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不能忘却的记忆
——访抗联老战士李敏
一
在去拜访抗联老战士李敏前，辽宁散文学会秘书长江洋老师就反复强调：李敏老人年事已高，我们少提问，尽量少给老人家负担。其实我们都知道，92岁的老人家，已经耄耋之年，能见见我们就不错了，真的不敢有太多的期待。
8月10日下午3点，辽宁省散文学会赴黑龙江采风考察团一行12人准时到达哈尔滨鞍山街23号——李敏老人的家。
一道铁门已经锈迹斑斑，如果不是门里有几个警卫，我们如何也不会想象这里是已故的黑龙江省省长陈雷和黑龙江省政协副主席、92岁的抗联老战士李敏的住宅。
院子四周摆满了一些镌刻着抗联遗址、战役等纪念碑，看得出，这些刻好了的石碑是还没有来得及去立的碑。在绿树掩映中，一座白色的二层小楼是李敏老人的居所，虽然陈旧但古朴庄重。整个一楼，已经被李老改成东北抗联历史纪念馆了。因为李老正在接受别人的访问，我们就先参观起纪念馆了。
展厅很小，各个小房间里摆满了抗联历史的图展。东北抗联第一路军、二路军、三路军的发展历史、光辉史迹都在这几个卧室里铺展开来。那段恢弘而艰辛的历史透过一张张的图表、一幅幅的照片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半小时后，我们终于看到李敏老人正健步向我们走来。
这就是那个13岁就参加抗联、穿越战火硝烟、多次虎口脱身、在苏联受训成为中国首批具备伞降能力的女特种兵，并参加了苏军对日寇发起的最后一战的抗联老战士李敏吗？这就是荣获俄罗斯政府“朱可夫勋章”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纪念章”、2010年哈尔滨市“百年风采女性”荣誉称号的李敏吗？这就是受胡锦涛主席、习近平主席接见，十几年来不遗余力进行抗联宣传的李敏老人吗？她哪里像一个92岁的老人呢？她身材瘦小、腰不弯、背不驼，说话思维清晰，精神矍铄。老人家说起许多过去的往事，对于我们的提问也一一作答。
我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问了一些一直以来存在心中的疑问后，我告诉她，我到过镜泊湖畔，见过她和一些抗联老战士为莲花泡战役所树立的纪念碑，寻访过周保中将军所率领的第二路军史迹。到过吉林的桦甸、通化，辽宁的本溪、抚顺一带寻访过杨靖宇将军的抗联第一路军的活动。在严寒的冬天里去过海林，体验当年抗联的生活环境。这次又去伊春考察了赵尚志抗联三军活动的地方，对李敏老人这样的抗联勇士坚持绝地抗战十四年的光辉历史很感动。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关注这段历史，以这段历史为题材，创作了一些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我告诉老人家，我以抗日义勇军为题材的新作《国歌与盘山义勇军》即将出版。李敏老人不仅答应为我的新书题字，还拉着我的手说，谢谢你！谢谢你啊！
忽然间我有些酸楚，眼睛湿润。与他们这些身经百战、九死一生的抗联老战士相比，我们所做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真正值得感激的是那些血洒疆场、林海雪原中绝地抗战14年的抗联勇士，是李敏这样的把自己的毕生都献给抗战事业的革命老人！是那些用生命和鲜血为我们换来今天幸福生活的烈士们！
我问李老，您都这么大岁数了，为什么还热心地致力抗战的宣传？她说，东北抗联绝地抗战14年，从开始的5万多人，到后来不足千人见到了抗战胜利的曙光。那么多人牺牲了，他们有的冻死了，有的饿死了，有的死于日寇的枪口下。有名的、无名的，我总是听到他们在问我：“你们过得还好吗？你们还记得我们吗？”我看到老人的神情非常庄重，语气也很沉重。
“你们还记得我们吗？”我们还记得他们吗？或者说，我们还知道他们吗？我们知道白山黑水上空徘徊着多少英灵吗？知道在冰天雪地里，在饥寒交迫中，有多少的抗联战士穿着单薄的衣衫、啃树皮、吃草根，靠坚强的意志与穷凶极恶的日寇作斗争吗？他们，没有看到祖国的繁荣，没有品尝到生活的甘美，他们是为了今天我们的安居乐业才遭受那些今天的我们难以想象的苦难的，他们用热血染红了皑皑白雪。我相信，无论是谁，当他走进东北抗联这段历史的时候，都会为抗联将士们所受的苦难，为他们不屈的精神和顽强的意志，为他们鲜为人知的事迹而深深地震撼、深深地感动！李敏，她作为那段苦难岁月的见证人，作为极少数存活下来的抗联战士，她的生命不仅仅是她个人，也是所有的牺牲了的4万多战友的生命，她羸弱肩膀上所担负使命是那么沉重而神圣啊！
“我身后是逝去战友们的无声注视，是他们支撑着我要找回那段历史，让人们更多地了解东北抗联。”我终于理解了一个耄耋老人这么多年来，一直不遗余力地从事抗战宣传的行为了!
