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人是大我与小我、真我与假我的统一,是法身与报身化身的统一,是形而上道与形而下器的统一,是体与用的统一,是空与有的统一。本文辑录了《习禅录影》、1973年南老师《禅学讲座》、《道家、密宗与东方神秘学》中有关八识的系统讲述。另文附上玄奘大师的《八识规矩颂》、《八识规矩颂法相表》、《八识规矩颂总表》、《见思惑与三界九地、断惑证真之关联》等四表。《唯识与中观》讲得更为透彻,亦另文引述。了解八识,可以认知自我身心的结构,认识自己和宇宙的关系,开拓眼界,提高见地。认知自我,是为了调节身心、明心见性,是为了自立立人、自觉觉他,是为了获得一个完满无憾、快乐自在、从容洒脱的人生,并且以自己的慈悲与智慧帮助别人也获得这样的人生。
《习禅录影》中关于“八识”的讲述
从佛开始,及其后世弟子之努力,归纳出一个完整的体系,包括了心理、生理、哲学、逻辑各种精神观察法,即唯识法相学。注意啊!何以要说唯识给你们听,有大作用,尤其是有功夫有见地者,不能不了解,否则用功知见不会透彻;但未发明心地者,我并不赞成你马上搞这一套,不然这种知见的束缚太厉害,困在知见上,来生都成问题。八识即心王,即般若所说的心,分为八部作用,然何以不说心而说识?禅宗叫人参话头,要离心意识参,这个“识”是极难解释的。前辈大菩萨分析:有分别是识;无分别是智。学佛应依心不依识,即不依妄想分别。这句话在文字语言上的解释是够了,但我们不应该就此满意,现在应提出来问:何谓分别?何谓不分别?
现在分析给你们听,普通经典说除精神因素外,生命中的身体是地、水、火、风四大所构成;《楞严经》则说:地、水、火、风、空、见、觉七大所构成。
前面四大是生理,在宇宙说是物理;空是一大原素,它的作用非常大;见即所知、所见,当然也包括看见的见;觉指感觉、觉受。人身是七大所合成,非常科学。见、觉即是识,四大与空也都是唯识所变。例如我们打坐时感觉腿发麻,这是身识;同时还在念着“我的腿发麻呀!”这是意识的知觉。识是什么?是妄想性生灭性最强的;智是无生灭,不靠意识思维、感觉、见觉、知觉而来,是历历孤明存在的。换言之,以唯识言:心是王。将心作用分开言是八识。打坐用功者,功夫较好时,如以前五识中的眼识而言,眼睁开,意识未起分别,亦能知道,即眼识。如现在火车声过来,并未意识有此观念,但知此即是声,这是耳识。如在梦中,独影意识与耳识一结合,火车声即误为老虎声。鼻、身识皆如此。如现在你头上架着一把刀,上面有命令强制判决:三天三夜不准动,动一动就要你的命,这么一来,你腿再发麻也不敢动,身识感觉不是没有,根本是吓得忘记了,意识坚强不去配合它了。在唯识学而言,凡是呈现在前的,谓之现量境。比量者,意识起分别之谓。前五识也有三性,即善、恶、无记之性。文光问意识有三性,当然有!但何以前五识还有善、恶、无记?譬如你现在,眼睛习惯性瞪得大大的,其实并不是生气,但好像起嗔恨相,这是很微妙的,系根据意识习惯性引起的,是现量而非比量。又:前五识的善、恶、无记,乃与意识助伴作用而俱转俱变。
“三性三量通三境”:依他起性,指心意识因现象物理界而引起作用;依他起惯了,即成遍计所执性,执著了,变成妄想烦恼。如在依他起时,最初现量境的觉照上,觉知一念空相,不形成遍计所执,即是圆成实性。
