及凤翔。金主无可奈何,只得依他。他二人便引军赴潼关。潼
关本系天险,且早有精兵屯驻,可以固守,哈达等避难就易,所以改道出援。于是凤翔空
虚,守了两三月,终被蒙古兵攻陷,只潼关依然未下,拖雷自往督攻,亦不克。
部下有降将李国昌道:“金迁汴将二十年,全仗这潼关、黄河,倚为天险,我军若从间
道出宝鸡,绕过汉中,沿汉江进发,直达唐邓,那时攻汴不难了。”拖雷点头称善,便返报
窝阔台汗,窝阔台汗道:“从前父亲遗命,曾令我等假道南宋,下兵唐邓,我且遣使至宋
邦,向彼假道:彼若允我,进取尤便,否则再用此计未迟。”于是命绰布干为行人,往宋假
道。到了淝州,谒见统制张宣,一语不合,竟被张宣杀死。窝阔台汗得着此信,乃命拖雷率
骑兵三万人,竟趋宝鸡,攻入大散关,破凤州,屠洋州,出武休东南,围兴元军;复遣别将
取大安军路,开鱼鼈山,撤屋为筏,渡嘉陵江,略地至蜀。蜀系宋地,宋制置使桂如渊逃
去,被蒙古兵拔取城寨,共四百四十所。拖雷尚不欲绝宋,召使东还,会兵陷饶风关,飞渡
汉江,大掠而东。
警报如雪片一般,递入汴都,金主守绪,急召宰执台谏入议。大众都说北军远来,旷日
需时,劳苦已极,我不如在河南州郡,屯兵坚守,且由汴京备粮数百斛,分道供应;北军欲
攻不能,欲战不得,师老食尽,自然退去。看似好计,奈各处不能坚守何。金主守绪叹道:
“南渡二十年来,各处人民,破田宅,鬻妻子,豢养军士,只望他杀敌御侮,保卫邦家;今
敌至不能迎战,望风披靡,直至京城告急,尚欲以守为战,如此怯弱,何以为国!我已焦思
竭虑,必能战然后能守。存亡有天命,总教不负吾民,我心才少安哩!”所言亦是,可惜无
补国亡。乃诏诸将出屯襄邓,并促哈达、丰阿拉两帅,速即还援。哈达、丰阿拉驰归。至邓
州,别将杨沃衍、禅华善,及前被史天泽杀败的武仙,俱率兵来会。哈达胆子稍壮,麾诸军
出,屯顺阳。嗣探悉蒙古兵方渡汉江,部将急欲往截,为丰阿拉所阻。至蒙古兵毕渡,乃进
至禹山,分据地势,列阵以待。蒙古兵到了阵前,不发一矢,骤然退去,哈达亦下令收军。
诸将请追蒙古军,哈达道:“北军不战自走,定怀诡谋,我若追去,正中彼计!”料敌亦
明,无如尚差一着。遂勒马南归,返行里许,忽觉尘雾蔽天,呼啸不绝;哈达忙觅一小山,
登冈了望,但见蒙古军骑、步相间,分作三队,迅奔前来。哈达叹道:“绕我背后,潜来袭
我,正是变生不测,我看他军伍严肃,行列整齐,定是不可轻敌呢!”急忙下山麾兵,拟从
旁道走避,怎奈蒙古军已是到来,只好与他对仗。两下厮杀,蒙古军少却,丰阿拉驱兵遍
去,谁知蒙古军复回马驰突,十荡十决,几乎被他蹂躏,亏得部将富察鼎珠,奋力截杀,蒙
古兵始退。哈达便沿山扎营,语丰阿拉道:“北兵号三万名,辎重要居一成,今相持二、三
日,若乘他退兵,出军奋击,不患不胜!”丰阿拉道:“江路已绝,黄河不冰,彼入重地,
已无归路,我等可待他自毙,何用追击!”想已被前日吓慌,故胆怯乃尔。
翌日,蒙古兵忽不见。逻骑谓已他去,哈达、丰阿拉遂欲返邓州。正在前行,忽斜刺里
闪出敌军,竟将金军冲作两截。哈达、丰阿拉忙分兵接战,等到敌军杀退,后面的辎重,已
是不见。哈达顿足不已,丰阿拉谈笑自若,与哈达并入邓州,收集部兵,伪称大捷。总是丰
阿拉奸猾。金廷百官,上表庆贺。
丑甚。
民堡城壁,皆散还乡社,满望烽烟无警,鸡犬不惊。哪知拖雷军尚自留着,窝阔台汗且
自河清县白坡镇渡河,进次郑州,遣速不台攻汴城。城中兵民,不意北兵猝至,惊愕万分,
金主也惶急异常,忙命翰林学士赵秉文,草旨罪己,改元施赦,文中大意,说得声情兼至,
凄楚动人,闻者为之泣下。徒有文辞,何济于事。
时京城诸军,不盈四万,城周百二十里,未能遍守,只得飞召哈达、丰阿拉军还援汴
城。哈达、丰阿拉一行,拖雷即用铁骑三千,追尾金军;金军还击,他偏退去,金军启行,
他又来袭,弄得金军不遑休息,且行且战。至黄榆店,雨雪不能进。蒙古将速不台,已派兵
阻金援师,于是哈达、丰阿拉军,前后被蒙古军遮断。会雪已稍霁,又得汴京危急消息,不
得已引军再行。途次遇大树塞道,费着无数兵力,始得通途。既到三峰山,蒙古兵两路齐
集,四面蹙围。相持数日,料得金军困惫,恰故意开了一面,纵他奔走。金军果然中计,甫
经逸出,被蒙古军夹道奋击,顿时大溃,声如崩山。武仙率三十骑先走,杨沃衍等战死,哈
达知大势已去,忙邀丰阿拉面商,拟下马死战,孰料丰阿拉已杳如黄鹤,不知去向!只有禅
华善等,尚是随着,乃相偕突围,走入钧州。
窝阔台汗在郑州,闻拖雷与金相持,遣琨布哈、齐拉衮等,作为援应。至则金军已溃,
遂会兵到钧州城下,合力攻击。未几城陷,哈达匿窟室中,由蒙古军寻着,牵出杀死。且下
令招降道:“汝国所恃,地理惟黄河,将帅惟哈达,今哈达被我杀了,黄河被我夺了,此时
不降,更待何时!”金军降者半,死者半,独禅华善先匿隐处。至杀掠稍定,竟自至蒙古军
前,大声道:“我金国大将,欲进见白事。”蒙古军将他牵住,入见拖雷。拖雷问他姓名,
禅华善道:“我名禅华善,系金国忠孝军统领,今日战败,愿即殉国。只我死乱军中,人将
谓我负国家,今日明白死,还算得轰轰烈烈,不愧忠臣!”恰是好汉。拖雷劝他投降,他却
眦裂发指,痛口叫骂。恼得拖雷性起,命左右斫他足胫,戳他面目,他尚噀血大呼,至死不
屈。蒙古将悲他死义,用马奶为奠,对尸祝道:“好男儿,他日再生,当令与我作伴!”奠
毕,将尸掩埋,不在话下。
只丰阿拉先已远走,被蒙古兵追获,押见拖雷。拖雷亦迫他投诚,反复数百言,丰阿拉
恰慨然道:“我是金国大臣,只宜死在金国境内!”余无他言,亦被杀死。丰阿拉实是误
金,只为金死义,尚堪曲恕。自是金国的健将锐卒,死亡殆尽,汴京已不可为了。潼关守将
纳哈塔赫伸,闻哈达等战殁,很是惊慌,竟与秦蓝守将完颜重喜等,率军东遁。裨将李平,
以潼关降蒙古。蒙古兵长驱直入,追金军于卢氏县。金军已无战志,且因山路积雪,跋涉甚
艰,随军又多妇女,哀号盈路,至是为蒙古兵追及,未曾接仗,重喜先下马乞降。蒙古将以
重喜不忠,把他斩首。该杀。乌登赫伸引数十骑走山谷间,亦被追骑搜获,一概祭刀。蒙古
兵进围洛阳,留守萨哈连背上生疽,不能出战,投濠自尽。兵民推警巡使强伸,登陴死守,
历三月余,无懈可击,蒙古军乃退去。
金主守绪因汴城围急,没奈何遣使请和。蒙古将速不台道:“我受命攻城,不知他
事。”是时蒙古已创制石炮,运至城下,每城一角,置炮百余,更迭弹击,昼夜不息。幸汴
城垣堞坚固,相传五季时周世宗修筑,用虎牢土叠墙,坚密如铁,虽受炮石,不过外面略
损,未尝洞穿。金主又募死士千人穴城,由濠径渡,烧他炮座。蒙古兵虽曾防着,究未免百
密一疏,因此攻城历十六昼夜,内外死伤,约数十万名,城仍兀然岿峙,不能攻陷。会窝阔
台汗欲自郑州还国,因遣使谕金主降,并饬速不台缓攻。速不台乃语城守道:“你主既欲讲
和,可出来犒军!”金主乃遣户部侍郎杨居仁出城,带着牛羊酒炙,并金帛珍异,犒给蒙古
军,且愿遣子入质蒙古。于是速不台许即退兵,散屯河、洛间,金主封荆王守纯子鄂和为曹
王,遣他为质。鄂和不好违慢,涕泣辞去。
金参政喀齐喀以守城为己功,欲率百官入贺。历代亡国,多被若辈所误。金内族思烈
道:“城下乞盟,春秋所耻,何足言贺!”喀齐喀反怒道:“社稷不亡,君臣免难,难道不
是喜事么?”嗣因金主守绪亦不欲受贺,因而罢议。汴京总算解严。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蒙古行人唐庆等来答和议,暂就客馆,竟被金飞虎兵头目申福,
驰入馆内,将唐庆杀死,并及随官三十余人。和议复绝,蒙古兵又长驱而至,招之使来,曲
在金国,政刑如此,安得不亡。金主守绪,复飞檄各处勤王。时武仙遁驻留山,收集溃兵十
万人,奉檄援汴。还有邓州行省完颜思烈,巩昌统帅完颜仲德,也引兵入援。甫至京水,不
虞蒙古兵已先候着,呐一声喊,似狼虎攒羊一般,乱突乱杀,吓得金军胆战心惊,没一个不
退走了。
且说窝阔台汗返国后,以金主背和杀使,复亲自出师至居庸关,为拖雷后援。忽得暴
疾,昏愦不省人事,乃召师巫卜祝。巫言金国山川神祇,为了军马掳掠,尸骨堆积,以此作
祟,应至各山川祷祀,或可禳灾。既而命巫往祷,病仍不愈,且反加重。巫返谓祈祷无益,
必须由亲王代死,方可告痊。正说着,窝阔台汗忽开眼索饮,神气似觉清醒,左右以巫言
告,窝阔台汗道:“哪个亲王,可为我代?”言未已,忽报拖雷驰来问疾。由窝阔台召入,
与述巫言。拖雷道:“我父亲肇基择嗣,将我兄弟内,选你做了大汗,我在哥哥跟前,忘着
时要你提说,睡着时要你唤醒。如今若失了哥哥,何人提我?何人唤我?且所有百姓,何人
管理?不如我代了哥哥罢!我出征数年,屠掠蹂躏,造成无数罪孽,神明示罚,理应殛我,
与哥哥无涉!”遂召师巫入告道:“我代死罢,你祷告来!”师巫奉命出去。过了片晌,又
取水入内,对水诵咒毕,即教拖雷饮讫。拖雷饮着这水,好似饮酒一般,觉得头晕目昏,便
向窝阔台汗道:“我若果死,遗下孤儿寡妇,全仗哥哥教导!”窝阔台汗应着,拖雷便出宿
别寝,是晚竟逝世了。本段文字,从《秘史》采来,并非著书人捏造,但事之真伪,不可考
实,而蒙俗信巫,或有此离奇之史。拖雷生有六子,长即蒙哥,次名末哥,一作默尔根。三
名忽都,一作瑚图克图。四即忽必烈,五即旭烈兀,六名阿里不哥。一作阿里克布克。后来
蒙哥、忽必烈,皆嗣大汗位,忽必烈且统一中原,待后慢表。
且说拖雷死后,蒙古兵经略中原,要推速不台为主帅。速不台尚未至汴,金主守绪,先
已东走。原来汴京城内,食粮已尽,括粟民间,不及三万斛,已经满城萧索,饿莩载途。兼
且城中大疫,匝月间死数十万人。金主知大势已去,乃集军士于大庆殿,谕以京城食尽,今
拟亲出御敌;遂命右丞相萨布,平章博索等,率军扈从,留参政讷苏肯,枢密副使萨尼雅布
居守,自与太后皇后妃主等告别,大恸而去。既出城,茫无定向。诸将请往河朔,乃自蒲城
东渡河,适大风骤起,后军不能济,蒙古将辉尔古纳追至,杀毙无算,投河自尽者六千余
人。金元帅贺德希战死。
金主渡河而北,遣博索攻卫州,不意蒙古将史天泽复自真定杀到。博索连忙遁还,走告
金主,请速幸归德。金主遂与副元帅阿里哈等六七人,乘夜登舟,潜涉而南,奔归德府。诸
军闻金主弃师,沿路四溃。归德总帅什嘉纽勒緷,迎见金主,禀告各军怨愤情形,乃归罪博
索,枭首伏法。跋胡疐尾,亡象已见,即杀博索,亦属无益。嗣遣人至汴京,奉迎太后及后
妃,谁知汴京里面,又闹出一桩天大的祸案。
先是金主守绪出走时,命西面元帅崔立,驻守城外。崔立性甚淫狡,潜谋作乱,闻归德
有使来迎两宫,他即带兵入城,问讷苏肯及萨尼雅布道:“京城危困已极,你等束手坐视,
做甚么留守?”二人尚未及答,他即麾兵将二人杀死。随即闯入宫中,向太后王氏道:“主
子远出,城中不可无主,何不立卫王子从恪?他的妹子,曾在北方为后,应十二回。立了
他,容易与北军议和。”太后战栗不能答,崔立遂矫太后旨,遣迎从恪,尊为梁王监国。自
称太师都元帅尚书令郑王,兄弟党羽皆拜官。并托辞金主出外,索随驾官吏家属,征集妇女
至宅中,有姿色者迫令陪寝,每日必十数人,昼夜裸淫,尚嫌未足。且禁民间嫁娶,闻有美
女,即劫入内室,纵情戏狎,稍有不从,立即加刃。百姓恨如切骨,只有他的爪牙,说他功
德巍巍,莫与比伦。名教扫地。正欲建碑勒铭,忽报速不台大军到了。诸将问及战守事宜,
他却从容谈笑道:“我自有计!”是晚,即出诣速不台军前,与速不台议定降款。还城后,
搜括金银犒军,胁迫拷掠,惨无人道,甚至丧心昧良,卖国求荣,竟把那金太后王氏,皇后
图克坦氏,以及梁王从恰,荆王守纯,暨各宫妃嫔,统送至速不台军,作为犒军的款项。看
官,你想毒不毒,凶不凶呢?史称荆、梁二王,为速不台所杀,其余后妃人等,押送和林,
在途艰苦万状,比金掳徽、钦时为尤甚。小子叙此,不禁潸然,有诗为证:
岂真天道好循环?北去和林泪血斑。
回忆徽钦当日事,先人惨刻后人还。
汴京失陷,后事如何,俟小子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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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至哀宗,已不可为矣。哈达名为良将,而临阵多疑,不能决断,欲以之敌蒙古军,勇
怯悬殊,宜乎其有败无胜也!金主守绪,城下乞盟,遣子入质,应亟筹生聚教训之道,外慎
邦交,内固国事,则金虽残弱,尚可图存。乃议和之口血未干,而戕使之衅端又启;申福擅
杀,不闻加罪,卒之寇氛又逼,汴京益危,日暮途穷,去将焉适!加以逆臣叛国,背主求
荣,后妃可作犒款,都城可作贽仪,虽曰天道好还,前之迫人也如此,后之迫于人也亦如
此;然亦何尝非人事致之耶?本回全叙亡金事迹,而金之所以致亡,已跃然纸上。徒谓其录
述之详,犹皮相之见也。
元史演义
第十七回 南北夹攻完颜赤族 东西遣将蒙古张威
却说金叛臣崔立,既劫后妃等送蒙古军,遂迎速不台入汴城。速不台遣使告捷,且以攻
汴日久,士卒多伤,请屠城以雪愤。窝阔台汗欲从其请,亏得耶律楚材多方劝阻,乃令除完
颜氏一族外,余皆赦免。是时汴城民居,尚有百四十万户,幸得保全。速不台检查完毕,出
城北去。崔立送出城外,及还家,想与妻妾欢聚,谁知寂无一人,忙视金银玉帛,亦已不翼
而飞!方知为蒙古兵所劫,顿时大哭不已。妻妾金银,是身外之物,失去尚不足忧,恐怕你
的头颅也要失去,奈何!转思汴京尚在我手,既失可以复偿,遂也罢了。慢着!
且说金主守绪,既到归德,总帅什嘉纽勒緷与富察固纳不合。固纳谓不如北渡,好图恢
复。纽勒緷从旁力阻,被固纳麾兵杀死,又将金主幽禁起来。金主愤甚,密与内侍局令宋
珪,奉御纽祜禄温绰、乌克逊爱锡等,谋讨固纳。适东北路招讨使乌库哩,运米四百斛至归
德,劝金主南徙蔡州。金主与固纳商议,固纳力陈不可,且号令军民道:“有敢言南迁者
斩!”于是金主与宋珪定计,令温绰、爱锡埋伏左右,佯邀固纳入内议事。固纳不知是计,
大踏步进来,甫入门,温绰、爱锡两边杀出,立将固纳刺死。固纳系忠孝军统领,闻固纳被
诛,擐甲谋变。嗣由金主抚慰,总算暂时安静。金主遂由归德赴蔡州。途次遇雨,泥泞没
胚,扈从诸臣,足几尽肿。至亳州,父老拜谒道左,金主传谕道:“国家涵养汝辈,百有余
年,我实不德,令汝涂炭,汝等不念我,应念我祖功宗德,毋或忘怀!”父老皆涕泣呼万
岁。君臣上下,统是巾帼妇人,济甚么事?
留驻一日,又复启行,天气尚是未霁,但觉得风雨沾衣,蒿艾满目。两语已写尽凄凉状
况。金主不禁太息道:“生灵尽了!”为之一恸。及入蔡,仪卫萧条,人马困乏。休息数
旬,乃令完颜仲德为尚书右丞,统领省院事务。乌库哩镐为御史大夫,富珠哩洛索为签书枢
密院事。仲德有文武材,事无巨细,必须躬亲,尝选士括马,缮甲治兵,欲奉金主西幸,依
险立国。奈近侍以避危就安,多半娶妻成家,不愿再徙;商贩亦逐渐趋集;金主又得过且
过,也命拣选室女,备作嫔嫱,且修建山亭,借供游览。本是卧薪尝胆之时,乃作宫室妻妾
之计,谁谓守绪非亡国主耶!仲德屡次切谏,虽奉谕褒答,究竟良臣苦口,敌不过孱王肉
欲,所以形式上虽停土木,禁选女,暗中且仍然照行。仲德无可如何,只得勉力招募,尽人
事以听天命。乌库哩镐也怀着忠诚,极思保全残局。无如忠臣行事,往往招忌,媚子谐臣,
不免在金主面前播弄是非,以致金主将信将疑,日益疏远。镐忧愤成疾,辄不视事。千古同
慨。
蒙古将塔察尔布展陷入洛阳,执中京留守强伸。伸不屈被杀。会窝阔台汗遣王檝至京
湖,议与南宋协力攻金,许以河南地为报。宋京湖制置使史嵩之以闻。是时宋理宗昀嗣立,
以金为世仇,正可乘此报复,遂饬史嵩之允议,发兵会攻。王檝返报窝阔台汗,即命塔察尔
布展,顺道至襄阳,约击蔡州。金主守绪,反遣完颜阿尔岱至宋乞粮。临行时语阿尔岱道:
“我不负宋,宋实负我!我自即位以来,常戒边将无犯南界,今乘我疲敝与我失好。须知蒙
古灭国四十,遂及西夏。夏亡及我,我亡必及宋,唇亡齿寒,理所必然;若与我连和,贷粮
济急,我固不亡,宋亦得安。你可将我言传达,令宋主酌夺!”言虽近理,然不忆你的先人
也曾约宋灭辽么?