二
李敏，原名李小凤，1924年出生于黑龙江省萝北县梧桐河屯的一个朝鲜爱国者的家庭。父亲李石远由于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朝鲜，在20年代初流亡中国东北，“九一八”事变后，在抗联六军一师任后勤处长，1938年牺牲。李敏的哥哥李云峰在抗联六军一师六团任政治部主任，1942年为国捐躯，父子成为抗日战争的烈士。
“九·一八”事变发生后，李敏就参加了抗日救国儿童团，积极参加宣传抗日活动。她的歌声很美，她唱的抗日救亡歌曲，常常能使听众落泪。参加抗日联军是她当时最大的心愿，1936年冬，13岁她在汤原县板场子屯见到了抗联交通员李升。李升把她送到抗联第6军第4师营地，安排在被服厂工作。李敏老人告诉我们，当年抗联战士不但遭到强大敌人的追击围攻，还常常受到断粮、断药的威胁，忍受饥饿的煎熬。尤其是冬季，天寒地冻，缺衣少食，斗争更加艰苦，部队经常在饥寒交迫中与超过自己十几倍、几十倍的日军周旋苦战。
1938年农历11月，大雪覆盖山崖，日伪军趁着大雪，进山对抗联部队进行围剿。一天，被服厂和医院被日军包围，指导员裴成春在阻击中身负重伤。她对李敏等人说：“你们快走，我在后面掩护！”当时，西面是悬崖绝壁，数丈深渊；南面是又宽又长的雪沟子；东山较近，有树木可以隐蔽。李敏趟着没膝的积雪开道，却没见人跟上来。转身一看，她发现本来跟在身后的战友又被包围了。不远处一个骑马的日本军官马刀一指，“哒哒哒”一梭子弹打来。李敏机智地滚进一个雪窝子里隐蔽起来，才得以虎口脱险。这次战斗，1个女兵排只有李敏一人突围出来。日军走后，她只身一人寻找大部队。一个15岁的女孩独自跋涉在茫茫的林海雪原里。夜晚听见狼的嚎叫，看到死去战友的尸体都被狼给掏了，吓得李敏疯狂跑了一夜，两天两夜后终于找到了部队。这个突围的悲壮故事，后来被编写成歌剧《星星之火》，裴成春等英雄儿女的形象感动了千万人，剧中的李小凤就是李敏的原型，此剧的主题曲“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他好比大松树冬夏常青……”至今流传大江南北。
东北抗联余下的一千余人于1940年冬天进入苏联休整。在共产国际和苏联共产党的帮助下，他们编为苏联红军远东红旗军独立第八十八旅，也称东北抗联教导旅。在那里，李敏接受了军事训练和政治文化学习，包括各种武器的使用、冬季滑雪游泳训练、通讯技术、前线救护、耐寒训练、武装泅渡等。随着苏联出兵中国东北的临近，李敏还接受了空降跳伞、开摩托、识图绘图、收发报、爆破、战地拍照等特殊训练。回国后，李敏先后完成侦察、通信联络、破坏敌占区桥梁铁路仓库等多项任务，还参加了摧毁日军黑河军事要塞的作战行动。
回忆起那战火纷飞的岁月，老人神情激动地说：“我获得的所有奖章，都是属于抗联的每一位战友的……”
三
在李敏老人的展馆里，展示了她创作、收集的400多首抗战歌曲。那其中大多是反映当时抗联生活的歌曲，也有很多是动员、鼓动抗日的歌曲。李敏说，在战争年代，抗战歌曲不仅是共产党组织群众、团结群众、引导群众同敌人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武器，而且是严酷的战争生活中鼓舞斗志、英勇杀敌的利器，更是抗联勇士们在艰苦斗争生活的精神支撑。在那漫长的14年里，在当年的东北抗联队伍中，战斗一场接着一场，严酷的战场上，没吃没穿，军歌就是食粮。嘹亮的战歌伴随着战士们冲锋陷阵的脚步，粉碎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难怪老人家对抗战歌曲这么情有独钟，难怪老人直到现在仍然坚持大唱抗日歌曲！