“眼耳身三二地居”:眼、耳、身体此三识,在欲、色界的禅定境中,仍起作用。鼻舌两识已不需要,只有在凡夫定中才用得着。如打坐入定者,气息已伏,鼻识不起作用。舌识亦然,因舌不触味了。欲色界任何定中,眼、耳、身三识都仍存在。身上还有暖,即身识。光明清净现前,声色圆融,即眼、耳识现量。暖、寿(命)、识三位一体,故勉强说分别是识,不分别是智,这是很难解说得完全的。识存在,即与暖、寿相关。譬如眼睛挖去了,这部分即冷却,眼根的寿命也去了,则眼识去了。现在眼睛角膜可以移植,甲的眼识可移至乙的眼识上,甲寿命可延伸到乙寿命上去。但并不是完全的移植,因为甲乙之阿赖耶识虽有相通作用,但仍有其不同点,同时必须其暖还保持,寿命才能保持。现在以科学物理方法冷冻之,保持其生命活力,暖与寿两功能存在,即以之移至乙的眼上,故乙的眼睛还能起作用。因此一个人生命老了,自腿下冷起,冷却至何部,生命即灭至何部。然勿以为发热即暖,那是发炎,是病态。暖是生命力的别称。
第六意识即思想,前五识为第六识之尖兵,第六识等于总指挥。分别意识分为两部分,一为明了意识,有善、恶、无记三种性质,譬如有时我们手拿杯子,不小心,忽然打破了,这不是善,不是恶,只是无记。(也不是中庸,更不是潜意识的作用。)明了意识即明明了了,不昏沉,清醒时,即是明了意识的作用。一般人打坐,清清明明的境界,亦是他的范围。无记只是善恶之间的刹那的一阶段,譬如人忽而呆住了,非善非恶,就是无记。如果意识中完全无记,误认为是定境,误认为就是无念,则是修行大病,反易堕入畜生道中。所以修行人,智慧不明,不如专修念佛、观想、持咒法门,训练善念专一,意识纯善坚固,必定如愿成就。意识的另一面,即是独影意识。何谓独影?即昏昏沉沉,恍惚流注,似有似无。譬如打坐时或梦中那种境界,即是独影意识。前五识并未配合作用,但自以为眼在看,耳在听,鼻、舌、身识,依稀如平常一样可以远游,甚至可以飞行变化,将白天里所见所为的经验及习惯性的想象等,七零八落拼凑起来,便成梦境。学佛学道的人,静境中许多幻相,也是独影作用,有些人把它误作神通妙境,其错何止于道里计,《楞严经》说:“内守幽闲,犹是法尘分别影事。”必须先在理上知见清楚。例如心理学家弗洛依德的心理分析,已到达独影意识的范围,说得相当有道理:他说潜意识中,通常女儿爱恋自己的父亲,儿子爱恋自己的母亲。这点和佛学中阴身入胎时,爱恋男性则生为女身,爱恋女性则生为男身,道理相通。但他也只知道这一点,其他的就不透彻了,所以贻误甚大。参禅、参话头等修行人,很多在定时见到各种境界,如感觉到什么,种种皆是独影意识的作用。
我为何要叫你们注意唯识呢?就是因为古往今来多少修行人,甚至很有功夫者,将参禅,及定中的各种各样境界,认为是自性、见道、得神通。例如能看光等作用,也能说过去未来事,其实,这只是自我催眠的最高程度,自以为已得了神通,已经得到了道果,不知这只是将独影意识引发而已。或认为潜意识力量如是之大,有神通一样的作用,他却不知原子弹还不是明了意识所发明,数学上的妙理,哲学上的妙悟,都是明了意识的发现,只是很多人未充分发挥其力量,而将它用在嗑瓜子,打麻将,说笑话上面去了。实际上,自我催眠的催眠作用,第六感的灵感作用,以及西方人千里眼等,皆是独影意识的功能,而非真神通。故定中发现什么,皆此而已。许多修行人通宗不通教,故有此错误。所以修密,修禅的多半是易落此病,自以为已修到了秘密难思之境,岂非可叹!故学密宗者必须通教理及深究唯识,便是此故,如此才能分别这种境界是什么,才能入“证自证分”。否则将梦……等独影意识当作究竟,当作自性光明或神通妙用,便糟了。另外,独影意识不仅在梦中、定中起作用,且白天身心太过疲劳即会眼花,或错觉、幻觉,都是它的关系。现代心理学最多只发展到此。但不要因此而随便作批评,必须深刻了解它以后,才可以下断语。