看官,你想这时的宋朝,方遣将兴师,志吞中原,难道凭金使数语,就肯改了念头么?
阿尔岱奉命而去,自然空手而回。金主无奈,只好誓守孤城,听天由命。蒙古将布展,先到
蔡州,前哨薄城下,被金兵出城奋击,纷纷退去。后队再行攻城,又被金兵杀退。布展不敢
进逼,只分筑长垒,为围城计。嗣由宋将孟珙等,率兵二万,运米三十万石,来赴蒙古约。
布展大喜,与孟珙议定南北分攻,两军各不相犯。于是蒙古兵攻打北面,南宋军攻打南面。
城内虽尚有完颜仲德、富珠哩、洛索等人,仗着一股血诚,誓师分御,怎奈北面稍宽,南面
又紧,南面稍宽,北面又紧,防了矢石,难防水火,防了水火,难防钩梯;况且外乏救兵,
内乏粮草,单要靠这兵民气力,断没有永久不敝的情理。两军分攻不下,复合兵猛攻西城,
前仆后继,竟被陷入,幸里面还有内城,由完颜仲德纠集精锐,日夜战御。金主见围城益
棘,镇日里以泪洗面,且语侍臣道:“我为人主十年,自思无大过恶,死亦何恨!只恨祖宗
传祚百年,至我而绝,与古时荒淫暴乱的君主,等为亡国,未免痛心!但古时亡国的主子,
往往被人囚絷,或杀或奴,我必不至此,死亦可稍对祖宗,免多出丑。”语语呜咽,然自谓
无甚罪恶,实难共信。侍臣俱相向痛哭。金主复以御用器皿赏战士,既而又杀厩马犒军,无
如势已孤危,无可图存。
勉强支持了两月,已是残年。越宿为金主守绪着末的一年,就是蒙古窝阔台汗嗣位之第
六年。百忙中又点醒岁序,是年为宋理宗端平元年。蔡城上面,黑气沈压,旭日无光。守城
的兵民统已面目枯瘠,饥饿不堪,俯视敌军,会饮欢呼,越觉得凄惶万状。金主晨起,巡城
一周,咨嗟了好一回,到了晚间,召东西元帅承麟入见,拟即禅位与他。承麟泣拜不敢受,
金主道:“我把主座让汝,实是不得已的计策!我看此城旦夕难保,自思肌体肥重,不便鞍
马驰突,只好以身殉城。汝平日趫捷,且有将略,万一得免,保全宗祚,我死也安心了!”
亡国惨语,我不忍闻。承麟尚欲固辞,金主复召集百官,自述己意,大众颇也赞成,于是承
麟不得不允,起受玉玺。
翌日,承麟即位,百官亦列班称贺。礼未毕,忽报南城火起,宋军已入城了,完颜仲德
忙出去巷战,奈蒙古军亦相继杀到,四面夹攻,声震天地。仲德料不可敌,复返顾金主守
绪,但见已悬着梁上,舌出身僵。他即拜了数拜,出语将士道:“我主已崩,我将何去?不
如赴水而死,随我君于地下!诸君其善为计!”言讫,跃入水中,随流而逝。将士齐声道:
“相公能死,难道我辈不能么?”由是参政富珠哩、洛索以下,共五百余人,统望水中投
入,与河伯结伴去了。承麟退保子城,闻金主自尽,偕群臣入哭,因语众道:“先君在位十
年,勤俭宽仁,图复旧业,有志未就,终以身殉,难道不是可哀么?宜谥曰哀!”史家因称
为金哀宗。哭奠甫毕,子城又陷。遂举火焚金主尸。霎时间刀兵四至,杀人如麻,可怜受禅
一日的金元帅承麟,亦死于乱军中,连尸骸都无着落!金自阿骨打建国,传六世,易九君,
凡百二十年而亡。
蒙古将布展,与宋将孟珙,扑灭余火,检出金主守绪余骨,析为两份,一份给蒙古;一
份给宋,此外如宝玉法物,一律均分;遂议定以陈、蔡西北地为界,蒙古治北,宋治南,两
军分道而回。
约过半年,忽南宋会兵攻汴,窝阔台汗怒道:“汴城分为我属,宋兵何故犯我,自败前
盟?”遂欲下令伐宋。王族扎拉呼请行,遂发兵数万,使他统率南下。
时宋将赵范、赵葵,拟收复三京,因请调兵趋汴。宋臣多言非计,不见从,竟命赵葵统
淮西兵五万人,会同庐州全子才,会攻汴城。蒙古方盛,非孱宋敌,是谓之不量力,贪利忘
义,败盟挑衅,是谓之不度德。汴京都尉李伯渊,素为崔立所侮,密图报怨。闻宋兵将至,
通使约降,佯邀崔立商议守备,崔立至,伯渊即阴出匕首,刺入立胸,立猛叫而死。从骑为
伏兵所歼。伯渊把立尸系着马尾,出徇军前道:“立杀害劫夺,烝淫暴虐,大逆不道,古今
无有,是否当杀?”大众齐声道:“把他寸磔,还未蔽辜!”乃枭斩立首。先祭哀宗,嗣把
尸首陈列市上,一任军民脔割,须臾而尽。叙崔立伏辜事,所以正贼子之罪。
宋兵既入汴,师次半月,赵葵促子才进取洛阳。子才以粮饷未集,尚拟缓行,葵督促益
急,乃檄淮西制置司徐敏子,统兵万人趋洛阳。登程时仅给五日粮,别命杨谊统庐州兵万五
千,作为后应。徐敏子至洛,城中毫无兵备,一拥而入。既入城,只有穷民三百余户,毫无
长物。宋兵一无所得,自顾粮食又尽,不得已采蒿和面,作为军食。杨谊军至洛阳东,方散
坐为炊,突闻鼓角喧天,喊声动地,蒙古大帅扎拉呼,竟领军杀到!杨谊仓猝无备,哪里还
敢抵敌,只好上马逃走,军遂溃散。扎拉呼进薄城下,徐敏子却出城迎战,厮杀一番,倒也
没有胜负。无如粮食已罄,士卒呼饥,没奈何班师东归。赵葵、全子才在汴,所复州郡,统
是空城,无食可因,屡催史嵩之运粮济军,日久不至。蒙古兵又来攻汴,决河灌水,宋军多
被淹溺,遂皆引师南还。于是一番计议,都成画饼。蒙古使王檝至宋,严责负约,河淮一
带,从此无宁日了!咎由自取,于敌何尤。
窝阔台汗七年,命皇子库腾及塔海等侵四川,特穆德克及张柔等侵汉阳,琨布哈及察罕
等侵江淮,分道南下。师方进发,忽接东方探报,高丽国王杀死使臣,遂又派撤里塔为大
将,统兵东征。原来高丽国在蒙古东,本为宋属,辽兴,屡寇高丽,高丽不能御,转服于
辽。及辽亡,复属于金。至蒙古攻金的时候,故辽遗族,乘隙据辽东,入侵高丽,高丽北方
尽陷。会蒙古部将哈真东来,扫平辽人,把高丽故土,仍然给还,高丽因臣服蒙古。窝阔台
汗遣使征贡,时值高丽王暾嗣位,夜郎自大,竟思拒绝蒙古。使臣与他争辩,他却恼羞变
怒,杀死来使,因此搆怨开衅。迨至蒙古兵到,居然招集军马,与他开仗。看官,你想一个
海东小国,向来为人役使,至此忽思发愤,欲与锐气方张的蒙古军争一胜负,岂不是螳臂当
车,自不量力么?后来屡战屡挫,终弄得兵败地削,斗大的高丽城,也被撤里塔攻入。国王
暾带领家眷,遁匿江华岛,急忙遣使谢罪,愿增岁币。撤里塔报捷和林,且请后命。窝阔台
汗以西南用兵,无暇东顾,乃允高丽的请求,命他遣子入质,不得再叛。高丽王暾,只得应
命,才算保全残喘,幸免灭亡。
话分两头,且说蒙古兵东征的时候,西域亦扰乱不靖,倡乱的人,就是前次凫水西遁的
札兰丁。札兰丁自逃脱后,溃卒亦多渡河,沿途掠衣食以行。嗣闻八剌渡河追来,复避往克
什米尔西北,及八剌军还,成吉思汗亦退兵,乃回军而西,复向北渡河,收拾余众,占据义
拉克、呼罗珊、马三德兰三部。复北入阿特耳佩占部,逐其酋鄂里贝克,将他妃子蔑尔克掳
了回来,作为己妻。又北侵阿速、钦察等部,未克而回。适邻部凯辣脱人侵入阿特耳佩占属
地,并挟蔑尔克而去。札兰丁大愤,遂纠众围凯辣脱城。城主阿释阿甫因其兄谟阿杂姆在达
马斯克地病殁,往接兄位,留妃子汤姆塔及部众居守,相持数年,竟被攻陷,部众多半溃
遁。只汤姆塔不及脱逃,被札兰丁截住,牵入侍寝。去了蔑尔克,来了汤姆塔,也算损害赔
偿。阿释阿甫闻故部陷没,竟邀集埃及国王喀密耳,罗马国王开库拔脱,联兵东来攻击札兰
丁。札兰丁寡不敌众,竟致败走,载汤姆塔回原部。阿释阿甫不欲穷追,反遣使报札兰丁,
令其东御蒙古,毋再相扰,此后各罢兵息民。想是得了蔑尔克,不欲汤姆塔回去,因有此举。
札兰丁许诺,甫欲议和,忽报蒙古窝阔台汗,遣将绰马儿罕,统三万人到来。此处叙蒙
古遣将,从札兰丁处纳入,免与上文重复。时适天寒,札兰丁方在饮酒,想是汤姆塔作陪。
闻了军报,毫不在意,只道是天气凛冽,敌军不能骤进,因此酣饭如故,饮毕鼾睡。到了次
日,蒙古前锋已到,未及调兵,只好舍城远遁。汤姆塔不及随去,以其城降。札兰丁奔至途
中,拟西入罗马,乞师御敌,不意蒙古兵又复追至,被杀一阵,只剩了一个光身,逃入库尔
忒山中,为土人劫住,送至头目家,结果是一刀两段!相传札兰丁身材,不逾中人,寡言
笑,饶胆略,临阵决机,虽当众寡不敌,也能意气自如。只自恃勇力过人,好示整暇,往往
饮酒作乐,以致误事,而且驭下太严,将士多怨,因此转战数年,终致败没。断制谨严。
绰马儿罕既平札兰丁,飞章告捷,由窝阔台汗优词嘉奖,并令他留镇西域,后来绰马儿
罕荡平各部,并遣汤姆塔及各部降酋入朝。窝阔台汗以他知礼,厚抚令归,且谕绰马儿罕尽
返侵地,每岁除应贡岁币外,不得额外苛敛。于是里海、黑海间,统已平定了,惟钦察以
北,尚未归服。
窝阔台汗欲乘机进讨,遂复起兵十五万,令拔都为统帅,速不台为先锋,继以皇子贵
由,皇侄蒙哥等,陆续进发。拔都系术赤次子,与兄鄂尔达相友爱,从父驻西北军中。术赤
既殁,鄂尔达以才不如弟,情愿让位,乃定拔都为嗣。补前文所未及。拔都既受命,俟大军
齐到,即遣速不台前行,自率军继进。速不台至不里阿里城,其城昔已降服,至此复叛,经
速不台一到,众不能御,复缴械乞降,转攻钦察。遇别部酋八赤蛮,屡次抗拒,与速不台战
了数仗,杀伤相当。蒙哥等率军大进,乃败走。追军分道搜捕,他却狡猾得很,一日数迁,
往避敌踪。蒙哥令众军兜围,仍然不能捕获。嗣搜得病妪一名,讯问八赤蛮下落,方知他已
逃入海中去了。
当下麾军亟追,南至宽甸吉思海,擒得八赤蛮妻子,又不见八赤蛮,料他必避匿近岛。
正苦海面镜平,茫无涯岸,忽觉大风颳起,水势奔流,海中陡浅数尺,连海底的蕴藻,都望
得明明白白。蒙哥令军士试涉,仅没半身,不禁大喜道:“这是上天助我,替我开道呢!”
便即麾兵徒涉,去捉八赤蛮。
正是:
河伯效灵应顺轨,悍渠奔命且成擒。
毕竟八赤蛮曾受擒否?试看下回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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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约元灭金,与北宋约金灭辽相类,史家早有定评,无庸絮述,且本书以《元史》为
主脑,故于宋事从略;宋人攻汴一段,不过为崔立伏诛,借以声罪耳。看下文蒙古攻宋,都
约略叙过,可知本书之或详或简,自有深意,非徒事补叙也。至若征高丽,灭札兰丁,非一
二年间事;第为便利阅者起见,不得不事从类叙。证诸正史,或年限稍有参差,亦不应指为
疵累也。
元史演义
第十八回 阿鲁思全境被兵 欧罗巴东方受敌
却说八赤蛮避匿海岛,总道可以安身,谁知蒙古军又复追到,他只赤手空拳,何能抗
拒,生生的被他擒去。到了蒙哥前,立而不跪,蒙哥喝他跪下,八赤蛮笑道:“我也是一国
的主子,兵败被擒,一死罢了;且身非骆驼,何必跪人。”
蒙哥见他倔强,遂令絷入囚车,饬部卒监守。八赤蛮语守卒道:“我窜入海岛,与鱼何
异,不意仍然被擒,料是天意绝我,我死无恨,只风力一息,海水便回,你等若不早归,也
要被水淹没哩!”八赤蛮之意,欲借是言以冀赦宥,非惊服蒙古之得天助也。守卒传报蒙
哥,蒙哥道:“杀了八赤蛮,当即旋师!”遂命将八赤蛮斩讫,率军离了宽甸吉思海,复北
向攻入阿罗思部,直至也烈赞城。《元史》作额里齐。城主幼里,急着人至首邦乞援,自率
子妇出战。蒙哥躬亲督阵,与幼里战了半日,不能取胜,便即收兵。
次日复战,蒙哥令速不台接仗。两下酣斗,速不台见幼里背后,立着一位年少妇人,身
长面白,跨着征鞌,眉目间隐带杀气,私下夸美不已。便麾兵猛斗,自辰至午,竟将幼里兵
杀败,退入城中。速不台心思美妇,恨不得立时踏破,夤夜进攻。三日未下,复佯诱幼里出
降,令出民赋十分之一,作为岁贡,幼里不从。速不台愤极,纠军合围,亲自督兵猛攻。城
内待援不至,未免惊惶,略一疏懈,竟被速不台攻入,把幼里的儿子拿住,幼里逃入土闉,
登楼固守。速不台审问幼里子,才知前日所见的美妇,乃是他的妻室,便向幼里子道:“你
去叫你妻出来,我便饶你。”幼里子无法,只好至土闉下叫他妻室。速不台在后待着,好一
歇,见楼上有美妇出现,双眉耸竖,凛若寒冰,俯视幼里子道:“你叫我做甚么?你殉城,
我殉夫罢了!”速不台道:“你若出来谒我,我总恕你夫妇,且叫你得着好处!”有什么好
处?我要问速不台。那妇却冷笑道:“鞑狗!你当我作甚么看?别人由你凌辱,我却不能,
我死也要杀你鞑子!”速不台大怒,把刀一挥,竟把幼里子杀死。猛听得扑塌一声,那美妇
亦从楼上跃落,跌得血肉模糊,芳容狼藉,一道贞魂,已随那丈夫同逝了。烈哉西妇,亟宜
表扬。
幼里见子妇俱死,也即自刎。速不台因欲壑难偿,愤无从泄,竟下令屠城,将城内所有
兵民,一律杀尽。为一妇人故,致全城被屠,此尤物之所以招祸也。复攻邻近的克罗姆讷
城,城主罗曼阵殁。阿罗思首邦攸利第二汗遣子务赛服洛特来援,正遇着蒙古军。一阵截
杀,务赛服洛特大败逃归。蒙古兵长驱前进,至莫斯科城,城建甫百年,守具未备,攸利第
二汗的长孙,正在城中,被蒙古兵突入,将他拏住。移军趋阿罗思首都,攸利第二汗令子务
赛服洛特及木思提思拉甫守城,自引兵北驻锡第河,招集各部,准备抵御。蒙古兵到城下,
令攸利第二汗长孙招降。城中不肯听命,蒙古军将他斫死,便合力围城。数日城陷,两王子
巷战而死,妃嫔官绅,统入礼拜堂拒守,礼拜堂颇坚固,经蒙古军纵火焚烧,烟焰熏天,墙
垣尽赤。看官!你想堂内的居人,还能苟延残喘么?未经烧着,已先熏死。差不多做了烧烤。
蒙古军复分着数道,攻掠附近各部落,又合兵趋锡第河,正值攸利第二汗纠集各部兵
马,来敌蒙古军。那蒙古军煞是厉害,不管什么死活,总是碰着就砍,见着就杀,一味的横
冲直撞。等到敌军溃乱,他却变了战式,套成一个圆圈儿,把敌军团团围住。攸利第二汗从
没有见过这般凶勇,忙带了两个侄儿,突出重围。行不到数十步,却被蒙古军射倒,眼见得
丧了性命。攸利第二汗,《元史》作也烈班。
蒙古兵再向北进发,只见林木荫翳,道路泥泞,骑兵步兵,统不便行走。于是中道折
回,转入西南,至秃里思哥城。城主瓦夕里倒是个血性男儿,他闻蒙古军将到,早已广浚城
濠,增筑城堞,安排着强弓毒矢,秣马以待。至蒙古兵已逼濠外,他便带兵冲出城来,不待
蒙古兵接近,就令弓弩手一齐放箭,箭头有毒,射入肌肤,凭你是条铁汉,也落得一命身
亡。速不台兵先到,被城卒一鼓射退;蒙哥兵继至,又遇着这条老法儿,仍被射退。各军只
