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宗玉作品分析谢宗玉散文评论谢宗玉访谈 朱自清散文代表作品

本来隐掉了,发现有些“好学”的懒虫儿需要,就干脆再公开吧。:)







“忧郁的晴朗”
——谢宗玉散文现象
王晓利
在林林总总所有评价谢宗玉散文的文字中,我最喜欢是作家蒋子丹的。蒋子丹在她《年少的苍凉》一文中,说谢宗玉的散文有一种很深的苍凉感,这种苍凉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从笔端汩汩地渗出,并不想惊动谁,却偏偏如此地震撼了我们!接着蒋子丹进一步指出,这种苍凉是一种悲悯的情怀,一种生活态度,一种处世哲学。它的特性决定了一切刻意摩仿制作者的失败。用作家张炜的话来说,就是“他的感想和记录是独一份的,别人无法重复。”
是的,我读谢宗玉的散文就是这种感想。而这种特色的散文从一开始,就注定会掀起一股旋风似的力量。事实上,谢宗玉的散文对去年中国文坛形成的冲击波,几乎同前年刘亮程散文出现时一样强大。从去年以来,他以散文专辑的形式就在《湖南作家》、《天涯》、《大家》、《莽原》、《人民文学》等大型文艺刊物浓重推出。另外去年以来,他还以单篇散文的形式在《散文》、《中华散文》、《北京文学》、《天津文学》、《中国文化报》等等数十家报刊杂志推出。又被《散文选刊》、《散文月报》、《禅露》等十几家报刊杂志转载。去年不同版本的年度散文精选中,几乎每一本都有谢宗玉的散文。而在《人民日报》、《北京日报》、《深圳特区报》、《湖南日报》等几十家报刊都对谢宗玉散文现象有长短不一的报道,而且还有包括史铁生、蒋子丹、张炜、迟子建、摩罗、王剑冰、王翼沙、谢大光、何向阳等诸多名家在不同传媒上对谢宗玉的散文都作了非常中肯的评价。《散文选刊》认为谢宗玉是新世纪以来在中国散文园地出现的一个散文新家,并在2001年专家和读者评选的散文排行榜中,谢宗玉以他扎实的散文功力,挤进了中国散文二十强。
谢宗玉的成功,其实是湖湘文化的成功,因为他津津乐道的瑶村,就是湘南一个浸淫了几千年湖湘文化的小山村。这个山村虽然偏僻清贫,但在清代道光期间就中过一名进士(见谢宗玉散文《四季农事拾遗》),可见那里的人们并没有因为偏僻而离开过湖湘文化的浸润。谢宗玉散文的处世哲学其实也代表湘南山区人们的处世哲学。勤劳善良、乐寂安贫,哀而不伤。作家迟子建说他的散文是“忧郁的晴朗”。这五个字就极具概括性。是的,谢氏散文是忧郁的,不管是在他的《雨中村庄》、《巫韵飘荡的大地》中,还是阳光明媚的《丽日下的村庄》,都有一缕飘飘荡荡的忧郁和苍凉贯穿其中。这种忧郁不是一种对清贫失去生活热情的忧郁,而是一种乐天安命、超然物外式的忧郁。这种忧郁如镂空了的雕花,给人一种震憾心魂的美。谢宗玉写人写山写水写事,都平平实实,清清爽爽的,不跟读者讲任何道理。可其中却似蕴藏无限玄机,让读者读着读着,就被他文字特有的氛围感染了,俘获了,进而对生命存活的方式产生了无穷无尽的追问和审拷:怎样生活,才是一种比较靠近真理的生活?谢宗玉无疑承系了老子的“无为而无所不为”的生活态度,当然似乎不仅仅是这样的,他的散文还继承了自然主义作家梭罗和沈从文的思想,他的观点是反工业化文明的。虽然从他的散文中看不到半个反工业化文明的字眼,但我看得出他分明是有野心的,他想用自己散文里独特的自然气场把在物质的污水里打滚的现代都市人吸引过去。这一点从他的小说中就可以显看出来,谢宗玉的每一篇小说,不管主题如何,但都或多或少打上了反工业文明的烙印。可惜现在人们都疯迷物质化工业化现代化,他田园诗歌式的散文魅力或许要再过五十年才能散发出它最强劲的光芒。
谢宗玉的散文同刘亮程的散文一样,被很多媒体命名为新乡土散文。那么其新在何处呢?我曾跟谢宗玉本人探讨过这个问题。谢宗玉曾说:我手写我心,不管世规法度如何,我只是把自己心底最真切的感受表达出来,哪怕这种感受是偏执的,甚至是悖谬的。我想,这大概就是新之所在了。以前的散文前辈也写了不少乡土题材的散文,但他们的情感似乎操纵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的无形巨手中,所以他们的感慨常常广而泛之,大而化之。到最后,都要规纳出一种具有教化意义的道理来,或者升华出一种催人上进的精神来。譬如《荔枝蜜》《茶花赋》等一批优秀散文,都免不了落于这个套子。我想以我手写我心的新散文写作者的文章虽然失去了世俗的教化意义,但或许这是一种大美?因为他们的散文更能从骨髓里把人性最深层的东西反映出来。
我与谢宗玉相识,他个性大大咧咧的,看不出他有这样细细腻腻的水痕心思。很多时候,他倒像个愤青似的,什么看不过眼的,他都要说一说,骂一骂,这种火火爆爆的个性在他的小说中可以看出来。谢宗玉的小说主要表现生活中的焦躁和无可适从,精神上的压抑和茫然无助。所以很多小说看了都让人觉得郁闷,但在郁闷中却有所思、有所想、有所感。我读过他的《失忆者》,主题就是表达人都是靠强有力的记忆与别人拚杀竞争的,一旦记忆缺席,人就像甲壳动物失去了甲壳一样,变得与软绵绵的鼻涕一样毫无用处;我还读过他的《贼影幢幢》,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把别人贼一样地防备着,而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掩藏着一个贼——那就是他自己;他小说的代表作应该算《平面人》,在《平面人》中,他表达了这样一种观点:精神上的失重,使我们每一个人都好像活在时间的平面上,自己的平面上,他人的平面上,生命看起来在左冲右突,却其实根本无法突围。这篇小说入选了由中国作协创研部编选的《2001中国中篇小说精选》。这也算是对他这么多年来小说创作的一种肯定吧。因为我知道,在谢宗玉心底,他更喜欢自己的小说一些。他小说创作的时间差不多已有十年,而散文创作是从前年才开始的。谢宗玉说,前年他去河南出差,写了一篇名为《麦田中央的坟》的小文,读了他这篇文章的人都觉得非常不错,要他改写散文试试。谁知这一试竟在中国文坛弄出一个谢宗玉散文现象来了。也算是无意插柳柳成荫吧。
很多评论家都把谢宗玉的散文与刘亮程的散文作过比较,这里我也来比较一下吧。谢宗玉的散文与刘亮程的散文究竟区别在哪里呢?打个比方来说吧,读刘亮程的散文就像是走进了一个秩序井然的瓜棚架下,看到的都是琳琅满目、惹人倾羡的果实;而谢宗玉的散文,就像是夏初刚刚绽花的瓜藤在东坡那一片青草丛中蔓延。刘亮程的散文给人以玄妙、飘逸、超体验的感觉,他散文里的风景就像艺术照片那样,艳美中离真实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而谢宗玉的散文给人以宁静、质朴、深邃的感觉,他的散文里的风景就像傻瓜照相机拍摄出来的,拙朴中包含一种穿透灵魂的真实性。不管怎么说,谢宗玉散文的出现,为南方人撑起了自己的村庄——瑶村,使南方流浪的心灵不再需要在西北那个叫沙湾的陌生村庄“躲风避雨”。
当然谢宗玉的成功,也是“湘军”七十年代人的成功。但愿谢宗玉的出现仅仅是一个开始,从此有更多七十年代出生的“湘军”登上中国文坛舞台!
(此文见于《作家与社会报》《长沙晚报》)



最严肃的作家才思考死亡
——谢宗玉《黑色话题》读后 何立伟



谢宗玉的文章我先是从《天涯》上头读到的。很好,是那种乡间的谷酒,让人沉醉。醒过来之后还咂舌头,坐在老屋的门槛上,眼睛眯起来,回味那甘冽同纯正,叹一口气,忽然又觉得不对头,叹甚么气呢?
只这一瞬,你心里怀了一样东西,这东西很复杂,又很安祥,你不能言说,又想表达,于是便有了叹一口气的不小的来头。
后来就认识谢宗玉了。我一个朋友是他单位的小头目,有一日带着他还有一位姓范的小伙子到我家来玩,介绍说,这是小谢,文章写得好,还发在《天涯》上,很有文学前途!语气略带点夸张,表情也略有些滑稽。我哦了一声,马上说起了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可以说,文章千秋事,随便说不得。况且一脸文学的青年我见的多,一开口就是主义同流派,花拳绣腿得让你怕。这年头甚么都谈得,只是莫谈文学。情形有如当年沦陷区里的茶馆,四处贴有告示:莫谈国事。那可是要砍脑壳的。如今谈文学固不会砍你脑壳,未必就不会伤你脑壳?脑壳伤不得,于是大家便谈别的事,快活则个。只是谢宗玉不怎么吭声,默坐在一旁,眼睛望着空气,仿佛快活与他无甚干系。现在回想起来,只怕他到我家来也不为别的,就是要伤伤我的脑壳。目的没达到,一旁忧郁着,脸上有深秋凄迷的颜色。
再后来又读到小谢的文章,忽然联想起那天坐在我家里的那个沉默的青年。膝头一拍,呵呵呵,怕就是他了?回忆他的模样,一瞬间甚是模糊。他能写这样的文字么?这个略带一点土气、也略带一点羞涩、默坐在别人笑谈里的年轻人?
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老何你盐吃得多,眼力还没炼出来!
此事过去一两年,其间又读了小谢文章若干。忽然也有哪一天再见着他,一把逮住就文学他几个回合的冲动。但冲动不是人之常态,有一种麻木的机能,可迅速克服任何一瞬的高尚。有一回长沙市评文学十佳,开了几个会,我都没参加,到最后定夺关头,我到了会上,一看候选名单,全是文学麻雀,一只鹰也没有,岂有此理。就想起了小谢。这小谢莫说是放在长沙,就是放在全国,也是顶上乘的散文家,怎么连他的名字都没人提?想想,除了他自己不求闻达,只怕更主要是无人识得。我这时出来说话了,说的就是这个小谢。我说,评了他,我对谁都没意见,没评他,我对谁都有意见!说起来我在长沙还是可以倚老卖老的。但老是老,人在关键时候不可缺少的乃是良知,不是一把胡子。为这事我清楚得罪了人,然而我却很欣慰,因为小谢我们应当承认他,他的文学成绩摆在那里,他在散文这种形式里所达到的文学纯度同高度应当得到社会的认可与佳评。他是我们潇湘之地一只飞得特别高的散文之鹰。
小谢后来我们也常常见面了,仍是言语不多,憨憨的笑笑,低着头,仿佛随时随地犯了错误,自己知道了,暗暗下定悔过的决心。看起来他是一辈子学不来人情练达的,他想跟你说话尚且言辞甚寡,假若他不想跟你说话,他的沉默势必会让你拔腿就跑。他从乡村进入城市,并没有带着拉斯蒂涅像一颗子弹打入巴黎那样的野心,他生活得仍如一位农人样的质朴同本份。他不长袖擅舞,所有的活动都发生在内心。他善良而敏感,对社会有某种程度的不适。他在浮华的都市里生活得像池塘深处的鱼。他很安静,也有某种程度的满足。看书,写字,思考,给他的日子和文章增添了一股难能可贵的静气。他和这座城市发生了强烈的对比:你们热闹,我安静;你们喧嚣,我沉默。他所能做的仿佛只有一样事情,捍卫自己独立的人格,守望内心深处那一片庄稼样朴素深沉的情感。
他这副模样让我想起一句古诗:独立桥头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他还相当年轻,就开始关注死亡的哲学。人来到这世上,横横竖竖地走一遭,然后烟一样消失于无形。但我们呼吸着,就去掠夺这个世界。我们想要所有的东西,就是不想要死亡。我们对死亡只有莫名的惧怕,却没有清醒的沉思。这结果就是导致我们的疯狂,也导致我们的浅薄。
可是这个小谢他坐在他的书房里,一个人,很安静,让思考穿越墓场离离的荒草。他提起笔来,写了一组散文,辑为《死亡一束》。当我们在他的字里行间行走,我们嗅到了黑色的气息,我们感觉到了生命的沉重,但也感觉到了生命的达观。小谢在文章里引用哲人的话:未曾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看来一个人对死亡沉思默想,是在长夜里哭过了。所以他的文字里有一种真正的痛定思痛,有一种长歌当哭。他的笔触深入到了生命最本元的哲学。他是足可以语人生了。但是他的话语都带着哈姆雷特似的悲凉的旁徨。他看到了死的枯寂,也看到了生的鲜艳。他有一种"两间余一人"的孤独同踯躅。这个小谢,他的心是不是很累呢?
在《一个夏天的死亡》里,我们看到1992年在瑶村等着高考结果的谢宗玉。那个结果几乎可以决定他的生与死。一个乡村的孩子,经过高考落第,又经过复读再次应试,如果仍不中榜,也许就永远走不出自己的噩梦了。那个夏天,他就煎熬挣扎在生死的边缘上,而结果是他并没有死,因为他被录取了。他可以走出年轻的绝望了。他有了忽如其来的生的喜悦。但就在这个夏天,他的那个村庄,那个叫瑶村的地方,却接二连三地死了人。先是一个名叫莲花的女人,她因为与同村男人偷情被从外地打工回来的丈夫知道,忍受不了丈夫"把家里闹得沸反盈天",终于喝农药而死,刚烈地了断一切红尘孽债。接下来是一对母子,儿子叫长福,玩要时掉进塘里淹死,他母亲禾花亦是喝农药自尽,她被人发现时"靠着墙壁,双手把土墙都抠出坑来了,可就是没喊一声。"这样的死亡真是有些摧肝裂肺。你读着,心里也被一双手抠出坑来了。这篇散文里还写到了白毛老人的死,同样选择喝农药结束生命的四凤,以及在广州打工时跳车意外死亡的宗桃。关于后者,文章里是这么写的:"宗桃和一伙民工坐在一辆敞篷货车上去工地,车开得很快。宗桃突然莫名其妙就往车下跳。摔得个半死,民工们忙把他往医院里送。在医院里,别人问宗桃为什么跳车,宗桃艰难地说了一句:我看着我们的车子要与前面来的车子相撞了,我就……话没说完,宗桃就死了。而事实上,前面的车子与他们的车子只是擦肩而过,根本就没有相撞,宗桃他看花眼了。"谢宗玉的感触是什么呢?"我想,宗桃也许是太紧张,他就像城市上空的一只惊鸟,到死都没有溶入南方那座五光十色的城市。"这个夏天,瑶村的一连串死亡事件中,宗桃的死应当是最意味深长,也最令人嗟叹的。
但是,在这篇散文里,谢宗玉还写到了一个人,名叫小安,"小安和我是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复读又同学。小安和我读书一直不分上下。那年估分时,小安比我多估了四十分,可结果却恰恰相反。那天小安是自己去县城看榜的,到了晚上他都没回家。他家人到我家打听,我来不及暗示小妹,小妹就把他没考上的消息告诉了他家人。他家人一下子着急了,连夜打着手电筒去县城的路上找他,但没找到。那晚,一种不祥的念头占住了我整个心灵,我以为小安八成是自杀了。可事实上小安并没有自杀。小安当晚就回村了,却没进家门,而是爬到后山的狼哭崖上,不吃不喝,坐了两天。后来是一个砍柴人发现的。小安的家人急忙忙把小安从狼哭崖上背回家。小安一言不发,吃饱喝足后,向自己父母磕了几个响头,当天就跟人去了南方。"但是这个小安在南方混得并不好,一个孱弱的乡村读书人,却只能干挑砖砌墙的重活,几年过去,他已麻木得同任何一个以靠出卖体力谋生的民工没有区别了。谢宗玉写道,"我想,那年如果我的命运跟小安一样,或许我也不会自杀。那么小安现在的路,就是我要走的路。"谢宗玉为什么要写小安呢?实际上他是写了另一种更可怕的死亡,就是一个人希望的寂灭,即所谓心如灰死。小谢的经历差一点就是小安的经历,他死而后生,算是哭过了长夜,深知了绝望是如何样可以将一个人彻底摧毁,也深知活着是如何样困厄顿挫悲欣交集。
在《一天杀生无数》里,谢宗玉写了一个小孩子杀生时的麻木,更写了大人的麻木。家里屋檐下的燕子窝没了,叽叽喳喳飞翔的生命被剿杀了,大人们竟浑然不觉,一天劳作之后倒头便睡,发出猪婆样的鼾声来。这也大约是心死。但凡心死之人,怎么会关心周围生命的变化呢?这种麻木和心死,是小谢对乡村贫困艰辛的生活所产生的严重后果的揭示,也是一声苍凉的断喝。读这篇散文的时候我联想起了鲁迅的《药》,联想起了华老栓们和人血馒头的可悲故事--而这样的故事到如今都还远远没有结尾。
无论是《麦田中央的坟》、《该轮谁离去了》还是《活多久才能接受死》以及《家族的隐痛》,小谢都在沉思死亡对人生的意义,冥想死与生的关系。当他谈到村庄里的老人对生死有一种豁达的态度时,他是这么来感悟的:"我现在才明白村庄的老人为什么能够欣然赴死。当熟悉的面孔和事物都跑到地下了,你还在地上活着岂不成白痴了?"原来在这些老人看来,死是对有过的生的追寻,就像是去参加邻村的一场喜宴,拍拍衣襟上尘世的灰土,欣然抬脚上路了。
人有各种各样的死法,有各种各样的死因,也有各种各样对死的态度与玄思。死给谢宗玉带来了悲愁、痛苦,也带来了空明、澄澈。最终,死亡在小谢的笔下不仅是宿命的消殒,更是一种生命的轮回和超越。在《麦田中央的坟》的末尾,他是这么写的:"突然有一天,祖先发现自己竟以后辈的样子站在麦田里耕耘,一时间祖先什么都明白了,原来世世代代都可轮回,麦苗的生长过程就是我们的轮回之路。而麦田则是我们真正的家。"死无足惧,生生不息乃是宇宙的定律。小谢在所有文章里,其实都表达了一种生命的达观,尽管他有许多文字,都是蘸泪带血的。
从鲁迅、昆德拉,一直到谢宗玉,都写到了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也写到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但是,他们对生命骨子里并不悲观。人生是灰黯的,心灯是明亮的。生就是对死的恐惧的征服。
只有最严肃的作家,才会思考死亡。
也只有最严肃的作家的文字,才真正值得一读。
(此文见于祝勇主编的《布老虎散文•秋之卷》)