前五识如前述是第六识的前锋,但第六意识愈用,薰习愈深,愈老愈顽固。婴儿时只有前五识和第七识、第八识;第六识是由于后天渐渐薰陶引发,分别意识始现行。第六识即阿赖耶识的妙用,千万要清楚,它是中心,它是总指挥,非常重要;而总司令则为第八识,它含藏一切种子,是一切后勤兵员补给的总仓库、总司令,而第六识总指挥则为第八识总司令的缩影。这一点极为重要,希望大家特别留心。第七识我执——末那识,此译甚为勉强,实际上非我执之意,而是意之根,它非真我,只是意识之来源,更非第八识道体上的真我。当我们打坐时,妄念分别心不起了,但“我见”真意还在,它就是第七识。第六意识起分别的功能,即从第七识根本上来。明了意识,独影意识不起时,“我”这个观念还在这儿。如打坐入定时,身体似乎忘记,其实不是真忘记,只是身体感觉轻微了,地水火风空见觉及分别起动柔软缓慢了,但“我见”还伏在根里,是即意根、我执。很多修行人,将此意根当作真我,以为认识真我。其实,这正是《楞严经》上说的:“观彼幽清,常扰动元。”便是这个劣根。今日上午我所说的真我——“念佛者是谁?”“是我”的我,实际上并非此第七识的我。故说通宗不通教,开口便乱道。
第七识平常何在?前五识及第六识起用,此第七识的作业功能,皆包括在其中,常川流注。再归纳来说,前七识皆包括在第八阿赖耶识。(此识无法译,只能勉强译为含藏识,能含所有一切过去、现在、未来的种子。)
此识甚难懂。玄奘法师将八识归纳起来,作八识规矩颂,其中说到第八识是“受熏持种根身器”。受熏,如抽烟者慢慢染上熏上,谓之熏习,也就是气质变化的意思。持种就是保持这些种子,一切习惯性的种子,每人有不同种性,父母遗传的因素虽有影响,但那只是增上缘部分。各人阿赖耶识种性不同,姑且把父母未生前算它属于先天的种子阶段,它接受了过去一切受熏的习气,再受现在生命阶段的现行作用,从现行引发过去种子的习气功能,也由现行形成未来种子的动力。老年时头昏眼花,腰酸背痛,坐在靠背椅上,走不动,打呼噜,一闭眼,以前数十年的经验皆忘记不了,数十年来所作所为,皆一一呈现在眼前,能持种子,一点皆未放弃,因缘果报之理,即由此而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所作所为,皆有果报,“不是不报,日子未到”。所谓“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因缘果报的道理,又译为异熟,它是异时异形相而成熟,报的方式不同,时间空间都不同,但种子的力量还在这里,这便是受熏持种的大概。
第八识的功能,包括两种归纳性的作用:根身器。(一)根者,即生理的六根,眼耳鼻舌身意所构成的身体。(二)器者,整个三界宇宙一切物理世界的物质都在内。故一般人误会佛法所说的唯心,是第六意识的心,那就大错而特错了。其实是指第八识心王而言。