好筑起长围,堵住他的出入,令他自乱。约已过了两三旬,那城中依然镇静,毫不见有恐慌
情状,蒙哥欲退军他去,速不台不从,复督军逾濠力攻。谁料城上掷下大石,每块约重数十
斤,杂以火箭,把逾濠的蒙古军,都打得伤头烂额。速不台料难攻入,急忙鸣金,已伤亡了
一、二千人。
话休叙烦。惟自围城起手,一日过一日,此攻彼守,已五六十日,蒙古军约死了七八千
名。速不台很是郁愤,一面向大营乞援,一面与蒙哥定计,引军骤退。瓦夕里见敌军退去,
出城追赶。那蒙古兵如风扫残云,瞬息百里,任他如何力追,总是赶他不上,没奈何返入城
中。过了两日,蒙古兵又到城下。瓦夕里忙登城守御,望将过去,兵马比前时尤多。他知敌
人得了援兵,又来攻城,且恐城中有歹人混入,饬兵民小心防着。也是乖刁。接连守了三
日,蒙古兵虽然来攻,恰幸守备无疏,不曾失手。到了夜间,因两宵未睡,觉着疲乏,略思
休息一时。方欲就寝,忽城内火起,连忙出来巡阅,不意城门大启,蒙古兵已蜂拥进来。当
下拦阻不及,只好拚命死斗。杀到天明,部众已是零落,举目四望,血流成渠。正思跃马逃
走,猛听得弓弦一响,躲闪不及,已被中肩,便翻身落马。来了一蒙古兵头目,将他擒住,
他却突出刺刀,戳入敌手,竟尔挣脱。至蒙古兵一齐追上,自知不免,便投入血渠,死于非
命!死有余勇,不愧血性男儿。
小子于上文中,曾叙过速不台乞援,及与蒙哥定计,此处再行补入。原来拔都未曾亲
到,因速不台乞援,令合丹不里率兵往助,途中与速不台军会合,速不台恰先令军士易装,
混入城中。只因城内昼夜严查,不便下手,过了三日,城守渐懈,遂纵火开城,放入蒙古
军。《元史》所以有三日下城之语。
屠城已毕,复南下钦察。时霍都思罕已还,一闻蒙古军至,遁入马加部。马加即今之匈
牙利。余众多降,遂平撒耳柯思、阿速等部,并拔灭怯思城,直至高加索山西北地。大众休
养一月,进略南俄。计掖甫系南俄大城,先时曾建都于此,历三百年,乃以物拉的迷尔为首
邦。攸利第二汗既战殁,计掖甫城主雅洛斯拉甫往援不及,乘蒙古军南下,入首都为酋长,
扯耳尼哥城主米海勒,转据计掖甫城。蒙古军先攻扯耳尼哥,守卒用沸汤泼下,攻城人多被
泡伤。退谕计掖甫城,令其速降,不意去使被杀。惹得拔都恼恨,驱动全军,昼夜围攻。米
海勒料不能守,逃往波兰,留部将狄米脱里居守。狄米脱里出战受伤,乃乞降。拔都因他忠
勇可嘉,免他死罪。狄米脱里遂献议拔都,劝他西征。速不台道:“他恐我蹂躏这处,所以
劝我西行。”狄米脱里意旨,就速不台口中叙出,可见他为国尽忠。
拔都道:“霍都思罕逃入马加,米海勒逃入波兰,我何妨乘胜长驱,声罪致讨哩。”当
下议定,于是派速不台军入波兰,自率军入马加。速不台有子兀良合台,骁勇不亚乃父,自
请为前锋。当由速不台允从,攻入波兰。
波兰时分四部,一部名撇洛赤克,酋长叫作康拉忒;一部名伯勒斯洛,酋长叫作亨力
希;一部名克拉克,酋长叫作波勒司拉弗哀;一部名拉低贝尔,酋长叫作米夕司拉弗哀。蒙
古军先薄克拉克城,波勒司拉不能御,遂遁去,城被焚毁。进攻拉低贝尔城,米夕司拉亦望
风北遁。亨力希闻两部败溃,急邀集各部,来拒敌军,共得三万人,分作五军。第一军系日
耳曼人,第二、第三军统系波兰人,第四军亦日耳曼人,亨力希自统所部,作为第五军。
日耳曼人恃勇轻进,至勒基逆赤城,遇着兀良合台。兀良合台未与交锋,先登高遥望,
见前面来兵甚多,络绎不绝,他便下山收军,向后倒退。一面遣人飞报速不台。速不台引军
趋前,兀良合台麾军退后,父子会着,两下定计,速不台自去。那边日耳曼军还道兀良合台
怯敌,争先追来。兀良合台恰勒马待着,一俟追军近前,便奋呼搏战。此时日耳曼军,锐气
正盛,也各上前奋斗,彼此搅做一团,约有两小时,蒙古兵弃甲抛戈,一哄而逃,兀良合台
也落荒走了。明明是诈。日耳曼军如何肯舍,自然尽力追上,蒙古军走得很快,日耳曼军亦
追得起劲。约行数十里,速不台从旁杀到,放过兀良合台军,竟与日耳曼军厮杀。日耳曼军
虽然惊愕,却还有些余勇,兀自招架得住。不意战了片刻,兀良合台已绕出背后,所率铁
骑,横厉无比,与前次大不相同,杀得日耳曼人,没处躲闪。忽觉炮声迭响,四面都是大石
飞来,日耳曼人走投无路,霎时间尽殁阵中。速不台父子,整军复进,巧值波兰军又到。兀
良合台乘他初至,忙麾骑突入,大众一齐随着,将波兰军冲作数段。波兰军向北败走,天色
已晚,前面正撞着第四军日耳曼人,两边不及招呼,竟自相厮杀起来,迨至彼此说明,蒙古
军已经杀到。那时日耳曼军,闻得前队战殁,统已魂飞天外,还有何心对仗,自然纷纷逃
去。亨力希带着后军,因天时昏黑,不敢骤进,只探听前军下落。及得败溃消息,方拟退
回,已被蒙古军赶到。勉强前来抵敌,哪禁得蒙古军的势力,荡决无前,不到半时,已被杀
得人仰马翻,零零落落。亨力希知是不妙,亟思逃走,身上中着一矛,顿时昏晕坠地,残众
欲来救护,怎奈蒙古军东驱西逐,无从下手。突然间火炬齐明,仰见蒙古军的大纛旗上,悬
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看官不必细猜,便可晓得是亨力希头颅。万众骇逃,五军齐殁,叙述
五军战事,逐段变化,便似五花八门,不致呆板。只米海勒查无去向。
蒙古军复分掠四乡,连下各寨,遂向东南绕行,去接应拔都军。是为承上起下之笔。拔
都将入马加部,先遣使谕降,并教他执送霍脱思罕,免得进兵。马加部长贝拉《元史》作恢
怜。正容纳霍脱思罕,得了四万户人民,勒令改从天主教,方自以得众为幸,哪里肯归附蒙
古,当下拒绝来使,遣将士守住山隘,伐木塞途。拔都闻马加抗命,遂令军士斩木开路,顺
道而入。守兵闻风溃去,贝拉亟下令征兵,兵尚未集,蒙古军头哨,已到城下。天主教士乌
孤领,请命贝拉,愿率教徒及兵士出战。贝拉不允,乌孤领自恃勇敢,竟出城开仗,被蒙古
军迫入淖中,教徒尽殪,只乌孤领遁归。
城内兵民大哗,统归咎贝拉纳降搆衅。贝拉不得已,将霍脱思罕处置狱中,嗣又把他处
死,遣告拔都。拔都军只是不退。贝拉坚守数日,兵已渐集,便来战蒙古军。蒙古军屡胜而
骄,不免疏忽,骤遇贝拉出来,一时未及招架,竟被贝拉冲破阵角,杀毙多人。拔都亟引兵
东退,贝拉又大驱人马,追杀过来。看官须知行军的道理,总要随时小心,有备无患;若一
经挫退,如水东流,断没有挥戈再奋的情事。至理名言,颠扑不破。拔都军正在危急,忽东
北角上击着鼓鼙,扬着旄纛,又是一彪军驰到,吓得拔都叫苦不迭。及瞧着旗上大字,才知
是速不台父子的兵马。从此处接入速不台父子,也有声色。心中大喜,便驱军杀回,贝拉见
拔都得援,也收兵归去。拔都也不追赶,与速不台父子会叙,彼此谈及兵事,拔都道:“贝
拉兵势方强,未可轻敌。”速不台道:“待我去窥度形势,再定行止。”
翌日,速不台挈数骑出营。约半日,方回见拔都道:“此去有漷宁河,上流水浅可渡,
中复有桥,若渡过此河,便是马加城。我军不若诱敌出来,佯与上流争杀,我恰从下流结筏
潜渡,绕出敌后,绝他归路;他既腹背受敌,哪得不败!”拔都点头道:“此计甚善,明日
即行!”速不台道:“事不宜迟,我去夤夜结筏便是,大约明日下午,上流也好进兵了。”
拔都应允,速不台引兵自去。
翌晨,拔都即升帐点兵,未午饱食,便出军至漷宁河。贝拉得了侦报,果然发兵来争,
此时蒙古兵见他中计,越发耀武扬威,乱流争渡。到了桥边,贝拉兵杂集如蚁,枪刀并举,
弓箭齐施,蒙古兵连番夺桥,统被杀退。恼动猛将八哈秃,左手持盾,右手执刀,大声喝
道:“有胆力的随我来!”声甫绝,得敢死士百人,跟着八哈秃上桥,只向敌兵多处杀入。
余众亦从后随上。待杀过了桥,八哈秃身上,矢如猬集,狂叫而死,敢死士亦亡了三十名。
一将功成万骨枯。贝拉退回城中,速不台方才渡河。拔都恼怅异常,便欲还军。速不台道:
“王欲归自归,我不拔马加城,誓不收兵!”遂引兵进攻马加城,拔都不欲同往,便在河滨
扎营。惟诸将争请进攻,乃拨兵相助。贝拉自争桥后,颇畏蒙古军凶猛,及速不台兵到,益
加恟惧。嗣见蒙古兵越来越多,竟从夜间潜遁,城遂陷。速不台及诸将,返报拔都。拔都尚
有余愤,语诸将道:“漷宁河战时,速不台误约迟到,致丧我良将八哈秃!”速不台道:
“我曾说下午发兵,乃午前已经进攻,彼时我结筏未成,何能渡河相救?”诸将亦各为解
免,且谓现已夺得马加城,不必追忆前事,拔都方才无言。
越数日,复分军追贝拉,闻贝拉逃入奥斯,蹑迹而进,所过杀掠,欧罗巴洲全土震动,
捏迷思即今之德意志。诸部民均欲荷担远遁。忽蒙古军中,传到急讣,乃是窝阔台汗逝世,
第六后乃马真氏称制了。拔都急遣贵由先归奔丧,一面部署军马,班师东还。小子有诗咏蒙
古西征道:
欧亚风原等马牛,兵锋忽及尽成愁;
若非当日鼎湖讣,战祸已教遍一洲!
欲知窝阔台汗临殁情形,且从下回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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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都西征钦察,即今俄罗斯东部,至分军入波兰,入马加,则已在东欧地矣。波兰近为
俄、奥、德三国所分,(近自欧洲大战,德败俄乱,欧洲各国始许波兰独立。)马加即匈牙
利也,匈牙利之北,即奥大利亚国,亦称奥斯,向与匈牙利国,或合或分,今则合为一国,
故又名奥斯马加。蒙古军亦曾至奥斯地,奥斯马加之西,即德意志联邦,日耳曼与捏迷思,
皆德国联邦之一部分也。明宋濂等修《元史》因欧、亚间之地理未明,故于拔都西征事,多
略而不详。近儒所译西史,亦人地杂出,名称互歧,本回参考中西史乘,两两对勘,择要汇
叙;而于烈妇之殉夫,猛将之死义,且裒辑遗闻,力为表彰,是足以补中西史乘之阙,不得
以小说目之!
元史演义
第十九回 姑妇临朝生暗衅 弟兄佐命立奇功
却说窝阔台汗晚年,溺情酒色,每饮必彻夜不休。耶律楚材屡谏不从,至持酒槽铁口以
献,且进言道:“这铁为酒所蚀,尚且如此,况人身五脏,远不如铁,宁有不损伤的道
理?”忠言逆耳利于行。窝阔台汗虽亦觉悟,然事过情迁,总不免故态复萌。即位至十三年
二月,因游猎归来,多饮数觥,遂致疾笃。召太医诊治,报称脉绝,六皇后不知所为,急召
楚材入议。楚材推“太乙数”,谓主子命数未终,只因任使非人,卖官鬻爵,囚系无辜,因
干天谴,宜颁诏大赦,以迓天庥。六皇后亟欲颁敕,楚材道:“非主命不可!”少顷,窝阔
台汗复苏,后以为言,乃允下赦旨。既而疾愈,楚材奏言此后不宜田猎,窝阔台汗倒也静守
数旬。
转瞬隆冬,草萎木枯,又欲乘时出猎,只恐旧疾复作,未免踌躇。左右道:“不骑射何
以为乐?况冬狩本系旧制,何妨循例一行!”窝阔台汗遂出猎五日,还至谔特古呼兰山,在
行帐中纵情豪饮,极夜乃罢。次日迟明,尚未起床,由左右进视,已不能言。亟舁还宫中,
已是呜呼哀哉!
窝阔台汗初政时,颇能励精图治,勉承先业,及夏、金灭亡,渐成荒怠。七年时曾大兴
土木,筑和林城,并建万安宫;九年时筑璅林城,并建格根察罕殿;十年时筑托斯和城,并
建迎驾殿。于是广采美女,贮入金屋,后宫妃嫔,不下数百,称皇后者六人。第六后乃马真
氏,貌既绝伦,才尤迈众,蛾眉不肯让人,狐媚偏能惑主;用徐敬业檄中语,颇合身分。因
此窝阔台汗很是宠信,宫中一切,都由乃马真氏主持,别人不得过问。她生下一子,名叫贵
由,就是随军西征,尚未归国。乃马真后便与耶律楚材商议立后事宜,楚材道:“这事非外
姓臣子,所敢与闻!”乃马真后道:“先帝在日,曾令皇孙失烈门《元史》作锡哩玛勒。为
嗣,但失烈门年幼,嗣子贵由,在军未归,一时却难定议。”楚材道:“先帝既有遗命,应
即遵行。”言未已,忽闪出一人道:“嗣子未归,皇孙尚幼,何不请母后称制!”楚材视
之,乃是窝阔台汗生前嬖臣,名叫奥都剌合蛮。一作谔多拉哈玛尔。楚材道:“这事还须审
慎!”乃马真后笑道:“暂时称制,谅亦无妨!”楚材尚欲再谏,只见奥都剌合蛮怒目而
视,便也默然。
看官!欲知奥都剌合蛮的来历,待小子补叙明白。原来奥都剌合蛮是回回国商人,从前
窝阔台汗西征掳获回来,因他心性敏慧,善于推算,特命为监税官。嗣复擢掌诸路税课,置
诸左右,他便曲承意旨,日夕逢迎,尝侍窝阔台汗作长夜饮,窝阔台汗固非他不欢,就是六
皇后乃马真氏,也爱他便佞,异常信任。曾否与为长夜欢?至是创议母后称制,耶律楚材不
敢与辩,只好办理国丧,再作计较。窝阔台汗在位十三年,享寿五十六,庙号太宗。
丧葬事毕,乃马真后遂临朝听政,擢奥都剌合蛮为相国,无论大小政务,悉听裁决。还
有一个西域回妇,名叫法特玛,亦由窝阔台汗西征所得,选入后宫,作为役使,乃马真后也
很宠爱。奥都剌合蛮与她勾通,遇有反对的官僚,辄令法特玛从旁进谗,内外蒙蔽,斥贤崇
奸,以此朝右旧臣,黜去大半。也好唤作回回国。
耶律楚材很是郁闷,有时入朝谏争,听者一二,不听者八九。一日,闻乃马真后以御宝
空纸付奥都剌合蛮,令他遇事自书,遂勃然进谏道:“天下是先帝的天下,朝廷诏敕,自有
宪章,奈何得以御宝空纸,竟畀相臣!臣不敢奉诏!”乃马真后虽命收还,心中很是不乐。
过了数日,又降下懿旨,凡奥都剌合蛮所建白,令史若不为书,罪应断手。时楚材为中书
令,又进谏道:“国家典故,先帝悉委老臣,于令史何与?且事若合理,自当奉行,如不可
从,死且不避,何况截手呢!”乃马真后不禁气愤,喝令退出。楚材大声道:“老臣事太
祖、太宗三十余年,无负国家,后岂能无罪杀臣么?”言毕,免冠自去。奥都剌合蛮在旁,
即语乃马真后道:“躁妄如此,理应加罪。”乃马真后道:“他是先朝功臣,我所以格外优
容,今日却再行恕他,日后再说。”
自是楚材常称疾不朝,乃马真后也乐得清静。忽接东方密报,帖木格大王带兵来了。时
成吉思汗兄弟皆殁,惟帖木格尚存,先曾封镇东方,至是闻权奸蠹国,因率兵西来。乃马真
后不禁大骇,忙召奥都剌合蛮商议。奥都剌合蛮道:“可战便战,不可战便守;不可守,便
西迁,怕他甚么!”开口便想西奔,真是一个好相国!