农耕岁月的文学记忆
──序谢宗玉散文集《寂寞成群的村事》

张守仁

中国当代散文大致从1985年起开始有了转机,有了新的写法、新的风格、新的题材、新的视角、新的语言,即出现了新的、个性化的新散文。写手们更注重对事件的细致描绘,更倾心于事物的过程、它的细节以及对它的独特感受。散文中长期被蒙蔽、被深藏的"我"终于明显地突现出来了。散文体制开始被冲破,写作模式不断遗弃。散文园地,日新月异。其间不断出现新的散文家,如部队作家周涛、北京的苇岸、山东的刘烨园、福建的唐敏、广东的筱敏、辽宁的鲍尔吉•原野、云南的于坚、江苏的黑陶、上海的詹克明、新疆的刘亮程、北京的周晓枫、山西的张锐锋、吉林的格致,湖南则出了个谢宗玉。真可谓异峰突起,群英荟萃。我作为一个年老的散文爱好者,看到新人辈出,兴奋莫名。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和汪曾祺先生到南方旅行,途中谈及散文写作。这位文坛大家对我说:"写好散文,一要文学底子厚,二要生活阅历深。散文不能落入俗套,要平易自然。我希望把散文写得平淡一点,像家常便话、写家信那样,切忌拿腔拿调。"他吸了一口烟,又说:"写作就是写记忆。"
我阅读了谢宗玉的散文集《寂寞成群的村事》,特出的印象,也是平易自然。他写散文,没有故弄技巧,没有华丽词藻,更没有装腔作势。故乡湖南瑶村的动物植物、人事劳作、阴晴雨雪,从他的记忆之河里从从容容流淌出来,有点怀旧、有点感伤、有点悲怆,朴朴素素、真真切切,像山溪那样透明清澈、生动鲜活。
这些乡土散文记录的是作者童年、少年时期在山村生活的各种情景。乡村农事,如种、耕、耘、割、灌、上山砍柴、拾粪积肥,写得有滋有味,细致而有情趣。山村的晴、雨、雪、霜,针对它们覆盖下的不同对象,渲染的不同氛围,一气能写多篇,观察入微,见功夫、见性情。
动物们是山村的动态景致。作为耕畜的动物如牛马驴骡,是农人们不可或缺的帮手。它们的生老病死,密切影响着主人的生计。许多小动物则是乡野孩子们亲密的伴侣,不花钱的"玩具"。它们点缀着寂寞沉闷的生活,充实他们的心灵,增长它们的智慧,愉悦他们的童年。宗玉写"村庄生灵",比喻生动,感受敏锐,如说"豆娘的细脚有些像花蕊",说逃跑中的红狐如"一支破空而来的响箭在枯草上飞跃",描绘蜻蜓飞来时"空气里响着薄翼振动时细微的磨擦声。"这些精细入微的描写,使你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童年生活中的种种见闻。
谢宗玉试图把农耕时代他整个家族的生活场景细细腻腻地写出来,留给后代,也留给读者。我想,这一目的是达到了的。
散文家不像小说家那样在作品中能把自己隐藏起来,他们容易在行文中间袒露自己的情怀。阅读谢宗玉的散文,你可以感受到他不喜欢城市中那种红尘滚滚的热闹生活,那种倾轧和竞争,更向往乡村宁静、恬淡的自然环境。1845年春,梭罗在瓦尔登湖畔自建一间小木屋,在大自然中过起一种自种自食的简朴生活,并用流畅的笔触把天空、大地、树林、溪流的情状一一记录下来。谢宗玉曾对我说:"我认为梭罗的《瓦尔登湖》越来越具有不可抵挡的独特魅力……他那些对周围环境絮絮叨叨的叙述,真让人百读不厌。他明明白白的文字只是一些日常生活的琐记,而所有的韵味、哲理、情趣、意境、生活态度,全蕴藏在字里行间,有一种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大美。"事实上,在新散文家中喜欢经典之作《瓦尔登湖》的,还有苇岸。苇岸像梭罗那样,生前倾全力描绘生机蓬勃、和谐静美的大自然的一切。他对工业文明带来的污染、喧嚣、物欲、奢侈,怀有天生的厌恶和抵触。他歌颂大地上的事情,歌唱蜜蜂、喜鹊、野兔、麦子、桦林以及雪、阳光、星星和月亮。从热爱乡野大地上的事物这一角度看,谢宗玉和苇岸有相似之处,但他们也有不同:谢宗玉从小参加了艰苦的农业劳动、他写的大都是他的亲身经历和亲身体验;而苇岸则是把他对乡野土地的热爱、把他长期到田野里观察所得的感悟用朴素、简约的笔墨记录下来。此外,少年时代的谢宗玉,由于家境贫困、生计艰辛、又囿于视野,不可能有保护生态环境的自觉;而大学哲学系毕业的苇岸,作为一个对科技文明带来的利、弊作严肃思考的人,则已怀有人类生存危机的警觉和土地伦理学的前沿思想。
除他俩之外,在当代写农村题材散文的优异者中,还有河南的周同宾、辽宁的谢子安、新疆的刘亮程等。周同宾老到、深刻,谢子安笔下有农村牧歌般的诗意,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则显示出体验的独特和思考的开阔。我从小生长在农村,对以上几位的散文,都爱读、赞赏。
谢宗玉本来是写小说的。本集子里《麦田中央的坟》,是他从写小说转为写散文的第一篇。一出手就不凡。他有很丰富的想象力。借助艺术想像,使不可能的事成为可能。他想像着坟中的祖先死而复生,从阴间来到阳间,与在田间劳作的后代,共忆往昔,共话桑麻,甚至夜间会帮助看护麦田,寂寞了就顺着熟路回家看看……如花妙笔,呼风唤雨,阴阳相通,运思奇特。读来意趣盎然、浮想联翩。
《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从1994年编起,迄今已历时十载,共出七卷,计83本。在这期间,我作为这套丛书中众多散文集子的主要评审者、编辑者,、眼看着一批散文新星陆续升上文学的天空,欣快之情,沛沛乎溢于言表。十年来,我向这些散文新秀学到了许多东西,在此向他们表示深深的谢意。

(原载《文学报》)





谢宗玉:年少的苍凉
陆梅
如果你知道刘亮程,那你肯定也听说过谢宗玉--散文界所谓"北刘南谢",即指这一南一北两个来自田野来自清贫的农家子弟。
2001年初,《天涯》"文学栏目"推出"谢宗玉散文专辑",并附有史铁生、张炜、蒋子丹、迟子建四位名家的评论;同年8月,《散文选刊》全文转载,称谢宗玉是新世纪以来在中国散文园地出现的一个散文新家。一时之间,谢宗玉声名大振。全国多家报刊对"谢宗玉散文现象"作长短不一的报道。彼时,谢宗玉30岁不到。
在林林总总评价谢宗玉散文的文字中,史铁生说:谢宗玉的散文好在,是把一条朴素的路铺向自己情感的历史和心灵的眺望;张炜说:他的感想与记录是独一份的,别人无法重复;迟子建说:谢宗玉散文有"忧郁的晴朗"……
于是找来他的最新结集《田垅上的婴儿》一读。那种感觉,毛茸茸、湿漉漉,带着朴素的温情,细腻的感伤,言说疼痛的清醒……和少年人苍凉的成长体验。难怪蒋子丹说,读谢宗玉散文有一种很深的苍凉感,这种苍凉仿佛与生俱来,从笔端汩汩地渗出,并不想惊动谁,可偏就如此震撼了我们!
生活中的谢宗玉是一名文字警察,供职长沙市公安局。在单位,他像个尴尬的局外人。疏于应酬,不长袖擅舞。别人喧嚣,他安静;别人交杯换盏,他一个人溜出去,嚎着叫着拥抱大片大片芦苇,像个欢快的孩子……
可谢宗玉到底已是3岁孩子的父亲,他得爱他、培养他;他自己喜欢画画,逢画必看,可条幅下的标价每每提醒他身为文人的囊中羞涩……于是,即便对都市的浮华有某种程度的不适,谢宗玉还得努力做一名好警察。朝九晚五,有时双休日也加班。通常写作在早上六点到八点。晚上看书,哲学、美学、伦理学、法学、建筑、雕塑……抓什么看什么。
"我不大出门,甚至连北京都没去过,也不怎么跟本市的文学圈闹到一块……"当谢宗玉笑着讲述他的生活、他的喜欢、他的不适的时候,我能够理解"这个略带一点土气、略带一点羞涩、默坐在别人笑谈里的年轻人",他的心是静的。他对乡村生灵、阳光雨水、四季农事、死亡婚配……的描绘,是追忆、是缅怀,更是对庄稼一样朴素情感的内心守望。他是有意要和现实保持一份距离,如此,才有沉静质朴的表达。
可那是写散文时的谢宗玉。写小说时的谢宗玉,却是幽默的、俏皮的,文字充满奇异的想像,乐于制造一点心理恐慌、甚至血腥场面……仿佛一个悖谬的玩笑,谢宗玉有心经营他的小说,自大学起发表第一篇小说,已断断续续写了两部长篇,多个中篇,却未得到评论界半点关注的目光。2000年往河南洛阳跑一趟,随手写下一篇《麦田中央的坟》,朋友却说好。投稿到《天涯》,编辑从一堆来稿中发现,约他再写,并集束推出。如此激发了写散文的兴趣,于是"猛写特写",《莽原》《大家》《人民文学》《散文》《中华散文》……到处都有谢宗玉的散文专辑。不同版本的年度散文精选,也都有谢宗玉的散文。
农村生活写多了,评论界惊呼"又出了刘亮程",一些读者也说像。谢宗玉于是找来刘亮程的书看,发觉果真有几分像--"那么我与他的区别在哪里呢?读他的散文就像是走进了一个秩序井然的瓜棚架下,看到的都是琳琅满目、惹人倾羡的果实;而我的散文,就像是夏初刚刚绽花的瓜藤在东坡那一片青草丛中蔓延……他给人思考的东西多,而我给人感觉的东西多。我想这也许跟我们的年纪有关?……之所以如此辩解,是不想让别人认为我的'孩子'是克隆出来的。"
对散文,谢宗玉开始有了某种"野心"--他渐渐懂得了梭罗的《瓦尔登湖》之好,"医治人类终极的病和痛,大概还得靠这些作品……"
谢宗玉发来两张照片,一胖一瘦。不仔细看,竟以为是两个人。于是笑他。他也呵呵笑,说瘦的那张是四年前拍的,老了,不单是身老,心也不年轻……31岁就说自己老,矫情吗?未必。当谢宗玉坐在书房里,一个人,很安静地思考生命的不能承受之轻或之重,追忆农家小心翼翼的生计和防不胜防的灾害,甚或祖先的坟茔、母亲的背影、夜雨孤灯的煎熬……这个时候的谢宗玉,已然苍老。这"老",赋予谢宗玉的文字一股难能可贵的静气、一份超然物外的大气。
经历:
1972年生于湖南安仁。湘潭大学中文系毕业。1996年起发表小说,2000年开始从事散文创作。著有散文集《田垅上的婴儿》。
获奖:
长沙市第三届青年文艺之星;作品进入"2001年中国散文排行榜二十强"。

(此文见于《文学报》)




    小谢之清发与流俗
子云
  
  谢宗玉的散文集《田垅上的婴儿》终于与我见面了。“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第一次读到谢宗玉的散文,我就想起了李白的这句诗。记得张炜曾说过读谢宗玉散文的感觉是“满目新鲜”。我这个人生性懒惰,不爱动脑筋,索性就捡一千多年前的李白形容谢眺文风的“小谢清发”来形容谢宗玉之散文得了。
  作为一个散文爱好者,能读到谢氏那些细腻沉静的散文,真是福气。记得他有《村庄生灵》之《豆娘》篇,第一句话就说:“写下豆娘这两个字,我的心就温柔地一颤。”这真是个要命的开头。他觉得豆娘那“瘦削的身子,薄薄的羽翼,温和的性情,怎么看,都有弱质女子的影子”。他写到豆娘的飞,是“在黛青色的背景下款款地飞,散漫地飞,无声无息地飞”。写豆娘被捉时柔柔弱弱的挣扎,带着哀哀怨怨的气息,令人忍不住轻轻叹息。是的,任你再粗砺的心,遇到豆娘,遇到这样写豆娘的文字,也会一下子汤汤水水起来、柔软得不成的。这组散文中还有一则写秧雀的,“浑身绿色的秧雀躲在树阴之中,首先看不到它们的行影,而是听到无数声符在树叶间跳跃,这时就像听《秋日私语》那种轻灵的琴声,通体一下子就凉爽了,仿佛是一场雨水突然把全身浇了个透湿。”这是我所喜欢和熟悉的场景。一个有幸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江南乡下长大的孩子,在盛夏的正午,无所事事,除了从这道山梁翻到那道山梁,追逐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鸟雀和虫子,然后突然之间就被秧雀这种细密而妙不胜收的群奏迷住,又能干些什么呢?
  有很多人爱把谢宗玉写村庄的系列散文与刘亮程笔下的村庄相提并论。也许在一些正经的“反抗现代性”的知识分子和文学评论家的看来二者的确有着说不清的瓜葛。但我既不反抗现代性,也不是专事文学评论的,我只是一个普通阅读者,我很庆幸我拥有这个普通阅读者的身份,这帮助我可以直截了当地说出我的观感,而不用费劲心机从内容到题材到文风到语言运用等诸多角度寻找二者的异同之处。说实话,当刘亮程的散文成为一种畅销文化产品的时候,我也是推波助澜者之一。这样说是在故意抬高自己,实情是,我比较早购买了他的《一个人的村庄》和《风中的院门》,而且还在榕树下写过一个关于刘亮程散文的小帖子。我至今还经常翻读刘亮程的散文,我在阅读刘亮程的散文时,内心总是要涌起巨大的羞愧。这让我很恼火,为了克服这种羞愧,我不得不不断地回头去读他的文字。在阅读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总是要不断进行灵魂的自我拷问:为什么躺在野地里的时候,他能够温柔地让蚂蚁爬遍自己整个身子,甚至是不惜让蚂蚁吞食掉自己,而你却总是要尖叫,并且总要像你父亲和母亲常干的那样,把一个个爬到身上的蚂蚁毫不留情地掐死?为什么你在路过城市的街心花园看到牛粪的时候就没想到要翻进花园,抓起一把闻一闻?……,这一些一些,都逼迫我不能原谅自己。而谢宗玉的散文消解了我内心那因阅读刘亮程而堆积起来的巨大的羞愧。他在文字里回忆童年和乡村,有着我们读来寻常亲切的哀而不伤,忧而不郁。因为一个蚂蝗的故事而噩梦连连(《巫韵飘荡的大地•蚂蝗的传说》)。为没有打死那一条毒蛇而期待着蛇的一场复仇(《村庄生灵•水蛇》)。在山雨来临的时候无助地将最后一点眼泪哭尽(《雨中村庄•男孩,别哭》。也担心自己太调皮捣蛋而被雷打(《雷打什么人》)。他所用的文字则是明亮的,细腻的,柔软的,散发着青草的芳香的,有着木质的肌理纹路,水质的喜怒哀乐。
  谢宗玉同时也写小说。更为正确的说法是,他在写散文之前就写了不少小说,且在一些纯文学刊物发过不少。我也读了谢宗玉的不少小说。当然不是网络上,而是一种纸面阅读。《彼岸归来》,吴楚与肖碧,肖碧与雄,吴楚与杨鸽。局促的人生,专注的性爱,镜花水月般虚浮的爱情,一个个不归的彼岸。还有看完后只觉冷入骨髓的《暗流》。这篇小说有着特别的叙事角度,先验性的,故意疏离的叙事方式,他写命运的不可预测和把握,人生而为人的悲哀与荒诞,人性的扭曲和变形。窒息的家庭生活,不正常的人性;不正常的人性,窒息的家庭生活,这样一个个的家庭组成的一类人黑暗阴森的普遍生存状态,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却是红色的,温暖的,光明正大的。还有献给天下所有复读生的《近距离相吸》,他开篇就说“有关高考的记忆一直像一个恶瘤一样深埋我心,并时不时在我失控的睡梦中跳出来张牙舞爪一番”。当高四的我与高五的阳,在一个磅礴的雨夜中出生入死地拥吻,在深夜阒静无人的教室里满怀绝望地相互爱抚……这些连当事人自己,也觉得只是不堪回首的青春噩梦,一旦走出,就要急不可待地全然埋葬的记忆,是真实地存在过的。那种在极度孤绝的境遇里释放出来的人性,往往是我们自己都缺乏勇气直接面对的。小说中的“我”酷爱娴熟利落地在自己的手臂上刻上一刀又一刀……不断地掀翻自己、想方设法、费尽心机、莫名其妙地跟自己较劲、心狠手辣地折磨和虐待自己……这,几乎就是这一代人共有的悲情源头。
  也许是因为身为警察的原故,谢宗玉的小说悬念丛生,他乐于制造心理恐慌,偶尔还有点血腥场面。比如 《贼影幢幢》:车被偷了,幸而找回,要命的是,它还会再一次被——不管从理论上还是实践上,这样的推理都无懈可击,这太让人无法忍受了!我想这种心情该是我们每个人都很熟悉的,看着这些你不可能不会心一笑的。这就足见作者叙事的魅力了。也许我们大家都不难认同这样一个道理:一件事的真实性不在于这个事件是否真正发生过,也不在于发生过的与没有发生过的事之间的界限,而在于这件事有着发生的可能,以及这种可能性对一个人的现实生存的介入与干扰。谢宗玉小说中的许多人物就是生活在一种可能性中,他们无一例外地地被一种可能性的生存所困扰。《贼影幢幢》中丢车的“我”,《他人闯入》中被少年裴平缠上的“我”,以及《失忆者》中失忆的“我”……无不如此。
  最后要说的是,谢宗玉显然还比较喜欢借助性爱场景来推动小说的前进,以至于很遗憾地在某些篇章里还缺乏了一点节制。我武断地认为他这样是有苦衷的,他的这种苦衷也可能是所有网络时代写作者的苦衷。
  我曾和一些写点东西的朋友探讨一个关于“站着还是躺着”的话题。进入书店,躺在最显眼的宣传架上的书和躺在马路、地铁之书摊上的作品一样,几乎都是受大众欢迎的。可这些作品,也许有极少的部分能经得起时间的检验,最终站起来,成为经典。大部分只能永远地躺着,或者被潮流吞没被榨成纸浆。网络文学中,又有几部作品最终能站起来呢?谢宗玉的小说与散文同时结集出版。他的散文集一定销路不错,他的小说集一定很畅销。但他最终站着、且为网络文学和现代汉语挣回面子的,只能指望他的散文了。因为他小说的性爱场景实在是太多了一点。

