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终南隐士(续)
无弦琴
唐朝的时候出了朱雀门向南,走过长安街和樊川就开始进入山林,在潏河的对岸是渡鸭或者白鹤的领地,那里河流纵横,《诗经》中的蒹葭在风里摇曳着,隐士、樵夫、采药人和诗人从那里开始进入山泽,在那里可以躲开城里权贵们的目光。
自古以来城里的统治者们对城外山林里的不配合者们都既尊敬又惧怕,在中国古代,不管任何时期,能左右天下人心的除了城墙里的君王,就是那些藏身山泽中的隐士或深居巷陌的贤人。自从三皇五帝之后,再没有出现过一位天下人所期望的内圣外王的圣人来替天行道,尽管历代君王们都自称为上天的儿子,但是他们深知天道以及它运行的规律已经在那些藏着的人那里,如果一位有德行的隐士站出来指责君王那意味着帝国的大厦将会动摇。
春秋战国的时候,那些隐居在城外广袤的终南山中的墨家不时地出现在都城里,墨家是中国的头陀行者,它是中国原始道家的分支,他们可以随时向不施仁政的君主施加压力。墨翟带着他的门人专门阻止那些试图对别国发动战争的统治者,而禽滑离则派他的弟子们帮助大秦的统治者们建造了秦的都城咸阳。
正如有人说的那样,城市是阻挡变化的,然而山林,那些隐居在山林里像飞鸟一样的隐士们深知,变化的只是人心。他们不时地向城墙里的世界投去一丝关怀,当然他们更愿意将更多的时间投向自己的内心世界。
汉朝的时候,长安城的中轴线从朱雀门出来就是太乙山,隋唐的时候长安的中轴线是南五台有人称呼它为朱雀山,现在的西安依然延续了唐朝的坐标。
朱雀山下的河流是潏河和滈河,从静峪垴发源的涝河和发源于大峪的潏河在长安城的南方冲击出了神禾塬,再往西发源于石砭峪的滈河在香积寺门前和潏河与沣河汇合,王维的《过香积寺》中描述了那时候的情景: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在朱雀山的东面是霸河和浐河,它们在长安城的东门外共同冲击出白鹿塬。灞河更早的名字叫滋水,春秋时秦穆公很得意他一生所建立的霸业,于是就将这条河流的名字改成了灞河。唐朝的时候,朝廷在河的两岸设立了驿站,向大唐的东方远游必须在这里折柳送行。沿着河岸生长着柳树,春天柳絮纷飞如雪,“灞柳风雪”成为长安八景之一。
现在在终南山下距离城市不远的地方只有潏河和涝河边仍然有茂密的树林,在潏河边上相距不远有两座寺院,海莲寺和香积寺。与香积寺相比,海莲寺显得更寂寞一些。我几次路过寺院门前泥泞的河岸,寺院的门一直关着。寺院的旁边一些僧人和居士筑了几间茅屋,种了几竿竹子,他们在每年的冬天在修行的间歇制作一些茶,并为它取名叫终南禅茶,潏河从终南山的大峪山谷里流淌出来向西流去,我多年以前经常去河边上采摘刚抽出嫩芽的竹叶,在夏天的时候将它们泡在我的茶杯里,帮助我静心。
过潏河桥向南是神禾塬,在西安向南的中轴延伸线上是蒋介石在西北的行宫——长宁宫。民国时期,终南山下的大片土地都属于长宁县,1918年蒋介石为了督促张学良将军转战西北战场围剿陕北高原上的共产党,在那里修建了一个行宫。长宁宫在终南山和西安距离的中间,尽管蒋介石不算对终南山或者中国传统的文化有多么深的信仰,但是那里的视野足够的开阔,况且在这条狭长的高原上前面有潏河,后面是涝河,再往南大约10公里就是中国南方和北方的分界,中华民族的父亲山——秦岭。