“去后来先做主公”,当人死时前五识感觉逐渐没有了,渐次第六意识也没有了,第七识的我所执逐渐昏沉而没有了。但第八识功能的余命之力还留在身上,必须身上每一部分都冷了,才逐渐慢慢离开。譬如蚯蚓被斩断了,但它断了的两头,都还会活动的情形是一样的。所以第八识在死亡时是最后消失,故说“去后”。至于“来先”,是说生命在入胎时,阿赖耶识的功能是最先来的。故说“去后来先做主公”,由此而明此心之理,便知宇宙万有,物理世界、精神世界,即是此心之作用。如不仔细研究佛经,就不能透彻了然。故《瑜伽师地论》中,在意识地中,把三界十二有万物事理等法相,统统都归入意识地中的活动范围。作佛作祖,解脱烦恼,必须要解脱三界,打破虚空才行。所以我们大家不要以为只须两个腿一盘打个坐,参个禅,懂点道理,即可了脱生死大事,哪有如此简单。所以叫你们要研究教理,光盘起腿子来瞎坐是不行的。如中国孔孟之教一样,叫你们要穷理尽性而至于命,非将理穷通参通觉通,明见心性的体段,然后才谈如何修命的的问题。明此道理,始能自做主宰,操纵而把握自己的生命,才能自做主人公,才能做到佛,如此才谓之了生脱死。XX法师,你一天到晚只知躲在洞中,说我只要了生脱死,即可不再投胎来了。哪有这种事!到时候还不是要投到妈妈的肚子里去,哪能躲得了。有好多胆小的人,以为只要留学到西方极乐世界,彼方有无量寿命,即可逃避了,殊不知那只是暂躲一时,此无量寿命只是对此世界而言,若在宇宙本体言之,只是一弹指时间而已,到时候,这里这个邀请书给你,还不是非来度人不可。
1973年《禅学讲座》开示“八识”
楞伽经与禅宗心印
在要正式讲“禅”以前,有一样东西,必须重复提出讨论的。
达摩祖师传了禅以后,临走交给二祖一部经典——《楞伽经》,嘱咐后世,学禅做工夫,应以《楞伽经》为蓝本,也就是以《楞伽经》“印心”。文学上所描写的“心心相印”的典故就出于此。所谓“印心”的印,是对证、契合的的意思。印用印油在、纸上盖了模子——印鉴,原来的印虽然拿走了,而留下来的印鉴,与原来的印子绝对没有两样。好像照在水中的月影子——第二月,与天上的月彼此符合,这就叫做“以心印心”。
《楞伽经》在佛学内,不但是禅宗重要的经典,同时也是唯识宗——法相宗的主要经典。为什么称为《楞伽经》呢?楞伽是南印度锡兰岛的一座山名,佛在此与弟子们说了这一部经典。
《楞伽经》的内容在指月录卷一《诸师拈颂诸经语句》中有一段记载:
“楞伽经:五法、三自性,八识、二无我。”
现在西方的心理学,对心的分析太笼统,充其量只了解到佛学所讲第六识的阴面“下意识”,再下去就茫然无知了。
全部佛学所讨论的,就是一个“心”。小乘的佛学,只讲到第六识,而大乘佛学,才讲到与宇宙相合一的第七识、第八识。我们要了解第七识、第八识,在学理上不能不研究唯识学。而唯识包括六经十一论,《楞伽经》就是其中之一。
学禅,目的在“明心见性”,而对“心”分析最清楚最彻底的是唯识。所以,学禅一定要懂得唯识。现在无论东西方所流行的禅,往往只拿禅宗里面一些公案的风光,例如“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或搞文学境界,如“天地一沙鸥”等,以为就是“禅”,未免太偏。现在我们要讲禅,一定要从我们自己文化本身的基础上,去探讨禅的究竟。
五法:名、相、分别、正智、如如。
什么是“名”?名分实际的名与抽象的名。实际的名,就是:茶杯、粉笔、太阳、月亮、虚空等等。抽象的名,例如真理、道义等等。真理与道义,虽然是抽象的名词,但并不是空洞虚无的,它代表了一种精神的境界。由这里我们就了解“五法”所讲的名,并不是某人在电视上出现,或者在报纸上有了新闻的名气之名。
有名就有相。世界上万事万物,无论物质的或精神的,都有它的名相。
名相从那里来?从意识心分别来的。好比学静坐的人,如果要问:我这样境界,是空呢?还是不空?在禅宗一定答复你,不要起分别心哪!本来坐得蛮好,被这些空呀不空呀等名相起了分别心。分别心还在波动,并没有止息下来,你自己想想看,是空还是不空呢?