(此文转载于新浪、搜狐、天涯社区、榕树下、故乡、北大论坛等多个著名网站)




真实的心灵与眺望
——读谢宗玉散文集《田垅上的婴儿》
⊙ 远 人
2000年开始散文创作,2001年即被《散文选刊》组织的专家和读者评选为“2001年中国散文排行榜二十强”,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在千军万马的文坛厮杀中脱颖而出,需要作者有怎样的爆发力与冲击力?有诀窍吗?在我问及谢宗玉的时候,文静、甚至有些腼腆、但又秀才气十足的他回答得有些出乎意外,“我哪有什么诀窍?散文就是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写你生活的,写你熟悉的,写你经历过的。”
我当时心里一惊,好你个谢宗玉,别人绞尽脑汁所寻求的竟被你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但这句话耐嚼。我不由想起易卜生笔下的一句台词,“原来我说了三十年话,就是说了三十年散文。”但谢宗玉毕竟不是说,而是一个字一个字在电脑上敲出来,敲成一篇,敲成一组,现在结集成摆在我面前的这本《田垅上的婴儿》。
一连几天,我细细地读,完全沉浸在一个谢宗玉的世界。
对散文,三毛生前有一句客观的定义,“散文是生活的一部分。”在谢宗玉的散文中,布满的便是他生活的原汁原味。谢宗玉说他给读者“感觉的东西多。”这句话也许能够反过来说,是生活本身给了谢宗玉太多的感觉。
在朋友们的聚会中,谢宗玉所言不多,以至于我们对他过去的经历所知有限,但这本散文集却为我们及读者提供了谢宗玉生活与成长的一个缩影。从这个缩影中,谢宗玉过去的生活纤毫毕现地展露在我们面前。当然,谢宗玉对他过去的生活并不是作一个简单的描摹,如果这样,他的散文也就不可能从字里行间的细微处凸显出它的价值来。
描摹是他的手段,通过这个手段,谢宗玉与读者的亲和力被近距离拉大。倍感亲切是谢宗玉给读者的最大感受,不论他是写童年时代的物景,人生的第一次情窦,还是写麦地中央的坟地,人与人之间的怜悯与仇恨,都无不从细微处落笔,让读者身临其境地进入到他所处所在的环境与故土,跟随他捕捉与思考。谢宗玉散文的力量就在于他能够在这种人人所见、人人所感的题材中提炼出生活所赋予的哲理,而这种哲理决不是单纯的说教,它是经过谢宗玉的心灵眺望后获取的个人感知。正是这种感知,造就了谢宗玉散文的特有魅力。
这种魅力与谢宗玉的情感寄托是紧紧联在一起的。
在这本书中,谢宗玉的情感寄托首先放在了“村庄生灵”上面,他笔下的“蜜蜂”、“蜻蜓”、“小鱼”、“秧雀”等一系列生灵天趣自成,但也像这些生灵本身一样,谢宗玉依附其上的情感在开阔和自然中又不着痕迹,譬如在“蜻蜓”的结尾,他如此写道,“是的了,小妹童年在干什么呢?我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我不知小妹那时候为什么没跟着我去钓鱼?而村庄的其他小孩又上哪去了?”这种寄托总让读者想去抓住些什么,但作者却一闪身,藏到了文字背后,反把一片开阔的情感区域留下来,让人产生瞬间的留恋与迷茫。
谢宗玉的匠心就在这里,总是在一种娓娓述说中将一片这样的区域和盘向读者托出,而读者往往在最后一刻才冷不防一惊,谢宗玉最后并没有说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了。
难道这也是谢宗玉的一种手段?一篇篇读下来,我觉得这不仅仅是一个成熟作家的风格体现,更重要的,它是谢宗玉的心灵在创作中真实的暴露。
正因如此,我觉得,与其说整本散文集是谢宗玉早年生活的贯穿,倒不如说是他真实的心路历程构成了全书的主要线索。弃绝谎言是散文的真谛。谢宗玉牢牢把握住了真实,对真实的直面不仅是区分一个作家高下的标准,更是考验一个作家心灵的基本尺度。谢宗玉无疑对这个尺度有相当精确的把握,无论是“最初的那一场感情”,还是“坐悟橘子洲”,谢宗玉的文字把握不仅仅是落墨于真实的层面,让人惊讶的是,他在对这些经历构成的题材处理中,还决不是“从乡村沉郁的地底取出点硫磺硝酸,来制造美丽的烟花(作者《自序》)。”这就使谢宗玉与一般的散文作者有了明显的区别。
而一个重要的区别点就是谢宗玉的散文无不具备较为浓重的人文关怀。
这种关怀决定了谢宗玉对他的过去经历回溯时所踏稳的立足点。“我发现人一上了年纪,很多事情都会忘掉的,再不写,这件事迟早会从我记忆中漏掉。《最初的那一场感情》”谢宗玉几乎一语道破他写作散文的由来,这种由来质朴得令人心颤,但也是这种由来,表明了谢宗玉的生活态度,他以淳朴的往日来对抗今日世界的浮躁,在对个人经验世界的重建中,他点燃一道固执的爝火,来以此烛照自己与他人的生存。我想,这大概也是谢宗玉散文能够在短期内异军突起、获得读者共鸣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在写作散文之前,谢宗玉一直都在从事小说创作。我发现,在谢宗玉的大量散文中,都充溢着小说元素的内在错位。像《人的一生总要撞一次鬼》、《行踪飘忽的捕蛇人》、《伤疤情结》、《踏青》等篇什,无不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叙事性蕴涵于内,尤其是《踏青》一篇,其结果峰回路转,在读者措手不及中已嘎然而止。而他在这种叙事性中,抑制了情感,加强了读者对故事性的期待,获取了一种远为冷静、近为本色的表达效果。难道他有博尔赫斯式的野心——要将小说与散文的界限抹平?在这类篇什中,读者可以看到,谢宗玉根本无意去消解它们紧张的外部结构,因为他要将我们的阅读带入一个内敛的把握状态。对散文来说,这是一个尝试,而这种尝试,无疑开辟了散文的一条新的路径。
谢宗玉在这条新的路径上能走多远,我觉得没有太多预料的必要。重要的是,我们已经看到,这个“田垅上的婴儿”已经具备成长的足够养分,伴随着他的成长,文坛将以惊喜的目光感受一个身影的逼近。
(此文见于千龙图书网)

城市和乡村一起生病
摩 罗

我在交友中几乎从来不主动,比如在社交场合几乎从来不主动与别人交换通讯地址之类。可是,谢宗玉却是我主动找来的朋友。那阵子在天涯之声网站的天涯纵横栏目接连读到谢宗玉一批写乡村的散文,我这个曾经长期生活在乡村的人对这些散文感到十分亲切。读着他的散文不但引起乡村回忆,而且常常产生此刻就生活在乡村的幻觉。
这些乡村散文引起的兴奋还没过去,忽然又在网上读到谢宗玉的一组乡村诗歌。关于乡村的情韵、破败与感伤更加集中地扑面而来。其中几首关于打工仔的诗歌,好像就是在写我,好像就是写给我的一封信,我为此感动得泪流满面。有一首是这样写的:

告诉他们,没回的就回去看一眼
——《广东打工》之三

告诉他们,没回的就回去看一眼
爷爷病了 奶奶病了
父亲病了 母亲病了
娃们病了 牲兽病了
老屋病了 树木病了
庄稼病了 田园病了
整个村庄都病了
连同村庄上的天空都病了

告诉他们,回去趁早
要不然,不等他们到家
一切都已死去

这些年来,我的兄弟姐妹已经无法从鄱阳湖边的泥土里挖出生路,凡是能够熬得住闷罐子火车的,几乎都到广东打工去了。我们常常同时背着行李出门,他们满脸欢笑地欢送我来北方上班,我则心情阴郁地送别他们南下打工的背影。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一个没有结群没有帮伴的孤独的打工仔。奔波在北方凛冽的空气中,用不着回家,我就知道"爷爷病了奶奶病了/父亲病了母亲病了",因为在我出门的时候,"爷爷病着,奶奶病着,父亲病着,母亲病着"。每次离家,看着父老乡亲病病歪歪的身体、苍白的面孔、被生计压垮的焦虑的神情,看着日渐贫瘠的土地、日渐陌生的村庄、日渐暗淡的天空,我总是暗暗担心,"不等我下一次到家,一切都已死去。"我的这些心思,父老乡亲们未必理解。而那个谢宗玉,却如此准确地道出了我内心的秘密,我因此对他简直充满感激。那时候我刚刚学会在网上发表跟贴,于是我赶紧在谢宗玉的作品后边发言,请求他跟我联系,请求他把他有关乡村的作品都发给我拜读。就这样,我找来了一位远比我年轻、内心却怀着跟我一样的乡村记忆的文学朋友。
谢宗玉虽然有那么多沉重的乡村记忆,可是他的表达却常常比较洒脱。他的语言轻俏活泼、跳荡无羁,即使言说疼痛的体验也是那么节奏明快,有举重若轻之感。他的用词往往简易浅俗,却充满诗意的华彩和灵光,他提炼出的意象总是那么明白晓畅,质朴纯净,甚至像水晶一样润泽透明,不经意间就折射出欢快、欣悦的幻影。即使面对黯淡无光的生活,他也能发现明媚亮丽的诗意。享受着这样的文字,我总是情不自禁就看见了一个善良、单纯、不笑也有两酒窝、一笑就更加满脸阳光灿烂的年轻作者。
后来他告诉我,他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写的是都市生活。我感到有点羡慕,因为我离开乡村以后,一直无法进入城市生活,甚至连表现城市生活的小说都不愿意多看,而他竟然可以用小说创造虚拟的城市生活。我似乎还感到一点失落,好像我有权利要求他只写乡村,不写城市,好像他本来就应该只写乡村,不写城市。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要求他。当他告诉我即将出版以城市生活为背景的中篇小说集的时候,我努力排除那种专为他而生的失落感,尽力为他写作上的成绩而高兴。他提出要我为这个小说集写序,我着实为难了一把。这不但因为我对这一类小说一直很隔膜,还因为自己也正在写作一部长篇小说,已经谢绝了好几位朋友要我写序的提议,实在不敢"惹祸上身"。
可是,谢宗玉是一位"缠劲"出色的朋友,让你无法不响应他的号召。好在他毕竟是一位诗人,即使是在我感到隔膜的都市小说中,他也暗中栽种了许多足够让我赞叹的惹人眼目的诗情画意。午夜过后,灯火阑珊、人影稀疏的大都市,一个黑影正在电线杆上张贴宣传品,谁都知道电线杆通常是张贴性病广告的地方。小说的女主人公按耐不住好奇心,偷偷地跟在后面探看,却发现那个长头发男青年贴出来的是一张张诗稿。男人一路贴下去,女人一路读下去。在建筑越来越伟岸、心灵越来越荒凉的城市,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竟然以如此奇特的方式,找到了沟通心灵的方式。这个来自乡村的谢宗玉,竟然能够从喧嚣的市声中提炼出如此诗意的意象,着实让人惊奇。
那些刚刚张贴出来的诗歌,有一首是这样写的:

每一只摇篮都在问我们
你来自何方?
每一口棺材都在问我们
你去往何方?

那个年轻人满脑子转着这么深奥的问题,而且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揣着这么深奥的问题偷偷向冰冷的电线杆倾诉。可见在谢宗玉的心目中,城市生活是多么煎熬人。这个发现让我感到很亲切,因为我据此看出,谢宗玉对于城市的感觉,跟我的感觉其实很接近。虽然乡村日渐破败,可是我们的命根子一直深植在那里。虽然村庄已经病得很重,可是我们在城市病得不轻。至于我们所不喜欢的城市,因为过度肥胖,而与瘦弱的乡村一样病病歪歪,无力地摊陈在我们身边。对于后者,我们的父老乡亲多半不知道,我们一般也不愿意直白相告。
谢宗玉既写乡村的病痛也写城市的病痛,在写乡村的病痛时,两种文字各具特色,但一样感人至深。





阴郁的晴朗
迟子建

在我对谢宗玉散文的阅读中,我读到了这样几个主题和意象:死亡、亲情、雨水、麦田、墙、界限雨等。这些,已经为散文的生成提供了良好的土壤和广阔的空间。
散文最显著的一个特征就是:缅怀。缅怀是需要有人物和风景作为依托的。而且,缅怀需要有对生活的反思作为动力,这点,我在谢宗玉的散文中都能体会和领略得到。
谢宗玉散文的一个思维特点是:由城市追忆遥远的乡村生活。距离产生美,这种美是以时间漫长的流逝作为代价的。乡村的一切,那雨夜的油灯、举着一壁绿耳朵的西墙、追逐界限雨的少年以及雨中的葬礼,都因为它曾经的鲜活和如今的远去,使作者在追忆之时内心不由自主地洋溢着一股伤感情怀,这使他散文的美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
情感表达倾向于朴素,这对从事任何体裁创作的作家来说都是至关重要而又很难达到的。尤其是散文,它因其强烈的抒情性,往往给一些人提供了发泄个人私怨和粉饰情感的机会,这类矫情的散文在近些年愈演愈烈,很令人失望。我个人觉得,谢宗玉的散文最大的成功之处,即在于情感表达上倾向于朴素。比如他写死亡,用的不是那些振聋发聩的事例,而只是通过进城来的父亲从嘴里木木地丢出的一句话:“该轮我过背(去世)了,不知还能到你这里走几次?”这个“轮”字,用得非常的传神和提气;接下来,作者自然而然地把死亡与一棵大树做比,这大树所落的每一片叶子似乎都是一个个的人,有的叶子是按部就班地落,而有的则不尊重客观规律,被意外的风雨劫掠后,年轻的叶子也会落的。死亡在这种看似平静而又轻描淡写的娓娓叙述中,呈现了其平凡而又亲切的感觉,不让人有那种望而生畏的印象,从而使死亡获得了某种诗意,具有真正的悲天悯人的情怀,这在《麦田中央的坟》中体现得尤为明显。我们也有乘火车旅行的经历,也曾看见过一闪即逝的庄稼地里的坟,可我们并没有像谢宗玉那样,联想到一种死亡的美,把那一座座本来含有肃杀之气的坟,写得那样富有生机,实在是绚烂极了。“春季引水灌麦,顺便把祖先也浇浇”;“麦子收割了,地要闲上一阵,祖先若是孤独,就回家看看,反正村庄离麦田并不遥远,反正自家的窑洞就从来不曾陌生过,反正来回的路已一遍一遍看着儿孙踩熟”;“不久祖先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大片麦苗,被后代的后代用结实的手指柔软地侍弄着。夏天,祖先长成了麦粒,秋天,麦粒化作了后辈的精气神”。读到此,我们不禁有些恍惚:究竟我们是生者,还是已逝的祖先是生者?在这摆脱了生死界限的描述中,死就是一种生,而生又是一位与死息息相关的朋友。
除了以上能把死亡写得温馨四溢的篇章外,谢宗玉的笔触还伸向了残酷的生的现实,如《雨夜孤灯》里对偷竹父亲的描述。因为贫穷而“偷”,而为了遮人眼目,窃竹者往往要在深夜时进山,如果被护林人发现,“乱棍将人往死里打……有抓起来打死的,有逃跑时慌不择路坠崖死的,有摸黑归来时不慎滚落山沟死的,也有被猛兽长蛇咬死的”。因了这种种的不幸,当父亲夜里去偷竹时,少年的我就开始了在孤灯夜雨中备受煎熬的等待,除了恐惧和担忧,这少年的心头还滋生了一种羞耻感,这本不是一个少年要承受的一切,读起来是何等的触目惊心!我们无意为这偷窃行为本身做个开脱,但是这生之惨烈的血淋淋的现实却值得我们真切地反思。
当然,也有浪漫的事物出现在谢宗玉的散文中。如那道长满了绿耳朵的西墙,如《半晴半雨》中追逐界限雨的少年,使我们嗅到了一缕清新、明朗的气息。仿佛在久阴不晴的日子的尽头,突然看见了一缕阳光一样令人欣喜。我不大喜欢的,是作者几乎在每篇文章结束的时候,都有一个本不该有的升华“主题”的小尾巴,比如这样的一些话:“是的,我也已心生去意。因为不单是村庄,整个世界在我眼里也已陌生得有些恐惧”,“如果我再像以前那个脆弱的男孩,那我怎能经受得了这尘世纷攘的俗事呢”,“可世上为什么竟还有那么多施惠者的嘴脸,他们凭什么”,“经雨水送走的亲人,几十年后依然活跃在后辈心灵的各个角落,并时不时窜出来,让你感叹一回”等等。而我倒觉得,这样的感叹最好是不要,因为它匠心太露反而显得做作,破坏了整篇文章的韵致。倘若作者长此以往煞费苦心地经营它,会不知不觉地磨蚀掉其作品原有的湿漉漉、毛茸茸的气息,使之变得庸常,那这将是十分令人遗憾的。
(此文见于《天涯》《散文选刊》《小溪流》等刊)