在神禾塬上的东南部大约10公里是张学良公馆,在张学良公馆的旁边,涝河在那里冲击出了一个小小的峡谷。大约30年以前,它改道了,那里曾经是商王朝的“中流砥柱”闻仲隐居的地方,现在当年的山洞依然在那里,四周长满了草,每年附近的农夫们会如期在那里祭祀这位封神榜上的尊神。在距离闻太师洞大约100公里的终南山下是赵公明出生、修炼和隐居的地方,民间传说当年赵公明经常来与闻太师相互参访。自从姜太公封神之后,赵公明坐了财神的第一把交椅,从那时候起他就成为了中国众多神仙中最忙碌的一位,我在很多庙里看到人们争相向他祷告或者用香火供品“贿赂”他,想从他那里获得更多的金钱。
在和闻太师的洞隔一条山沟的荒芜的乡村里藏着叶隐的家,与山中的修道者不同,叶隐不愿意住到山中去,他认为住在山里少了一段审美的距离,住在荒芜的村庄里,界于城市与山林中间,抬头就可以悠然地看到南山淡淡的影子。
寒露之前,我和我爱山的朋友们一起打算去向这位隐居在陋巷里的隐士讨一杯茶喝,顺便吹吹终南山上下来的松风。朱雀山下的农夫正在收割地里最后一片水稻,村庄的道路上堆满了稻草,一些农夫站在地里插秧,朱雀山下种植水稻的历史大约从汉朝开始。
霜降已经很久了,但是田埂上的野菊花还在顽强地开着,大约已经忘记了季节。
在涝河岸边的公路边上有一所军事学校,公路上站了一排荷枪的士兵,堵住了马路。我们吓了一跳,部队正在横穿马路开往对面的院子里去,我们在站岗的士兵面前停下车。我们的司机看见枪兴奋起来,笑着问一位端着枪的士兵,你的枪里有子弹吗?他的话刚问完,那些拿枪的士兵似乎羞涩起来,他们相互传递了一个表情就跑了,扔下了身后大队的队伍。
叶隐隐居的村庄在军事学院上边的原上,村子中间有一棵千年的古皂角树,几百年前不知道因为是什么过错,它被雷劈开了,后来又开始从根部生长,几百年后它依然长成了大树,树下面村民盖了一座小庙,里面祭祀着树神。
叶隐的庭院长满了荒草,院子墙上的苔藓长了很多年了,已经可以拿来做厨房里的燃料了。日本的小说《阴阳师》中描写了一位神秘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他的庭院里也长满了荒草,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从空中召唤出现精灵变成的妙龄女子做他的使者。
叶隐的庭院门口有一圈篱笆墙围住的菜地,我们敲过门之后狗叫起来。门打开后叶隐站在昏暗的门洞里,他清瘦苍白,目光像秋月。叶隐的庭院里泥土松软,似乎从来没有脚踩上去过,荻草或者藤本植物在颓败的墙角,我向庭院的草丛里望去,想看看那里会不会随时站出来另一个神秘的人。叶隐的狗立即激动起来,跳起来想拥抱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叶隐叫着它的名字“奥巴马”,狗立即安静了,听到这个名字我不禁笑起来,在终南山净业寺的本如法师身边有一只狗,它的名字也叫奥巴马,一点也不奇怪,希望发财的人可能会给它的狗取名叫旺财,而有些山中的隐士对政治一点也不陌生。
叶隐的庭院里光线很多被茂密的树木遮挡了,一天能晒到的阳光并不多,我猜想更多的时间他们就在这寂静的庭院中像尘埃一样寂静。多年以前叶隐住在白鹿塬上一大片竹林的中间,后来来到这里,这个地方甚至比山中更隐秘。这几年在终南山中隐居不再像前些年那样寂静,驴友占据了所有的山头,一些隐士被迫进入人迹罕至的地方去了,这些城市和山林过渡的地方侥幸成为最后一片可以隐居的地方,这里没有优美的风光,只有黄土,驴友对于黄土塬暂时还没有兴趣。
