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上的唇印》
玛丽安娜•拉尔森诗选(丹麦)
金重 译
简介:
玛丽安娜•拉尔森(Marianne Larsen) ,丹麦最赋盛名的诗人,1951年1月27日她出生于丹麦凯隆堡。学生时代就读于哥本哈根大学,主攻比较文学和中文。20岁那年,因出版第一本诗集《浓缩》而一举出名,奠定了“语言实验”的诗人地位。1989年,她获得了丹麦政府艺术基金(StatensKunstfond)颁发的终身成就奖。拉尔森还多次到中国和世界各地讲学,翻译过中文的作品。她一共出版过近40多部作品,包括大量的诗歌,儿童作品,小说和戏剧。后期的几部小说包括半自传体的《猜一猜谁爱你》,《互为嘉宾》等,是一种半诗歌半小说的作品。
拉尔森的诗歌,用简单却如同梦一般超现实的语言深入事物,描写并列的不同的世界之间的冲突,展示了北欧特有的那种透明而清冷的色调。她相信诗歌语言的力量,并强调用诗歌改变这个世界的必要性,因为人们直接处于被压迫的利爪之下,尤其是社会上的弱势阶层,比如,《印象》就是一首这样的作品。她的早期诗歌呈现在一种封闭的形态中,代表作《傍晚》,《时而发生》等。诗如其人,正如她讲的:“我一直喜爱独处,我保持不见人的权利。这也是我开始写诗的根本原因”。但她的后期诗歌逐渐敞开,追求一种禁锢下的自由,如《套房》等。她也开始更多地参加诗歌和学术活动。本次翻译拉尔森诗选,从她著名的一首早期诗歌开始,题为《草地》。这也是至今她最爱在诗会上朗诵的一首。
早在1988年,我还在北京外国语大学的时候,接到《外国文学》送来的任务,组织翻译丹麦诗选,当时是和丹麦驻中国大使馆之间的一个文化交流项目。年末,诗人拉尔森访华,我被安排和她在北京西苑饭店见面。起初我并不知道她懂汉语,当她看过我翻译她的诗歌,高兴得笑了,马上给我倒啤酒。第二天我带她去马高明举办的一个小型的诗歌讨论会,随后作为观众参加了《幸存者俱乐部》在中央戏剧学院举办的诗歌朗诵会。后来,拉尔森也翻译了金重的诗歌《一品红日记》。
光阴似箭。转眼20年过去。今天重新阅读拉尔森,有了许多新的感受,并感到内疚,因为当时阅读,真的有很多深层次的东西,没有读到。但我现在感到欣慰的是,把她的诗歌转换成汉语,比以前顺手多了。请大家欣赏拉尔森诗选,其中有三首,是80年代发表过的。谢谢大家!
翻译第一部分(12首)
水泥上的唇印
玛丽安娜•拉尔森诗选
丹麦 MarianneLarsen
金重译1988-2013
《草地》
玛丽安娜 拉尔森 作金重译
这个傍晚,草地成为一个要点
正因如此
我们今晚探讨的
要包括花茎,溪水和青蛙
还有昆虫,卵和黑鹂
但不提工作合同,房租合同和其他合同
带来的忧虑
离我们不远,孩子们在散步
手牵手,和成年人们
这是一片草地
的确是,它的上面有一座城
《傍晚》
玛丽安妮·拉尔森作金重 译
那个傍晚,黄昏拥有一种清晰的压抑
我记得它坚定的蓝色
它只为
闪亮着电灯的窗口止步
散发着黑刺李花茶的气味
我记得人们
在那黄昏的店铺进进出出
他们下班回家
必定忧郁
他们双手用力提着购物袋
压弯了腰
如果继续弯下去
就会折断性命
我想到此,惊恐不已
《时而发生》
玛里安尼·拉尔森作金重 译
时而发生:
我们跌入一个精美而易碎的模特
那个辽阔,明媚,春天傍晚的缩影
我们不知所措
不知怎样称呼
它所占的面积
也只有几块地砖大小
它充满微弱的音响
好像来自模型般的村庄
细小的名字的回音,被呼唤
从那些房屋
叫孩子们回家
我们必须站直,紧紧拥抱
才能挤在里面
没有多余的空间
让我们挪动
那么,谁去决定
哪一位该倒吸一口凉气
吓出鸡皮疙瘩
《新年的诗》
玛丽安妮·拉尔森作金重 译
一个分钟
越过午夜
在一个衰老世纪的
最后一夜
我要写一首新年的诗
送给迎接新时代的人群
一首被字母灌醉的诗
而不是用字母拼出的
一首
能装进口袋的诗, 连同
铅笔,线绳,和其他有用的东西
《有更多的声音》
玛丽安妮·拉尔森作金重 译
有更多的声音
比起众多的字母表
有更多的爱
比起各种丰富的感情
一个日子的内容
超过任何语言的词汇
我向空中看去
巨大的困惑
如期而至
《白雪公主》
玛丽安妮·拉尔森作金重译
由于某种原因她最了解寒冷
但她毫无意识,因为她自然的史实属性
她触摸的物体是冷的
如玻璃,和其他各种大型设备
置于暴风雨的海滩
由于某种原因, 靠寒冷的协助
道路和城市不去和她连接
椅子床铺金钱人脸旅途在她体内
联合制造了她的面相,冷若冰霜
但它们却不互相交融
并由于某种原因, 它们还能感觉良好
意识到自己的头脑已经冻结
因此不会腐败
在相当长的时间内
由于某种原因,几何学和物质
秘密运作
窗外每一件物体的运动,都能使她心寒意冷
如同巨大的雪的结晶
当她阅读,句子会凝聚成型
像一个冰霜天气在形成
她吃下的水果,顺着未化冻的滑梯一滑到底
她几乎尝不出冷冻的滋味
她的眼睛僵硬,光亮
人们可以触摸
如果它们也是冰做的
她会被认出,在那些冷冻成的娃娃之间
她的表针摆动,如同跳向一个又一个浮动的冰排
她的心, 就像是冰山紧贴海面的那部分
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烟灰缸》
玛丽安娜 拉尔森 作金重译
看这满满的烟灰缸
看看那些死去的香烟
死亡并不美丽
无论它有多小
看这本书, 被撕成碎片
一堆被团皱了的信任宣言
信心,被撕成碎片并不美丽
在任何情况下
看这个吓破了胆的家伙
是她干的!