乃马真后闻言,暗令左右甲士,预备西迁,心中恰未免徬徨。猛然记起耶律楚材,遂饬
内臣宣召。楚材既至,便与述及西迁事。楚材道:“朝廷乃天下根本,根本一摇,天下将
乱。臣观天道,当无他虞。若恐帖木格大王入京,何不令他子前往诘问,教他留兵中道,入
朝面陈?”乃马真后道:“他子曾在都内么?”楚材答一是字。乃马真后道:“你替我传
敕,遣他子速往何如?”楚材即前去照行。
帖木格在途中,闻皇子贵由带领西北凯旋军将到和林,又经自己的儿子,奉敕诘问,乐
得顺水推船,便道:“我来视丧,没有他意!”饬子归报,自率兵东归。贵由既至,乃马真
后欲立他为汗。独奥都剌合蛮及法特玛两人,以新君嗣立,定失权势,便在乃马真后前,说
要俟拔都回国,方可定议,免有后言。乃马真后听信了他,趣召拔都还朝,偏偏拔都心怀不
平,只是托故推病,屡愆行期。奥都剌合蛮权势益盛,招摇纳贿,无所不至,耶律楚材竟以
忧卒。他既知太乙数,为何不谢职归隐?乃马真后以旧勋谢世,例加赙赠。奥都剌合蛮以为
未然,并说楚材历事两朝,全国贡赋,半入伊家,还要甚么抚恤?乃马真后将信将疑,命近
臣麻里札往视,只有琴玩十余,及古今书画金石遗文数千卷,乃据实还报,才给赙赠如例。
后到至顺元年,方追封广宁王,赠太师,予谥文正。意在尚贤,所以备录。这且按下不提。
且说乃马真后临朝,倏忽间将及四年,西征军早已尽归,独拔都不至。会后罹重疾,几
致不起,乃亟召集诸王大臣,开库里尔泰会,立贵由为大汗。即位之日,边远属国,多来朝
贺,所得赏赐,备极优渥。贵由汗在位一月,已查悉海内炀蔽,夤缘为奸,只因母后尚在,
不便骤发。过了数月,乃马真后竟病逝了,奥都剌合蛮,方才倒运,被贵由汗执置诸狱,加
以大辟;嗣又查得回妇法特玛,行巫盅术,害皇弟库腾,遂把她裹入毡内,投诸河中。随从
妇女多处死,惟拖雷妃唆鲁禾帖尼,向在宫中静居,不作私弊,贵由汗遂敬礼有加。所有内
外事宜,亦时与商议,拖雷妃遂渐渐干政。
贵由汗在位二年,除整饬宫禁外,无甚大政,且因手足有拘挛病,尝不视事。秋间西
巡,至叶密尔河,沿路犒赏无算。居西数月,自谓西域水土与身体相宜,颇有恋恋不舍的意
思。拖雷妃唆鲁禾帖尼还道贵由汗与拔都有隙,久停西域,必有他图,遂遣心腹密告拔都,
令他善自为备。谁知贵由汗并无意见,不过在外养疴。一过残年,病竟大渐,遽尔去世。
皇后斡兀立海迷失曾随驾西幸,至此秘不发丧,先遣人赴告拖雷妃及拔都处,自请摄国
以待立君。拔都得拖雷妃密报,正启程东行,来见贵由汗,剖明心迹。途次接着耗闻,并皇
后摄国的意旨,权词应允。于是皇后乃发丧回宫,号贵由汗为定宗,自抱犹子失烈门,临朝
视事。
是年国内大旱,河水尽涸,野草自焚,牛马多死亡,民不聊生。诸王及各部,群言失烈
门无福,不宜为汗,因此人人觖望,咸怀异心。拔都在阿勒塔克山待着,拟召集诸王,开库
里尔泰大会。迨及会期,只术赤、拖雷后裔赴议,他如察合台已死,其子也速、蒙哥未到;
窝阔台汗诸子,也都裹足不前,仅由皇后海迷失,遣使巴拉与会。各人都依次坐定,巴拉起
坐道:“从前太宗在日,命以皇孙失烈门为嗣,谅诸王百官,亦曾闻着,今由皇后抱失列门
听政,实是遵着太宗遗嘱,诸王百官,应无异议。”正说着,忽听有一人高声道:“太宗既
欲立失烈门,应该早立,何故太宗崩后,别立定宗,难道也有太宗遗命么?”巴拉视之,乃
是拖雷子忽必烈,便道:“太宗崩逝,失烈门甚幼,国家不可无长君,所以改立定宗;今定
宗复崩,失列门稍长,自应遵着太宗遗命!”言至此,拖雷第二子末哥,失笑道:“太宗遗
命,何人敢违?只六皇后乃马真氏及汝等大臣,前时立定宗,已违遗嘱,今日反教我等遵
着,岂不是自相矛盾么?”一唱一和,无非为自己兄弟计。大众鼓掌如雷,弄得巴拉面红颊
赤,无词可答。这使本是难为,何故独来献丑。
是时速不台亦已殁世,其子兀良合台在会,亦起座道:“据巴拉说,国不可天长君,我
意亦是云然;现在年长望重,诸王中莫如拔都,何不推他继立呢!”又是一派。拔都道:
“我无才德,不愿嗣位!”大众齐声道:“王既不自立,惟王审择一人,早决大计!”拔都
道:“我国幅员甚广,若非聪明睿智,似太祖一般人物,不能继立,我意不如蒙哥!”推重
蒙哥,殆隐受拖雷妃之运动耶!大众道:“就此定议!”蒙哥起座固辞,末哥道:“大众都
要拔都选择。哥哥前无异言;今选了哥哥,奈何不从!”
拔都道:“末哥言是!”
议既定,巴拉返报,皇后海迷失及诸子等,很是不悦。复遣使告拔都,以会议应在东
方,不应在西土;且宗王未集,义不能从。拔都复称祖宗大业,未可轻授,今已推立蒙哥为
主,请屈意相从;如必须开会东方,亦可照允等语。遂令蒙哥东行,由拔都弟伯尔克率着大
军拥卫。拔都仍自驻西方,作为外援。于是东方又拟开会,由拖雷妃唆鲁禾帖尼为主,再召
诸王大臣与议。奈太宗、定宗后裔,仍然未至,拔都着人往劝,亦不见答。当下拔都大愤,
申令各地,决立蒙哥为主,宗亲中如或梗议,有国法在,不得相贷。诸王大臣,惧拔都威
势,再开大会于斡难河,除太宗、定宗子孙,及察合台后王不至外,统推戴蒙哥,择日即
位。即位之日,亲王列右,妃主列左,末哥、忽必烈等列前,武臣以忙哥撤儿为首,文臣以
孛鲁合为首。孛鲁合一作博勒和。礼成,追尊拖雷为皇帝,庙号睿宗,命大众均筵宴七日。
正宴飨时,忽有御者克薛杰告变,说是失骡出觅,途中遇有来车,一乘折辕,露出兵
械,恐来车不怀好意,特来预告云云。忙哥撤儿闻言道:“待我出去查问,便可分晓。”蒙
哥汗允着,便令忙哥撤儿去讫。过了半日,忙哥撤儿带着二十人进来,由蒙哥汗问悉,为首
的名叫按赤台,系奉失烈门命,特来谒贺。内有几名武士,据说是也速蒙哥遣至,也是谒献
贡物的。蒙哥汗笑着道:“既蒙兄弟们雅谊,所来人士,统应令他与宴。”忙哥撤儿答道:
“来人不止此数,我叫他留着一大半,在途候着。”蒙哥汗复笑道:“你何不叫他同来!”
暗中已是窥破,看官莫被瞒过。忙哥撤儿无言。
及至宴罢,蒙哥汗即与忙哥撤儿密谈数语。忙哥撤儿应着,当夜即将二十名拏下,并遣
兵将途中卫士,尽行捉到。次日由蒙哥汗亲鞫,按赤台等俱连声呼冤,再令忙哥撤儿审讯,
加以严刑。失烈门的差官,不堪受虐,遂放声痛骂,自刭以死。
蒙哥因新近践祚,不欲多行杀戮,大众多以为未然。正犹豫间,有西域人牙剌挖赤立在
门外,向在蒙哥麾下,服役甚勤,蒙哥汗便问道:“你是个老成人,阅历已多,可为我解决
疑团!”牙剌挖赤道:“我是西域人,只晓得西域故事:从前希腊王阿来三得已灭波斯,欲
入印度,将领中多异议,令出不行。阿来三得遣使谘其傅阿里斯托忒尔,阿里斯托忒尔并不
回答,只与差人游园中,遇着荆棘当道,悉令从人芟刈无遗,另种新株。差人已悟,即返报
阿来三得,乃将异议的将领,尽行诛逐,立发兵平定印度。主子可照此参观哩!”蒙哥汗点
头称善;遂命将按赤台等一律枭首,复查出那知情不报的官吏,杀死数人。于是改更庶政,
分命职官,禁诸王征求货财,驰使扰民;免耆老丁税,及释道等教徒服役,所有蒙古汉地民
户,就令忽必烈领治,乃乘辇赴和林,和林官民,多来迎接。
及入城,复查究定宗党派,或杀或逐。定宗后海迷失及失烈门生母系太宗侄库春之妃。
在宫中怀着愤恨,时有怨言。蒙哥汗就命忙哥撤儿带兵入宫,将她两人拖出,尽法鞫治。忙
哥撤儿何苦专作虎伥。可怜这两人蓬头跣足,熬受苦刑,结果是屈打成招,只说是有心厌
禳,置定宗后于死罪。将失烈门生母,裹毡投河,失烈门兄弟等,悉加贬置,移至摩多齐处
禁锢,不准居住和林。连太宗故后乞里吉帖忽尼,也徙出宫中,令居和林西北;凡太宗后妃
家资,尽行抄没,分赐诸王,并遣贝喇往察合台藩地,严究违命诸臣。自是太宗子孙与拖雷
子孙,永成仇敌,一个蒙古大帝国,就不免隐生分裂了。为后文埋根。
且说忽必烈以佐命大功,得受重任,总理漠南军事。开府金莲川,召用苏门隐士姚枢,
河内学子许衡,及辉和尔部人廉希宪,讲求王道,体恤民艰。京兆的劝农使委任姚枢;宣抚
使委任廉希宪,提学使委任许衡。三人皆一时名宿,感怀知己,各展才能,京兆大治。一统
之基亦兆于此。忽必烈乃一意略地,命兀良合台统辖诸军,分三道攻大理。大理即唐时的南
诏,国王段智兴偏据一方,与中原不通闻问。至是遇蒙古兵三路夹攻,吓得脚忙手乱,不知
所为,勉强召集数千兵民,出城抵敌,被蒙古兵一扫而空。智兴愈加惶急,再四踌躇,毫无
良策,只落得肉袒牵羊,出城乞降。
蒙古兵分略鄯善、乌爨等部,进入吐蕃。吐蕃即今西藏地,唐时曾与中国和亲,宋以后
亦间或入贡,惟俗尚佛法,尊信喇嘛。喇嘛二字,指高僧言,乃无上的意义。其祖师名巴特
玛撤巴巴,当唐玄宗时,自北印度入吐蕃,倡行喇嘛教,风靡全土,嗣是喇嘛势力,凌驾国
王。蒙古兵入吐蕃,所向无敌,且随地颁谕,降者免死,所有旧教,概行仍旧。喇嘛扮底
达,迎谒蒙古军,兀良合台以礼相待,扮底达遂导入都城,谕酋长唆火脱降。唆火脱一作苏
固图。唆火脱不得已归命。
是时忽必烈自为后应,亦驱军入吐蕃,与扮底达相见,优礼有加。扮底达有从子拔思
巴,一作帕思巴。年甫十五,善诵经咒,忽必烈爱他颖慧,命侍左右。会蒙哥汗有敕召还,
乃令兀良合台进军西南,自挈拔思巴北旋,后来忽必烈即位,拜拔思巴为帝师。小子有诗咏
道:
建牙开府耀雄威,转战西南血染衣;
不解枭雄何佞佛?偏教释子北随归。
欲知忽必烈归后情事,且至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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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古人之所以垂戒者,非他,由妇人心性,专图近利,未识大
局,不至乱家败国不止也。观太宗、定宗两后,相继临朝,卒至奸邪用事,宗亲构衅,乃马
真后尚获倖免,而定宗后则不得令终,戚本自贻,咎由己取,不得专为他人责也。惟蒙哥汗
自戕宗族,亦属太过,作法于凉,弊将若之何!厥后同族阋墙,始终为患,兵争凡数十年,
而国家之元气敝矣!忽必烈开府漠南,用姚枢、许衡、廉希宪诸贤,似属究心治道;而信任
释教,挈释子拔思巴北归,后且尊为帝师,酿成末世演揲之祸,贻谋不臧,卒致荒亡。观此
回,可知祸为福伏,福为祸倚之渐,而世之为子孙谋者,应知所审慎矣!
元史演义
第二十回 勤南略赍志告终 据大位改元颁敕
却说忽必烈奉敕北归,至京兆地方,闻有阿拉克岱尔及刘太平二人,奉蒙哥汗命,鉤考
诸路财赋,京兆所属官吏,相率得罪。忽必烈道:“此处官属,归我管辖,大半是我所派
遣,难道都贪婪不成?这次我出师西南,距主太远,朝右定有谗佞,说我短处,我却要入朝
辩白,力除奸蔽哩!”适劝农使姚枢进见,闻忽必烈言,遂进谏道:“大王虽为皇弟,究竟
是个人臣,不应与主子争辩。现不若挈王邸妃主,尽归朝廷,示无他意,庶几谗间无从,疑
将自释!”调停骨肉,无逾此言。忽必烈道:“你言亦是。”及归入和林,谒见蒙哥汗,遂
将姚枢所说的大意,约略禀陈。蒙哥汗道:“我恐皇弟远征,日久身劳,是以召归休养;此
外别无他意。”忽必烈又欲续陈,只见蒙哥汗目中含泪,也不觉悲从中来,为之涕下。两人
对泣了一回,彼此不作别语。
到了次日,兄弟复会,蒙哥汗欲另建城阙宫室,作一都会,忽必烈遂保荐一人,叫作刘
秉忠。秉忠邢台人,英爽不羁,因家贫为府令史,嗣即弃业为僧。会忽必烈召僧海云,邀秉
忠与俱,应对敏捷,尤长易理及邵康节经世书,大得忽必烈称赏,因此忽必烈就事举荐。随
命秉忠相度地宜,择定桓州东面,滦州北面的龙冈,作为吉地,督工经营,定名开平府。蒙
哥汗尝移居于此,免不得采选妃嫔,增修朝市。国家方隆,喜气重重,兀良合台的捷书,又
奏闻阙下;还有皇弟旭烈兀,前时奉命西征,也驰书报捷。所有战胜情形,待小子叙明大
略。兀良合台自吐蕃进攻白蛮、乌蛮及鬼蛮诸部,皆在今云南省境。所过风靡,罗罗斯及阿
伯两国,统大惧乞降。又乘胜攻下阿鲁诸酋,西南夷悉平。复南下侵入交趾。交趾即安南
地,唐时曾设安南都护府,故名安南,世为中国藩属。蒙古兵南下,其主陈日煚防战不利,
走入海岛,都城被屠。陈日煚遣使议和,蒙古兵亦患天热,乃约定岁币若干,准他和议,留
九日而还。其时西域适有回乱,皇弟旭烈兀自和林发兵,沿天山北麓,经阿力麻里,直至阿
母河畔,招致西域诸侯王,合军西进,侵入木乃奚国。木乃奚在宽甸吉思海南,前时拖雷引
军过境,只在城外大掠一番,应第十三回。未曾侵入城内。此次旭烈兀以回徒所集,实在该
城,因分军三路,同时进攻。左军命布喀帖木儿、库喀伊而喀统带,右军命台古塔儿怯的不
花统带,旭烈兀自将中军,杀奔木乃奚城。木乃奚主兀克乃丁,遣弟萨恒沙至军前,情愿求
和。旭烈兀谓须尽隳城堡,亲来归降,方可恕罪等语。萨恒沙归去数日,未见动静,乃驱军
捣入,连下数堡。兀克乃丁复遣使求宽限一载,当自来谒。旭烈兀不从,且语来使道:“你
主愿降,速即遵约,待以不死!”来使去后,仍复杳然,恼得旭烈兀性起,饬三路大军,昼
夜围攻。兀克乃丁无法延宕,乃出降,即将城外五十余堡,尽行毁去。旭烈兀因兀克乃丁诱
约多端,不无反侧,意欲将他诛戮,奈已有约在前,未便食言,遂劝令入朝,就途中刺死。
且下令屠城,无论少长,一概杀死。于是木乃奚都内,变作一个血肉模糊的枉死城 有几个
死里逃生的人,潜出城外,联络回教徒,逃往八哈塔等国。八哈塔在今阿剌伯东岸,系回教
祖谟罕默德降生地,著有《可兰经》,为人民所信仰,夙称天方教。嗣后教旨盛传,主教的
人叫作哈里发,译以华文乃代天治事的意义。至蒙古平西域,哈里发属地,所存无几。其时
正当木司塔辛嗣位,庸懦无能,只喜听乐观剧,国事皆由臣下主持。旭烈兀乘势进军,先贻
木司塔辛书,责以延纳逃人,能战即来,不能战即降。木司塔辛复书不逊,旭烈兀遂西渡波
斯湾,遇八哈塔军,前锋少挫,后军继进,背水列阵,竟日无胜负。两军分驻河滨,蒙古军
夜决河堤,灌水敌营,复引兵进袭。八哈塔军未曾防着,蓦闻敌至,急起捍御,不料脚下统
是大水,霎时间半身淹没,溺毙大半,就是逃脱的人,也被蒙古军杀尽。旭烈兀又合军攻
城,城甚坚固,旭烈兀命军士筑垒,四面合围,撤民居屋甓,遍设炮台,上面密布巨炮,向
城弹放,劈劈拍拍的声音,昼夜不绝,木司塔辛惧甚,遣使乞降。何前倨而后恭。旭烈兀不
从,只令猛攻,木司塔辛又遣长子次子出见,皆被拒绝,不得已自缚出降。旭烈兀入城屠
戮,凡七日,始下令停刃。被杀者约八十万人,惟天主教徒,及他国人居屋不入。哈里发宫
内,金宝充斥,悉数被掠。还有妇女七百人,内监千人,杀的杀,留的留,回民已尽成鬼
莩,蒙古军反喜跃异常。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旭烈兀以城中伏尸积秽,移驻乡间,命军士
将木司塔辛推至,责他傲慢不恭,词甚严厉,木司塔辛自知不免,请沐浴后乃毕命。已经就
死,还要沐浴何益?还有长子及内监五人,亦愿从死,旭烈兀命将数人同裹毡内,置诸大
路,驱战马往来蹴踏,辗转就毙。如此惨无人道,自古罕有!
