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破解铜雀台的三大谜团2010-10-16
——四川省博物院《大三国志》文物精品展讲座
《三国演义》中有不少典型性的建筑场景，对气氛的营造，故事的展开起到很好的配合作用。如桃园，风仪亭，草庐，七星坛，甘露寺，铜雀台，等等。
但是，以上场景多系罗贯中的虚构。诸葛亮草庐已无遗迹可寻。唯有铜雀台，既是历史的真实存在，又在现今留下确切遗址。因此，后世文人对其多有诗文描绘，最为著名的是唐代诗人杜牧的七言绝句《赤壁》：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杜牧说，如果周瑜未能击败曹操，他的妻子小乔，以及小乔的姐姐大乔，都会成为俘虏，带回北方铜雀台去陪伴曹操了。铜雀台，称得上是千载风流的文化场景。今天，我们就来给大家说说铜雀台的有趣故事，破解有关铜雀台的种种谜团。
第一个谜团：铜雀台究竟是何时修成的？
《三国演义》第五十四回说：“时建安十五年春，造铜雀台成，曹操乃大会文武于邺郡，设宴庆贺。其台正临漳河，中央乃铜雀台，左边一座名玉龙台，右边一座名金凤台。”作者将铜雀台落成的时间说成是建安十五年的春天，这是真的吗？
曹操建铜雀台，史书《三国志》仅有五个字记载，即《武帝纪》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云：“冬，作铜雀台。”文字过于简短，给后人留下很大的疑问空间。因为 “作铜雀台”一句，既可理解为刚刚开始修建，也可理解为已经修建完工，语义是不清晰的。陈寿没有点明，我罗贯中就自行判定，将建安十五年定为落成完工的时间；而且为了描绘场景的需要，还将冬天改为春天。由于《三国演义》的影响远比《三国志》广泛，因而长期以来，很多人都以为落成完工真是在建安十五年春天。其实，却是被罗先生忽悠了。
唐代著名的类书《艺文类聚》卷六十二“台”条下引魏文帝《登台赋序》云：“建安十七年春，游西园，登铜雀台，命余兄弟并作。”将曹丕本人的真实记录，与《三国志》的记载相对比，建造的起讫时间就完全清楚了。原来，陈寿史文所说的建安十五年冬，乃是曹操下令开始修建的时间；而落成的时间，是在两年之后的建安十七年春，历时将近一年半。
第二个谜团：曹操为何要修铜雀三台？
就在铜雀台竣工之后不久，曹操又在铜雀台的南、北两方，修建了同样规模巨大的金虎台和冰井台，合称“铜雀三台”。传世文献对“铜雀三台”的宏伟壮丽曾有生动描绘，如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卷十：
中曰铜雀台，高十丈，有屋百一间。……南则金虎台，高八丈，有屋百九间。北曰冰井台，亦高八丈，有屋百四十五间，上有冰室，室有数井，井深十五丈，藏冰及石墨焉。石墨可书，又燃之难尽，亦谓之石炭。……当其全盛之时，去邺六七十里，远望苕（音条）亭，巍若仙居。
三国时一丈约合今2·4米，十丈是24米，相当于现今的八层楼房，在当时已是极其宏伟而罕见的建筑。与建安年间战火纷飞民生无聊的悲惨社会情景，形成极大的反差。
众所周知，曹操生性节俭，提倡低碳生活。曹植之妻违背曹操的规矩，穿上锦绣衣服在后院活动，曹操在高台上望见，大为震怒，立即将其赐死，事见卷十二《崔琰传》裴注引《世语》。群雄割据的战争时代，巨额财富不用于军国急务，却耗费在楼台建筑，不仅显得缺乏明智，而且还与节俭品性完全冲突。这一举措作何解释？这是第二个千古之谜。
此前的学者有两种解释。一是从生活着眼，认为曹操出自享乐的需要。二是从军事立论，认为是要构建军事防御体系。两种解释不无道理，但都有缺陷。
如果是为了自身享乐，只修一座铜雀台也就足够了，何须再建两座形制雷同的金虎、冰井？
至于军事防御，在当时，确实也流行过修建高大楼台作为防御据点的军事理论。比如一度盘踞幽州的公孙瓒，就是这一理论的信奉者。卷8《公孙瓒传》及裴注记载，公孙瓒与袁绍决战河北，败退之后在易京（今河北雄县西北）修建上千座五六丈到十丈的高楼，储存军粮三百万斛，夸口说：“兵法‘百楼不攻’，今吾楼橹千重；食尽此谷，足知天下之事矣。”建安四年（公元199年），袁绍包围易京，采用巧妙战术，即先暗中挖掘地道到达高楼之下，在其底部逐渐挖空基础的地层，并且暂时以多根木柱支撑空间上面的重量，待到底部大半被掏空，再撤出人员，放火焚烧所有木柱，木柱烧断后高楼纷纷整体倒塌而被摧毁。这一战术，被公孙瓒惊叹为“袁氏之攻，似若神鬼”。他的势力就此灰飞烟灭。这一前车之鉴，就发生在十年之前，以曹操的军事才能而论，他会再重复公孙瓒的愚蠢之举吗？当然不可能。
总之，仅仅从生活或者军事的表象着眼，对此难以做出令人信服的解释。要想破解之一千载之谜，首先要对中国古代修筑高台的政治文化渊源有所了解。
《初学记》同条下引用东汉许慎《五经异义》的阐释说：
天子有三台：灵台，以观天文；时台，以观四时，施化；囿台，以观鸟兽鱼鳖。诸侯卑，不得观天文，无灵台；但有时台、囿台也。
许慎是东汉中期的大学者，其《说文解字》是中国语文学的划时代经典。《五经异义》是他另一部儒学著作，原书不存，仅有逸文在其他文献中。上面这段文字，也载于《太平御览》卷一百七十七。
按照许慎的阐释，能够建造高台，特别是同时一并建造三座高台，乃是天子威权的一种政治文化象征，绝非一般性的举措。东汉是儒学盛行的时代。以许慎深厚的儒学修养而论，他的解释，应当属于当时儒家的主流性意见。而许慎正是曹操之前不久的人物，因此，运用许慎的说法去对曹操的这一行为进行诠释，是最为合适的。也就是说，我们应当从政治文化的角度，去考察曹操修建“铜雀三台”的深层次动机，才能破解这一千载之谜。