塞满烟灰缸,毁掉书籍
畏惧并不美丽
《性是外国文字》
玛丽安妮·拉尔森作金重 译
性,只用外国文字谱写而成
没人能够用身体说出
你已经同它走出多远
就算能说出,在任何地方
都没有任何意义
即使你旅行,再旅行
穿过每一片风景
你也永远不会发现性的
完美的国土
它的国度无人发现
它躺着,闭着眼睛
样子就像女孩和男孩伸直的脖颈
它头脑里的精华
--如果它的确拥有
也只限于遗传的范畴
它从每一个家庭的房间传出
如同止不住的呜咽
性从来不直截了当
也从来不按着约好的去做
从最一开始
一直到目标达到
它所做的,就是启始一个秘密
无休止地启始
并且,是在一个永恒的黑暗空间
它叫做黑夜
在那里性睡着了,做着狂妄的梦
蓝紫色,充满尖叫
就像是郁金香,也能尖叫,如果它的花瓣
也长有喉咙声带上牙堂牙齿和嘴唇
它所做的,就是启始一个秘密
无休止地启始
它开始开始再开始----
我对此了如指掌, 因为我号准了它的脉象,
并计算了它向其他颜色
加入黄和蓝的尺度
它情感的精华
--如果它的确拥有
是惧怕
像字谜,就等在那里被拼对错误
那么它们看上去
就像一些被肢解的鸟
只有音节却没有翅膀
性,是这些鸟消费了意象
并且不能令人置信
我知晓性:从公路上引擎的轰鸣
从贸易中心的人群中
《印象》
玛丽安妮·拉尔森作金重 译
当我行走于高楼大厦之间,
低头观看水泥街道。
我无意间看到某处一个嘴唇的印记,
这,该是谁的?当水泥尚未干硬, 亲吻了它?
一定有这么一个人, 想吻别青草
就在这个地方,但来得太迟,
太迟了些。
我学过这样一个表达方式:
“亲吻你脚下的土地”
那是一些宗教里的仪式
我曾见过铺路石上被猫踩入的爪印,
新鲜沥青里印下的小鸟的足迹。
我懂得那些。但不懂这两片薄唇。
我不得不弯下身,让我的手指
从上面抚过,然后摸索自己的嘴。
他们,是同样的形状----
和陷进水泥的印象是完全相同。
它,曾属于另外一个人,
他在这里彻底耗尽,
由于缺少理解,由于崩溃了的爱。
崩溃了。他刚刚开始
在这座城市
抓取所有令他发狂的东西。
水泥, 高楼,千万个窗口!
那人如今在哪里。
《我,已经走了》
玛丽安妮·拉尔森作金重译1988
我,已经走了
我已经远去
在缭绕的音乐中愈加单薄
手表在腕子上松松地悬挂
我不去看时间
这时间,看上去就像是另一个人
那个我遇到的人
一次大幅度的扫视
在我的体内
远去
在一幢幢墙上写满象形文字的
长房子中远去
远去,离开它
在里面挤满人群的房墙之间
在突然充满了存在的眼睛之间
在梦间的梦里
起身下床
空气中的肉体、噪音和灰尘
衣裤垂落覆盖着
那些醒来意识到自己
在他人中扮演角色的人
并非塑像,而是惧怕
(载《外国文学》89年1期)
《套房》
玛丽安妮·拉尔森作金重译1988
套房中安静。
收音机通常到晚安的时刻
到来。而另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要
被唤醒。
这要求以强调的口气发出。
某一处一面镜子映出一张脸。
一个形体已经唤醒----这生命在光中说
在这座城市的一所套房里。
(载《一行》13期, 1991)
《双语》
玛丽安妮·拉尔森作金重译1988
情人用他们的脸互相接触
或是他们的大脑或是他们的
眼眶或是他们的翅膀
或是用他们的温暖他们互相接触
外部,用他们的身体
内部,用他们的歌
(载《一行》13期, 1991)
待续---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