次日复将木司塔辛次子及他亲族故旧,尽行杀死。只幼子谟拔来克沙,总算蒙恩赦宥,
后娶蒙古女,生二子,保存一脉,不没宗祀。想是教祖有灵,所以孑遗。遂一面飞章告捷,
一面分军为二,遣大将郭侃东略印度,自率军西略天方即阿剌比亚。
去了。
蒙哥汗闻西南连捷,心中甚慰,遂欲大举灭宋。先是乃马真后称制时,曾遣使月里麻
思,一作伊拉玛斯。赴宋议和,至淮上,为守将所囚。于是蒙古兵又尝侵宋,淮蜀一带,兵
革不息。只因蒙古屡有内讧,未发大军,所以宋将尚能守御。迨蒙哥汗嗣位,闻月里麻思已
死,早思南侵,至是遂举军而南,留少弟阿里不哥守和林。是时川陕一带,虽有宋将蒲择
之、刘整、杨立、张实、杨大渊等,据险防守,奈遇着蒙古军马,无不披靡。蒙哥汗南渡嘉
陵江,入剑门,守将杨立战死,张实被擒,蒲择之、刘整等守成都,亦被蒙古前锋纽璘一作
耨埒。攻陷,择之等败溃。及蒙哥汗入阆州,守将杨大渊以城降。进围合州,先遣宋降将晋
国宝,招谕守将王坚,坚不从。国宝还次峡口,被王坚遣将追还,执至阅武场,说他负国求
荣,罪在不赦,当即传令斩首。便涕泣誓师,开城出战,将士无不感奋,争出死力相搏,战
至天晚,蒙哥汗不能取胜,退军十里下寨。阅数日,复进薄城下,又被坚军击退。自是一攻
一守,相持数月不下。蒙古前锋将汪德臣,挑选精锐,决计力攻,当下缮备攻具,誓以必
死,遂于秋夜督兵登城,王坚亦饬军力御。鏖战一夜,直至天明,城上下尸如山积。汪德臣
愤呼道:“王坚快降!”语未毕,猛见一大石从顶击下,连忙将首一偏,这飞石已压着右
肩,连手中所握的令旗,都被击落。蒙古军见主将受伤,自然缓攻,适值大雨倾盆,攻城梯
折,只好相率退去。是夕,汪德臣毙命。适应前誓。
蒙哥汗因顿兵城外,将及半年,复遇良将伤毙,郁怒中更带悲伤,遂致成疾。合州城外
有钓鱼山,蒙哥汗登山养病,竟致不起。左右用二驴载尸,蒙以绘槥,北行而去,合州解围。
蒙哥汗在位九年,沉毅寡言,不乐宴饮,宫禁亦严,虽后妃不得过制。遇有诏敕,必亲
自起草,数易乃定,因此群臣不得擅政。素精骑射,好畋猎,只酷信卜筮,不无缺点,庙号
宪宗。
亲王末哥等遂以凶闻讣中外。时忽必烈方将兵渡淮,直至黄坡,接着宪宗死耗,诸将请
北还。忽必烈道:“我前时受先皇敕命,东西并举,今已越淮南下,岂可无功即还?从忽必
烈口中叙出宪宗敕命,亦是补前文之阙。况兀良合台已平交趾,应前文。正好约他夹击;就
使不能灭宋,也好叫他丧胆呢?”正说着,旁有人进言道:“长江向称天险,宋恃此立国,
势必死守,我军非破他一阵,不足扬威,末将愿当此任!”忽必烈视之,乃是大将董文炳。
便道:“很好!你就引左哨军前去。”文炳领命,与弟文用等去讫。
忽必烈乃遣人赍书,往送兀良合台,一面统带全军,出应董文炳。文炳令弟文用等,驾
着艨艟大舰,鼓棹渡江,自率马军在岸搏战。宋军沿江扼守,倒也不少,江中亦有大舟扎
住,奈都是酒囊饭袋,遇着蒙古军来,未战先怯,就使勉强接仗,也没有一些勇气。文炳兄
弟,水陆大进,杀得宋军东倒西歪,望风股栗。至忽必烈驱军进发,文炳军已过江了。
次日全师毕济,破临江,入瑞州,合军围鄂。南宋大震,用了一个奸邪贪佞的贾似道,
集军汉阳,为鄂州援,似道毫无胆略,逗留中道,诸将亦不遵约束。会闻鄂州守将张胜败
死,城中死伤至万三千人,似道大惧,密遣心腹将王哀,诣蒙古营,请称臣纳币。忽必烈不
许,部下郝经谏道:“今国遭大丧,神器无主,宗族诸王,孰不窥伺。倘或先发制人,抗阻
大王,势且腹背受敌。不如与宋议和,即日北归,别遣一军迎先帝灵舆,收取帝玺,召集诸
王会丧,议定嗣位,那时大王应天顺人,自可坐登大宝了。”忽必烈之得嗣为君,恃此一谏。
忽必烈大悟,遂与宋京定议,令纳江北地,及岁奉银绢各二十万,乃退兵北旋。兀良合
台方东应忽必烈军,引师攻潭州,嗣得议和消息,移师而东,及至鄂,闻忽必烈已还,遂亦
北去。贾似道反令夏贵等,杀他殿卒百余人,诈称诸军大捷,献俘宋廷。昏头磕脑的宋理
宗,竟信他有再造功,召使还朝,封卫国公,大加宠眷,真正奇事!不是奇事,实是呆鸟。
话分两头,且说忽必烈北还燕京,闻途中方括民兵,托词宪宗遗命。忽必烈道:“我兵
已足,何用括民。此必和林阴图变乱,所以有此创举。”随出示纵还民兵,人心大悦。进至
开平,诸王末哥、哈丹、塔齐尔等俱来会,愿戴忽必烈为大汗。忽必烈辞不敢受,嗣接西域
旭烈兀来书,内称西征军已振旅班师,应上文。并殷勤劝进。忽必烈遂允所请,不待库里尔
泰会推许,竟登大位。是时姚枢、廉希宪等,方膺重任,上马杀贼,下马能文,乃承旨草
诏,颁告天下道:蒙古文与汉文不同,在忽必烈即位前,惟太祖与汪罕书载史乘中,然亦不
甚雅驯,至此始尚文律,故特录之。
朕惟祖宗肇造区宇,奄有四方,武功迭兴,文治多缺,五十余年于此矣。盖时有先
后,事有缓急,天下大业,非一圣一朝所能兼备也。先皇帝即位之初,风飞雷厉,将大有
为。忧国爱民之心,虽切于己,尊贤使能之道,未得其人。方董夔门之师,遽遗鼎湖之泣。
岂期遗恨,竟勿克终。
肆予冲人,渡江之后,盖将深入焉。乃闻国中重以签军之扰,黎民惊骇,若不能一朝居
者。予为此惧,馹骑驰归。目前之急虽纾,境外之兵未戢,乃会群议,以集良规。不意宗盟
辄先推戴,左右万里,名王巨公,不召而来者有之,不谋而同者皆是。咸谓国家之大统,不
可久旷,神人之重寄,不可暂虚。求之今日太祖嫡孙之中,先皇母弟之列,以贤以长,止予
一人。虽在征伐之中,每存仁爱之念,博施济众,实可为天下主。天道助顺,人谟与能,祖
训传国大典,于是乎在,孰敢不从!朕峻辞固让,至于再三,祈恳益坚,誓以死请。语太过
分。于是俯顺舆情,勉登大宝。自惟寡昧,属时多艰,若涉渊冰,罔知攸济。爰当临御之
始,宜新弘远之规。祖述变通,正在今日,务施实德,不尚虚文。虽承平未易遽臻,而饥渴
所当先务。呜呼!历数攸归,钦应上天之命;勋亲斯托,敢忘列祖之规?体极建元,与民更
始,朕所不逮,更赖我远近宗族,中外文武,同心协力,献可替否之助也!诞告多方。体予
至意!
此旨下后,又仿中夏建元的体例,定为中统元年。其敕文云:
祖宗以神武定四方,淳德御群下。朝廷草创,未遑润色之文,政事变通,渐有纲维之
目。朕获缵旧服,载扩丕图,稽列圣之洪规,讲前代之定制。建元表岁,示人君万世之传;
纪时书王,见天下一家之义。法《春秋》之正始,体大易之乾元,炳焕皇猷,权舆治道,可
自庚申年五月十九日建元为中统元年。惟即位体元之始,必立经陈纪为先,故内立都省以总
宏纲,外设总司以平庶政。仍以兴利除害之事,补偏救弊之方,随诏以颁。于戏!秉箓握
枢,必因时而建号,施仁发政,期与物以更新。敷宣恳恻之辞,表著忧劳之意。凡在臣庶,
体予至怀!
建元既定,乃敕修官制。先是成吉思汗起自朔方,部落野处,设官甚简,最重要的叫作
断事官,兼掌政刑;统兵官叫作万户,余无别称。后仿金制置行省,及元帅、宣抚等官。至
忽必烈即位,命刘秉忠、许衡酌定内外官制:总政务的叫作中书省,握兵权的叫作枢密院,
司黜陟的叫作御史台;其次有寺、监、院、司、卫、府。外官有行省、行台、宣抚、廉访,
牧民长官,有路有府,有州有县;官有常职,食有常禄,大约以蒙古人为长,汉人南人为
副,一代规模,创始完备。此段文字似无关紧要,不知下文叙述各官,便可就此分晓。正在
百度纷纭的时候,忽报少弟阿里不哥,也居然称帝和林了。原来阿里不哥闻宪宗已殂,遂分
遣心腹,易置将佐,并联络宪宗诸子,及定宗察合台子弟,开库里尔泰会,自称大汗。命部
下刘太平、霍鲁怀等,乘传至燕京。不意廉希宪已先至京兆,遣人诱执太平、鲁怀,毙诸狱
中。六盘守将浑塔噶,正举兵应和林,希宪不待请旨,即遣总帅汪良臣,率秦、巩诸军往
讨。忽必烈亦遣诸王哈丹,率军来会,击毙浑塔噶。希宪乃自劾擅命遣将诸罪。忽必烈下敕
嘉奖,反赐他金虎符,行省秦蜀,自统军攻阿里不哥,与战于锡默图地方。阿里不哥败遁,
忽必烈乃引军还,嗣从刘秉忠请迁都燕京,在位五年,复改中统为至元。后又建国号曰元,
也是秉忠所拟定的。曾记得有一敕云:
诞膺景命,奄四海以宅尊;必有美名,绍百王而纪统。肇从隆古,匪独我家。且唐之
为言荡也,尧以之而著称;虞之为言乐也,舜因之而作号。驯至禹兴而汤造,互名夏大以殷
中,世降以还,事殊非古。虽乘时而有国,不以利而制称。为秦为汉者,著从初起之地名;
曰隋曰唐者,因即所封之爵邑。且皆徇百姓见闻之偶习,要一时经制之权宜,概以至公,不
无少贬。我太祖圣武皇帝,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图,四震天声,大恢土宇,舆图
之广,历古所无。顷者耆宿诣庭,奏草申请,谓既成于大业,宜早定于鸿名。在古制以当
然,于朕心乎何有!可建国号曰大元,盖取《易经》乾元之义,兹大冶流形于庶品,孰名资
始之功。予一人底宁于万邦,尤切体仁之要,事从因革,道协天人。于戏!称义而名,固非
为之溢美;孚休惟永,尚不负于投艰。嘉与敷天,共隆大号!
小子此后叙述,称蒙古为元朝,又因至元十六年,忽必烈汗灭宋,奄有中国,殁后庙号
世祖,所以后文亦竟称元世祖。阅者不要误会,说我称号两歧。爱系以七绝一首道:
华夏由来属汉家,何图宋后遍胡笳?
史官据事铺扬惯,我亦随书不避瑕。
欲知元朝混一情形,请看官续阅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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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叙蒙哥忽必烈之绝续,而首插两军远征一段,所以承前回之末,接入本回正传,非
好为芜杂也。有兀良合台之平西南,有旭烈兀之平西域,于是蒙哥汗决意侵宋。著书人详于
西征,略于南下,盖因《宋史》当自成演义,不必琐述,蛮戎各方,他处罕见,即《元史》
亦多从略,悉心裒录,正所以示特长耳。忽必烈班师称汗,改元立号,虽隐启纷争之祸,而
化野为文,入长中原,实于此基之。迭录原教,未始非保存国粹之意。主非汉人,而文则从
汉,故宋亡而文不亡,用夏变夷,此之谓欤?
元史演义
第二十一回 守襄阳力屈五年 覆厓山功成一统
却说元世祖即位,曾遣翰林侍读学士郝经,为国信使,翰林待制何源,礼部郎中刘人杰
为副,赴宋修好。宋少师卫国公贾似道,以前时称臣纳币,乃是权宜的计策,未曾禀闻理
宗,此次北使到来,定要机关败露,瞒了一日好一日,不如将来使幽禁,省得漏泄奸谋,掩
耳盗铃,终归失败。遂将郝经等数人,幽住真州忠勇军营。郝经屡上书宋帝,极陈和战利
害,且请入见及归国,统被贾似道一手抹煞,并不见报。元世祖待使未归,复遣人质问宋帅
李庭芝。庭芝据实奏闻,也似石沉东海,毫无影响。于是元世祖拟举兵攻宋,颁谕各路将帅
道:
朕即位之后,深以戢兵为念,故前年遣使于宋,以通和好。宋人不务远图,伺我小
隙,反启边衅,东剽西掠,曾无宁日。朕今春还宫,诸大臣皆以举兵南伐为请,朕重以两国
生灵之故,犹待信使还归,庶有悛心,以成和议。留而不至者,今又半载矣,往来之礼遽
绝,侵扰之暴不已,彼尝以衣冠礼乐之国自居,理当如是乎?曲直之分,灼然可见!今遣王
道贞往谕卿等,当整尔士卒,砺尔戈矛,矫尔弓矢。约会诸将,秋高马肥,水陆分道而进,
以为问罪之师。尚赖宗庙社稷之灵,其克有勋!卿等当宣布腹心,明谕将士,各当自勉,毋
待朕命!曲直有归,故全录诏敕。
是时阿里不哥虽已败遁,尚有余党未靖,且因元江淮都督李毡,居心反复,尝把恫疑虚
吓的言词,入奏世祖,因此攻宋的诏敕,颁发于中统二年,各路兵马,尚未大举。三年春
季,李毡竟以京东降宋。世祖大怒,立遣史天泽总诸道兵,攻李毡于济南,长围数月,破城
擒毡,支解以徇。五年,世祖复改元,称为至元。阿里不哥率众来降,世祖以兄弟至亲,格
外赦宥,免他罪名。由是内讧悉平,一意对外。
适宋潼川副使刘整,为贾似道所嫉忌,籍滤州十五郡,归降元朝。又是贾贼殴使。整系
南宋骁将,且尽知国事虚实,至此为元所用,授夔路行省,兼安抚使。整遂与元帅阿术,同
心筹画,议筑白河口城,断宋饷道,进规襄阳。宋四川宣抚使吕文德,阿附似道,好为大
言,闻刘整筑城消息,毫不介意。且谓襄阳城池坚深,兵储可支十年,元兵即来,亦不足
惮。襄阳守将吕文焕,遣人报知文德,请先事预防,反见斥责。待刘整筑城已就,遂与阿术
合兵攻襄阳。文焕登陴固守,数月未下,元世祖复遣史天泽等,督师援应。天泽到襄阳,见
城高濠阔,料非旦夕可破,遂筑起长围,联络诸堡,把一座襄阳城,围得铁桶相似,水泄不
通。
那时宋理宗已经归天,太子禥循例嗣统,号为度宗。度宗昏庸,过于乃父,一经登基,
便封贾似道为太师,倍加宠眷。似道入朝,度宗必答拜,有所谘询,必称师相;因此这位贾
太师,越加尊严,一班蝇营狗苟的贼臣,且拍马吹牛,称似道为周公。似道益发刁狡,屡求
辞职,甚至度宗拜留,为之泣下。且恐他不别而去,令卫卒夜卧第外,监住行踪。后复命他
三日一朝,治事都堂,且就西湖中的葛岭,替他筑起大厦,以资休养,总道他是擎天柱石,
保国元勋。若不如此,赵氏何致即亡。他遂颐指气使,无论军国重事,总须先行关白,方可
举行,朝右大臣,偶或龃龉,立加窜逐;或因度宗稍有可否,即称疾求去,以故言路壅塞,
苞苴公行。这度宗也全然昏迷,整日里宴坐深宫,与妃嫔等饮酒调情,乐得将国家政务,付
于师相。师相恰日居葛岭,起楼阁亭榭,作半闲堂,筑多宝阁,取了一个宫人叶氏,作为己
妾。他尚嫌不足,常令手下密访美姝,如果姿色可人,任她是娼妓,是尼觋,一古脑儿招入
宅中,日夕肆淫。这叫作盲子吃蟹,只只道鲜。还有一桩最喜欢的事情,乃是与群妾斗蟋蟀
儿。大约是寓意教战。自是累日不出,有诏令六日一朝,继复令十日一朝,他还是不能遵
旨,阳奉阴违。那时襄阳日危,吕文焕连岁支持,很是惶急,一面向吕文德乞援,一面请贾
似道济师。吕文德疽发背死,女夫范文虎代任,与乃翁同一糊涂,哪里肯发兵往援。贾似道
没有别策,总教瞒着一个主人翁,便算妙计。
一日入朝,度宗问道:“襄阳被围,已是三年,如何是好?”似道怫然道:“北兵已
退,这语从何处得来?”度宗道:“日前有女嫔言及,因此怀疑。”似道问女嫔姓氏,度宗
不答。似道又要求去,经度宗固留不从。度宗没法,只好将女嫔遣出,活活赐死。可怜这红
粉佳人,只为了一句话儿,平白地丧了性命!冤乎不冤。廷臣见这般情形,哪个敢再言边事。
既而似道良心发现,饬李庭芝往援襄阳,又被这范文虎从旁阻挠,多方牵掣。后来文虎
奉旨促师,没奈何督兵十万,进至鹿门,被元将阿术截杀一阵,吓得心胆俱裂,连忙逃走。
李庭芝闻文虎败还,特遣勇将张顺、张贵,率锐卒往襄阳。两将乘汉水方涨,鼓舟而进,至
高头港口,满江扎着敌舰,几乎无缝可钻。张贵冒险杀入,张顺后继,竟冲开一条走路,直
抵襄阳城下。城卒出来接应,把张贵迎入,独不见张顺,过了数日,江上始浮出顺尸,身中
四枪六箭,怒气勃勃如生,方知张顺已死了。张贵见城中大困,募死士二人,遣赴范文虎处
乞援。返报如约,贵遂辞别文焕,突围东行。既出险地,已是天晚,望见前面来了无数军
舰,总道是援军过来,急忙欢迎。谁知来舟统是元军,一时不能趋避,被他困在垓心,杀伤
殆尽。张贵身受数十创,力尽被执,不屈而死。嗣是襄阳绝援。
未几,樊城又失。樊城与襄阳为犄角,守将范天顺、牛富,本与吕文焕誓约死守。至是
两将战死,襄阳益孤,元兵复用西域人所献新炮,攻破襄阳外郛,内城益急。文焕每一巡
城,南望恸哭而后下。元将阿里海涯复招谕城中道:“尔等拒守孤城,至今五年,为主尽
忠,也是应分的事情;但势孤援绝,徒害生灵,尔心何忍?若能纳款归降,悉赦勿治,且加
迁擢,凭你等酌择!”又折矢与文焕为誓,文焕乃出降。偕阿里海涯朝燕,元主以文焕为
襄、汉大都督,与刘整一体重用。文焕之罪,似减于整。
襄樊既失,江南失险,警报连达宋廷。给事中陈宜中上疏,归咎范文虎,乞即行正法。
贾太师暗中庇助,止降一官。就是度宗优礼似道,也始终勿衰。似道母死,诏用天子卤簿饰
葬,并令似道墨绖还朝。师相的气焰未衰,主子的福寿已尽。度宗病逝,子顯立,年仅四
龄,由太后谢氏临朝听政,仍把那元恶大憝,倚作长城。想尚有一块干净土耳。惹得元主连
番下诏,数贾似道背盟拘使的罪名,饬史天泽、伯颜总诸道兵,与阿术、忙兀、逊都思塔出
等,及降将刘整、吕文焕,大举南侵。途次天泽遇病,有旨召还,饬各军统归伯颜节制。伯
颜遂分各军为两道,自与阿术由襄阳入汉济江,以吕文焕将舟师为前锋;别命忙兀东出扬
州,以刘整将骑兵为先行,旌旗招飐,戈戟纵横。看官!你想这区区南宋,还能保得住么?
伯颜军顺汉水南下,屠沙洋镇,擒守将王虎臣;破新郢城,杀都统边居谊;进拔阳逻堡,走
淮西置制使夏贵;取鄂州,降城守张晏然、程鹏飞。
宋廷大惧,只得请出这三朝元老,督领诸路军马,抵御元军。可奈诸路将士,统已离
心,陈弈以黄州叛,吕师夔以江州叛,都奉款降元,连贾太师极力庇护的范文虎,也居然反
颜迎敌,叩首阿术军前。这等小人最不足恃,然安富尊荣,偏在若辈,令人恨煞!元朝虽亡
了史天泽,死了刘整,锐气仍然未衰。贾似道闻刘整死,还自称天助,调集精兵十三万人,
陆续起行。前哨委了孙虎臣,中权委了夏贵,自己带着后军,出驻江上。元伯颜率同阿术,
渡江南来,与虎臣军遇着,两下接战,炮声如雷,虎臣惧甚,忙过其妾所乘舟。出战时带着
美妾,究属何用。岂亦学韩蕲王之挈梁夫人耶!大众疑他遁走,顿时散乱。夏贵以虎臣新
进,权出己上,本已事前观望,此时亦不战而奔。剩了似道一军,还有什么能耐,索性也走
了他娘,管什么国计民生!
