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口的袼褙在德州独树一帜,享有盛誉,历来是抢购的对象。袼褙在过去被土产站、鞋厂定为一、二、三等品。桥口的袼褙以质地坚硬,不霉变,不断层,光洁整齐而著称被土产站定为一等品包销、被鞋厂收购。桥口的袼褙为什么有如此的质量这有着历史渊源。随着渡槽功能日益衰退,铁路的开通,桥口码头日渐萧条,到了我父亲这辈桥口码头吞吐量远远不能养活号称德州第一街的桥口。人们纷纷另寻出路,有钱的去经商,有力气的去搬运公司,甚至赤贫者做乞丐谋生。苦就苦在那些既无钱又无力气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同时又有点身价有点自尊要点面子的人,苦思冥想尝试各种办法最后干起来既深藏不露又保留点尊严的打袼褙手艺养家糊口。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有一位鹤发童颜的长者常常在暮色里手提马灯步履矫健地闪现。听大人说这位青衣白帽精神矍铄戴着圆形眼镜一袭美髯的米先生是去米市街做礼拜的。我家住街首是往来必经之地。米先生气宇轩昂颇有些道风仙骨,见天衣着光鲜,一尘不染,难道他不食人间烟火?后来得知米先生在家打袼褙。他打袼褙与众不同,且不说他的袼褙质量最好,单单看他打袼褙就是美的享受。
过去打袼褙是女红之一,人人都会。就像现在都会做饭一样,但是把袼褙打出精品未必都行。都会做饭能考上厨师的几人?米先生化腐朽为神奇把看似简单的做到极致。米先生并非教书先生而是街坊的尊称。我父亲目睹过米先生打袼褙出神入化地风采。
别人打袼褙弄得浆糊满天飞,破布烂套,工具剪刀乱丢,一片狼藉。米先生则不同准备充分后伫立壁前,凝神静气,胸有成竹,于乱布丛中取出布料不假思索看似随意但十分合理粘贴,几乎不用剪刀挥洒自如一气呵成。那阵势犹如大将军于万马丛中取上将之首如探囊取物般,偶尔,扯布那声“噗扯”也如天籁。工作完后身上无一点浆糊,令人叫绝。听我父亲讲述我也入身临其境,感受非凡。
打袼褙不是什么布都行,必须是棉布,根据袼褙用途决定其厚度。小小的袼褙盛着太多的故事,养育了许许多多桥口人。记得文革初期有一个阶段叫“清理阶级队伍”,突然街上陆续来许多操着南腔北调拖家带口的,他们都是在外多年原籍桥口的被清理遣送回来改造的。其中有位姓马的大高个,听父亲说他是街坊马宗武的哥哥原先在北京工作。他一家被遣送回来劳动改造,家乡并没有嫌弃,而是安排一家在袼褙厂工作。桥口袼褙厂设在原兵工厂遗址废弃的厂房里,就是现在的拔丝厂前身的前身,桥口袼褙厂关闭后德州火柴厂建立桥口袼褙厂的基础上。当时生产纸质火柴,没有木制火柴杆的那种,划起来很费劲,需要技巧。一九七一年火柴厂失火后关闭,几年后建立拔丝厂。马宗武的哥哥一家来时神色颓废,满脸菜色不消几月便有了起色,渐渐地红晕,心泰体胖,不知是远离政治运动漩涡还是桥口的水土养人。
到此,我突然想起那位虔诚的穆斯林米先生他为什么打袼褙如此精致?百思之后,我恍然大悟米先生打袼褙不单是谋生的手段而是他对生活的感悟。他用心制造就如他去清真寺礼拜一样虔诚地工作,努力生活。
几十年过去了,我仍然记得白须飘飘,一尘不染,洁净斯文的米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