我们所感觉到的舒服不舒服,好看不好看,长与短,高与矮,道德的标准,是非的观念,善恶的分野,以及佛学本身的三藏十二部经典,一切宗教、科学、哲学、人文文化等等,皆是分别心所起的名相而已。
众生天生的根性,喜欢“循名执相”。一切烦恼痛苦的观念,都是从分别心起来。分别心就是“识”。
分别心不起,就是“正智”。正智,也就是“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的般若。
一切众生,喜欢循“名”执“相”,“分别”一切,去了分别心,就是“正智”现前,正智就是佛的境界,所以佛称“如”来。
以上就是五法。
不要死在句下
有些人,学了佛,学了禅以后,懂得“空”的名相,就一天到晚在那边搞空呀空的。有些静坐未入流的人,偶而瞎猫撞到死老鼠,觉得一片空灵,便跑来对我说,这几天达到空的境界,真是好。“空”固然是一片境界,而空的观念却是由分别心所起。因此,真正学佛学道的人,能够把学佛学道的名相推开了,那才算真正的解脱与自在。上面所讲一时撞到的空灵境界,那是工夫来找你,并不是你自己随时随地都有这种工夫,所以不究竟,不能自己做主,还要继续努力。
在学佛的过程中,自然要从许多名相中,去探讨其中的道理,等到彻悟的时候,就要“乘悟并销”不被名相所困,完全恢复到“正智”的境界,才算是成佛。
可爱的老虎
再说《楞伽经》中的三自性:依他起性,遍计所执性,圆成实性。我们一个人,刚生下来,像一张白纸,虽然有一个“根本”,可是在此世尚未受到染污。慢慢的,由于父母的遗传发生作用,加上家庭的教育、学校的教育,以及人文文化、科学、哲学等思想的薰陶,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观念与知识。这些观念与知识,都是依他而有的,“他”并不是自己,因此,这一种心理作用与状态,在唯识学上称为“依他起性”。依他起性,也就是后天生命活动的全部。
为着使大家对“依他起性”有进一步的了解,在此借用一个笑话来说明:
有一位老和尚,收养了一位小徒弟,十几年来,都不让他下山。有一天,为着要测验他的修行工夫如何,想带他到城市里去走走。临下山时,老和尚对徒弟说,城市里什么都可以看,就是不要去看“老虎”。徒弟问城市里的“老虎”怎么个样子,会有那么可怕?老和尚说:城市里的“老虎”,头发长长的,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脸上还涂得一块红一块白,讲起话来,手指指点点的,有时候还会张开大嘴巴,对你笑呢,这种老虎心里头没有好念头,你千万不要理它。这样,师徒二人,到城里逛了一天,回到山上,老和尚问小和尚说:我今天带你到城里去,你觉得什么最好玩?小和尚不好意思低着头小声的说,我看来看去,还是“老虎”最好玩。
透过这个笑话,我们要注意到两点。第一:人类男女相爱,是与生俱来的自然天性,并不要接受后天的知识后才懂得。第二:如果这个小和尚,一直生活在山上,没有见过女人,他虽然不知道女人样子,当然也不会引起爱悦的情绪,可是,我们不能说,他没有男女相爱的功能,只能说,他具备有这种功能,而没有对象把它引发起来而已。
境风吹识浪
由此可见,我们一切心理的思维、观念、情绪等等,基本上都是依他而起。在唯识学上,称为“境风吹识浪”。我们的心性原本有如风平浪静的湖水,一有了风,就生起波浪。就湖水来讲,有起波浪的“可能”,却不能自生,一定要靠风来吹动,或其他力量来引动。我们的心性也是一样,有生起“识”的功能,但“识”不自生,必定要“根”“尘”(境)相对,才起“识”的作用。这就是依他起性的最根本原理。
西方的唯物思想,只看到这一点。认为一切物质可以影响心理。因此,困于物质来制约人的思想。可是却没有了解到,能够起这些思想的背后,还有一个能起的“功能”。这个功能,却是超越一切物质,不受一切物质所制。如果能够了解到这一点,就不会把人当做物质来看了。