元兵趁势残杀,江水尽赤。于是镇江、宁国、江阴守臣,皆弃城遁去,上行下效,捷如
影响。太平、和州、无为军,俱相继降元。似道还想奉币请和,遣使至元军,被伯颜拒绝。
奔至扬州,束手无策,只上书请迁都。太皇太后谢氏不许。廷臣窥见微旨,遂连劾似道,陈
宜中初得似道援,骤登政府,至是也奏请诛逐。乃罢似道平章都督,并遣元使郝经等北归。
已无及了。一面下诏勤王,诸将多不至。只鄂州都统张世杰,率师入卫;江西提刑文天祥起
兵赴难;湖南提刑李芾,也募壮士三千人,令将吏统带,东出勤王。无如大势已去,无可挽
回。建康守将赵潽,弃城先遁,元伯颜安然入城。宋江淮招讨使汪立信,闻建康被陷,料知
宋不可为,扼吭而死。宋吭已被元扼,汪公也只好绝吭了。元兵遂长驱入常州,下无锡,宋
廷亟命张世杰总统人马,分道拒敌,稍稍得手。
元世祖复遣尚书廉希宪,工部侍郎严忠范,奉国书南来,还有意与宋议和。希宪至建
康,与伯颜会晤,请兵自卫。伯颜道:“行人在言不在兵,兵多反招疑忌。”嗣经希宪固
请,发兵五百名送行。到了独松关,宋守将张濡部曲,不分皂白,竟袭杀忠范,执希宪送临
安。及伯颜遣书诘责,宋廷遣使答报,只说是边将所为,未曾禀报。伯颜再遣议事官张羽,
同宋使返临安,不意到了平江,又被杀死。还要乱杀使人,真是坏事!
元兵愈加气愤,直逼扬州。李庭芝遣将苗再成、姜才等,率兵阻截,皆败绩。接连是荆
南被陷,嘉定诸城叛去。军报日紧一日,于是张世杰大出舟师,与刘师勇、孙虎臣等屯驻焦
山,连舟为垒,示以必死。元阿术登高遥望,想了一个火攻的计策,遂精选弓弩手,载舸直
进,连发火箭,迭射宋军。霎时间烟焰蔽江,篷樯俱焚,宋军进退两穷,相率赴水,师勇、
虎臣等都截舟自遁。单剩了张世杰,已不能军,只得奔回圌山,再请济师。坚壁中流,并非
万全之策,即非火攻,亦难持久,张世杰殆忠有余、而识不足者。
是时王爚、陈宜中,并为丞相,意见不协,各自求去。至世杰败溃,王爚以二相在朝,
反多顾忌,不如遣一人出督吴门。太后不从,爚遂乞罢,因免相,未几遂卒。还是死得干
净。文天祥到临安,上疏请分建四镇,各专责成,亦不报。此时虽有明主,亦未能转败为
胜,况妇人秉国乎!只把贾似道贬置循州,被监押官郑虎臣拉死,总算为天下雪愤!罪不容
于死。嗣是泰州失守,孙虎臣自杀,常州被屠,知州姚訔等战死,刘师勇逸去,独松关也被
残破,张濡不知去向。既而知州李芾,复殉难潭州,都统密佑,又遇害抚州。湖南、江西,
尽为元有。宋廷又遣工部侍郎柳岳,赴元军请和。伯颜愤然道:“汝国执戮我行人,所以兴
师问罪。从前钱氏纳土,李氏出降,统是汝国祖制。汝国何不遵行?况汝国得天下于小儿,
今亦由小儿失国,天道不爽,何必多言?”柳岳不得已还朝。复遣宗正少卿陆秀夫,再至元
军,求称侄纳币。伯颜不从。降称侄孙,亦不见许。陆秀夫还,陈宜中奏白太后,请再使元
军,求封为小国。太后依议,仍令柳岳赉表前行。到高邮,被民人嵇耸所杀。太后妇人,尚
不足责,陈宜中堂堂宋相,厚颜如此,实是可杀。
元兵进降嘉兴,陷安吉,直捣临安。文天祥、张世杰请移三宫入海,自率众背城一战。
陈宜中不以为然,商诸太后,遣监察御史杨应奎,奉了传国玺印,出降元军。伯颜受玺,并
召宜中出议降事,宜中惶惧,夜遁温州。张世杰愤甚,与刘师勇、苏刘义等率所部入海。只
文天祥尚是留着,太后令为右丞相,如元军议降。天祥辞去相职,竟赴元军面责伯颜。伯颜
将他拘住,遂遣将入临安府,封府库,收图籍符印,并胁宋太皇太后手诏谕降。
过了数日,遂掳帝顯及皇太后全氏,福王与芮等北去。只太皇太后谢氏,因疾暂留,后
来亦被元兵舁出,送至燕都。惟度宗尚有二子,长名是,封益王,年十一岁;次名昺,封广
王,年六岁。当临安紧急时,与母杨淑妃潜行出城,奔至温州。陈宜中迎着,同航海赴福
州,奉为嗣皇帝,尊杨淑妃为太后,同听政。张世杰、苏刘义、陆秀夫等继至,复组织朝
堂,仍命陈宜中为左丞相,都督诸路军马。还要用他,可笑可恨。张世杰等任官有差。那时
文天祥亦自镇江逃归,浮海至闽,杨太后令为右丞相。嗣与宜中议事未协,出督南剑州。
元兵一面入广州,摧锋军将黄俊战死,一面破扬州,宋右丞相李庭芝,指挥使姜才被
执,劝降不从,俱被害。闽中因此被兵,任你文天祥开府招军,张世杰传檄勤王,都弄得落
花流水,不见成功,帝是与太后杨氏,舍陆登舟,今日走这里,明日走那里,受尽惊风骇
浪,支持到两年有余,可怜那十余岁的小皇帝,已受了急惊病,到了碙州,一命呜呼!再立
其幼弟昺,年仅八龄。陈宜中遁死海南,用陆秀夫为左丞相,与张世杰共秉朝政。秀夫正笏
垂绅,犹把那大学章句,训导嗣君。未免迂腐。
嗣闻元兵又至,复逃至厓山。元将张弘范,潜师至潮阳,先袭执了文天祥,复进兵厓
山。张世杰又用这联舟为垒的法儿,守住峡口,复用水泥涂舰,防备火攻。张弘范倒也没
法,只遣人招降,世杰不许。弘范分兵堵截,断宋军樵汲孔道。宋军大困。元兵复四面攻
击,不由宋军不走,就是赤胆忠心的张世杰,也只好断维突围,带着十六舟,夺港自去。陆
秀夫先驱妻子入海,自负幼帝同溺。太后杨氏抚膺大恸道:“我忍死至此,无非为了赵氏一
块肉,今还有甚么望头?”也赴海死。世杰至海陵山下,适遇飓风大作,遂焚香祷天道:
“我为赵氏,也算竭力,一君亡,又立一君。今又亡了,我尚未死,还望敌军退后,别立赵
氏以存宗祀。若天意应亡赵氏,风伯有灵,速覆我舟!”言已,舟果覆,世杰亦溺死。
宋自太祖至帝昺,共三百二十年,若从南渡算起,共一百五十二年。小子走笔至此,也
觉满腹凄怆,欲做一首吊宋诗,想了半晌,竟无一字,只记得文信国文天祥封信国公。目击
厓山诗,很是沉痛。诸君试一阅看,其诗曰:
长平一坑四十万,秦人欢忻赵人怨,大风吹砂水不流,为楚者乐为汉愁。兵家胜负常不
一,干戈纷纷何时毕?必有天吏将明威,不嗜杀人能一之;我生之初尚无疚,我生之后遭阳
九,厥角稽首二百州,正气扫地山河羞!身为大臣义当死,城下师盟愧牛耳。闲关归国洗日
光,白麻重拜不敢当!出师三年劳且苦,咫尺长安不可睹!非无虓虎士如林,一日不戒为人
擒。楼船千艘下天角,两雄相遭相喷薄。古来何代无战争,未有锋猬交沧溟。游兵日来复日
往,相持一月为鹬蚌。南人志欲扶昆仑,北人气欲河带吞。一朝天昏风雨恶,炮火雷飞箭星
落。谁雄谁雌顷刻分,流尸浮血洋水浑。昨朝南船满崖岸,今朝只有北船在。昨夜两边桴鼓
鸣,今夜船船鼾睡声。北家去军八千里,推牛酾酒人人喜。惟有孤臣泪两垂,明明不敢向人
啼,六飞杳霭知何处,大水茫茫隔烟雾。我期借剑斩佞臣,黄金横带为何人?
欲知文信国后事,试看下回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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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叙南宋亡国,独于攻守襄阳事,叙述较详,盖襄阳为南宋咽喉,襄阳一失,南宋之
亡,可翘足待也。此外俱从简略,随笔叙上,此由《宋史》当有专属,不必于《元史》中详
述。惟于贾似道、陈宜中之误国,文天祥、张世杰、陆秀夫之尽忠,仍行表白。彰善瘅恶,
史家之责,著书人夙存此志,不嫌烦复也。且观其全回用笔,一气赶下,“嘈嘈切切错杂
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此文似之。
元史演义
第二十二回 渔色徇财计臣致乱 表忠流血信国成仁
却说元将张弘范,既破厓山,置酒大会,邀文天祥入座,语他道:“汝国已亡,丞相忠
孝已尽,若能把事宋的诚心,改作事元,难道不好作太平宰相么!”天祥流涕道:“国亡不
能救,做人臣的死有余辜,况敢贪生事敌么!天祥不敢闻命!”弘范也称他忠义,遣使送天
祥赴燕,弘范亦率军北还。只有一个西僧杨琏真珈,曾掌教江南,借了元兵势力,到处奸淫
妇女,并发掘宋朝陵寝,及大臣坟墓,凡一百余所,陵墓里面的金玉,尽行掠取,不必说
了,他还想将诸陵尸骨,与牛马枯骼,聚作一堆,作为镇南浮屠。亏得会稽人唐珏,目不忍
睹,典鬻借贷,凑得百金,阴召诸恶少饮酒,席间泣语道:“你我皆宋人,坐看陵骨暴露何
以为情?我拟窃取陵骨,易以他骨,望诸君助我臂力!”诸恶少许诺,乃于夜间易取陵骨,
邀与唐珏。珏已造石函六具,刻纪年一字为号,随号收殡,瘗葬兰亭山后;又移宋故宫冬青
树,植立冢上,作为标识,后人才晓得宋帝遗骸,不与畜类为伍,这也可谓宋祖有灵了。皇
帝尸骸,几侪牛马,后世枭雄,何苦再作皇帝梦耶!
张弘范北还后,未几病卒,此外开国功臣,或亦因百战身疲,相继谢世。还有一位贤德
皇后,也于灭宋后两年,抱病而终。后弘吉剌氏系德薛禅的孙女,父名按陈,从前太祖后孛
儿帖,与按陈为姊弟行。太宗时,曾赐号按陈为国舅,封王爵,令统弘吉剌部,且约生女为
后,生男尚公主,世世不绝,所以有元一代的皇后,多出自弘吉剌氏。世祖后天性明敏,晓
畅事机,宋帝顯被虏,入朝燕都,宫廷皆欢贺,惟后不乐,世祖道:“我今平江南,从此不
用兵甲,众人皆喜,尔何为独无欢容!”后跪奏道:“从古无千年不败的国家,我子孙若能
幸免,方为可贺!”世祖默然,又尝把南宋珍宝,聚置殿廷,令后遍视,后一览即去。世祖
徐问所欲,后复答道:“宋祖历年积蓄,留与子孙,子孙不能守,为我朝有,难道我忍私取
吗?”是时宋太后全氏至京,不服水土,后尝代她乞奏,遣回江南。世祖不允,且语道:
“你等妇人,没有远虑,今日若遣她南归,倘或浮言一动,反令我没法保全,倒不如留她在
此,时加存恤,令她安养便罢。”后闻言,格外厚待全太后。
此外如婉言进谏,随时匡正,恰非小子所能尽述。
自后殁后,继后系故后从侄女,仍是弘吉剌氏,虽史家也称她贤德,究竟不及故后;且
因世祖年迈,辄预闻朝政,未免贻诮司晨。世祖待遇继后,亦不及从前的爱敬,所以采选民
女,时有所闻,又尝游幸上都,托词避暑,其实是纵情声色,借此图欢。上都就是开平府,
世祖称燕京为中都,所以号开平为上都。上都里面,旧有妃嫔等人,未曾南徙。蒙古以往的
陋俗,做阿弟的可收兄妻,做儿子的可烝父妾,就是淫奔苟合,易妻掠妇的事情,也是数见
不鲜,很少顾忌。这元世祖粗豪豁达,哪里愿作柳下惠,鲁男子,看了前朝的妃嫔,多半年
轻守孀,寂寂寡欢,乐得与之解闷,做一个风流天子。这妃嫔们见主子多情,难免顺水使
舟,迎云作雨,还管甚么名分不名分,节烈不节烈,所以羊车望幸,百转柔肠,麀聚为欢,
五伦废置。古人说得好,上行下必效!元世祖既这般同乐,那皇亲国戚,中间,自有不肖之
徒,怎么不相率效尤,上烝下淫,习成风气!民间有奸淫等情,有司也不欲过问,且闻于岁
首元宵,纵民为非,淫渎宸极,秽渎闺门,自古以来,也是罕见呢!始谋不臧,奚怪子孙。
还有一桩连带的关系,好色的人主,大率好财。世祖在位三年,就用了回人阿合马专理
财赋。阿合马竭智尽能,想出了两条计策:一条是冶铁;一条是榷盐。从前河南钧徐等州,
俱有铁矿,官吏随铁多寡,作为税额。阿合马欲大兴鼓铸,遂括民三千,日夕采冶,每岁输
铁,定要他一百三万七十斤,不准短少。于是冶铁的民工,无论曾否如额,只好照数补足,
这叫作整顿铁冶的效果。河东素多盐池,小民越境私贩,价值较廉,竞相买食,以此官盐滞
销,岁课短绌,每年止七千五百两。阿合马请岁增五千两,不问诸色兵民,皆要出税,这叫
作增加盐课的效果。名为理财,实是硬派,且恐贪吏中饱尚是不少,历代财政,多蹈此弊,
可叹!