叶隐的庭院是目前中国乡村都流行的水泥结构,他以极其廉价的租金将这里变成自己的栖息地,对于隐居者来说所要的只是一段幽静的时光,建筑越简单越理想,有时候一个岩洞就足够了。
进了房子,出乎我的预料,叶隐的隐居生活并不简陋,堂屋里竟然有古琴和古色古香的茶桌,屋子里有袅袅的茶香,在屋子的书架旁我看到一幅对联:
伊尹付鼎何至于米
幽家清供相期吃茶
伊尹是我喜欢的古代隐士之一,夏朝的时候他曾在“有莘之野”躬耕隐居。早期的时候他以厨艺登峰造极而闻名,为了见到商汤并辅佐他建立新的帝国,他使自己成为一个部落首领的女儿的陪嫁品,背着汤鼎跟随陪嫁队伍到了汤的身边,他以自己烹制汤羹的原理和治理天下的智慧联系起来被汤赏识而后被委以阿衡,后来他帮助汤灭了夏王朝。汤死后他辅佐了汤的儿子和孙子。
叶隐说这里很久没有接待过来客了,正好他有存放了一些年头的好茶,他今天有兴趣喝而我们正好赶上了。听着茶壶里的水声,喝着正宗金骏眉,我们淡淡地聊着一些关于隐士的话题,除了对真正的学术和修行感兴趣,他不肯透露一点关于自己的消息。我们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他的一切都像是突然长出土的树木。
对于叶隐这样的隐士,一般人都有很多疑问,他们不是出家人,他们没有正式的职业,没有人供养,我很想问他的米是用什么换来的?但很快我发现这个问题太庸俗了,因为在这个封闭的庭院里,你几乎想不出来要钱有什么用,在这里,有的是清风、阳光和清寂,它们是不需要花钱的,但这恰恰值得隐士们用远离世俗来换取,想要获得真正的自在你需要有简单的生活就足够了。
这个村子距离下边的集市有一段路程,想花钱是不容易的。多年以前叶隐做过一些生意,他不需要买房子,买车子。他已经用了多年时间在注解《茶经》,他的生活除了写书、读书,就是喝茶,当然这些都是他修行的一部分。
叶隐说,中国的传统文化不是它是否具有优势的问题,而是怎样使用和转化,古人走过的路我们还在走,自然人,文明人,修道人,中国文化面临两个挑战,一个是内部的挑战,一个是外部的挑战,然后是物质,最后才是现代化的问题。
历史上的亡国都是因为贪图安逸,那些被灭亡的国度大多是在奢侈中种下了将灭亡的种子,面对后起的西方文明我们不认识自家宝藏。
他隐居在这里想做的是将古代的文化移植到现代,提起中国隐士文化,叶隐声音高昂起来,他看我一眼,说你可以听听。我是热衷于追捧隐士的,这正是我最感兴趣的话题。
叶隐说《史记》中说老子“隐君子也”,老子被称为隐中君子,司马迁是站在儒家的立场上看的。从司马迁时代,道家的东西就已经衰落了,司马迁实际上是具有道家色彩的,黄帝以前的历史他不谈了,百家对黄帝存而不论使他已经分不清真伪了。
历史上每当大动乱时期产生的都是政治隐士,对于一个隐士来说重要的是你是不是藏着宝,你为中华文化保留了哪些东西。
隐士首先是一个“士”,士首先是一个文明人,岳飞对于士的要求是:“武将不爱才,文人不怕死”,这个标准是世间的修行完成,因为个人的挫折而厌世那不是隐士,范仲淹身处江湖之远,心系庙堂之高,恰恰是因为离开红尘的这种张力和距离才能对于红尘有更好的审视。近世纪的隐士像张横渠那样在太白山下筑了几间茅屋,为儒家在理学之外独开了一个派别,他如实地完成了自己的愿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一个人只有对名利生死超脱才能称为士,这时候才能为天地立心,你的心就是天心,佛家称为菩提心。在古代,那些能够洞达一切的智者早就告诫世人,名利如危庐不可久居,他们认为就连身体也只是个房子。