凡是人,对于依他所起的一切思想、观念、情感等等,在心理与生理上,形成了习惯以后,就会普遍的计度着,想尽办法,把他牢牢抓住,这一种心理的性质,就称为“遍计所执性”。
好比就口味来讲,有的地方的人,喜欢吃辣的,有的地方的人,却喜欢吃甜的。这就由于依他所起的习惯,当他养成以后,就不容易去掉,这就是“遍计所执性”。
学禅学佛,就是要去掉“依他起”与“遍计所执”这两种心理毛病,而后剩下来去不掉空不了的,本来圆满、现成而实在的本性,证得这种本来就有的“圆成实性”,就是学佛学禅的理趣。
识途老马
因此,要开悟,要成佛,是你自己开悟,自己成佛。佛菩萨与善知识,只不过是“识途老马”而已,等到你到达那个境界的时候,他为你“印可”一下而已。而你自己真到了这个境界,自己也会了解到“非从人得”并不是骗人的。
“识途老马”的故事,是出在春秋战国时候。有一回,齐桓公在作战当中,迷失了路途,就请教于管仲,管仲建议把老马放出去,所有部队都跟着老马走。结果老马带着大家走出迷途,才不受敌人的包围。
佛菩萨与善知识,也像老马一样,带着大家走出迷途,得到解脱与自在。
性辨
上面所讲的“三自性”的“性”字,千万不要当做禅宗所讲的“明心见性”的“性”字来看。我们中国古代字汇很少,所以在六书中有“假借”一条。在佛学上所讲的“性”字,有时候指“理性”,有时候是说心的“性质”与“功能”,有时候却是指心的“本体”。三自性的“性”字,是概括指心的“性质”,非心的“本体”。
唯识学上还有一句话,“诸法无自性”。有人也许会想:佛说诸法无自性,而禅宗偏要明心见性,既无自性,何可见?这不是骗人吗?
岂不知,诸法无自性,是讲物理世界的一切事、一切物、一切理,都是因缘和合,依他所起的暂时现象,并没有他自己独立而有的自性。诸法无自性者,就是诸法空相。能够使诸法空相,而不为诸法所空的有一个东西,这个东西,才是禅宗所讲的“性”,禅宗所要见的性,也就是要见这个“性”。如果说,禅宗没有“性”可见,那当然也没有“佛”可成。如果没有佛可成,释迦牟尼何必骗我们呢?!就算释迦牟尼佛骗我们,而一个骗局能够骗了几千年,而几千年来,都是第一等智慧的人受骗。那么,这个骗,就有他骗的道理,是否我们也甘心让他骗骗看。再说,我们若能了达诸法无自性,是否正是见性之契机呢?!这也值得大家仔细参究看看。
八识与八卦
接着来谈谈八识。八识是心的分类;它是就心的作用上,分为八部分来解析,究其实,这八个部分是一个整体,绝不可把某一部分独立起来,但为了方便解说,勉强设立有各部独立的作用。在这里要特别注意的,这些还都是名相,绝不可执为实有的。
心的分类,“眼、耳、鼻、舌、身”为前五识,“意”为第六识,第七识梵文译音为末那识,第八识梵文译音为阿赖耶识。
我们研究东方文化,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事情。在印度文化里的唯识学上,《楞伽经》所讲的五法、三自性、八识,二无我这些数字,在我们中国有五法、三道(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八卦、阴阳。
从这些相同数字的引用,我们觉得很奇怪,好像上古的这些教主上师们,他们对于宇宙的法则、人类的生命根本,曾联合开了一个会议,因此做了这些统一性的决定。其实,宇宙真理只有一个,尽管表现方式有所不同,而原则绝不会变的。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因此,也有人把八识配成八卦:第八阿赖耶识——乾卦,第七末那识——坤卦,第六意识——震卦,眼识——离卦,耳识——坎卦,鼻识——巽卦,舌识——兑卦,身识——艮卦。
不要听天由命