世祖称他为能,遂擢为平章政事。阿合马得势益横,竟欲罢御史台及诸道提刑司,还是
廉希宪面折廷争,方才罢议,嗣复添立江南榷官,什么榷茶运司,什么转运盐使司,什么宣
课提举司,多至五百余人,大半是阿合马的爪牙。他的子侄,不做参政,就做尚书,恼了廷
臣崔斌,把他参奏一本,说他设官害民,一门悉处要津,有亏公道。世祖虽略加采纳,裁并
冗吏,奈始终宠任阿合马,不以为罪。寻迁斌为江淮行省左丞,阿合马遂乘机报复,遣使清
算江淮钱谷,捏称左丞崔斌,与平章阿里伯、右丞燕铁木儿,私自勾结,盗取官粮四十万,
及擅易命官八百余员,应命官查勘治罪。世祖准奏,令都事刘正往验,查无实证,参政张澍
等,奉旨再往,迎合阿合马微意,竟将崔斌等锻炼成狱,置诸死刑。
皇太子真金一作精吉木。素怀仁孝,闻崔斌等已定死罪,方食投箸,急遣快足止住,已
是不及。于是远近咸愤,民怨沸腾,益都千户王著,密铸大锤,与妖人高和尚谋,拟击杀阿
合马。适皇太子从帝赴上都,留阿合马守燕京,著遂遣二僧至中书诈称太子还都作佛事。被
禁卫高觿、张九思盘诘,仓卒失对,遂将二僧拘讯,尚未得供,不意枢密副使张易,又受了
伪太子命,率兵至东宫。高觿问他来意,易与附耳道:“太子有敕,速诛左相阿合马。”这
语一传,弄得各人似信非信,不得不遣使出迎。王著令党人冒称太子,见一个,杀一个,夺
马驰入建德门。时已二鼓,至东宫前,传呼百官,阿合马扬鞭而来,被王著手下的党羽,推
坠马下,责他欺君害民,立出铜锤,击他脑袋,甫一下,即脑浆迸出,仆地死了。民脂民
膏,吸得太多,所以叫他迸出。又杀死中书郝镇,拘执右丞张惠。顿时禁中大闹,秩序紊
乱。高觿、张九思开门呼道:“这是贼人倡乱,哪里是真皇太子?”便叱卫士速捕乱党。留
守布敦,持梃击倒伪太子,乱党遂奔,被擒数十名。高和尚逃去,惟著挺身请囚。高觿等亟
遣报上都,世祖闻报,立命和尔郭斯驰归讨逆,拿住高和尚及张易与王著,皆弃市。著临刑
大呼道:“王著为天下除害,今日虽死,他日必令人纪念,我死也值得了!”王著虽自称除
害,然矫令擅杀,不为无罪。
乱已定,世祖已返燕都,还道阿合马等冤死,拟加抚恤。枢密副使孛罗一作博罗。历陈
阿合马罪状,方大怒道:“该杀!该杀!只难为了王著。”复命剖棺戮尸,纵犬拖食,人民
聚观,无不称快。阿合马家产,籍没充公,复逮其子忽辛一作湖逊。至。忽辛时为江淮右
丞,既被逮,敕廷臣杂问,忽辛历指道:“汝等曾受我家钱财,怎么问我?”嗣至参知政事
张雄飞,先问忽辛道:“我曾受过你家钱财否?”忽辛答称没有,雄飞道:“如此说来,我
应当问你!”遂审实忽辛的罪名,正法伏辜。世祖复闻郝镇党恶,亦令戮尸。还有右丞耿
仁,与郝镇同罪,下狱论死。其余奸党,一律罢黜,并汰冗官七百十四人,罢官署二百余
所,内外总算一清。
世祖乃加意求治,遣都实一作笃什。穷探河源,命郭守敬定授时历,焚毁道书,创始海
运,诏诸路岁举儒吏,蠲免燕南、河北、山东逋赋。招衍圣公孔洙,为国子祭酒,提举浙东
学校,统是一时美政,传播人口。
忽有闽僧上言,报称土星犯帝座,防有内变。世祖本尊崇僧侣,曾拜拔思巴为帝师,皈
依释教。至是闻闽僧告变,自不免迷信起来。且因平宋以后,江南多盗,漳州民陈桂龙及兄
子陈吊眼,起兵据高安砦。建宁路总管黄华,叛据崇安、浦城等县,自号头陀军,称宋祥兴
年号,福州民林天成,也揭竿相应。又有广州民林桂方、赵良钤等,拥众万余,号罗平国,
称延康年号。虽经诸路元帅,剿抚兼施,或杀或降,然大势尚未平定。各处小丑未为小害,
故随笔略过。自闽僧告变后,复闻有中山狂人,自称宋主,有众千人,欲取丞相。京城亦得
匿名揭帖,内言某日烧蓑城苇,率两翼兵起事,定卜成功,愿丞相无忧等语!先是帝顯被
虏,至燕京,降封瀛国公,令与宋宗室大臣,寓居蓑城苇。既得揭帖,乃将蓑城苇撤去,迁
瀛国公及宋宗室至上都。疑丞相为文天祥,有旨召见。
天祥初入燕,至枢密院,见使相孛罗。孛罗欲使拜,天祥长揖不屈,仰首自言道:“天
下事,有兴有废,自帝王以及将相,灭亡诛戮,何代没有?天祥今日,愿求早死!”孛罗
道:“汝谓有兴有废,试问从盘古至今,有几帝几王?”天祥道:“一部十七史,从何处说
起?我今日非应考博学鸿词,何必泛论?”孛罗道:“汝不肯说兴废事,倒也罢了,但汝既
奉了主命,把宗庙土地与人,何故复逃?”天祥道:“奉国与人,是谓卖国,卖国的人,只
知求荣,还愿逃去么?我前除宰相不拜,奉使军前,即被拘执,已而贼臣献国,国亡当死;
但因度宗二子,犹在浙东,老母亦尚在粤,是以忍死奔归!”侃侃而谈,纯是忠孝。孛罗
道:“弃德祐嗣君,德祐系帝顯年号。别立二王,好算得忠么?”天祥道:“古人有言,
‘社稷为重,君为轻。’我别立君主,无非为社稷计算!从怀、愍而北,非忠,从元帝为
忠;从徽、钦而北,非忠,从高宗为忠。”孛罗几不能答。忽又道:“晋元帝、宋高宗,皆
有所受命,你立二王,并非正道,莫不是图篡不成?”天祥大声道:“景炎帝昰年号。乃度
宗长子,德祐亲兄,难道是不正么?德祐去位,景炎乃立,难道是图篡么?陈丞相承太皇
命,奉二王出宫,难道是无所受命么?”说得孛罗面赤颊红,变羞成怒道:“你立二王,究
有何功?”遁辞知其所穷。天祥道:“立君所以存宗社,存一日,尽臣子一日的责任,管甚
么有功无功?”孛罗复道:“既知无功,何必再立?”天祥亦愤愤道:“汝亦有君主,汝亦
有父母,譬如父母有疾,明知年老将死,断没有不下药的道理!总教吾尽吾心,才算无愧,
若有效与否,听诸天命!天祥今日,一死报国,便算了事,何必多言!”义正词严,足愧孛
罗。
孛罗即欲杀天祥,还是世祖及廉、许各大臣,悯他孤忠,不欲用刑。至谣言迭起,召谕
天祥,要他变志事元,即拜丞相,天祥答道:“天祥系宋朝宰相,不能再事二姓,请即赐
死,便算君恩!”世祖心犹未忍,麾之使下,经孛罗等进谏,不如从天祥志,免生谣诼,世
祖乃下诏杀天祥。
天祥被押至柴市,态度从容,语吏卒道:“吾事毕了。”南向再拜,乃就刑,年四十七
岁。忽又有诏敕传到,令停刑勿杀,事已无及。返报世祖,并呈天祥衣带赞,大书三十二
字,分作八句。看官记着,首二句是:“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中二句是:“惟其义尽,
是以仁至;”末四句是:“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世祖连读连叹,
且太息道:“好男子!好男子!可惜不肯为我用,现已死了,奈何!”能令雄主赞惜,毕竟
忠义动人。乃赠天祥卢陵郡公,谥忠武。命王积翁书神主,设坛祭醊。饬孛罗行奠礼。孛罗
方临坛奠爵,忽然狂飚大作,烛灭烟销,上面摆着的神主,好似生有两翼,陡然腾起,卷入
云中。此事见诸正史,并非作者捏造。孛罗大惊,乃令改书神主,写着前宋少保右丞相信国
公数字,仓皇祭毕,天始开霁。燕京人民,相率骇异。
天祥卢陵人,所居对文笔峰,因自号文山。平生作文,未尝属草,一下笔,便数千言。
流离中感慨悲悼,一发于诗,阅者见之,莫不流涕。其妻欧阳氏收天祥尸,面色如生,义士
张毅甫,给资归葬,适母夫人曾氏遗柩,亦由家人自粤奉归,同日至城下,相传为忠孝的报
应。后儒有挽文丞相诗二首道:
尘海焉能活壑舟?燕台从此筑诗囚。雪霜万里孤臣老,光狱千年正气收。诸葛未亡犹是
汉,伯夷虽死不从周。古今成败应难论,天地无穷草木愁。
徒把金戈挽落晖,南冠无奈北风吹。子房本为韩仇出,诸葛安知汉祚移?云暗鼎湖龙去
远,月明华表鹤归迟。何人更上新亭饮?大不如前洒泪时。
天祥一死,谣言渐靖。不意辽东来一警报,说是十多万大兵,俱死在日本海中了。是何
原因,请看下回。
读元奸臣阿合马传,令人生恨,莫不欲举刀斫之。读宋忠臣文天祥传,令人起敬,莫不
欲顶礼奉之,可见天道虽或无凭,人心尚有公理。是回前叙阿合马事,后叙文天祥事,一则
显揭其奸,一则详述其忠,语浅意深,老妪都解,较诸史传之饷人,为益尤大。史传非尽人
能读,且非尽人得读,获此一编,非举两弊而悉去之耶!此外杂以他事,有美有恶,虽循史
家依事毕书之例,而盛衰之感,隐寓其中,不特简略之分已也。
元史演义
第二十三回 征日本全军尽没 讨安南两次无功
却说中国海东,有一日本国,与高丽国仅隔海峡,以其地近日出,故名日本。唐时曾遣
使入贡,至元代征服高丽,与日本尚未通使。世祖至元二年,高丽人赵彝等,来元修好,奏
称日本可通,请世祖遣使东往。世祖本是个好大喜功的雄主,好大喜功四字,是世祖一生注
脚。一闻赵彝等言,自然乐从。当于次年秋季,命兵部侍郎赫德,充国信使,礼部侍郎殷弘
为副,赍国书东行。至高丽,国王王禃,亦遣使为导,航海至日本。既抵岸,未见有人出
迎,只得西归。世祖又命起居舍人潘阜等,持书复往,留居日本六月,全然不得慰问,也只
好回来。
至元六年,高丽权臣林衍作乱,倡议废立,国王禃情急入朝,乞为援师。世祖乃发兵万
人,送禃回国。会林衍已死,乱党闻元军大至,相率远窜。禃复王位,高丽无事。乃复命秘
书监赵良弼东往,并饬高丽王禃,派人送至日本,期在必达。良弼到了日本,始终不见国
王,只与日本官吏弥四郎相见,弥四郎引他至太宰府西守护所。据守吏言及,从前被高丽所
给,屡云上国要来伐我,所以不接来使。今闻上国好生恶杀,实出意料。可惜我国王京,去
此尚远,只好先遣人从使回报,他日再当通好等语。良弼无奈,乃遣从官张锋,先偕日使二
十六人,驰还燕京。世祖召姚枢、许衡等入见,并问道:“日使此来,恐是受主差遣,来窥
我国强弱,他称由守护所差来,不尽确实,卿等以为何如?”姚枢、许衡齐声道:“诚如圣
虑,现不应准他入见,只宜待他宽仁,看他以后作何对待,再作计较。”以人治人,计非不
是,然怀柔之道究不在此。世祖点头称善。
姚、许退后,留日使居住客舍,兼旬不得召见。日使索然无味,即乞归。赵良弼闻日使
返国,也即启程回来,嗣后良弼复往返一次,仍是徒劳跋涉。看官!这日本是东方旧国,也
有君主臣民,为什么元朝行人,往来如织,他竟置诸不理,似痴聋一般哩!我亦要问。说来
话长,小子不遑细叙,只好略说数语,令看官粗识原因。原来日本当日,藩臣擅权,方主闭
关政策,首藩北条时宗尤为顽固,无论何国使臣,一概拒绝。元使入境,还算格外客气,任
他来去自由。至若遣使偕行,虚与周旋,是第一等好意。偏偏元主不明情由,硬要向他絮
聒,反令他恼恨起来,决计谢绝。
至元十一年,高丽王王禃殂,世子暙袭爵。世祖以高丽归顺有年,把皇女忽都鲁揭里迷
失遣嫁嗣王,并命他发兵五千,助征日本。于是命凤州经略使实都,及高丽军民总管洪茶
邱,率大小舟九百艘,载水师一万五千,会同高丽兵士,航海入日本境。日本闻元兵到来,
也不遣将出战,只令兵民守住要隘,坚壁以待。元兵路陌生疏,不敢卤莽进攻,耽延了好几
日,费了若干粮饷,若干弓箭。迨至矢尽粮竭,不得已掳掠四境,捉住几个日人,夺了一些
牛马,便算了事,回来报命。日境虽是难攻,元将恰也没用。
越年,世祖又遣礼部侍郎杜世忠,兵部侍郎何文著等,往使日本,被他拒绝。到了至元
十七年春间,再命杜世忠等东行,只知遣使,何益于事,反要送他性命。所赍国书,未免说
得严厉,恼动了日本大臣,竟将杜世忠等杀死。那时世祖闻报,自然大怒,遂命右丞相阿喽
罕,右丞范文虎,及实都、洪茶邱等,调兵十万,浩荡东征。
阿喽罕年老力衰,无志远行,只因君命所委,不敢推辞,没奈何硬着头皮,率师东指。
途中屡次延宕,及到高丽,竟逗留不进,只说是风水不利,未便行军。嗣后接连会议,或说
宜进兵壹歧岛,可扼日本要口;或说宜先取平壶岛,作屯兵地,然后转攻壹岐。阿喽罕茫无
头绪,未免心绪不宁,自是食不安,寝不眠,遂致老病复发,拜表辞职。未几死于军中。
世祖令左丞相安塔哈往代,尚未到军,范文虎志欲图功,从前受制阿喽罕,不能自专,
尝讥他老朽无用,至阿喽罕死后,军中要推他为统帅,一朝权在手,便把势来行,当下出令
发兵,竟往平壶岛进发。平壶岛四面皆水,日本人称为悬海,西面有五岛相错,叫作五龙
山。元兵既到平壶岛,一望无垠,方拟觅地寄泊,俄觉天昏地黑,四面阴霾,那车轮般的旋
风,从海面腾起,顿时白浪翻腾,啸声大作。各舟荡摇无主,一班舵工水手,齐声呼噪,舟
内的将士,东倒西歪,有眩晕的,有呕吐的,就是轻举妄动的范文虎,也觉支持不定。当下
各舟乱驶,随风飘漾,万户厉德彪,招讨王国佐,水手总管陆文政等,统是逃命要紧,不管
甚么军令,竟带着兵船数十艘,乘风自去。
范文虎见各船散走,心中焦急起来,忙饬大众趋避五龙山。既到山下,检点各舟,十成
中已散去三四成。留着的兵舰,多半是帆折樯摧,篷倾舵侧。可见海军不可不练,轮船不可
不制。叹息了一回,只得令兵士休息数天,将船中所有器械,渐渐修整。可奈海上的风势,
接连不断,稍静片刻,又是怒号。况此时正值凉秋天气,商飇司令,不肯遽停。到了仲秋朔
日,飓风复至,范文虎以下各将,惩着前辙,统吓得魂不附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慌忙
拣择坚船,解缆西遁。虎是文的,无怪外强中干。
军中失了主帅,又没有完善的舟楫,进退无据,只有一个张百户,算做最高的官长,当
由军士推戴,号为张总管,听他约束。张总管乘风势少铩,令军士登山伐木,修造船只,意
图归还。不料日本兵舰,竟从岛中驶出,来杀元军。看官!你想元军虽有数万,到此还能厮
杀么?你推我让,彼惊此骇,结果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有二、三万人丧身刃下,有二、
三万人溺毙海中,还有二、三万人,作日本俘囚。日本问是蒙古兵、高丽兵,尽行杀死。惟
赦南人万余名,令作奴隶,后来逃还中国,只有三人。中国向迷信星命,未知这三人命中究
属何如?那时这位张总管不知下落,想总是与波臣为伍了。
范文虎逃归后,报称败状,并归咎厉德彪、王国佐等,先自遁还,不受节制。诿过于
人,庸夫长技。嗣经安塔哈调查,厉德彪等逃至高丽,将部兵遣散,自己也隐姓埋名,避匿
他方,一时捕获不着,遂成悬案。世祖复命安塔哈为日本行省丞相,与右丞彻尔特穆尔,左
丞刘二巴图尔,募兵造舟,再图大举。中丞崔彧及淮西宣慰使昂吉尔,都上书谏阻,世祖不
从,可巧占城抗命,有事南征,只好将东征问题,暂时搁起一边。
且说占城在交趾南方,旧称占婆国。自兀良合台征服交趾后,曾遣使招致占城,未得实
报。世祖令右丞唆都,一作索多。引兵南下,就国立省。占城王子补的,负固不服,遂命唆
都进讨。唆都率战船千艘,道出广州,浮海至占城。占城发兵迎战,号称二十万,两军在南
海中,鏖斗起来,鱼龙避匿,鲸鳄潜踪,自辰牌杀到午牌,未分胜负。唆都大愤,带着敢死
士数百名,鼓舟直进,各军亦不敢怠慢,鱼贯而入,顿将敌舰冲开,趁势掩杀。占城兵不能
抵御,立刻奔溃,被杀及被溺的兵卒,共五万人。唆都复进兵大浪湖,与占城兵再战,又斩
首数万级,遂乘势薄城。王子补的遁入山谷,城中乞降。
唆都入城抚民,拟穷追补的,忽来了占城大吏,名叫宝脱秃花,说是奉王子命,纳款输
诚。唆都道:“既愿归降,应即来见!”宝脱秃花只称贡品未备,须延期数日,唆都照允,
遣他归去,转瞬经旬,杳无音信。唆都方知是诈,引兵深入。转战至木城下,四面都是堡
砦,不由唆都不惧,下令还军。行未数里,斜刺里忽闪出占城人马,来截归路,唆都猝不及
防,几乎被他躏跞。亏得众军死战,方得走脱。检点军士,已是一半伤亡,只得退出占城,
奏请济师。唆都亦非将材。
世祖封第九子脱欢为镇南王,令与左丞李恒,领兵南下,往会唆都军。脱欢欲假道安
南,乘便出占城,并命安南国王陈日烜,接济军粮。去使还报,日烜愿随力助饷,但不肯假
道。脱欢不问允否,只管前进,行入安南,见境上俱有重兵扎住,拒绝元军,乃扎住大营,
整备与战。安南管军官阮盝,竟出兵接仗,不到数合,阮盝败走。元军奋勇驱入,杀得安南
兵七零八落,擒住安南将杜伟、杜祐。当下审问,始知日烜从兄陈峻,职封兴道王,扼守界
上,不许通道。脱欢遂行文招谕,教他退兵开路,未见答复。乃再麾兵深入,迭破要隘,获
安南大将段台,兴道王陈峻遁走。
元军在途中,拾得遗弃文字二纸,乃日烜致脱欢公文。内称:“前奉诏敕,军不入境,
今因占城抗命,大军经过本国,残害百姓,是太子所行违误,本国不能任咎。伏望仍遵前
诏,勒回大军,本国当具贡物驰献”等语。脱欢阅毕,即令书状官复文,略说:“我朝命讨
占城,曾移文汝国,命汝开路备粮,不意汝违朝命,使兴道王等提兵迎敌,射伤我军。我军
不得已接战,是祸及汝民,实由汝自己开衅。今与汝约,即日收兵开道,安谕百姓,各务生
理,我军所过,秋毫无犯,否则蹂躏汝国,毋贻后悔云云。”恃强胁迫,未免不情。
这书方发,忽由侦探来报,安南王日烜,调集军船千余艘,来助兴道王拒战了。脱欢
道:“他既如此倔强,不如从速进兵。”遂督师亲往,直抵富良江,只见江中排着一字儿战
船,高悬兴道王旗帜,彩色鲜明。徒有形色。乃命将士驾筏前攻,大小并进,四面驶击,夺
得敌船二十余艘,兴道王复败走。元军缚筏为桥,渡过江北,岸上统竖着木栅,由元军用炮
猛攻,守兵亦发炮还击,声震天地。到了晚间,来了安南使臣阮效锐,奉书谢罪,且请班
师。脱欢不允,次日复攻木栅,栅内已寂无一人。即令军士拆卸,通道进兵,径薄安南城
下。日烜已弃城遁去,其弟益稷,率属迎降。脱欢入城,搜查宫内,毫无珍物,只留文牍等
件,亦尽行抹毁,料知日烜已尽室而去。亟遣将士追袭,获住官吏多人,惟日烜不知去向。
是时唆都已引兵来会,奉脱欢命,亦穷追日烜,向南去讫。
脱欢寓居安南城,无粮可因,军士亦多劳瘁,加以水土不服,瘴疠交侵,未免日有死
亡,不得已议定退兵。于是出城北旋,仍抵富良江口,方登山伐木,以便筑桥通渡,不防山
林里面,统是安南兵伏着,一声呼啸,伏兵四起,都恶狠狠地来杀元军。元军仓猝迎战,纪
律不整,军械不全,眼见得为敌所乘,有败无胜。脱欢一面督战,一面令军役速筑浮桥,等
到桥可通人,岸上的元军,已有一半受伤。脱欢先自过桥,留李恒断后。顾己不顾人,好一
个大元帅。那安南兵见元军渡江,索性用着毒箭,顺风四射。元军且战且行,桥狭人多,不
堪普济。更兼毒矢飞来,左右闪避,就使幸免箭镞,也要失足落水。因此元军各队,不是中
箭,就是被溺,好多时才得渡完。李恒亦带队过来,右颊已受箭伤,血流满面。安南兵尚思
追逐,亏得元军手快,把桥拆断,方能止住追兵。这一番厮杀,元军吃亏不小,狼狈入思明
州,李恒创重死了。还有唆都一军,与脱欢相去二百里,追寇不及,中道折回。总道脱欢尚
在故处,仍由原路还军,谁知到了乾满江,前后左右,统是安南兵杀到。唆都无从趋避,拚
着命与他奋斗。可奈杀开一重,又是一重,杀开两重,又有两重,等到杀透重围,手下已是
零落,身上亦受重伤,看看前面又是江流,无桥可渡,后面的呼杀声,尚是不绝,进退无
路,投江而死。残众亦都随着,扑通扑通的数十响,葬身鱼腹去了。统是枉死。
世祖闻报,愤急得了不得,更发蒙古军千人,汉军新附四千人,南往思明,归镇南王节
制,再讨安南。复命左丞相阿尔哈雅等,大征各省兵,陆续接济。吏部尚书刘宣,奏称安南
臣事已久,岁贡并未愆期,似在可赦之列。且镇南王出兵方回,疮痍未复,若再令进讨,兵
士未免寒心。况且南交一带,蛮瘴甚深,不如少缓时日,徐作后图。世祖览奏,乃遣使往谕
脱欢,令其自筹行止。脱欢复称从缓进行,惟日烜益稷,为兄所逐,自拔来归,应如何处
置?请旨遵行云云。世祖乃令脱欢还军,并居益稷于鄂州,容图后举。
至元二十三年,诏封益稷为安南国王。复命镇南王脱欢,统率江淮、江西、湖广三省蒙
古军,及汉军七万人,云南军六千人,海外四州黎兵万五千人,再伐安南,并纳益稷。所有
右丞阿八赤,程鹏飞暨参政樊楫以下,统归镇南王调遣,于是水陆并举,分道南进。安南王
陈日烜,闻元兵大举,也分道防守。元兵锐气大张,逢关即破,遇险即登,大小十七战,都
得胜仗,遂深入国都。日烜仍用旧法,弃城入海,脱欢再入城中,仍令将士航海追寻。看
官!你想,这大海茫茫,渺无津涯,凭你东寻西觅,哪里获得住日烜?不过徒然跋涉,多劳
军士罢了。前详后略,用笔得体。用兵数月,已是至元二十五年仲春,右丞阿八赤语脱欢
道:“敌弃巢穴,远窜入海,意将待吾疲敝,再出争战。我军统是北人,到了春夏交季,瘴
疠将作,何能支持!敌弗就擒,吾粮且尽,不如退归为是!”脱欢迟疑未决,会日烜复遣使
请降,仍是缓兵之计。乃顿兵待着。相持有日,仍无音耗。脱欢遣阿八赤等沿海巡查,返报
海口有安南兵。正拟遣兵往攻,奈天气日炎,疫疠又作,所得险隘,连报失守,不得不率众
退还。那陈日烜恰是厉害,从海上集众三十万,绕出安南国北方,到了东关,截住元军归
路,连营以待。元军也自防着,步步为营。变换前文,不特免复沓之病,且揆情度理,亦应
如此。不然脱欢为元帅,岂竟不戒覆辙耶!既近东关,侦知安南兵在前,各怀着小心,上前
夺路。安南兵初次接战,倒也不甚起劲,只沿途散处,日与元军战数十合,他惟抢夺军械,
任他自走。迨元军行至东关,面面皆山,安南兵都占住山脚,差不多如蚂蚁一般。元军正在
骇愕,不期敌军队里,鼓声一响,千万杆箭镞,复扑面飞来。正是:
日暮途穷天地黑; 风凄血薄鬼神愁。
毕竟元兵如何抵御?且看下回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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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世祖即位以后,统一中原,宜乘此休养士民,修文偃武,古人放牛归马之风,何不可
遵而行之?况元自太祖称尊,至世祖灭宋,相传其屠戮人数,共一千八百四十七万有奇。既
已统一海内,更宜止杀行仁,乃复穷兵东伐,黩武南征,天道恶盈,宁肯令其常胜耶?故无
论阿喽罕等之不足将兵,皇子脱欢等之未克料敌,而揆诸理数,亦断无永久不败之理。本回
虽第述战事,而于篇首之“好大喜功”四字,已评定世祖人品。以下逐节写来,处处寓着讥
刺,知寓戒之意深矣!