叶隐说衡量一个儒家的隐士,你可以先问他有没有经历过穴居的生活,如果没有,那说明他还是名利之徒。
隐士是有次第的,不要先轻谈隐居和超脱名利,要没有经历岩穴而轻谈名利那是自欺欺人,中品的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及天下,上品的隐是为往圣继绝学,为文化保留真种子,他甚至不谈旷野,环境怎样变化都无所谓。如果事实将他逼到荒野了,他就在荒野里,之后需要回到世间就在世间怀壁其玉。
道家的隐士,下品是逍遥游,第二个层次是入山清修不出山的,但是假如将他们放在街市里,就是一个小贩一点也看不出来。第三个层次是成就之后不出来的,像鬼谷,他的几个弟子就将春秋时代的格局轻易地改变了,之后还可以轻松地收拾残局。
在历史的每个时期都有道家人物在背后伸出手来,他们不忍心看黎民之苦,就在一旁使力加剧摧枯拉朽的力量。
而佛家隐士的上品是修成了还要回来做船夫渡人。
一个真正的修行人,他的外表可以是任何形式,这些都不是主要的。古代的圣人就像世人的保姆一样,对众生,他们吃不了硬食,就给一点流食吃,很多道法和规矩都是玩具,因为智慧的障碍给真枪他们不会用还会出事,所以给一个木头枪玩。所以老子说“圣人皆孩之”。
古代的君王在物质之后都转向了仙道,道家的经世致用之学一直秘有传承。唐宋以后外丹没落了,对于丹道王重阳祖师一语道破“借助天地为鼎炉,假合四大来入药”,语言是灵性的假物,所有的修道最后都要突破语言的假象获得灵性的敞开。
叶隐说以前涝河在这里绕了一圈,后来河流改道了,现在只在村庄后面剩下一条沟,他带我们踏过长满车前草、芦苇和野菊花的田埂去看村庄旁闻太师曾经隐居的洞,那里看不到一个人,洞门锁着。以前涝河在这里分开,将这个村庄绕了一圈,后来水小了变成一条小溪流。
另一条参与冲击这个高原的潏河几十年以前曾经分成两条,一条支流经过少陵塬下的牛头禅寺,现在那里留下了那条干枯的河流的名字——皂河。
参观完这一带的地形和景色,我完全相信,假如我的事情完成了,我也会选择这样的地方躲开人群去过寂静的生活,我对喧闹深厌痛绝。我想很多喜欢山林、自由、新鲜空气的人一定与我有同感,选择这里的另一个理由叶隐没有说但是我可以肯定,那是因为闻仲这个著名的隐士曾经选择在这里住过。
对于闻太师这个人历史上一直有争议,很多人认为他只是《封神榜》那部神魔小说的功劳,但是叶隐拿出了自己的说法,他认为秦汉时期的大臣腰上带的那些名叫翁仲的玉石就是闻仲,曾经有的学者认为翁仲是古代越南那一代一个以神力著称的人,但是秦始皇怎么可能会以一个大力士作为国家臣子的榜样?虽然闻仲效力的主子是中国历史上最昏聩的纣王,但是因为有了他,才使得商王朝的覆灭变慢了起来。
闻太师是一位入世的隐士,后来他战死后被他的天敌著名的直钩钓鱼的隐士姜太公封为雷神,他曾经将商朝的江山一直拓展到了现在的越南。
下午的时候,吃过叶隐煮的红薯和南瓜汤白米饭该回到城市去了,我参观了叶隐的一些收藏,那是一些罕见的木版年画,笔法古拙,色彩青绿,年画的题材是久违了的诗意:踏雪寻梅。
孟浩然少年好学酷爱梅花,中年的时候游历长安,王维邀请他进入内署,那天恰好唐玄宗来了,孟浩然不想被发现就爬到床底下去。王维想给唐玄宗推荐这个有才华的诗人,他告诉唐玄宗床底下藏了一个人,孟浩然无奈只好站出来,唐玄宗想听他吟颂自己的诗,据说他从孟浩然的诗里听出了孟浩然无心作官,于是就放他回归江湖。