现在先来研究前五识。首先应该了解几个名词,首先来说“三性”。这里所讲的三性,与前面所讲的三自性不同。三自性是讲我们的“心”所起三种作用的性质。我们每个人的知识与观念,都是依他起性,并不是本有的,可是我们却把这些外来的东西,当是自“我”,因此循名执相,想把它牢牢抓住,这就形成了遍计所执性,如果我们把这两个外来所引起的特性去掉——空了,而我们生命本有的圆成实性就会全体显现,到达这个地步,也就是禅宗所说的明心见性。
这里所讲的三性,是讲我们心地起作用后,由于心念与行为所薰成的“善、恶、无记”等三种种性。
这三种种性,有的是先天带来的,有的是后天造成的。所谓“种子生现行”,就是先天的种性,影响今生的行为;“现行生种子”,就是后天的行为,又造成新的种性。这些种性,就是生命轮回的基因。
种性又称根器。有的人天生大乘根器,有的人却偏向于小乘,这是勉强不来的。由此,影响后来道家的思想,所谓“今生若无神仙骨,纵遇真仙莫浪求”的说法。
不过,佛家所讲的种性,并不是一般人所谓的宿命论,认为前生所带来的命,是无法转变了,只好“坐以待毙”听天由命,这是消极的对前生命运低头。而佛家却正相反,他指导我们积极的去改变目前的缺憾生命,因此要我们在今世的行为上去消除过去所造成的不好因素,而超凡入圣,达到真、善、美的圆满生命,这一点大家一定要认识清楚。
三类种性
在唯识的观点,认为心生的后天作用,有善、恶、无记三性。而我们中国文化,对于人性是善是恶,争论了几千年,结果没有定论。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孟子所主张的性善,与荀子所主张的性恶,基本上有个最大的疑问,就是他们所讲的性,到底是指宇宙间生命最基本的先天功能呢?还是指有了生命以后的后天作用呢?因此,西方人批评我们中国没有哲学思想,原因就在于逻辑的界限不清楚。
人性有善、恶、无记(非善非恶)这三种作用。可是一般普通人的思想观念,不是善就是恶。后来理学家把善的称为天理,恶的称为人欲。天理是理性的,而人欲多半是情感的。人们平时的心念,都在理智与情感的争斗之中,也就是庄子所讲的“心兵”。
还有一种就是无记性,无记的行为,多半属于下意识的作用。我们很多时候,好比坐的时候摇摇腿,思考的时候打打头,或与人讲话,时常用手指头敲打桌子等,这些动作做了自己不知道。因为他没有经过意识分别以后再去做,所以称为无记。这些无记的行为,虽然说是非善非恶,但是若以佛学因明逻辑来分析,它的根本还是有善有恶的。
三层识境
三境:境,就是境界。什么是三境呢?性境、独影境、带质境。
比如,前五识所起的作用,就是第八阿赖耶识功能所生的性境之一。眼的先天作用是看,耳的先天作用是听等等,这些看、听作用,就是性境。
独影境,是意识的反面作用,也就是近代西方所讲的下意识状态。它不需要靠前五识的配合,为意识本身单独所起的作用,所以又称作独头意识。譬如我们在画展看到一幅名画,或在街上看到喜爱的衣服首饰,回得家来,闭起眼睛,这些画、衣服、首饰,都呈现在眼前,这就是独影境的作用;因为在独影境中带有实质的东西,所以又称带质境。这种带质的独影境尤以男女相爱慕的时候,更会强烈的产生,就如西厢记里所说的,“茶里饭里都是她”。
独影境在什么时候才能产生呢?一、幻想的时候。二、精神病状态,以及因病使得心理衰弱而恍惚的时候。三、身心极度疲劳困倦的时候。四、梦中。五、定中。
带质境,是由一个实质的东西,引起意识分别为另一种境象。譬如我们晚上走黑路,路旁边本来是一块石头,因为光线不明,错认为是一只狗;或看到一根树杆,却误认为是鬼影,这种狗与鬼的影像,是由于石头与树杆所引起,这种境像,就称带质境。我们中国文学上“杯弓蛇影”的故事,就是带质境最好的说明。
我们懂了唯识的道理,以唯识的观点,来看人类的心理,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