年少的苍凉
蒋子丹

读谢宗玉的散文,有一种苍凉,特别当我得知他不过是个三十岁不到的青年人时,这种苍凉似乎就显得更深了。这跟两年前读到刘亮程的时候,感觉是一样的。他们的苍凉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从笔端汩汩地渗出,并不想惊动谁。可他们偏就如此震撼了我们,从一大堆能言善辩聪明伶俐搔首弄姿的稿件中脱颖而出。苍凉是不能用人工来刻意制作的,尽管想制作它的人比比皆是。它是一种悲悯的情怀,一种生活态度,一种处世哲学,它的特性决定了一切制作者的失败。
跟刘亮程对自然界广泛的钟情不同,谢宗玉更注重人与人之间的情份。父亲的老态、祖先的坟茔、母亲的背影和夜雨孤灯之下提心吊胆的少年,都是作者寄托情感的去处,就是在泥石流中不管年迈的老娘只顾自己逃命的二狗、因为乱了伦只得与心爱的姑娘双双殉情的堂兄等等仅是一带而过的人物身上,也倾注了作者掩藏在轻浅笔触下的关念与感怀。而且种种情感的活动,跟穷困跟劳苦跟农家小心翼翼的生计和防不胜防的灾害紧紧联系在一起,而跟时下流行的一切引人瞩目的虚荣无关,于是就愈显得淳朴笃厚感人至深。在现今无论小说与散文都更多地体现着自私自恋,他人他事只配用眼角的余光乜斜的时尚风气之下,谢宗玉式的欢喜与忧伤自然有了不同凡响的意义。
我在读谢宗玉的时候,又一次重读了刘亮程,感到这一南一北两个来自田野来自清贫的农家子弟,都在文字里包容了一种超然物外让人羡慕的大气。也许刘亮程更别致更成熟也更飘逸些。
(此文见于《天涯》《散文选刊》《小溪流》等刊)

  【满目新鲜的乡村散文】
  
   张立国
  
  《天涯》杂志2001年第二期在“文学栏目”推出了“谢宗玉散文专辑”并附有史铁生、张炜、迟子建、蒋子丹四位文坛名家的评论,一时之间谢宗玉声名大噪,其散文锋芒直追另一位散文界的新秀刘亮程。后来我与谢宗玉相识,才知道他最早是写小说的,散文只是其涂鸦之作,按谢宗玉的说法就是:“2000年往河南洛阳跑一趟,随手涂了一篇《麦田中央的坟》,身边的朋友却说它是精品。”世事每每如此,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乡村一直是作家的书写对象,但有意味的是正在书写乡村的人一般都已经远离了乡村,他们呆在繁华如梦的城市里以一种怀旧的笔调抒写着乡村,距离产生美,这种美是以时间漫长的流逝作为代价的。在这样的抒情氛围下,即使写到乡村的贫困也基本上呈现出一种暖色的温情,往往流于赞美流于把玩,批判成为悬置在空中的稻草,现实被遮蔽,一切真相消失在“距离之美”的散文之中,幸耶不幸耶?这是每一个散文作者必须面对的问题。
  
  谢宗玉的散文无疑与当下的一些文化大散文拉开了距离,同时他也与一些伪乡村散文拉开了距离。在谢宗玉的笔下,无论是“村庄生灵”一辑里,对蜜蜂、天牛、豆娘、狐狸、蜻蜓、水牛、黄牛、鹧鸪、金脊蜂等惯常出没于南部乡村的动物近乎精灵般的描写,还是“雨中村庄”里少年人苍凉的成长体验,或者“四季农事”一辑中,对种、耘、耕、割、砍等传统农事常识性的细致描绘,都以自己亲身体验的细节娓娓道来,笔墨之中饱含情感的欢喜与忧伤。
  
  广州的林贤治先生在《五十年:散文与自由的一种观察》(《书屋》杂志2000年第3期)一文里对散文有这样的定义:“散文对自由精神的依赖超过所有文体。”确实如此,正如郁达夫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的导言中所述:“现代散文之最大特征,是每一个作家的每一篇散文里所表现的个性,比从前的任何散文都来得强。”个性与自由,是散文的根本,它有无限的可能性。谢宗玉的散文好就好在未受流行散文模式的影响,任自己的性情随意而写,自由自在,反而让人读了以后觉得眼前一亮,“满目新鲜”(作家张炜语)。
  
  谢宗玉对于事物的观察极富敏感,体察细微,描绘新奇。譬如“村庄生灵•青蛙”一文里的寥寥几笔:“天晴的时候,隔着叶叶花花,还能看见撒满点滴碎光的流水走过;若是阴雨天气,下面就氤氤氲氲,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这种极其细微传神的笔墨看似用力轻巧,其实蕴涵着作者对自然深切的爱,是爱培养了他的美感,所以,语言的使用在他那里才变得那麽亲切,简单朴素而饶有诗意。虽然谢宗玉自己对散文语言的雕琢不以为然,但他的文字实实在在地有一种雕琢之美。可能,他自己也未必意识到吧。
  
  雕琢以往一向被视为小技,在一般的观念里面,雕琢意味着做作、矫揉、不自然。然作为语言文字之运用恰如泥石沙流之倾泻,惟雕琢才能于此中锤炼出真金。正如散文家董桥所云:“六朝诗文皆雕琢,却凄美之至;芙蓉出水虽自然,终非艺术,人工雕琢方为艺术,最高境界当是人工中见出自然,如法国妞儿貌似不装扮其实刻意装扮也。”(《书窗即事》)事实上,谢宗玉散文的语言很有那种大巧若拙的味道,其平淡自然是建立在雕琢之后的大美。
  
  然而谢宗玉的散文绝非完美无缺,他在描写花鸟虫鱼和广阔乡村的时候,一般采用平面化的白描,就事论事,不提升所谓的深刻主题。可是,有时候他又不甘寂寞,跳出来画蛇添足,还是拿“村庄生灵•青蛙”一文来说吧,文章的结尾如下:“现在青蛙大有绝迹之势,那是大面积使用农药所致,也与城里人烂吃海嚼青蛙有关••••••唉。人是万灵的主宰,天地为我所用,但凡事都不能太过呀!”这样的感叹无疑与内文中清淡流丽的笔墨有天壤之别。该止而不止实是文章之大忌也。
  
  近十年以来,中国内地思想散文大兴,其光芒所及,令小女子散文、乡村散文、朝花夕拾的忆旧散文等种类匍匐倒地、偃旗息鼓,只能躲在小角落里顾影自怜,思想散文遂独霸天下,极有不可一世之气焰。然生活本是多元化的,倘若仅仅以思想散文之标准衡量一切散文,十足之专制心态也。西人罗素说的好:“须知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于是刘亮程、谢宗玉的出现就令人欣喜,“满目新鲜”之中正蕴涵着散文创作的另一种可能。
  
  (此文见于《深圳晚报》等其他众多报纸)



一点子闲话   
    读谢宗玉的散文集有感
清华

谢宗玉的散文集《田垅上的婴儿》由现代出版社出版了。我相信,这是一本注定要在中国文坛上发出一声长啸的书。他那对中国农村的神秘的视角,对人性的一次次重审,都意味着一个思想者的良知和深度。
他竟然就写了这么独特而又超拔的一本书,我为宗玉感到由衷的高兴。
想起第一次读谢宗玉的散文是两年前的事了。是《麦田中央的坟》和《该轮谁离去了》。那时候我一味沉浸在对外国作品的阅读当中。尽管在审美体验上有一种隔靴搔痒的感觉,但本土作品实在很难得激活起我阅读上的快感。记得那是一个下雨天,宗玉来到了我的办公室,把他写的这两篇散文给我看。当时他也是初写散文,心里也似乎没有底。在得到我的肯定后,他挺憨厚地对我说,我老婆也说可以,我这才拿给你看的,她如果说不行的话,我是不会拿给你看的。听了这话,我觉得宗玉可爱的一面终于在我的面前显山露水了。宗玉的散文的确令我眼前一亮,就像我在少年时代读贾平凹的初期散文一样。有些心动了。
宗玉不是那种在文字上刻意雕饰的“老”散文家,所以他的作品往往给人一种原生状态的感觉。其实他写的都是一些日常的司空见惯的事物。譬如蜜蜂麻雀燕子之类,在我看来,这应该是一般散文写手的大忌啊。法布尔、布封、普里什文等等都有精辟的描述和刻画,还有什么可写的。看过几本书的人一般都知道的,现在要写的话,至少要写写国家二三级保护动物,再借鉴和引用一些资料,发一通自己小小的感想和看法就成了。但谢宗玉不这样写,他宁可虚构故事,也不引用资料。
宗玉写的是记忆和成长中的一种气氛。比如写狐狸,他就实实在在写他所感知的狐狸,他不写中国式的狐狸精,不写它狡猾,也不写有着精确生活习性的外国狐狸,不达尔文。他写的是他成长记忆中的一个叫着狐狸的符号。那只狐狸在村人的追赶当中,变成了一片改善他们寂寞生活的钥匙。有了这样的钥匙,中国的乡村才得以相处流传。他写牛,他没有写牛的勤苦劳作,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你要让一个老散文家写牛,他肯定就只会写这个。但宗玉不这么干,在他的眼里,牛是一种残酷生存的象形文字。在牛的温和性格里,有多少被人忽略了的残酷生存环境都被他给揭示出来。这是宗玉的高明之处,也是他可敬可爱的地方。
读宗玉的散文,除非心灵麻木,可以说很少有不被他打动的。就说《田垅上的婴儿》那一篇吧,有过乡村生活经历的人都知道,这在过去的乡村,是一个很平常的景象。但在他的笔下,是那么如泣如诉,那么悲壮。从他写这篇散文开始,我就知道了宗玉散文的魅力之所在了。他是在自己的文字里灌入了一种最为纯净的血性,所以他的每一个文字似乎都在闪耀着生命的光芒。



  细节化的乌托邦——读谢宗玉散文集《田垅上的婴儿》
   许晖
  谢宗玉的散文全部是由细节编织起来的,像一张细节的大网。无论是“村庄生灵”里,对蜜蜂、天牛、狐狸、金脊蜂等惯常出没于南部乡村的动物近乎精灵般的描写;“四季农事”里,对种、耘、耕、割、砍等传统农事常识性的细致描绘;而且,即使是“巫韵飘荡的大地”里,“我不小心被电击了”、“人的一生总要撞一次鬼”这样看似飘渺、充斥神秘的莫须有的事件,都用亲身体验的细节娓娓道来。作为读者,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完整的、充满内在规定性的、细节化的乡村。
  这一切,端赖于作者的语言。谢宗玉对语言有自己的思考,在《自序》中,作者说:“我感觉这个时代的散文首先一点就是太注重语言上的雕琢了,大家好像都要把语言玩得翻云覆雨,才能证明自己是有才华似的。”因此,和同样描写乡村、语言更富于诗意的新疆作家刘亮程不同,谢宗玉可能是有意地缩减语言的所指,即语言所派生的意义,而只是平面化地白描,就事论事,按照天然的秩序;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作者很少发感慨,即使发,也是一些大家耳熟能详、无伤大雅的小感悟而已。
  一般通说以为:量变产生质变;现象反映的是现象背后的本质。可我们在谢宗玉的散文中并没有看到——细节化的乡村景象和人事纠葛后面,有更宏大的归纳的企图。风景就是风景,你只用欣赏就行了;仇恨就是仇恨,我只用逃离就行了。一切都依着天然的秩序在运转,万物自有万物的道理。
  当然,其中也有蒋子丹所说的“苍凉”。蒋子丹如是说:“读谢宗玉的散文,有一种苍凉,特别当我得知他不过是个三十岁不到的青年人时,这种苍凉似乎就显得更深了。这跟两年前读到刘亮程的时候,感觉是一样的。他们的苍凉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从笔端汩汩地渗出,并不想惊动谁。”
  的确很奇怪,这种“苍凉”从何而来呢?
  九十年代中期,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说过:这是一个转向“个人体验”的时代。因为时代加速度的发展,因为日益规范化的社会组织,使个人开始觉得“无能为力”;这种“无能为力”导致了两种迥异的精神指向:要么极端地物化(物质化),要么极端地精神化。而极端精神化的方便法门,就是——“追忆”。向后看,向人生的童稚期看,向懵懵懂懂、尚不知其深意的成长的初年看;那时,对我们来说,一切都是被注定的,我们只是遵循着莫名的秩序,游戏、读书,不知悲喜地成长。不管穷富,无论荒凉或繁盛,那都是一个伊甸园。
  而如今,一切都远远地逝去了,光阴像流水,不舍昼夜地奔涌;不能把握的时代一下到了眼前。“追忆”的“苍凉”况味就这样一丝丝地渗出来。
  这就是谢宗玉散文的“苍凉”,这就是“不过是个三十岁不到的青年人”,为什么会拥有“仿佛与生俱来的”“苍凉”的原因。因为,他是在“追忆”,他“追忆”的是早已逝去的过去。
  谢宗玉的散文写的就是过去,他用整整一本书中丰富的、声情并茂的细节,编织了一座乌托邦,过去的、曾经真实过、而今已是幻影的乌托邦。
  而这种“追忆”,这种“苍凉”的况味,也曾经是我们——出生于六十年代中后期的一代人的底色。李皖曾如此喟叹:“这么早就回忆了。”他也曾如此质疑:“随着工业化的深入,随着紧接而来的科技时代,所谓的代却会瓦解。新的社会现实,每一个人都不得不去面对。”
  更小于我们这一代人的谢宗玉,介入现实更深的谢宗玉(他现实中的身份据说是一名“人民警察”),在细节化的乌托邦中陷溺得如此之深,以至于逃离了“仇恨丛生”的乡村之后,“我暗暗发誓,就这样隐匿地生活,尽可能地在此生不结仇恨”(《堂哥把仇恨蓄在眼里了》)。逃离乌托邦后,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论。
  因此,我想我有理由深深地质疑:字里行间经常散发出陈腐的士大夫气味的谢宗玉散文,即使乍读起来“满目新鲜”(作家张炜语),是不是我们“无能为力”之后的懦弱?整体性的、完整的历史观念真的终结了,真的弥散于“过去的乌托邦”的丰富细节中了吗?
  顺便比较一下谢宗玉和刘亮程的散文的区别。所谓“文坛”有“北刘南谢”之说,北为刘亮程,南即为谢宗玉。在《自序》中,谢宗玉也说:“农村生活写多了,评论界就很自然地把我同两年前西北兴起的散文家刘亮程相比较,一些读者也说我像他。……那么我与他的区别在哪里呢?……读他的散文就像是走进了一个秩序井然的瓜棚架下,看到的都是琳琅满目、惹人倾羡的果实;而我的散文,就像是夏初刚刚绽花的瓜藤在东坡那一片青草丛中蔓延……”我想,即使不说刘亮程的散文是他还在新疆沙湾农村生活时写的,是此时此地的感触,而谢宗玉的散文却是“追忆”;就是从精神指向上来说,刘亮程的散文中有一种强悍的精神力量,辅以诗意的语言,使他的散文发散出一种指向远方、指向未来的包容性,而谢宗玉,因为是彼时彼地的回忆,细节的过分迷恋掩盖了精神发展的可能性。这也许恰恰和他在现实生活中的选择呈两极。
  (此文见于《中华图书商报》《书评周刊》)