两年前的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六月，曹操宣布废除三公，即太尉、司徒、司空，自任丞相。东汉时期曾经运行丞相执政制和三公执政制。丞相一人执政，容易垄断朝廷大权。因此，东汉后期朝政衰败，权臣出现之时，就会废除三公，改设丞相或者与此相当的相国，以便独揽朝政。曹操此举，就是这种情形。
自任丞相，并非他的终极目的。他的终极目的，是要为新的曹魏王朝开辟道路奠定基础。关键性的第一步，是要将自己的深层次政治意图，以一种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微妙方式，向朝野传达出去。这样，既可使自己的支持者心领神会，又可使反对者难以公开指责。曹操建造“铜雀三台”的真正动机，便起源于此。
但是，他的具体操作非常讲求策略。据史籍所载，铜雀台落成在建安十七年春。金虎台和冰井台的建造，则是在稍后的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九月。先建一座进行试探，等待朝野有所适应之后再建造金虎、冰井，可以避免对朝野的震动太大，施行软着陆。
曹操完成“铜雀三台”之后的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五月，就将自己的爵位提升为“魏公”，即以魏郡为封地的公爵，从而突破了异姓大臣不能享有王公爵位的东汉传统制度，魏国政权正式诞生，曹魏王朝的基础就此奠定。二十一年，晋升魏王。二十二年，开始拥有与天子同等的所有政治特权，成为事实上的皇帝，曹魏政权机器至此完全形成。将以上一系列政治变化大背景，与中国古代修筑高台的政治文化渊源结合起来考察，曹操建造“铜雀三台”的千载之谜，就完全破解了。
第三个谜团：曹植的《铜雀台赋》是否提到江东的美女二乔？
《三国演义》第四十四回《孔明用智激周瑜》中，有一个智激周瑜的的生动情节。说是孔明出使东吴联吴抗曹，舌战群儒，孙权依然犹豫不决，便从鄱阳请回周瑜。孔明见到周瑜献上一计，只需送给曹操两位美女，可保江东无忧。周瑜问是何人，孔明说是乔公的两位千金，即大乔和小乔。周瑜问你的说法有何根据？孔明说有曹操之子曹植的《铜雀台赋》为证，并且当场背诵赋文，其中有“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的文句。周瑜听罢，勃然大怒，于是下定决心决一死战。
按照这一描述，事关三分鼎立局面形成的赤壁之战，最后的决定性砝码，竟然是在一篇文章的两句话上。生动倒是生动得很，但是曹植的《铜雀台赋》真的提到了江东的美女二乔吗？这也是一个后人争论不已的谜团。
建安十七年铜雀台落成之时，曹操曾携诸子登台游览作赋。当时的作赋者，主要是曹丕、曹植兄弟二人。曹植的赋文，《三国志》卷十九《曹植传》裴注引《魏纪》、《艺文类聚》卷六十二均有完整记载，文字有个别差异，但基本相同：
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建高殿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冲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逞。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休矣美矣，惠泽远扬。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辉光。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
以上两处赋文，白纸黑字，都完全没有涉及江东二乔的文句。由此看来是罗贯中造假，自行写成“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的文句，并且将其加进曹植赋文中“望园果之滋容”后面。由于作假作得比较高明，文句写得不错，加入的地方也适当，所以把后世的许多读者都忽悠得信以为真了。
然而罗贯中的造假还不止此。曹操所建的铜雀三台，真正的命名是铜雀台、金虎台、冰井台。但是到了罗贯中的笔下，却变成了铜雀台、玉龙台、金凤台。大概罗贯中认为，金虎、冰井的名称，对仗不够工整。其实，有了铜雀，金凤就显得重复。再说冰井的得名，是因为台上挖掘有深井，储藏冰块以保存食物，还藏有石墨或石炭，即后世的煤炭。这是煤炭使用的早期记载之一。
总之，以上第一和第三个谜团的破解，是我们体会文学创作与史籍记载的巨大差异。后人评价《三国演义》，向来有“七实三虚”之说。作为小说家的罗贯中，处于情节描写的需要而改造历史记载，是合情合理的；但是后世的读者如果将他的作品视为真实的历史记载来引用，就不免有迂腐之气了。我们要学会以娱乐的心情阅读《三国演义》，以求实的眼光考察三国史书。娱乐和求实两不误，娱乐和求实两不混淆：这是喜欢三国历史文化的正确态度。
其实，铜雀台的有趣谜团还不止此。例如，曹操给家属的遗言曾交待说：“时时登铜雀台，望吾西陵墓园。”铜雀三台的遗址，依然在河北临漳县西的三台村；然而曹操墓究竟在何处，现今却闹得不可开交。曹操如果死而有知，看到当前一幕幕情景的上演，恐怕更要“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也。关于曹操墓，我在新浪网的实名博客上有长篇论文，请诸君参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