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贾樟柯的《小武》一些事情 小武 贾樟柯

1998年,贾樟柯的《小武》参加了一系列国际电影节,随后在法国南特三大洲电影节获得大奖。该影片粗从风格看,取山西的贫脊自然之景,无舞台布景的人为和雕饰;取日常人们的穿戴发饰乃至方言,无化妆如画的人物装扮乃至舞台举止(像美国好莱坞电影中的人物,走路都那么“好”看,取帽戴帽如同演戏,往往引起观众的模仿和效法,以至改变了人们日常的服饰的流行和说话的方式,如见面不问“你吃了吗”,而是“嗨—!”)。人物的发式、形体、站姿、举手投足都是那么的日常化,与生活在小巷小镇的陌生人并无二致。似乎是一步纪录片。但从拍摄技巧看,角度与人高等日常视角、光线取自然光,而自然的天是灰蒙蒙的、室内的点灯也昏暗,以至于就想在短电多煤尘的居家生活中一样,故而,没有丝毫的人为加工,倒像个业余摄手拍的戏作。故事从头到尾情节上没有人们(我)预期的结果,虽平而不淡,但作为观众的确感觉不到丝毫的满足,如果不是作为研究,老百姓决不会看第二遍,因为在他们的精神愿望上没有获得丝毫的满足。既没有欲望的达成,也没有情绪的渲泄,主人公遭同伴唾弃,虽气愤而了了,连发泄的动机和机会刚有苗头就烟消云散;一段舞女的爱情,还没有开始就不了了之,正要温起来就如沙漠的云旖消失在还没有开始之前。它与余华的《活着》看似同写草根人群生活,但余华的人物是钱一个一个尽、人一个一个尽、时光和青春一个一个尽,在逝去中虽也不张扬戏剧性,但却有一种内在的张力。这张力是过程中不知觉,但首尾处经点染对比的巨大变化。《小武》似乎没有这种变化,照样做小偷,“朋友”一个不多也不少,亲人一个个都是老样子,经历既没有空间距离而生恋想回忆的美感(讲的是八十年代的背景,从头到尾是现实中人们耳熟能详,乃至生腻的港台歌曲),也没有生活距离而生新奇感(讲一个青年准农民的在县城游荡的小偷,不是像好莱坞展示技巧和装备与常人未知和未想到的事迹,而是讲了一个送朋友婚庆红包被拒绝,与舞女相识忽又无影无踪,最后回到窑洞,在脏浠浠的土路变无所事事孤站的故事)。如果与法国电影《天使艾美丽》比,就更是天壤之别了。虽然法国人讲的也是一个普通女孩的普通生活,但编剧把普通生活构造出了一个充满戏剧性的生动故事(爱美丽因捡了一本像侧,而爱上了这个专门收藏撕碎登记快照的怪癖收藏男孩。他们的恋爱过程就是艾美丽归还像侧的过程,就是好奇思怪想的艾美丽展现独特行为方式的过程)。因此,法国人的人物是主动的,有思想的(尽管并不是宏大思想、主题思想、主流思想,而是个人化——但也不是另类——的趣味),情节的编排上可以说是从偏僻中出神奇。贾樟柯的《小武》,人物是木然的、挣个钱花,但也决不爱钱。没有思想,甚至也没有本能,至少本能还可以展示生命的原生态。

然而,人物没有“思想”并不等于作者没有思想,贾樟柯的《小武》被处理成为一部反美学的电影,所谓“反美学”,核心就是反既有的以被“抽象”后的审美观念。电影在人物、情节、画面,拍摄手法上,显然都是在躲避既定各类观念的:

1)思想上没有明确主题——既不是写下层人民(他有钱取悦舞女)也不是写普通百姓(他是小偷);既不是写思潮(下岗或三农)也不是写另类(小资妓女同性恋);既不写平平凡凡都是真(八十年代流行《都市里的村庄》这样平民亮色电影)也不是社会低层伤感、原始或白日梦(如今天当下的《十八岁的单车》《开往春天的地铁》);

2)故事没有戏剧性——既没有苦尽甘来(谢晋电影的模式),也没有好心好报或丑小鸭的逆转或只要心诚石头也能开出花来(像《离开雷锋的日子》),还没有仿宏大叙事中(宏大叙事是英雄,而普通叙事是平民)所担当的“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洗涤灵魂,最终激人反思的悲剧情节故事(像余华的《活着》事实上也正表现着平民的悲剧:性格的、命运的、社会的,乃至生命意志的)。而正是这一点,构成了电影中最“残酷”的一面,也许正是《小武》的意义所在。所以它是决心不是拍给老百姓看的,普通百姓的愿望和要求——作英雄、遇奇遇、改变命运、有众美女爱(好人总是被几个女人追求)、过好日子(动辄施舍穷人)、受人抬(讲意气,人钦佩)、为好人的痛苦而痛哭、获得评点他人错误以展示自己智力而可为人师的机会——任何一个似乎也没有从影片中获得;