 

《天地贼心》内容简介:本书讲述的是一个贼的一段"传奇"人生,主人公"我"从小就生活在父母的争吵打斗中,父母离异后,漂亮的后妈进了门,年幼的"我"以为从此就能过上好日子,不料事与愿违,先后被生父和继母卖给他人做儿子,送与他人做孙子,最后还落个无家可归的下场。初尝人间冷暖和饥饿的滋味,主人公流浪街头,开始了盗窃生涯。并且在这个行当中如鱼得水,干下了许多让同行瞪目结舌的奇案妙案。但无论怎么高明的盗贼,都逃不脱入狱的宿命,主人公从十四岁起,就一直反反复复地进狱出狱,而每进一次监狱,就如同把人性的小苗给拧了一把。二十四岁后,主人公终于在反复的牢狱之灾中变成了一个半瘫痪之人。强大的社会力量看起来已经将他改造好了,事实上,在他不能危害社会的同时,也失去了建设社会的能力。这种改造,近乎一场"扼杀"。
这部小说写的虽然是一个贼,但更多的是写这个社会,写生活在这个社会里的底层人民充满艰辛、酸涩和无助的生活状态。在生活的重压下、在金钱和物欲的诱使下,人性变得扭曲,人际关系变得冷淡、疏离和精于防范,甚至深藏了多年的真情也会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被击得支离破碎。面对这样的生活现实,主人公陷入了迷惘,对自己,对亲情、友情和爱情,也包括对未来。
本书作都语都幽默俏皮、行文洒脱自如,善于运用喜剧手法描写一出出悲剧,无论是与警察或受害人展开的一次次"斗智斗勇",还是寂寞空虚后的放浪形骸,抑或是那场奇特而又激烈的姐弟恋,都被写得妙趣横生,极富渲染性和感染力,吸引人进入到文字的深处,在笑过之后,感悟到一种别样的沧桑和无奈。




闲话《天地贼心》
谢宗玉

曾经有位朋友在网上放出豪言,认为自己的小说比市面上99%的小说要好。我没有他那份胆量和豪气。因为每年市面上出版的小说,我只看了一成不到。但我敢这么说,与我读过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后中国出来的任何一部小说相比,我的这部小说都不会逊色多少。我知道我的这副口气还是大了,但请各位读者别急,等看完这部小说,再扔鸡蛋或送鲜花不迟。反正人一过了三十,扔鸡蛋和送鲜花的滋味都差不多。呵呵。
我的一位朋友因喜欢我的散文而爱屋及乌,曾经想帮我推出这部小说。他要我寄一份小说简介给他,我颇有些自豪地对他说:我觉得我无法写简介,因为我的整部小说就已经是简介了。
这真不知是好还是坏?是的,我喜欢"密集型"的小说,就像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一样,那部三四十万字的小说,如果让中国作家来写,怕是三四百万字也打不住。现在中国作家的小说,很多的是几克思想和几克故事,兑上几百吨水来稀释。好多长篇小说的主人公只在几个场景中转一转,就完完了。看得人一点都不解瘾。还有的小说家干脆就迷失在语言中出不来,把小说搞成了针尖上的艺术。就像残雪小说中所讥讽的那个在鸡蛋上刺孔的艺术家一样,完全是形而上学的,跟广阔深厚的生活一点都不搭界。
这部小说取材于我的一个采访对象。但经过我的想象和加工,已经与原型相差十万八千里了。所以我希望这个对象在出狱之后不要找我打官司,也不要找我赔什么精神伤害费和名誉损失费,事实上,我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站在他的立场上说话,因为他的立场也就是广大下层老百姓的立场。而我本人也是广大下层老百姓的一员,所以在小说的讲叙中,我写着写着,就沉浸在故事中出不来了。很多时候,我都怀疑我就是那个贼,或者说,我在前世就是一个贼。在写这个小说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与其它所有职业比起来,我也许最适合当一个贼。对有些细节的描写,连我自己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想象力(事实上,在写各类汇报材料时,我的这种想象力就几乎萎缩为零)。所以写起这个小说来,我简直是得心应手。近二十万字,我只花了两个月零十天,而且我还得天天在八点钟时赶去上班。我每天写作的时间只在早晨五点半到八点。
有些作家说写一个长篇小说,就像大病了一场。因此那个长篇也成了他们的呕心之作。我没有这种感觉。我感觉写小说的时候就像鸭子扎猛子,等不写了,从水里冒出来,浑身一甩,就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了!这时再去上班,一天都神清气闲。若一天没写什么,我倒会恍恍惚惚,没精打采的。我想在余下来的岁月里,我会选择以写作谋生。当然,还得看看这个小说会不会畅销起来。呵。
由于我的小说是以第一人称来写。写的又是贼兄贼弟,自然而然就站在了警察的对立面。而我现在的职业正是一个警察。这种身份在这时就显得尤其尴尬了。我希望我的警察兄弟能够大度一点,可以像我自己一样包容我的作品,包容作品中的主人公。值得说明的是,我小说中出现的一些不好的警察只是少数,而绝大多数警察都是好样的。在这里我可以用手按着《圣经》发誓,我们这个城市我所接触的警察兄弟们都是挺好的,都能够坚守自己的岗位。有一份光,发一份热。为这个城市的经济建设保驾护航。而我小说中的警察只是我想象中的,是为我的主题构思服务的。现实中的人切莫对号入座。若要,那真就愚不可及。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好像是李白的诗。我想小说家都应该具有这种襟怀,也就是所谓的人文关怀。看完这部小说的读者就会知道,我就是以小说来实现自己的人文关怀的。我爱这个社会,爱世界,也爱整个人类。人文关怀将会是我小说的出发点和立足点。我有理由相信,在以后的小说中,人文关怀的精神将贯穿始终。因为只有这种关怀,才让我有创作的激情。

(以上介绍部分见于《文学报》《长沙晚报》《江南晚报》《今日女报》《现代金报》等)




宗玉好:这段时间赶做一本书,你的小说前两天才开始读,但一读就放不下了,所以,没等读完,就想先给你写信聊一聊。我很喜欢这部小说,无论从编辑的角度,还是从同行的角度。这部小说从文学上说,文笔、结构都不错,你驾御得很好,从容而克制。从社会学上说,你选择了一个目前的写作者忽略的视觉--底层人的视觉,这使得你的叙述在当下文学语境里显得新鲜、有力。我自己在写作上是个形式主义者,但我又十分渴望能看到当代作家有现实主义批判力度的作品。作为读者,对有沉痛感的阅读也颇向往。而且,更让我感到可喜的是,你传达这种沉痛是不动声色的,也可以说是朴素和反抒情的。你没有渲染苦难,甚至是以一种带喜剧色彩的语调在进行叙述,其感染力更强…… 
  ——著名诗人何小竹评《天地贼心》

 谢宗玉的小说是浓墨重彩的都市风情画,这个时代的细微之处、荒谬之处、奇异之处,都被作者深入而真实地勾勒、描绘了出来。
   ——著名学者、《天涯》主编李少君评《天地贼心》

每一种庸常平静的生活背后,都潜藏着许多不堪忍受的生命之痛;每一种玩世不恭的人生背后,都掩饰着各种无法摆脱的灵魂之伤。谢宗玉总是能够从那些看似没有理想、没有追求的"另类人物"的内心深处,发掘出某些"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体察到某些精神隐秘地带的自我分裂,然后以一种轻逸话语,在令人惊悸的审美过程中,凸现出我们这个欲望霸权时代的生存景象,以及它对人类尊严的巨大伤害。
   ——著名文学评论家洪治纲评《天地贼心》



  李少君(《天涯》主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推荐评委)
  
……作家石舒清的散文也不错,作品有种特别纯粹的精神的东西。还有谢宗玉,他的散文有种很清秀的东西。另外,去年10月份有个去世的散文家叫江堤,他的散文也体现了自己的追求。
  还有一位青年作家夏榆。他写的不多,去年发了一篇《黑暗之歌》,就是写煤矿的青年工人喜欢唱歌。听说林贤治对它很推崇,把它放在自己主编的年度文学选本的头条。  


刘波(青年批评家、华语文学媒体大赛推荐人)

 ……还有一些风头正健的散文家如周晓枫的《你的身体是个仙境》,谢宗玉的《植物的爱情》,蒋浩的散文集《恐惧的断片》,雷平阳的散文集《云南黄昏的秩序》等等优秀的散文还有许多,它们正等待着我们发现和阅读。


谢宗玉给我们散文天地带来了什么?
——评散文集《田垅上的婴儿》和《村庄
在南方之南》的文学价值与认识意义

鲁之洛

当上世纪行将告谢之时,评论家林贤治在对半个世纪来的散文创作所作的观念新进、独具个性、酣畅淋漓的评述(<五十年:散文与自由的一种观察>)中,抑不住惊喜地盛赞来自新疆的散文新星刘亮程,称他是“九十年代的最后一位散文家”。赞声余音绕梁,新世纪翩然而至。沫着新世纪黎明之光,又生气勃勃地从湖南走来了更年轻的散文新人——谢宗玉。当他的《雨中村庄》(十一篇)这组散文在二00一年《天涯》第二期发出后,立即迎来热烈的好评,郑州的《散文选刊》用六、八两期全文转载,称赞谢宗玉是“新世纪以来中国散文园地出现的散文新家”。
随之而来的,是谢宗玉散文创作的大爆发。这位原本志在小说写作,不曾想在散文园地耕耘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就因为2000年一次河南的出差,以沿途列车上之所见所感,写出他平生第一篇散文——《麦田中央的坟》。《天涯》的编辑张浩文慧眼识珠,从这篇一千五百来字的短文,认准作者心底深埋着散文矿藏,值得挖掘,便鼓励作者写散文。于是才很快有了《雨中村庄》这个专辑。紧接着便出现了一个颇为特别、几年不衰的散文创作喷涌期。那勃勃的势头,恰如瑶山喷涌的山泉。那汩汩喷出的晶莹水珠,神奇地化成铿锵的文字,汇成一篇篇精致的美文。就在二000下半年至二00四这短短三年多时间里,谢宗玉就在《天涯》、《大家》、《人民文学》、《散文》、《中国作家》、《美文》、《都市美文》、《芙蓉》、《莽原》、《红岩》、《百花洲》等刊物发表散文专辑、散文系列、单篇,计一百五十余篇。其中除《愚生佯狂说屈原》、《对基因走向的几点揣拟》、《谢宗玉读书笔记》等外,都是抒写湘南偏远瑶村情事。这大量表现农村生活的作品,除成文较晚的《遍地药香》二十一篇外,均分别收在他新近出版的两个散文集中(《田垅上的婴儿》,北京现代出版社2002年2月出版;《村庄在南方之南》,天津百花出版社2005年1月出版)。其写作之勤,产品之丰,令人羡叹。
谢宗玉自小钟情写作,上大学读的是文学专业,但志趣全在小说上,在九六、九八、九九年间,都有中、短篇小说发表,新世纪以来,他也从没间断过小说的写作,不仅常有中、短篇发表,还在2004年出版过一部长篇小说(《天地贼心》,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他的闯入散文天地,既非兴趣所使,又非志意所向,表面看来,纯属偶然。然稍加深探,却是十分必然。谢宗玉生在湘南瑶村,长在湘南瑶村,对瑶村的人情、习俗,风物、生灵,山林、走兽,溪河、鱼虾,以及艰难、疾苦,欢乐、幸福等等,都烂熟于心,浑成家珍。而散文,是所有文学形式中最强调真,最强调心灵倾诉,最强调个性自由的。谢宗玉透彻心灵的瑶村生活,为他写散文做了厚实而丰富的生活准备。谢宗玉几年来孜孜于小说的写作,又为他写散文做了扎实的文学准备。可见谢宗玉与生俱来地,从内心到素质都形成一个完整的散文体。他确实蕴藏着散文富矿,而且是成熟透了的散文富矿。所以一当编辑张浩文挥锄挖开地的表层,这散文矿藏就如地下喷泉一般汹涌而出。这就是谢宗玉散文喷发期之所以出现的必然。
和刘亮程出现于九十年代末一样,谢宗玉在新世纪之初一出现,就给我们颇为熙攘,但却板滞、因徇的散文天地,吹来阵阵薰风。最敏锐感受到这风源,并果决助其吹遍整个散文天地的,是《天涯》主编蒋子丹。是她,决定给一个年不到而立的年轻新人开辟“散文专辑”的,且约请散文园地耕耘有素的史铁生、张炜、迟子建等名家给以评点。这做法已很不寻常。然更不寻常的,是随之而来的众多期刊争先恐后地集束式刊出谢宗玉的散文,什么“系列”、“专辑”等等,在三年时间中,这种集束式的发表,就有二十多次。这样的发表殊荣,恐怕在众多散文名家的写作生涯中,都是不曾有过的。为什么篇幅极其宝贵的期刊们,对谢宗玉的散文竟倾注如此巨大的热情?如此慷慨地为这个无名年轻人提供篇幅?简单地说,那是因为谢宗玉散文独特魅力的吸引。
谢宗玉在他的散文中写了些什么?是国家兴亡之天下大事?还是美女、英雄的风流韵事?……都没有。他的那一百多篇篇幅不长的抒写农村情事的文字,写的都是些山水草木、虫鱼鸟兽、耕耘收获、风霜雨雪、灾难死亡、亲情之幸、苦中之乐等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凡事、小事。可这些凡事、小事,一当成了他谢宗玉的文字,就变得熠熠生辉,极不平常了。
怎个“生辉”?怎个“不平常”?评家们都有各富个性的表述:

史铁生看得高远: 谢宗玉的散文好在,是把一条朴素的路铺向自己情感的历史和心灵的眺望。
张 炜说得更实在: (谢宗玉)的感想与记录是独一份的,别人无法重复。这一切,与街市上风行的花花绿绿的纸片真是界线分明。
迟子建如是赞扬道: 谢宗玉的散文最大的成功之处,即在于情感表达上倾向于朴素。
蒋子丹感受深沉:读谢宗玉的散文,有一种苍凉……他的苍凉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从笔端汩汩地渗出,并不想惊动谁,可偏就如此震撼了我们……
张守仁从独特的角度感受到:阅读谢宗玉的散文,你可以感受到他不喜欢城市中那种红尘滚滚的热闹生活,那种倾轧的竞争,更向往乡村宁静、恬淡的自然环境。
张立国的话很质朴:谢宗玉的散文好就好在未受流行散文模式的影响,任自己的性情随意而写,反而让人读了以后觉得眼前一亮,“满目新鲜”。
许 晖则说: 谢宗玉的散文全部都是由细节编织起来的,像一张细节的大网。