“你们能等吗？我招呼合唱团的队员们给你们唱歌！”老人对我们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充满希冀，她是想让我们这些辽宁来的作家们亲自感受下抗联歌曲，体验一下当年的抗战氛围，让我们多写一些反映抗联、歌颂抗联的文章来啊！
而这些正是我们所希冀的，也是在此之前没敢奢望的。90多岁的抗联老战士亲自给我们唱抗联歌曲，这是对我们多么大的荣幸、多么大的鼓舞啊！
老人操起电话，亲自给每一个团员打电话，半个多小时后，合唱团的团员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李老家里。他们大多是60岁以上的老人，当中有许多是抗联的后代。他们接到李敏老人电话后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来为我们演出。
当92岁的李敏老人身着戎装，与十七、八个六、七十岁的老人站一起为我们高歌的时候，我们采风团的所有成员眼睛都湿润了！那嘹亮的军歌似进军的号角，令我们热血沸腾！从那庄严、神圣的表情中，我们仿佛回到那冰天雪地、战火连天的战争岁月。一曲《你在哪儿》，让所有的人留下了感动的泪水。是啊，今天，天下太平了，生活富裕了，国家强大了，亲爱的战友们，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李敏老人扮演一位司务长，拎着的水桶里装着一双破旧的皮靰鞡鞋上。“同志们，过年啦，宋主任给我们送来一双靰鞡鞋，他说这是牛皮做的，让我们煮了，当个年夜饭吧！”篝火熊熊，铁桶里煮着靰鞡，刺鼻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已经很多天没有吃上粮食的抗联战士们有些兴奋，他们围着篝火唱起了《露营之歌》。
“朔风怒吼，大雪飞扬，
征马踟蹰，冷风侵人夜难眠。
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
壮士们！精诚奋发横扫嫩江原。
伟志兮！何能消减，
全民族，各阶级，团结起，
夺回我河山……”
这是李敏老人和她的团队们演的情景剧。而我知道，这个故事，就是当年老人亲身经历的事情。曾看过一个史料，这位苗司务长在把热汤煮好以后，还没来得及分给大家，敌人就攻上来了。苗司务长拎着这桶热汤跑，被敌人一枪打倒，热汤洒在皑皑的雪地上，与苗司务长的鲜红的血融到了一起……
在那天寒地冻的风雪岁月里，抗联勇士没有援助没有支持，他们天当被地当床，野菜、树皮做干粮。他们靠得是共产党人的意志和信仰绝地抗战14年，歌声支撑着他们战胜困难、勇敢斗争。今天，这些嘹亮的歌曲依然激荡着我们的情怀，澎湃着我们的热血！
“铁肩担道义，热血荐轩辕”，这是李敏老人为我题的字。我知道这字是给我的，也是给她自己的，更是给当下每一个有血性的中华儿女的！
2015.8.25第一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