孟浩然曾经说“吾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背上”。下雪的时候要是能够进山,孟浩然绝不会呆在城市里,他一定会跑到城外的山里去寻找梅花,在那里飘着几缕炊烟。那是隐士们的地方,只有幽客们喜欢与山林为伴,在雪下煮茶,如果遇见还没有开放的梅花,孟浩然一定会站在树下傻傻地等待它们开放,像等待美人从睡梦中醒来。
在城外的滩渚上,大雪将进山的路都封了,有时候能看到一个中年人披着风帽,在沙滩上徘徊,他既不是在等待约会也不是要渡河,一会看着烟蓝的终南山一会看着脚下。一个樵夫好奇问他,天气这么寒冷,你一个人在这里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吧?孟浩然微笑,看着晶莹的雪花飘落慢悠悠地说:“我在这里寻梅。”樵夫看他脚下,雪地上的脚印像一朵朵正在开放的梅花。
很久没有看见雪了,我只能在心里温习过这些古老而温润的意境,缓缓告别隐士。
我们离开的时候,终南山上的月亮照着颓败的土墙和篱笆,雏菊在茶色的夜空里摇曳着。隐士和他的荒村很快就变成了辽阔的地平线的一片苍茫。自古以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像尘土一样甘愿被淹没在城外的山林或灰尘之中,也许他们认为那才是回家,而我们将要回到那日夜犹如白昼,灰尘和噪音覆盖的城市中去。
大约两周之后我打电话给与我一样钟情山林的朋友郭风。我一直想去寻访八仙的遗迹,这听起来是个荒唐的想法,他们名字像九州大地上的方言一样在不同的地域流传着,他们的踪迹遍迹四海之内,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记录历史的儒者们对那些闲云野鹤的异人很吝啬笔墨,即使在野史上也只有零星的文字记录他们的背影。在神仙传记中他们大多从广袤的终南山中走出来,有时候混迹在集市上寻找可以点化的人,并且以此磨砺自己的修行。
长安城的街道曾经多次更名,终南山下的河流已经改道很多次了,想要寻访八仙的踪迹唯一可行的就是去找他们当年曾经隐居修行的那些山洞。
值得庆幸的是在城市里和终南山中,至今仍有八仙之一的韩湘子曾经隐居过的遗迹。在长安的现代版西安城朝南的朱雀门里有一条街道,因为那里有一座纪念韩湘子的庙而命名,韩湘子的庙在两条路的中间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那里住着几位修道者,他们是道教全真派的传人。公元10世纪,八仙中的钟离权和吕洞宾在终南山下的甘河边上将道传给了喜欢喝酒的王重阳,若干年后王重阳和他的七名弟子将八仙注重内丹的性命之学传遍了中国和周边的国家,全真教的注重戒律和济世救人的思想使道教自公元11世纪之后到现在成为道家文化的真正继承者。
在湘子庙里除了韩湘子的一尊塑像,看不到更多的。我将目光投向城外的终南山,在朱雀门一直向南的朱雀山后山有湘子洞,据说他曾经在那里修道很多年。山下的人们说韩湘子曾经很长时间带着他的妻子林英住在山洞里修道,为了清修,他在岩洞的石床上,在自己和妻子之间划了一条线。前些年的时候有人进入湘子洞的更深处,在小洞后面有更深的山洞,据说大到可以容纳三千人。在那里他们发现了一把唐朝时的发簪,有人猜测那是韩湘子曾经用过的。