这一大堆评语,虽是各说各话,但中肯,有见地,切合谢宗玉散文特点这一点却是一致的。概括起来说:就是谢宗玉的散文之所以如此广受欢迎,是因为它真实、朴素、新鲜,有一种读者长久不曾感受到的散文美,是迥异于时下散文的“真散文”。他的出现,为新世纪散文天地吹来一股清新的风。
然而,这毕竟是读谢宗玉部分篇章后的感受,还不是整体上对谢宗玉散文的评估。他们中也有更深远地看到谢宗玉散文的意义的,如史铁生的“把一条路铺向自己情感的历史和心灵的眺望”的表述,如蒋子丹的“在文字里包容了一种超然物外让人羡慕的大气”的评语,都是深刻的,都隐含着这样一层意思:谢宗玉给我们的散文天地带来了至关重要的什么。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将这种敏锐的感觉整理成浅显明白的语言,作出总体评估。现在,谢宗玉将他的百余篇农村散文,分成《田垅上的婴儿》、《村庄在南方之南》两个集子出版了,是该对它们作总体评估的时候了。
那么,究竟谢宗玉给我们散文天地带来了什么呢?
决定作家存在价值的,唯一的是作家自己的作品。一个作家有否贡献,或贡献大小,是由他的作品决定的。谢宗玉百几十篇农村散文,看似庞杂,其实按他自己的归纳,也就是“村庄生灵”、“村庄植物”、“雨中村庄”、“丽日下的村庄”、“四季农事”、“巫韵飘荡的大地”、“莫名的仇恨”、“田垅上的婴儿”、“人生感怀”、“在往事中成长”、“死亡追问”、“故乡飘雪”、“那时过年”等十多个系列。这些农村日常琐细事物,在作者平静舒缓的白描下,竟然撼动了我的心,紧紧抓住我,让我无法间断地读下去,直到读罢最后一个字。的确,我是被他用细节编成的一张大网网住了,连心尖尖都被吊在那些迷人的网丝上了。
……“那些小小身影,像流星雨般,在父亲眼前横飞,竖飞,斜飞。尔
后突如一粒小石子,迎面朝父亲射来,让父亲避之不及,也有的时候,
它只从父亲耳际斜擦过去,父亲一扭头,它早逃也似的飞远了,空气中
只留下它触弦般的嗡声。”(《蜜蜂》)
……“秧雀儿突然像约好了似的,齐齐地从树荫中飞了出去。乍眼一见
,还以为是树荫被拓印了一张被风吹走了呢。(《秧雀》)
……“麻麻灰灰的叫天子突然从牛身边的草丛直射而出,吱嘎嘎停在半
空就凝固般地不动了,而它的翅膀又扇动极快,看起来就像一团雾影裹
着一颗悬浮的石子。”(《叫天子》)
……“云像被给谁碾碎了,从一边倾下来,天空中垂挂了几匹宽宽的薄
薄的黑纱,当然说是轻瀑就更适合些,因为它比纱更有动感。”(《沿山
雨》)
……“父亲的身影在雨中像个谜,一闪一闪的,在瓢一样的雨中,道道
水流从山上下来,父亲全把它们往山塘里赶,山塘像个气球,一下子就
给吹胀了。”(《来雨时走出家门》)
……“那只蹲坐在浮莲上的青蛙,这会儿正形态专注地盯着光束下飘忽
的飞絮,突然凌空跃起,将优美的身子展在空中的一刹那,舌头一吐,
将飞花舔进。起落之间,浮莲轻微地颤动,有一圈如丝般的细漪向四周
扩散开来,尔后又是一圈。”(《它蹲在阳光种杆的舞台上》)
……“这时阳光就成指挥家了,阳光每天从天窗下来,不是固定在某一
地方,而是螺旋般旋转而上,那些枝儿呢,也就跟着它扭麻花似的往上
长。偶尔阳光十天半月都不光临,那些枝儿突然没了指挥,就横斜竖弯
地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等阳光一来,才纠正了自己的姿势。
(《废窑里的阳光》)
……“光在微风的的水面上,趁四下无人,有清算自己家私的意思,把
片片碎银全都摆出来了,然后一片一片的计数,但风不让,突然来一阵
强的,恶作剧般把水面搞得很混乱,所有的银光就混成一片了。但光不
恼,等强风过后,又把家私摊开,不厌其烦地数,然后就是一天。”(《
风来银光动》)
……“他的双手却被细沙子磨得血粒直冒。血粒子像花蕾一样迅速长大,
开了又谢了,一滴滴往下掉,如瓣瓣落红。”(《失落的那片雪花》)
这许许多多水灵灵、活鲜鲜、最具象、最真切地再现事物实况的描写,也是最具打动人心、启动读者的想象力的。我在读到这些揪人的描写的时候,常常禁不住停了下来,坠入久久的沉思。我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才具,能使作者对生活中那些细微、那些转瞬即逝的行事、场景、自然景象,作如此准确、生动、逼真的描绘?在这时,我眼前就会出现一个身影:一个孩子、一个农家少年,瞪着一双亮亮的大眼睛,痴呆而迷茫地面对万花筒似的大千世界入神凝思的身影。尽管我还不曾见过谢宗玉,甚至连他的照片都不曾见过,根本不知道他的眼睛是大还是小,但我还是确认那孩子,那少年是谢宗玉无疑。谢宗玉就该是这么自小无师自通地专著观察、体验、感受眼前这些既常见又新奇的纷繁景象,并将它们铭刻于心,深藏于记忆仓库。所以他掏出来的不只是琐屑的情事,而是生动的具象。风吹着是什么模样?雨下着是什么模样?虫鸟飞着又是什么模样?……午间的阳光是怎样的?从天窗中射下来的阳光是怎样的?照进窑洞里的阳光又是怎样的?……所以,这些易见却难把握,说是具体却颇抽象的景象,便能十分神奇地活生生地再现在谢宗玉的笔下。这才是文学呀!真文学,就是这样的。
然而,谢宗玉散文真正打动我的,还不只是细节构筑而成的具象。更主要的还是具象之中所蕴含的情:人情、亲情、友情。“跟刘亮程对自然界广泛的钟情不同,谢宗玉更注重人与人之间的情分。”这是蒋子丹对谢宗玉散文极中肯、极深刻的评说。这也是谢宗玉那些写风写雨的千字文之所以魅力独具的根本原因。
……为了生计,做民办教师的母亲,不得不抛下两个孩子,离家外出求学(进修)。那是隆冬,没有母亲在家的雪夜之凄惶是可想而知的。“肚子太饿,被子太凉,一双脚冷得比冰还寒,根本无法入睡。”父亲先把小妹的脚搬到自己胸口焐着,“接着又默默地把我的双脚也搬到他的胸口。父亲的胸膛极为暖和,我们的小脚被父亲焐热了,就很容易睡着了。”这父爱至深之情,能不感人肺腑?(《母亲不在家的雪夜》)
……盛夏耘田极忙,年轻的母亲们不得不带着婴儿去田里劳作。她们将婴儿放在垅上自挖的小洼中,自己则艰难地拔着田里的稗。田垅上的婴儿在遭受牛虻、蚂蚁的煎熬。“毒日和稗草是母亲和婴儿共同的敌人。蚂蝗是母亲独自的敌人,只是母亲尚不知道。蚂蚁和牛虻是婴儿独自的敌人,只是母亲也不知道。”“母亲太愚朴,他只知道出门后干完一件事再回家,这是村庄千百年来的约定俗成,就像某种生命基因已种植在她的血脉之中”。“就这样,母亲拔呀拔呀,婴儿哭呀哭呀。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这是一场接近生死的战斗。但在每个夏季,村庄之外的田野都演绎着同样的战斗。”……面对这艰辛的耕耘,内心无法不生出揪心的疼痛。(《田垅上的婴儿》)
……“劳动的过程是一个特别容易受伤的过程。”母亲在林场砍柴跌伤了脚,父亲立即邀了堂哥抬了母亲往城里医院送。小妹斫鱼草伤了手指,父亲急忙抱着小妹朝村里赤脚医生那儿跑。而父亲种花生伤了大脚趾,“很宽很深的伤口,鲜血止不住地流,父亲捂住伤口足足半盏茶的工夫,又随手揉了一些叶汁滴在伤口上。然后站起接着劳作。”“父亲的大脚趾还在流血,与烂湿的黄泥糅杂在一起。”“到黄昏,我们挖完土,把花生种下去,才收工回家。”“第二天,父亲的伤口就发炎肿起来了,肿得连走路都困难。我就说:我昨天要你早点回来,你不肯。现在看看,伤口发炎了不是?父亲坐在那里淡然说道:这么深的伤口,又在脚上,不发炎才怪呢。幸好昨天把那块地收拾了,要不然还不知会到什么时候呢。”无怪乎作者感叹:“我发现家里只有父亲,从不把他受伤的事夸大。”多么刚性的父亲!笔是淡淡的,意是浓浓的,一家骨肉深情,力透纸背。(《受伤》)
无论叙事状物,笔端饱蘸情愫,是谢宗玉农村散文的一大特色。例子是举不胜举的。还是蒋子丹概括得比较好:“父亲的老态,祖先的坟茔,母亲的背影和夜雨孤灯之下提心吊胆的少年,都是作者寄托情感的去处,就是在泥石流中不管年迈的老娘只顾自己逃命的二狗,因为乱伦只得与心爱的姑娘双双殉情的堂兄等等仅是一带而过的人物身上,也倾注了作者掩藏在轻浅笔触下的关念与感怀。”这种文学作品不可或缺的感情要素,却又是目下许多高悬文学旗号的作品所缺少或忽略的。在“情感”二字上,任何作秀或强装都是没有力量的。谢宗玉生在瑶村,长在瑶村。他在那里经历过彻骨的苦难、悲愁、欢乐和幸福。他最初的人生体验,包括生的憧憬,死的恐惧,都是在这个贫困、美丽、传统、巫韵飘荡的瑶村里经历的。他对瑶村的爱恋、隐怨情感,都是浸渗在血管里,深烙在心灵上的。用谢宗玉自己的话说,是“我感觉我的血和泪都在农村耗干了”(散文集《田垅上的婴儿》《自序》)。如此深切之感之情,流诸笔端,其震撼力之大,是可想而知的。
语言独特且富表现力,也是谢宗玉农村散文的魅力所在。谢宗玉的语言,朴素而多姿,平白而富立体感。他曾对目下散文语言偏于华丽表示厌恶。他说:“我感觉现在很多年轻的散文家多是以争奇斗艳而取胜的,非常简朴的道理,非常简朴的情感,他们非得要把语言颠来倒去,弄得云遮雾罩,让人半懂不懂的,才甘心。让我心里时常就冒出这么一句话:语言有倒悬之苦,文字有累卵之危。”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谢宗玉对不好语言现象的批评,目的在于自己要努力创造一种好的语言。
有人说谢宗玉文中多白描,这是事实。但细嚼其文,就会发觉那白描并非一般工笔的描摹,而是雕刻的凸现。其效果就是谢宗玉平白却极富动感,极富想象力,极能状物传情的语言造成的。谢宗玉有这样的本领:能将十分抽象、难于捉摸的事物,写得情神兼备。
有什么比光、比风更虚缈?可谢宗玉偏写风中之光:
……风轻轻重重、东一丛、西一丛走过无垠的绿野,像是一张张虚
网在掠捞禾尖上的碎光,但碎光如灵巧的鱼儿,风来即隐,只剩下
一片水域般的虚影。
还有:
……那些日子,我们连走路也不规矩,而是蹦着跳着,在摇曳的村
庄上,在翻腾的绿浪里,在闪烁的银光中,穿行。把自己想像成任
何一种快乐之物,迎着风尖嚎,风扯碎我们的嚎声撒在绿浪银光中,
我们的快乐就播种在村庄里的角角落落了。
虚的变实了,那光那风,具体得可感可见可以触摸了。这就是谢宗玉语言的表现力。
动感和借喻,也是谢宗玉语言的一大特色。
……风如一头野兽,在禾坪里东一头西一头地撞着,已经蜷伏的雪花,
像受惊的小物,又蹿飞起来,四散惊逃。风捕不到它们,就在禾坪里
追逐,整个禾坪的雪花就全舞起来了。
传神的比喻,在谢宗玉的语言中,可说是比比皆是。如:“稚嫩的笑声像冰渣渣一样又脆又亮”(《失落的那片雪花》);“没有父母在家的日子,我和小妹活得像枯叶下的两只秋蝉。”(《受伤》);“火焰在宽大的火洞里呼啸着舔进幽黑的窑口,就像舔进了父子俩寒冷已久的胸膛。”(《什么是家》);“什么东西一到冰上,就像长了飞毛腿似的,刷地一声就从池塘这头滑到了那头,简直比天空里的一只疾鸟还快。”(〈什物滑过冰面〉)
用朴实、灵动、很具立体感的语言,抒深藏心底之真情,状独特感观之细节,这样喷流出来的作品,自然是独特的,是不可多见的,是无法雷同的“这一个”,是真正的“文学”。这正是谢宗玉农村散文之大不一般处。
娓娓地叙谈细事,不带任何功利,不具惯常教谕面孔,纯然脱俗的“写自己真性情”。这是初读一事一物篇章的印象。及至读完谢宗玉《田垅上的婴儿》和《村庄在南方之南》两个集子之后,心得就大不一般了。那众多抒写一事一物的篇章,汇于一起,产生着强烈的共鸣。随着阅读的深入,那些琐屑细微的事物,那些清淡牧歌式的小曲,在我的感观中,都有了新意义,都不是等闲事,给我一种沉甸甸的精神受益。
我们是有必要对枝枝叶叶组合起来的大树作粗略审视的:
很显然:种、耕、耘、割、灌、砍柴、拾粪,是农耕生活应有之义;雨、晴、风、霜、雪,是农耕过程中的必然经历;山、林、河、溪,虫、鸟、兽、禽,是农耕者赖以依存的伙伴。……这些都是偏远湘南瑶村的自然景观。生活在这个自然环境中的作者我,和他的家人——父、母、小妹,以及他的朋友三青、四猛、春生、天美、萌花……以及本家或外家的同辈、长辈,等等。不论其老少、强弱,都是靠耕种求生存。他们的求生道路是那样的不寻常,是那样的险象丛生。他们要抗击或来自自然,或来自意外的各种灾难,苦痛,以千难万苦,方能获得最低的起码温饱。……
严冬的一盆火,是父亲和八岁的“我”,起三更进山,不惜满身挂伤,被烟熏火燎到几乎要窒息的程度,才弄回的;为着不误农时,让田里多收三、五斗,年轻的母亲不得不忍痛把婴儿带到烈日下的田垅上,让孩子遭受牛虻、蚂蚁的围攻;水,对于盛夏的禾苗,如同甘霖,为了水,父亲彻夜守在水渠边,还要冒与邻村发生争水殴斗之险;在家徒四壁的极度困顿下,父亲为换回盐巴和一些生活必需品,竟铤而走险,雨天深夜进山偷竹,那是极危险的,被护林人抓住会打死,逃跑不小心坠岩会摔死,遇到猛兽长蛇会咬死;村庄是个群体,而谋生求生的耕耘又属各个个人,亲情友情既温暖,利害相左又会为一点小事记仇,这样便构成了既容和又复杂的人际关系;为着抚慰苦难的心灵,唤起对未来迷蒙的憧憬,没奈何地寄希望于“精神胜利”——追忆远逝且未必存在的先人荣耀;将辛勤劳作的意义,简约地归结为“延续生命”,而且重在“后裔的生命”——传宗接代,反将个人生命,置于无关紧要处,稍遇周折即轻生,去为本应死亡的道德观念去死,竟成常事……
这就是瑶村——谢宗玉笔下那个活生生的瑶村。这也是农耕社会的缩影,谢宗玉笔下的一个有血有肉的全景式的农耕社会的缩影。
如果说,“大散文”这个概念是可以成立的话,那么谢宗玉的以小见大的农村散文,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散文”。它“形”小而“神”不小。它落笔于农村的一枝一叶,够微观的了;实则十分的“大”,着眼于农村的深根伟干。还是谢宗玉说得好:“散文最后的高下,要看一个人见识的高下,和灵魂的高下。见识高的人,无论写多微细的事情,都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大气蕴含其中。灵魂高的人,无论写多卑下的事情,都能显出标高的一面来。”(谢宗玉信中语)正是鲁迅先生的那句话:“血管里流出的是血,水管里流出的是水。”以小见大,该是这么见出来的吧。像兰州拉面那样硬将一小它面抻得特长;像肥皂泡沫那样硬将一小滴扩展得无限大。那都是虚幻不实的。凭一事一物,没有切心的体验和感观,无论作者如何声嘶力竭地张扬,无论作者如何上下古今的掉书袋,都是“大”不起来的,也难成其为“文学”。那样的作品,留给读者的,只会是茫然的抽象,和装腔作势的恶感。
而谢宗玉的《田垅上的婴儿》和《村庄在南方之南》,给我们的是一个看得见,摸得着,感触良深的鲜活瑶村景象。尽管作者没有明确告诉我们他写的是何年何月的瑶村?也极少作理性的阐述。他笔下流淌的纯然是感性,是水灵灵、活脱脱的具体事物。让你一接触就如同亲历,且过目难忘。待掩卷后,无法不去捉摸,不去沉思。从那些细节的描写,我推测那一定是八十年代中、后期的联产承包责任制时的瑶村。我惊讶的是:为什么在见到农民为生存奋力于土地的同时,中国传统的生活观、道德观、国家观,仍那么深地烙在他们劳作、过日子的心灵中?为什么感受不到瑶山之外热火朝天的现代建设声浪。甚而至于连土地承包之前长年的集体化,和多年各种频繁宣传教育运动都少见有渗入农民心灵的影子。占据农民精神世界之中的,仍然更多的是数千年传承下来的东西。可见,在物质匮乏条件下,新的精神影响力是何等微薄!
这是一种唤醒: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严重的问题是改造农村啊!这种唤醒不是简单的下一次农村,或是听某位首长的报告,或是读某本反映农村生活的报告文学就可以得到的。因为那只是一种浅入浅出,是难于触及生活底蕴的。可知文学的力量是无从替代的。政治家的责任在于改造社会,作家的责任在于表现社会。作家将社会的方方面面生动而形象地凸现出来,让人们实实在在地去认识社会。并在整个认识过程中,得到感悟,获得教益。
谢宗玉的具有全景式的农村散文,让人从感性上了解农村,了解农民,从而唤起人们感情上对农民的关注,唤起人们改变农村的愿望和热情。这,或许就是优秀文学作品的认识意义吧!
对于我们的散文天地来说,谢宗玉是值得特别欢迎的!
因为他带给我们的:是真正的文学散文,是很富认识意义的全景式散文!
因为他为我们带来了散文的灵魂!带来了散文的阳光!
“新世纪第一个散文家”的赞誉,谢宗玉是当之无愧的!
(此文载于《文学风》)



山水之间有你吗?
作者:陈亚丽
——读谢宗玉散文《张家界散记》有感
2002年深秋,省作协在娄底市周头湖风景区举办全省中青年作家创作笔会时,老师们对谢宗玉赞不绝口,不少美女作者也总是有意无意追随着谢宗玉的踪影,我就感觉特别不可思议,不就是一个七十年代后的青年作者吗?值得抬起那么高吗?再怎么说,也就写个散文而已,能写出什么花来?还能写赢人家鸿篇巨制?