3)没有象征——人物和故事,既不能作一个群体的代表,也不能作一个时代的声音和缩影,更不能作为当今主流意识形态话语中的一部分。《小武》在主题上,不是着眼于断裂处的联结,而是着眼于联接处的断裂;在故事中,不是焦点在潮流中的混乱,而是焦点在混乱下的潮流;在意识形态后果里,不是抽象历史映照下的具体,而是具体历史中反映出的抽象;

4)没有寓言、隐喻——在拍摄和处理手法上,一反传统。似乎要以平面化为乐事,以纪录性为本事,以日常态为故事。

的确,这一类电影中的反美学意味和故事,如果没有,或不参照和比较着美学的意味和故事来读,其中就了无意味了。所谓,也许,没有美学,何来反美学。

但这部电影中,我个人感受最深、获得的反思意味最强的地方,在于故事情节与观看情感中的巨大而强烈的反差,和反思反差后获得的警醒。一是小武在受到朋友婚典而单不邀请自己这个曾盟誓兄弟,一问他人确定了自己落单,二送红包被宛拒,三当作女朋友面被退回礼金又点破身份的情况下,小武这个敢斗敢发蛮的戴眼镜的长头发土西服的小个子,也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生闷气。观众的我以为——其实这时作为平民的我的情感和愿望,也是我们看电影或者说从看电影习惯中获得的理所应当、自然而然的目的——小武要么狂煸这个昔日的难兄难弟(要知曾是他的四角五分钱让他们从县城游到了北京),要么在酒席上痛斥这个忘恩负义的本来画皮(当然,更痛快的是那个家伙翻然悔悟,痛哭流涕,还更痛快的是小武不计前嫌、从而显示其大丈夫气)。然而,小武气是气,气气便罢了。结果叫平民观众的我当时极不舒服了好一阵!二是小武无事可干,到包房唱歌,认识了给家里打电话说自己在北京和导演会面的舞女,一见在大街上走,舞女说他有个性,二见在她出租屋的病榻,舞女因事生感因歌生情靠在他肩膀,三见在包房,死不开口唱的他终于开了口,约好两人互相傍,她对他说我长得像演员吗?你买个科机吧,有空我就呼你。观众我以为——而又其实,这是我作为常人的情感倾向、无意识的个人潜意识的呼唤和习惯了的审美趣味的要求——小武被一个虽然是舞女但十分漂亮的女孩所爱而准备结婚,被那个昔日兄弟看到,羞死他了;或者,小武有了美满的家庭生活,从此生活不再靠“技术”吃饭,像另一个熟人一样开了一爿店;或者这样也可以,小武继续靠“技术”生活,而这一对可人儿从此过得逍遥自在,至少眼前有了物质上或者精神上或者风格程度上高于常人的生活。然而,小武买了一只金戒指,后来窑洞里的爹一看原来是个铜的;小武买了一只科机,除了自己翻看,科机一次也没有响过。她搬走了,同屋舞女说被一个老板用车接到太原去了。

作为普通人的我的愿望一个也没有实现,我从头到尾感到很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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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儿子讨论时,儿子说:“这不是拍给老百姓看的电影!”此话确真。有一篇对金庸小说的评论道:金庸热,不过是平民皇帝梦的热。平头百姓的我的失落,是从此影片中没有获得机会做成“皇帝梦”而产生的失落:空空的,没有获得平庸精神的生活“道理”(应当说没有再一次获得用一个新的虚构的然却是滥熟于心的故事,来再一次证明自己作为精神支撑的已知的道理。这个“理”——如好人好报——支撑了几乎所有人活着和处事的一辈子)、日常情感的满足,甚至连习惯性感官的刺激都没有。

——百姓读文学,要的是平民愿望的达成;要的是生活和物质不足的精神的代偿、情感的满足;这就是美国电影“梦工厂”的真意。

——而满足和迁就观众的需要,就是再生产日常意识形态的工作,就是生产精神鸦片的工作,就是投其所好的商业运作,就是复制快乐的机器人的工作。

——而反思者的电影,是要人思想的;就是“将观众的思考拓宽”的工作;就是刺你精神和思想而不是刺你欲望(实际是抚摸你舒服处)的工作。电影或其它艺术是提升人还是沉沦人,是意识形态性还是反思性,区别就在这里!所以,有思想的电影人“坚定地相信贾杖柯将来的作品乃然会是世界电影佳作的一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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