除过道教徒承认韩湘子曾经真实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大多研究历史的学者们却认真地怀疑他只是传说中的人物,唐朝人段成式的《酉阳杂俎》中记载,韩湘子是韩愈的侄孙子。并且说他生性放荡不拘,不好读书,只好饮酒,二十岁去洛下探亲的时候,心慕山林而一去不返。二十多年后的唐元和年间,韩湘子忽然回到长安,衣衫破旧,行为怪异,韩愈让他入学读书,但韩湘子只喜欢跟下人赌博,喝醉了就睡在马厮中三五日,有时露宿街头。韩愈责问他“就算小贩也有一技之长,你如此胡闹,将来能做什么呢?”韩湘子说:“我也有一门技巧。只是你不知道。”当时正是初冬,他令牡丹开花并且不停变换颜色。
元朝人所著《韩湘子引渡升仙会》、《韩退之雪拥蓝关记》中讲述了韩湘子得道成仙的故事:韩湘子原是苍梧之野、宾龙峰西经皇老洞中,东华公、西城公(道教中的神仙)座前的白鹤,因经常听仙人们讲道而深有感悟,只因它是鸟类,不能成仙。后来吕洞宾教他先转化为人类,韩湘子于是投胎于河南孟县韩家,出生后取名韩湘。他自幼丧父母,叔祖父韩愈将他养大,希望他能攻读儒学。吕洞宾化名为“官无上”,点化韩湘,后来他上了终南山修道成为八仙之一。
一个重要的线索是全唐诗中收录的韩愈的一首诗《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
夕贬潮阳路八千。
欲为圣朝除弊事,
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
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
好收吾骨瘴江边。
韩愈因为上书反对唐朝的皇帝奢华迎奉佛祖舍利而被贬,将要流放到潮阳去,在距离长安城100公里以外的蓝关大雪封锁了道路,他连人带马被困在大雪中,那个时候韩湘子在蓝水河边上的碧天洞修道,据说韩湘子在那里救了他。
韩愈的另一首诗《徐州赠族侄》也说出他与韩湘子的关系。
击门者谁子?
问言乃吾宗。
自云有奇术,
探妙知天工。
在终南山一带关于八仙修行的遗迹很多,就像全国各地都有八仙的传说一样,我推断那些大多是在他们修成正果之后出现的,在终南山属于蓝田县的蓝桥镇的河边上有一个山洞,县志里记载那里曾经是韩湘子隐居的地方,县志里还说在那个洞里有韩湘子的遗骨。
蓝田一带的人们说韩湘子成仙后先度了他的父亲,后来又度了韩愈,至今在大峪河的上游还有文公庙。
我很想听听韩湘子的萧声,于是我和郭风直奔蓝水河边的碧天洞。
关于蓝水河我所知道的故事与隐士无关,庄子的《盗拓篇》中讲了一个的故事,春秋时代蓝水河属于陈国管辖,尾生与一位女子相约夜晚在蓝水河上的桥下相见,夜里天下起了大雨,尾生一直在桥底下等待着,雨也许太大了,那个女子没有来赴约,后来洪水来了,尾生就死死地抱着那个桥墩。第二天人们发现了尾生,他已经死了,但是仍然没有放开双手,尾生的等待使蓝桥后来成为悲剧式爱情的标志意象。
沿着蓝水河溯源而上,在河的东边是王顺山,在道教的神仙地理中,王顺山以及它东边的一部分被称做玉山,当地的人们说那里有舜的陵墓,自古以来玉山就成为道教隐士们选择隐居的地方,王顺山距离玉山的路太远了,我查阅的资料说碧天洞在和王顺山隔河相望的山上,我们打算先去王顺山看看。
多年以前,当地政府看中王顺山的旅游资源已经将这里开发了,要进入山中不管你是不是隐士先交门票30元,在广袤的终南山,风景太美的地方都面临被开发的处境。
中午的时候,我们在景区外找了一个农家乐准备先慰劳一下饥饿的肚子再去打探隐士的消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