说实话,那时候孤陋寡闻的自己确实很少看到过谢宗玉的散文,更不知道现代乡村散文应为何物。后来,带着一种很不服气的心理找来谢宗玉的文章,读完之后,脸却红了,不得不服啊,人家并非浪得虚名,那些令人耳目一新的文字,那些独特的生活体验与感悟,确实让人读来动容,读来上瘾啊。再后来,就不知不觉喜欢上他的散文了,每每寻到一篇,都要反反复复咀嚼再三,而且久久不舍释卷,感觉特别回味悠长。

近日,在省文联编辑出版的《感受大湘西——湖南省百名文艺家大湘西采风作品集》中,又读到了谢宗玉的新作——《张家界散记》,真的喜欢:世间竟有这样柔情似水的男人,世上竟有这样美妙动人的文字!所以很想推荐给更多朋友们,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喜欢。

《张家界散记》,如果单看这个题目,不是因为有谢宗玉三个字,也许我根本不会注意这样的文章。因为张家界,对我而言,太熟悉、太熟悉,闭上眼睛我也说出它有几个山头、几根石柱或是几棵苍天的古木长在哪一段路边,哪一节陡坡上有几级石阶。这样的地方,我还用得着去看描述它的文字吗?可是这篇文章我却一字不漏地看完了,不是因为我想要看,而是我的眼睛,一接触那些文字就被牢牢地吸住了,我根本无法抗拒它迷人的魅力和巨大的诱惑。

以前我们读过太多的游记性散文,感觉有些游记就是读起来没味儿。为什么呢,就像读中学时老师分析课文时讲的一样:这篇文章写了什么景,那篇文章又写了什么景,可那景那山水距我千里万里,管我什么事啊!所以那样的文章不管老师怎么分析,在我听来就是味同嚼蜡,老师自己也一定感觉到枯燥透顶了。

真正的好散文,不应该仅仅只是描述景象而已,它不是景点的义务讲解员,更不是广告宣传资料的替代品,它应该具备文学所应有的共同特点:它必须传递人的思想情感,启发人的智慧,感动人的心灵,让人于文字之中深深体会到艺术的巨大魅力,获得美的享受。就像读《醉翁亭记》,我们不一定去看那个亭子,但是我们却被欧阳修那种‘醉能同其乐,醒能述其文’的悠然自得之情所感染;读《岳阳楼记》,许多人也许一辈子也没到过岳阳楼,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天下之乐”的襟怀却会深入我们的骨髓;读《荷塘月色》也许有人没见过荷花,但那种“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的自由却是所有人共同向往的。“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不是因为那山无与伦比的美丽,而是因为那字里行间所凝聚的丰富的社会内涵以及千百年来引起亿万人心灵共鸣的情感。

读谢宗玉的散文《张家界散记》,感受实在良多。它不是小说,但它却比许多小说更精彩诱人。它不是诗歌,但它却具备了诗人所独有的奇思妙想,它不押韵,但却激荡着一种内在的动人心魂的韵律。它使张家界那些被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点,呈现出一种全新的姿态,如清风扑面,直抵心底。因为那些平凡的文字中,有作者时时闪耀的思想情感的火花,千回百转的柔情,令你筋骨松软,久久不能平静。

王开林老师在毛院的课堂上讲过一个观点(原话我记不太准确了),他说:写游记性散文,你不是要告诉别人你到了哪里,那里有什么,而是要告诉别人你所想到的,感到的,收获的,这才是最重要的,也才是最有个性和与众不同的。因为每个人的经历、性格、生活态度全都不同,既是到达的是完全相同的景点,感受却必然不同,而写出自己与众不同的个人感受,文章才会独一无二。只有这种独特的、带着你自己强烈的思想情感和审美情趣的东西,才能给人以启发以收获,才会是永恒的唯一,也才能达到一个更高的佳境。

看谢宗玉的散文吧?一个天门洞,不少人也许很熟悉。可他笔下的天门洞就一定不是你所了解的那个洞。他是这样写的:“好大的天门洞啊,站在中间,更能感受那种惊心动魄的美。大自然虽然号称鬼斧神工,但戳出这样一个洞来,依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我曾说过此洞像只巨眼,这时更能体会这一感觉了。从洞中往南看,是一番景象,往北看,则是另一番景象。站在这只巨大的天眼中看风景,让自己都弄不明白,究竟是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呢,还是这只天眼看到的?这同庄生梦蝶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惜,我的数码相机没电了,不然,我真要从洞口向南拍一张风景照,再向北拍一张风景照,让你看看这只巨眼日日夜夜在观望什么。”

张家界的山,多奇峰异柱,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一部电视连续剧《西游记》就早已让它形满世界。那些刀削斧劈的擎天大柱啊,再你怎么写,也未必写得过摄影师的镜头、画家的神笔。可人家谢宗玉就写了,而且被他写出来的张家界诸峰,就是更鲜活,更灵动,更妩媚多姿。因为这其中饱含了他强烈的审美感受、丰富的想象和浓浓的诗情,哪一根线条可以画出人的情感?哪一片色彩又可以传达人的思绪?在谢宗玉的笔下,只有文字具有魔幻的功力,可以获得如此巨大的艺术效果。看看他是怎样来写的那些奇异的山峰的吧?

“夜月之下,山的轮廓依稀可见,但已失去了白天的张狂和恢宏。白天的山是站着的,清醒的,也是雄性的。而夜晚的山,则是躺着的,睡着的,阴性的。看看山那些梦,也是该睡着了。白天笔挺挺地站了一天,一定累得不轻。波儿,我突然想起我们在大学里搞军训的情景了,教官让我们笔挺挺傻子一样地站着,我们是站不了一个时辰的呢。”

张家界除了有洞,有山,还有什么?当然有满世界的小植物,动物。再看他笔下那些小虫儿、小植物是些什么样子吧?

“我发现这山中的昆虫有喜欢群聚的,也有喜欢独飞的。就比如说那些蝶儿吧,总喜欢单独地、不慌不忙地、漫不经心地在一些花草上细细腻腻地寻觅。如果有爱人,它们就同自己的爱人一起旁若无虫地飞。而蜻蜓则喜欢群聚,一只蜻蜓的飞翔总显得有些栖惶,只有几只、十几只或上百只蜻蜓聚到一起了,它们才会如鱼得水。在固定的一个小空间,一呆就是几个时辰。有些个体甚至能将身子保持在空中某一点上几分钟不动。看得出,它们那时候是安详的。我想他们就如人群中那些乐于开会的人,能够一整天一整天精神饱满地呆在会场上。只是不知蜻蜓们聚在一起,在讨论它们国家的什么大事呢?我是学不来它们的,我更似一只散漫的蝶儿,就爱单飞,即使有伴,也一定是自己心爱的人。”

再看他所写的那些植物吧?“波儿,我看见玉米了。地里的玉米树长得很结实,很饱满,枝粗叶肥,而且特别挺拔。有些玉米树正吐红缨。那种青春的姿态,让我再一次想起了我们的大学生活。波儿,那时我们同地里的玉米树一样年轻、单纯、本份、激情四溢。

波儿,我看见烟草了。农人勤劳,把烟草地的杂草除得一根不剩。地里只有茁壮成长的烟草。它们一株株楞头楞脑,站得扭扭歪歪。但总队形还是保持相对整齐。波儿,这一刻我想起了我们的儿子和他所在的幼稚园。

我还看见南瓜藤了。它们举着蜗牛般安静的触须,正向路面悄悄攀沿。此刻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绿手,透过车玻璃,在我的内心深处细腻地挠了一下。我希望这家主人能及时把路上的南瓜藤挪开,不然就会让车轮辗着,那就怪可惜了。哦,南瓜藤上正开着南瓜花呢。波儿,我一直认为南瓜花是世上最金黄的花朵,看一眼,内心就会明亮舒畅很多;看一眼,世界也会明亮纯粹很多。我这种直觉是不是来得好奇怪?
我还看见豆角藤了……
我还看见茄子紫瓣黄蕊的花朵
…… ……”

这样的文章,还是我们记忆中那种景点介绍似的说明文字吗?这玉米、烟草、豆角藤,它们长在哪里?它们长什么模样?这重要吗?这有必要让你来一一赘述吗?可是,我们有些作者,就是喜欢把那些地球人全都知道的东西罗罗嗦嗦写了又写,而大家最想知道却又不知道的东西,他偏偏不写,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去或,再或者是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写吧?

在引用谢宗玉的文字时,我不想加以任何解说,更不想做任何分析,我相信每一个读者的感悟能力都绝不会比我差。但我之所以引出他的文章,目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读到更多、更多,写得更好,更富有个性,更加精彩的文字。希望我们的游记类散文能够跳出旧时的巢臼,不断开创出更新的天地。

融情于景 生动传神(已发表于《语文报》高中版)(网上下载)
——《男孩,别哭》赏析
湖北省松滋市第四中学 李华波(434203)

男孩子似乎生来就应当承受生活的磨难,而男孩的成长则是文学创作中永恒的主题。文章为了表现这一主题,选取了童年生活的一个片断:十岁那年秋天上山打柴遇雨,正陷入绝望的时候,父亲赶来了,将我从困境中解救出来。这本是生活中的一件小事,何以有如此打动人心的力量?这主要得益于文中出色的细节描写。
本文的环境描写中融入了作者的主观感受。写山雨突然而至:“山雨沙沙从身后而来,像一张阴暗之网,一下子就将我罩进去了。”“沙沙”一词,写雨声之轻微,似乎是蹑手蹑脚,不怀好意,且偏偏“从身后而来”,令人猝不及防。此时的雨“像一张阴暗之网”罩住我,令人欲脱身而不能,存心置人于尴尬境地。再如写山间的空旷荒凉:“雨浇灭了我的哭声,在山中没有半点回音。群峰座座在雨中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雨中,我的大哭在空旷的山中唤不来半点安慰和同情,甚至连群山也是“事不关己的样子”。冷酷的雨,冷漠的山,带给人的只有孤寂和绝望。融情于景的描写手法,为文章渲染出了一层淡淡的苍凉和感伤。
细腻的心理描写出色地展示了“我”独特的感受。在文中,作者采用了多种方法来表现人物的心理活动。其一,借助比喻。如“此时,心情就会像四合的暮色,突然黯淡下来”,写心情突然变得阴沉;“他一下子把我从恐惧和绝望的深水区捞救上来”,写自己的欣喜和感激。其二,借助动作暗示心情。如“我坐在青石板上,根本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只能把剩下的那一点力气也哭尽”,借“坐”、“哭”的动作,写内心的绝望和无可奈何。第三,直接表达内心感受。如“那颗本来就因孤寂而伤感的心,便进而变得绝望”,“我感到小小小的自己被大大大的世界完全给遗弃了”,写特殊环境中的特殊感受,极具打动人心的力量。
文中的父亲虽然着墨不多,却能显示出父亲的关爱给孩子的巨大力量。其原因是由于前文已浓墨重彩地渲染了孤寂悲凉的氛围,将心理的绝望推向了极致。此时哪怕是父亲的身影也能给人以安慰,给人以心灵的依靠,更何况父亲给儿子的是充满着关爱的“温暖的笑容”。父亲的关爱表现在两个细节上:一句吆喝:“嗨,男孩别哭,我们回家。”“男孩”一词,已足以能唤醒孩子的自尊和自强;一个动作:“像扶起一棵被雨淋趴的庄稼那样将我扶起。”是那样地小心翼翼,充满着关切和怜惜。毕竟儿子才十岁,稚嫩的双肩还承受不了生活的风雨呀!似乎是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竟帮助孩子战胜了恶劣冷酷的环境,这就是父爱的力量!
细腻生动的描写是文章成功的关键,对生活的哲理性的思考也使文章极具思想深度。“灿烂出门,颓丧回家”,在我们的人生旅途中,该是经历过多少啊!“我怀疑父亲的父亲肯定也对父亲说了这四个字,而我儿子的儿子也将会在某个未知的时刻对他的儿子说出这四个字。”在人类的繁衍和文明的延续中,父辈的关爱便在人类的精神家园凝固为永恒。

【附原文】
男孩,别哭
谢宗玉
门前有溪,稍远有河,被山岭围着,村只得算山村。山村的孩子一天的时间多是在山里度过,而雨,说下就下,它才不管你回没回家。这样,很多时候我们必须遭遇晴出雨归的劫数。灿烂出门,颓丧回家,这是谁也不愿经历的。很多事情,甚至包括人一生的命运,都得是这种结局。有什么办法呢?
雨总是起于黄昏,当我们担着柴禾走在蜿蜒山道上的时候,潇潇暮雨要么从后面赶上来,要么在前面截住你,想避都避不开。这时,心情就会像四合的暮色,突然黯淡下来。怎么不黯淡呢?肩上的担子这么重,家还这么远,路又这么崎岖。雨加重了肩上的担子,又阻碍了归路的脚步,透过雨幕,家就显得更加遥远难及。而雨,又不是平时活泼妙巧的那种,而是阴阴的,凄凄的,带点巫性,又带点魅气。
印象最深的是十岁那年秋天,独自一人担着柴禾走在黄昏的山路上,山雨沙沙从身后而来,像一张阴暗之网,一下子就将我罩进去了,那颗本来就因孤寂而伤感的心,便进而变得绝望。仿佛淹过我的不是山雨,而是令人窒息的黑水。
山雨打湿我的头发,山雨浸透我的衣服,山雨像黑寡妇赖在我的柴禾里,要享受坐滑杆的感觉。柴禾在肩上重若千钧,我把担子从左肩换到右肩,又从右肩换到左肩,稚肩在与柴担热烈切磋的过程中慢慢火辣,慢慢红肿。脚在山路上不敢停下来,一停就颤得厉害。终于一个趔趄,柴禾从柴担两头滑落下来,柴担弹得老远。我一屁股坐在青石板上放声大哭。山雨沙沙无边,冷寞地下着,没半点怜惜之情,我哭得更伤心了。雨浇灭了我的哭声,在山中没有半点回音。群峰座座在雨中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感到小小小的自己被大大大的世界完全给遗弃了。
我坐在青石板上,根本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只能把剩下的那一点气力也哭尽。父亲,我的亲亲父亲,就在这时从山坳的拐角处出现了,他一下子把我从恐惧和绝望的深水区捞救上来。我无法说出那一刻心中的感受。我只知道,那一刻他温暖的笑容会让我珍藏一辈子,感激一辈子。是父亲温暖的笑容给了我在这个世上继续前行的勇气,要不然我真会沿原路退离这个陌生的世界。
嗨,男子别哭,我们回家。父亲对我吆喝道。然后像扶起一棵被雨淋趴的庄稼那样将我扶起。
男孩,别哭。二十多年后,当我脱口对自己儿子也说这话时,我才发现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竟是一种成长的标识。只是我儿子面对的不再是山雨带来的困扰。我怀疑父亲的父亲肯定也对父亲说了这四个字,而我儿子的儿子也将会在某个未知的时刻对他的儿子说出这四个字。后来我看美国著名的成长伤感片,题目竟就用了这四个字:《男孩,别哭》。只是里面的主人公没能跨越这道标识,死了。
选自《天涯》2001年第2期


生命的另一种诠释
文/杨铸钢(人文学院03中本3班)
——《麦田中央的坟》赏析
生命是一个不断循环的过程。上一代人死了,下一代人依然活着;下一代人终入黄土了,又有下下一代人涌现出来……其间生老病死,只是这个循环过程中的一个横截面而已。生命就是如此奇妙,一个人死去了,又似乎活着;你可以不相信所谓灵魂,但你不能不承认遗传确实是人类的一个伟大奇迹。散文《麦田中央的坟》无疑对生命的传承与轮回作出了最美妙的诠释。从头到尾,作者似乎端坐在我们身边,像拉家常一般向我们娓娓诉说着一个生命的故事。一开篇,作者就引入了有关“坟”的话题。一个人总是要死的,总有他终老的时刻,而死后究竟魂归何处呢?中国人习惯土葬,而南方人和北方人的葬法又有所不同:“南方人喜欢把自己的祖先葬在荒山野岭”;而北方人呢,“北方人把自己的祖先葬在麦田里,培上厚土,让他们与自己的儿孙后代为伍”。麦田中央的坟墓感动了作者,“并很快接纳了这种安葬方式”。为什么感动?那一排排麦田中央的坟究竟具有什么样的魔力,使作者如此迅速地认可了它们?于是,作者匠心独运,用汩汩流水般的语言向读者揭示了生命的归宿、传承与轮回。众所周知,中国人是具有独特的乡土情结的。每一个人在他的迟暮之年都有一种落叶归根的强烈渴望。这“根”究竟在何处呢?在每一个游子的故乡,在故乡那肥沃的土地上。这对中国传统农民来说,尤为如此:一代代中国农民在土地上耕耘了一辈子,故乡的田地养育了他们,而他们也倾其血汗浇灌了这块土地。对他们来说,没有比自家耕种的土地更好的归宿了。作者在文章最后一语点破天机:“麦田是我们真正的家”。细细领会这句话的真谛,我们才会恍然大悟: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坟堆隆起在麦田中央,窗外的那一闪而逝的“坟”——麦田中央的“坟”为什么如此强烈地震撼了作者。作者同时还诉说了一个生命轮回的故事。中国人往往喜欢追忆过去,这无疑是中华文化的一种独特现象。《坟》文就花费了大量笔墨叙说“祖先”。在作者的笔下,尘归黄土多年的“祖先”有了灵魂,有了感情,他们庇佑着他们的后代,为他们看护庄稼,听他们倾吐心事;若是孤独了,“祖先”还可以回家去看看呢……似乎在缅怀先人,但在颇具玄幻色彩的字里行间却揭露了一个生命的玄机。文章写道:“祖先”死了,自己成熟了,黑娃出生了;自己死了,黑娃长大了,又一个小黑娃出生了;……多年后,黑娃的坟也在麦田中央高高隆起了,而耕作的后代已换作陌生的面孔了。又若干年后的一天,“祖先发现自己竟以后辈的样子站在麦田里耕耘”……这样写颇有点不可思议,但却生动地概括了生命的循环与生生不息。作者最后借助麦苗的生长过程形象地点出了生命的玄机:“原来世世代代都可轮回,麦苗的生长过程就是我们的轮回之路”。作者还大发奇想,写若干年后“祖先”竟变成了一大片麦苗。“夏天,祖先长成麦粒。秋天,麦粒化作了后辈的精气神。”该写法颇有点神话的味道,作者在玄幻的描绘中似乎在向我们说明:先人在冥冥中孕育了我们。此文在语言运用方面也颇具匠心。全文语言流畅、自然,如叙家常一般向我们娓娓道来。同时语言又不失质朴,极富乡土气息。这是一篇好散文,我向大家推荐它。