元史演义
第二十四回 海都汗连兵构衅 乃颜王败走遭擒
却说元军至东关遇敌,被安南兵连放毒箭,将士又复遭伤当下裹疮力战,还是杀不退敌
兵。阿八赤、樊楫两人,保住脱欢先行,只望突过东关,便好脱险。那安南兵偏专望大纛杀
来,势不可当,任你阿八赤、樊楫等努力冲突,总是无路可走。阿八赤遂语脱欢道:“王爷
顾命要紧,须扮做兵士,莫令敌军注目,方可逃生。我等愿誓死报国了!”脱欢闻言,便卸
下战袍,带着亲卒,混入各军队里,伺隙逃走。曹阿瞒割须弃袍,倒被他模仿得来。阿八
赤、樊楫两人,竟尔战死。脱欢正偷出重围,安南兵又复追上。幸前锋苏都尔领了健卒,回
身奋战,才将安南兵截住。可笑这位镇南王脱欢,穷极智生,不敢径行大道,只望僻处奔
逃,亏此一着,保全性命,要算大幸。
到了思明州,败军始陆续奔来。仔细检查,十死五六,比前次损失,还要加倍。脱欢恼
丧异常,只好据实奏闻。世祖以脱欢两次败还,勃然震怒,便下诏切责,令他留镇扬州,终
身不准入觐。一面拟另简良将,指日再征。
寻得安南来使,贡入金人一座,且卑词谢罪,方把南征事暂行搁置。是时连岁用兵,多
半无功。只诸王相答吾儿一作桑阿克达尔。及右丞台布等,分道攻缅国,还算得手,收降西
南夷十二部,直指缅城。缅国即今缅甸,与云南接壤,役属附近各部落,声焰颇盛。至是为
元兵所败,遁入白古。嗣复遣人乞降,愿纳岁币,元军方还。所有印度、暹罗及南洋群岛诸
部落,亦闻风入贡,元威算遍及西南了。
世祖雄心未已,复拟敛财储饷,再征日本及安南。卢世荣以官利邀宠,尝自谓生财有
法,不必扰民,可以增利。因即擢他为右丞。他遂滥发交钞,妄引匪人,专权揽势,毒害吏
民。嗣经陈天祥奏弹,方召世荣入朝对质,由世祖亲自鞫讯,一一款服,才命正法。
天下事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卢计臣方才伏辜,皇太子偏又病剧。这皇太子便是真金,
起病的原因,自王著矫杀阿合马,真金心中,已不自安。到至元二十二年,忽有南台御史,
奏请内禅。台臣以世祖精神矍铄,定不准奏,遂将原奏搁起。其时卢世荣未戮,引用阿合马
余党,竟借公济私,奏称太子阴谋禅位,台臣擅匿奏章;那时世祖未免忿怒,只因太子素来
尽孝,还算勉强容忍,不加诘责。嗣被太子闻知,忧惧成疾,医药罔效,竟与老父长别,仙
逝去了。真金以仁孝闻,所以转笔加褒。
世祖方悲悼未休,忽西北一带,警耗迭传,竟有同族相残的祸案,酿成分裂。于是接连
用兵,扰扰了好几十年。这乱源早已伏着,小子久思叙入,因恐文字夹杂,转眩人目,不如
总叙一回,省得枝枝节节。看官阅着,由小子一一叙来。原来,元太祖即大汗位,至世祖统
一神州,先后不过七十年,除亚细亚洲极北部,及亚细亚洲极南部外,全洲统为元有,就是
欧洲东北土,亦为元威所及,真是一个大帝国,自中国黄帝以来,所绝无仅有的。当时蒙古
诸王族,各有分土,最大者有四国,分述如下:
(一)伊儿汗国 自阿母、印度两河以西,凡西方亚细亚一带地,统归管领,亦称伊兰
王国。旭烈兀子孙,君临于此,都城在玛拉固阿。
(二)钦察汗国 在伊儿汗国北方,东自吉利吉思荒原,西至欧洲马加境,举秃纳河即
多瑙河。下流,及高加索以北地,统归管领,或称金党汗国。拔都子孙,君临于此,都城在
萨莱。
(三)察合台汗国 阿母河东面,及西尔河东南,凡天山附近的西辽故土,统归管领。
察合台子孙,君临于此,都城在阿力麻里。
(四)窝阔台汗国 凡阿尔泰山附近的乃蛮故土,统归管领。窝阔台即太宗。子孙,君
临于此,以也迷里附近,作为根据地。
这四汗国就封后,一切内政,由他自理,名义上仍由元主统驭。世祖乃建阿母河行省,
监制伊儿、钦察两汗国;置岭北行省,监制窝阔台汗国;设阿力麻里及别失八里两元帅府,
监制察合台汗国。还有一班皇族宗亲,分镇满洲,因立辽阳行省,作为监督。总道是内外相
维,上下相制,好作子孙帝王万世的基业。秦始皇以郡县治天下,元世祖以分封治天下,俱
欲长治久安,后来都生祸乱,可知徒法不能自行。无如法立弊生,福兮祸倚。窝阔台汗国,
自宪宗嗣位后,早怀不平。应第十九回。至世祖入继,阿里不哥构衅,太宗孙海都,为窝阔
台汗国首领,曾隐助阿里不哥,谋倾世祖。阿里不哥败亡,海都汗静蓄兵力,志图大逞。
是时察合台早死,其从孙亚儿古为察合台汗,与海都联盟。世祖探知底细,遣使至察合
台汗国,黜逐亚儿古,别立察合台族曾孙八剌为汗。且命连结钦察汗国,与拔都孙蒙哥帖木
儿彼此相倚,共制海都。谁知八剌不怀好意,反嗾使海都,合图钦察汗国。海都引兵入钦察
境,蒙哥帖木儿已早闻知,潜出兵袭击海都后面。海都还军抵敌,八剌又背了海都,竟将海
都所侵地,占据了去。杨畏三变,尚愧勿如。海都愤不可遏,卑辞向钦察汗乞和,且得钦察
援兵,杀退八剌。八剌很是刁狡,贻书海都,只说要乞师燕都,与他拚命。海都正防这着,
不得已与他讲和。由是三汗勾连,同会于怛罗斯河畔,模仿库里尔泰会,推海都为蒙古大汗。
海都传檄伊儿汗国,令他一同推戴,共抗燕都。伊儿汗国的始祖,是旭烈兀,系世祖亲
弟,向来服从世祖。旭烈兀殁后,他子阿八哈,承父遗志,不肯附和海都。海都遂与八剌联
兵,攻入伊儿汗国东境,一面约钦察汗、蒙哥帖木儿侵略伊儿汗国西北。阿八哈颇有父风,
熟娴兵事,竟调集部众,逆击海都、八剌的联合军。两军相遇,阿八哈略战即退,诱敌兵深
入险地,用四面埋伏计,冲破敌兵。海都八剌几乎被擒,幸亏逃走得快,方得保命。
阿八哈既战退联合军,复去迎截钦察兵。这钦察兵颇是厉害,闻着阿八哈到来,他竟退
归,至阿八哈回去,他复出来,弄得阿八哈疲于奔命,积劳成疾,未几身死。子阿鲁浑嗣
立。阿八哈弟阿美德不服,屡与相争。阿鲁浑虽尚能支持,究竟内乱未平,不暇对外,所以
海都的势焰,愈加鸱张,竟欲入逼燕都。
元廷早议往讨,世祖以谊关宗族,不忍发兵,只遣使招谕。假惺惺。海都不肯应诏,乃
遣皇子耶木罕为大帅,与宪宗子昔里吉,及木华黎孙安童,统兵防御。不意昔里吉反叛应海
都,竟将耶木罕、安童两人,拘禁营中。那时世祖闻报,急令右丞相伯颜,率兵往救耶木罕
等。伯颜兼程而进,闻昔里吉已导海都部众,将入和林。于是火速进兵,遇昔里吉于鄂尔坤
河畔,麾众直前,攻破昔里吉营帐,救出耶木罕、安童。昔里吉遁走。正拟乘胜穷追,忽来
了燕都钦使,促伯颜还朝。
伯颜班师南归,入见世祖,世祖语伯颜道:“海都未平,乃颜一作纳延。又复谋逆,所
以促卿归来,商决军事。”伯颜道:“乃颜也敢谋逆么?究竟有无实据?”世祖道:“乃颜
屡次征兵,朕命行省阇里帖木儿不得辄发,闻他时出怨言,将来必要为逆了。”伯颜道:
“西北诸王,多得很哩。若乃颜一反,胁从王族,恐怕乱祸蔓延。现不如乘他未发,遣使宣
抚为是。”世祖问何人可遣?伯颜自请一行,遂奉旨去讫。
看官,你道乃颜究属何人?原来就是太祖弟别勒古台的曾孙。别勒古台曾受封广宁路、
恩州二城,以斡难克鲁伦两河间为驻牙地,子孙世袭为王。传至乃颜,适当海都倡乱,受他
运动,遂思征兵助逆。叙述明晰。
伯颜既奉命北行,车中满载衣裘,每至一驿,辄把衣裘颁给,驿吏很是感激。为大事
者,不惜小费。及与乃颜相见,反复慰谕,乃颜含糊答应。伯颜窥出私意,料非口舌所能挽
回,竟不待告辞,夤夜出走。驿吏争献健马,遂得速遁。至乃颜发兵来追,已是驰出境外。
迨返报世祖,很是忧虑。宿卫使阿沙不花道:“欲讨乃颜,须先安抚诸王,诸王归命,
乃颜势孤,不怕不受擒了!”世祖称善,便命他往说诸王。阿沙不花有口辩才,一入西北境
内,就扬言乃颜投诚。诸王闻言,为之气沮,自是所如无阻,把诸王说得屏足敛容,不敢抗
衡。可见应对之长,断不可少。至阿沙不花归还,世祖遂决议亲征,用桑哥一作僧格。为尚
书,敛财助饷。桑哥本卢世荣余党,一握政权,免不得暴敛横征。世祖急于讨逆,哪里管得
许多。将要启跸,先遣谕北京等处宣慰司,令与乃颜部民,禁绝往来。所有京内兵吏,不得
持弓挟矢,于是乘舆北发,肃静无哗。
既入乃颜境内,见麾下将校,多与乃颜部兵,立马相向,释仗对语。世祖很以为忧。左
丞叶李密启道:“兵贵奇不贵众,临敌当用计取。现看蒙古将士,与乃颜部多是亲暱,哪个
还肯为陛下出力?徒然劳师糜饷,不见成功。臣请令汉军列前,用汉法督战,再用大军断他
后路,示以死斗。乃颜玩视我军,必不设备,待我大军冲入,无虑不胜!”元代尝重用蒙古
军,所以叶李有此计议。
世祖依言,谕左丞李庭等,部勒汉军,充作前锋。至撒儿都鲁地方,见前面尘飞沙起,
料知叛兵到来,便下令布阵,列马以待。乃颜兵如排墙,号称十万,前哨头目,名叫塔布
台,随后的头目,名叫金嘉努。乃颜自领中军,疾驰而至。世祖麾军与战,厮杀了一日,未
分胜败,薄暮收军。
次日世祖再督军逆战,乃颜坚壁不出,当即还军。两下相持数日,彼此没甚动静,司农
卿铁哥献议道:“乃颜不来出战,明是有意顿兵,他欲待我师老,方来邀击,若与他相持,
正中诡计。现请布一疑阵,淆乱敌心,令他自行退去,才可用奇兵制胜哩。”世祖问计将安
出?由铁哥附耳道:“如此如此!”世祖大喜,依计行事。
乃颜虽然坚守,每日侦探元军。一夕,得侦骑来报,说是元主据着胡床,张盖饮酒,态
度很是从容,旁有大臣陪着,很是闲适,莫非长此驻扎不成。密计从侦骑叙出。乃颜忙与塔
布台等商议,塔布台道:“元主如此闲暇,定是兵粮饶足,我若与他久持,反受牵制,不如
乘夜退去,据险扼守罢了。”乃颜被他一语,倒也心动,便令部众潜退。部众得了归命,巴
不得即日回去,顿时收拾行装,全营忙乱。
事被李庭探悉,即请世祖发令,引敢死士十余人,执着火炮,夜入敌阵。乃颜部众,正
要奔走,不防炮火射入,声如震雷,斯时大众无心恋战,便一哄儿的逃散。李庭遂率汉军奋
击,继以玉昔帖木儿所领的蒙古军,先后追杀,如虎逐羊。汉军向被蒙古轻视,至此格外猛
厉,显些威风。蒙古军见汉军奋勇,也有争功思想,顾不得甚么情谊,况已得了胜仗,乐得
乘势驱逐,杀个爽快。遣将不如激将,便是此意。只乃颜部众,确是晦气,走到东遇着汉
军,跑到西碰着蒙古军,更且黑夜迷濛,辨不出道路高低,就是幸免锋刃,也因心慌脚乱,
随地乱仆。塔布台受创身死,金嘉努不知去向。乃颜抱头乱窜,已达数里,正虑元军追着,
喘吁吁的纵辔急逃。不意道路崎岖,马行未稳,猛觉得一声崩蹋,那马足陷入泥淖中,竟将
乃颜掀翻地下。残众只管自逃,一任元军追到,将他擒去。看官,你想叛逆不道的罪犯,还
能保全性命么?枭首以后,还要分尸,这也毋庸琐述。
世祖班师而回,既到燕京,忽由辽东宣慰使塔出,飞驿驰奏,略说乃颜余党失都儿等,
入犯咸平,请速济师。世祖遂令皇子爱牙赤,领兵万人,驰驿往援。时咸平东北一带,多与
乃颜连结,塔出恐他蔓延,急与麾下十二骑,星夜前行,沿途征集数百人,直抵建州。适遇
失都儿前军,约有数千名,头目叫作大撤拔都儿,来攻塔出。塔出毫不畏怯,当先陷阵,麾
下数百人,也各自为战,以一当十,竟将大撤拔都儿杀退。
塔出两中流矢,仍指挥自如,与未受痛楚一般。忽得侦报,叛党从间道西出,将袭皇子
爱牙赤军,遂又调兵千名,绕道遮截。至懿州附近,与叛党帖古歹相遇,两阵对圆,只见帖
古歹执旗麾众,意气扬扬,塔出拈弓搭箭,飕的一声,穿入敌阵,不偏不倚的中了帖古歹口
中,镞出项间,顿时坠马身死,余众不战自溃。塔出追至阿尔泰山,方才收兵。
回至懿州,懿州人民焚香罗拜道旁,都涕泣道:“非宣慰公到此,吾辈无噍类了!”塔
出下马慰谕道:“今日逐出叛党,上赖皇帝洪福,下赖将士勇力,我有甚么功绩,劳汝等敬
礼?”劳谦君子有终吉。遂慰谕人民,令他们归去;一面露布告捷,世祖下诏嘉奖,赏他明
珠虎符,充蒙古兵万户。皇子爱牙赤亦引还,无如乃颜余党,尚是未靖,海都又屡寇和林,
于是令皇孙铁木耳,一作特穆尔。巡守辽河,右丞相伯颜,出镇和林。小子有诗叹道:
胡人好杀本无亲,构怨连年杀伐频;
为语前车宜后鉴,莫教骨肉未停匀!
毕竟叛党能否平靖?容俟下回续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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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都构乱,两汗响应,即西北诸王如乃颜者,亦起而响应,是为元代分裂之原因,即为
蒙俗残忍之报应。宪宗蒙哥不经库里尔泰会通过,即窃据大位,妄肆杀戮。彼非应承大统之
人,乃恃强称帝,自残同类,亦何怪宗族之解体乎?世祖得国,与乃兄无异,加以穷兵黩
武,暴敛横征,外患未靖,而内乱迭作,谁为为之,以至于此!幸其时犹称全盛,不致遽
亡;然履霜坚冰,其象已见,读此回应为之黯然!
元史演义
第二十五回 明黜陟权奸伏法 慎战守老将骄兵
却说乃颜余党,尚出没西北,头目为火鲁火孙及哈丹等,攻掠边郡未下。经皇孙铁木耳
北巡,遣都指挥土土哈等击破火鲁火孙,复战胜哈丹,收复辽左,置东路万户府,嗣是西北
稍安。哈丹虽屡来扰边,终被守兵击退;只海都屡寇和林。伯颜尚未出发,世祖命皇孙甘麻
剌一作葛玛拉,系铁木耳长兄。往征,会同宣慰使怯伯等军,共击海都,一面命土土哈移军
接应。怯伯阳迓甘麻剌,阴与海都勾通,军至航爱山,怯伯反引海都部众,来击甘麻剌,将
他困在垓心。甘麻剌左冲右突,卒不得脱,心中焦急万分。幸土土哈率军杀到,突入围中,
将甘麻剌翼出,令他先行,自率军断后,敌众不肯就舍,统跨马追来。土土哈挑选精锐,依
山设伏,俟追军将近,先与截杀,佯作败走形状,诱敌众入山,呼令伏兵齐起,一律杀出。
敌兵腹背受敌,几乎败溃,亏得人数众多,分队抵敌。杀了一场,究竟有输无赢,只好夺路
遁去。
世祖闻报,复议亲征,师至北方,土土哈率军来会,由世祖抚背慰谕道:“从前我太祖
经营西北,与臣下誓同患难,尝饮班珠尔河流水,作为纪念。今日得卿,不愧古人,卿其努
力,毋负朕意!”应第九回。土土哈拜谢。海都闻世祖亲到,不战自退。
世祖回军,适福建参知政事,执宋遗臣谢枋得,送至燕京。枋得天资严厉,素负奇气,
尝为宋江西招谕使。宋亡,枋得遁入建阳,卖卜驿桥,小儿贱卒,亦知他为谢侍御。至元二
十三年,世祖遣御史程文海,访求江南人才,文海博采名士,选得赵孟适、叶李、张伯淳,
及宋宗室赵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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