乡村深处的药味
——读谢宗玉
马叙
我一直不喜欢看那些粉饰乡村的文字。那些只看到所谓的乡村之美的作家笔下的乡村与记者笔下的乡村都是永远不可信的乡村。我以为这两者都漠视了存在于乡村里的生命的生动。而谢宗玉的文字,让我看到了乡村生命的生动的气息。这生动不是那种所谓的美的乡村场景,而是具体地存在于乡村的一个个具体的与生活息息相关的事件里。在他的系列散文《遍地药香》中,无数的中草药暗示着乡村一种独特的生存形态,这种形态不是乡村生存形态的主流,但它是乡村生存形态的重要的组成部分。这部分对于人性的丰富尤为重要。谢宗玉文字中的所谓的药香其实是草药内在的苦味,是它们赋予了栖息于乡村的生命真实的内心景况。这种描写,从荷(莲)开始,经过山枣子、苍耳子、臭牡丹,一直到牵牛花、枸杞子,这些遍布乡村的草药,单听它的名称确实够好听的,但是一看它们的实际药用功效,就会被吓一跳。我们来看看其中的一味牵牛花(牵牛子)吧——“牵牛花(牵牛子)药用:具有泻水、下气、杀虫功能。主治水肿、虫积食滞、大便秘结。”也正是这种真实的药物的气味,使得谢宗玉有了着笔的落点,我们也因此看到了谢宗玉的少年的乡村的带有那么一些惶惑,那么一些苦味,那么一些无奈。“如果说苍耳子给了我们那一茬人无穷的快乐,那么哭脓包海燕得除外。苍耳子唯独把海燕深深地伤害了。长大了的海燕,离开瑶村,长期在外飘泊。有一回我与她在回瑶村的路上遇见了,我笑吟吟地跟她招呼,她却给了我一个幽怨的白眼。那一刻我才知道,海燕一直没有原谅我们。苍耳子给我童年的快乐,顿时打了一个很大的折扣。”(《苍耳子》)。这文字里的哭脓包海燕,成为苍耳子气味中的核心事件。这个事件对乡村而言它是那么的小,小得不可思议,但是对一个乡村女孩,它却是巨大的。她也因此成为我们的快乐生活中的一个异音。就是这个异音,它给我们的内心带来了那么一点的疼痛感,尽管它不是自己生活中的直接部分,但它是组成乡村生活的重要部分。只要是乡村出来的写作者,这种隐藏着的疼是永远的,当谢宗玉写到臭牡丹时:“臭牡丹,它带着巫性,是花之女巫。凡沾染过它的人,它就会把这人的命运写在时光幽暗的河流上。”(《臭牡丹》)。我相信,一个真正体验过乡村深层命运的写作者,才会有这种深切的感受。遍地的草药,它们的气味、色泽、高矮、性状,它对乡村微小事件的介入,使得乡村的生命因此而生动,因为它们有时会与乡村中个体的情感乃至命运息息相关。

我很喜欢读宗玉的文字。看着,想你写作时的情致,心会纤巧许多。奇怪得很,你自称写着玩的东西竟然如此天成,每一个字都炼过洗过一般,真是让我神奇。特别是你那些乡村散文,业已自成一家,在当下矫情做态的散文潮流里当绝无仅有。 聪明的、玩技巧的散文我们见到太多,业已荒芜人们的审美经验,离心灵越来越远,离真正的散文精神越来越远。就在这样的不经意间,目光撞上你的文字,顷刻令我惊讶。那些淡淡流逝了的从容岁月里快乐的忧伤,那些带着阳光味道的一抹难忘的少年情结,那群飞禽走兽、那群顽皮是少年,那些童年故事,那些苦难的记忆……就那样执著地不由分说地直抵人的心灵,在你的心灵深处唤起长久的回响。在那些清洁透明、纯粹本真、带着泥土气息的低吟浅唱中,我每每感喟蕴涵在那个乡村、那个少年、那个岁月中的人生况味……。我有理由相信,这样的写作远远超出了这个商业化时代的经验,它远离一切媚俗的话语,正在酝酿一种真正的散文精神。没有超凡大气的作者绝难生出这样的文字,尤其关键也是最令我感佩与钦敬的是,我掂出来一个作家全部的真诚。
  祝福这样的作者,这样的写作是幸福的!
———南朵


叶冬梅:谢宗玉散文简论
我是一口气把谢宗玉散文看完的,真的,我想哭。我真的很想哭。家乡的父母,家乡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家乡的童年,家乡的竹林,家乡的稻田,家乡的红薯,你们还好吗?
原以为自己的感情越来越淡薄,原以为自己的记忆越来越苍白。谢宗玉用自己的语言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思想为我唤起了迷失的珍贵的记忆,我突然发现我原来这般富有,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你,谢宗玉。
在这个随波逐流的时代,思想文化也难以逃脱时代的潮流,在时尚文化竞相追逐面前。谢宗玉没有慌张,没有害怕,只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自己平和的心境,只是仍敝帚自珍地保藏着自己点滴真情实感,不紧不慢地款款道来,这让我想起了但丁的名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这是做人的真谛,也是文学的真谛。
谢宗玉的散文中,充满着属于自己的真情实感。这情不是任何人的情。是谢宗玉的情;这感不是别人的感,是谢宗玉的感。没有任何语言有自己的真情实感感动人。因此,不论谁读了谢宗玉的文章,都会为其真挚的情感而感动。《该轮谁去了》、《<麦田中央的坟》、《夜雨孤灯》等。哪一篇文章没有凝聚他真挚的情呢?应该说,谢宗玉的文章是情感凝成的晶体,没有谢宗玉的情感,就没有谢宗玉的散文。死亡,亲情,雨水,麦田,墙,界限雨等。在作者的笔下无一不是充满着感情的,而这种感情似乎有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谢宗玉的散文充满着属于自己独特的见解。在《该轮谁去了》中提到“我现在才明白村庄的老人为什么能够欣然赴死。当熟悉的面孔和事物都跑到地下了,你还在地上活着有什么意思?是的,我也已心生去意。因为不单是村庄,整个世界在我眼里已陌生得有些恐惧。”我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所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离我远去,我还能否活下去,我活下去的意义何在。我会孤独吗?我会恐惧吗?我不敢想。还有一篇很典型的散文《麦田中央的坟》。有时去北方路过平原地方,那些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麦田中央的坟居然没有丝毫的阴森和可怕。反而让人有一种温磬和亲切感,坟中的祖先那样和蔼可亲,他是真正的麦田守望者,他可以常回家看看。南方的祖先与山魂为伍,北方的祖先与自己的儿孙为伍。“突然有一天,祖先发现自己竟以后辈的样子站在麦田里耕耘。一时间祖先什么都明白了,原来世世代代都可轮回,麦田的生长过程就是我们的轮回之路。麦田是我们真正的家。”多么新鲜的见解,令人耳目一新,过目不忘。
谢宗玉散文中充满了年少的苍凉。苍凉是不能用人工刻意制作的。尽管想制作它的人比比皆是,它是一种悲悯的情怀,一种生活态度,一处世哲学。它的特征决定了一切制作者的失败。在<<夜雨孤灯>>中,父亲雨夜偷竹给我给我的家庭带来的那份刻骨铭心的感受,那份恐惧,那份经历。于是我想起母亲在外劳作很晚末归我的那份焦急和害怕。那份感觉深深的埋在我幼年稚嫩的心灵里,是我内心永恒的创伤。《男孩,别哭》中的“我”背着柴在深山的暴雨里摔跤,我很能体会作者的那份凄苦,那份茫然,那份无助。这时父亲的出现对儿子是怎样的一股感动,是怎样的一股苍凉,这些都是不言而喻的。
谢宗玉的散文有一种阴郁的晴朗。我感触最深的是散文《西墙》。西墙经历暴风雨的侵蚀,让我们全家饱受了惊吓和凄楚,最后在西墙居然铺满了绿油油的草叶,爬满了灿烂的爬山虎,为我和小妹带来了越来越多的美梦,让人耳目一新,顿时清新明朗起来。这在<<麦田中央的坟>>也有体现,谢宗玉把一种死亡的美,把那一座座本来含有萧杀之气的坟,写得那样富有生机实在是绚烂极了。“春季引水灌麦,顺便把祖先也浇浇。”“麦子收割了,地要闲上一阵。祖先若是孤独,就回家看看。反正村庄离麦田不遥远,反正自家的窑洞就从来不曾陌生过,反正来回的路已一遍一遍看着儿孙踩熟”。“不久祖先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大片麦苗,被后代用结实的手指柔软地侍弄着。夏天,祖先长成了麦粒。秋天,麦粒化成了精气神。”让人爱不释手,让人余香满口。
谢宗玉很善于捕捉人人心中皆有,人人笔下皆无的典型细节和感受。他的《阳光下的冰》里边有一个细节让我感触万千“结冰的日子我们上学往往带个小火炉,就是一个破瓷杯,用铁丝把它圈上,里面放些木炭火,再加一些拾来的碎木头。坐着上课的时候,我们就把瓷杯放在脚下。下课了我们就把它提来暖手。有时候木头刚加进去,燃不起来,弄得教室里尽是烟。老师这时候往往要叱喝,要我们到教室外面去弄。站在走廊里,我们提起瓷杯像舞流星锤那般舞起来,空气一对流,瓷杯里的木头就燃烧起来了,一团火就呼呼呼呼地夹着风声在我们耳边回响。”这种场景简直和我童年的记忆一模一样。那是多么珍贵而温馨的记忆。我有时想把它写出来,但怕写出来无趣。而谢宗玉写出来,是那样幸福无邪。童年的瓷杯在我面前出现了。还有《尘埃漂浮》“这时我就发现眼光的浮尘了,我出来不知道眼光中竟有这么多浮尘,它们安静地游离着,从光圈的这一头出现,游过窄窄的光圈,在另一头消失。有时尘埃大概是留恋光罩下的时光,就在光柱里上下浮游。不过稍不小心,也就会消失在光柱之外。我轻轻吹口气,光柱里的尘埃就像受了惊吓,四处逃散。”这样的现象,这样的经历,也许我们很多人都见过,甚至还在我们童年的记忆里占据一个角落,可谁又像谢宗玉一样用自己的语言自己的笔写出来,来唤起别人心灵深出的记忆。
谢宗玉的散文很美,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它蹲在阳光种植的舞台上》“阳光下来罩着那一从浮莲,浮莲就成了被灯光笼罩的舞台。阳光还透过柳荫漏下来,在四周的水面上闪烁着细细碎碎的金光。那时我站在岸边的树荫里,竟羡慕极了池中央的那只青蛙。四月是瑶村最美好的季节,空气中飘飞着一些不知名的细花,同时飘飞的还有丝丝缕缕难以形容的花香。那只蹲在浮莲上的青蛙这会儿正形态专注地盯着光下飘忽的花絮,突凌空跃起,将美好的身子展在空中的一刹那,舌头一吐,将飞花添进。起落之间,浮莲轻轻的颤动,有一圈如丝般的细漪向四周扩散开,尔后又是一圈”。多美的景致,作者的描述似乎让我们身临其境,如痴如醉,流连忘返,这是大自然的魅力所在。
谢宗玉的散文自然,质朴而毫不雕琢。《该轮谁去了》“父亲平静地看者我,又说:村上就数我的年纪最大,是该轮到我过背(去世)了。村上的黑麦半个月前过背了,他比我大三岁。现在村上就数我最大。”“你胡思个啥啊?好好的瞎掰些什么?”我白了一眼父亲。父亲宽容地笑笑,说:“这是规律。我孙也添了,我也去得了。我很想早给你打声招呼……”,多么挚朴亲切的语言,进行了艺术加工比没有进行艺术加工更加真实自然,这样的文章,谁读了又会吝啬眼泪呢?《麦田中央的坟》“……我熟睡之时,祖先在房间里这里摸摸,那瞅瞅,看看一切都好,就心满意足地离去。别担心饿了祖先,揭开锅盖,里面的白馍馍还是热的呢,而飘香的高粱酒缸依然摆在他生前的位置上,原以为自己不会流眼泪,原以为自己的眼泪越来越少。读了谢宗玉的文章才知道,我仍然是一个多柔善感的小姑娘。一点都没变,一点都没有长大。
谢宗玉的散文的缺陷,就是作者有意无意的“升华”主题的小尾巴。比如这样的一些话:“是的,我已心生去意,因为不单是村庄,整个世界在我眼里也已陌生得有些恐惧”。“如果我再像以前哪个脆弱的男孩,那我怎么经受得了这尘世纷攘的俗事呢”,“可世上为什么竟还有那么多施惠者的嘴脸,他们凭什么”,“经雨水送走的亲人,几十年后依然活跃在后辈心灵的各个角落。并时不时窜出来,让你感叹一回”等等。而我觉得这样的感叹最好是不要,因为它匠心太露反而显得做作,破坏了整篇文章韵致。倘若作者长此以往煞费苦心地经营它,会不知不觉地磨蚀掉其作品原有的湿漉漉,毛茸茸的气息,使之变得庸常,那这将是十分遗憾的。
总之,谢宗玉的散文用谢宗玉式的思想,谢宗玉式的情感,谢宗玉式的语言,谢宗玉式的特色共同构成了谢宗玉的自己的文章。“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但丁的这句名言在谢宗玉散文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2002.12.2
叶冬梅
中文(2)班 75 号

今天开始细读你的作品,才知道《雨中村庄》是一个系列,我一口气读完,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因为这七八篇小东西里蕴含的东西太多了,你写的这些都是很普通的生活,我都经历过,有些也有过同样的感受,可我从来没想过它们会成为震撼人心的文学作品,单就这一点,就足够好好捉摸、研究一番的了。你写的是极普通的生活,却又饱含深刻的生活真义,这是极难得的。加之你的语言极富变化,既是生活化的,又是充满想象力和文学性的。特别是你不经意的点意之语,常常具有一种升华思想、力透纸背的力量。先将这些读后偶感告诉你,不一定准确,但挺真诚。我准备好好研究研究你,还想联络几位有名且确具实力的老作家来共同推动这一研究。你的东西,对生活(特别是自然和人性之间的)的深度揭示,是客观存在。你作品的这种深度,究竟从何而来,我以为是个值得研究的大问题。你的创作实践,或许对几十年来一系列的理论,是具颠覆性的。这是我的初步想法。我以为你和马笑泉都是具有大成就的坯子,都有努力下去可成为当代“沈从文”的希望。
今天到文联,见到《文学报》发了张守仁介绍你新书的短文。张是老编辑,眼光是不会错的。但他毕竟不熟悉农村,特别是湖南的农村,他感受不到你作品的深度和力度,所以赞扬得还不到位。读了《与自己有关的死亡》诸篇之后,先些日子读过的那三篇,仍然是原来告诉你的印象,觉得它们是与你的关于雨的那些篇是一脉相承的,是对中国农民传统精神的深刻揭示,另几篇也很好,是对自我生死意识痛快而透彻的倾泄,很具新兴青年那种恣肆、嘲讽式的自我剖析,很是新潮,是会很受时下青年读者欢迎的。你自己满意,是必然的。
好的是,人们已注意你了,且有较好的共同认识。不够的是,对你作品的估价还不够,我现在就是想从实际,从深处来考虑一下,提出一个问题:谢宗玉给我们的散文天地带来了什么的问题。这大体就是我最初思考的议题。
———原邵阳市文联主席鲁之洛

-- 雨中,两个依稀的背影
少年时我不太会读书,大概与恋家有点关系。我读初中,星期六回到家中,星期天就再不想回校了,特别是在雨天。

那些个雨天离家的情景,我会记一辈子的。到临行时,我还坐在西房发愣,风弄得窗棂吱嘎吱嘎地响,雨打在西墙的爬山虎叶上声声断断,心就被这些声音搅碎了,泪花汪汪的不自觉储满一眼眶。抓起书包站起来,在屋内转了转,复坐下来想再停一停。母亲走进来,看着我,半天不吭声,她手里拿着两把伞。后来她说,你再不走,天黑前到不了学校。要不,就明早去?明早我煮早饭……。我不等母亲说完,就站起来说,我就走。语气中莫明其妙竟像生气了。我夺过母亲的雨伞,撑开,走进茫茫雨幕。母亲撑开另一把伞,走在我身旁。

冷冷雨声充塞着整个天地,溟溟暮色似乎也从雨外青山合围上来,只有母亲温暖的呼吸声如此近地贴在耳畔,我不争气的眼泪,终于一窝子滚落下来。但我不能让母亲看见,我扭头望着青山之外,抬手飞快擦掉脸颊上泪水。母亲想必知道,但她不能点破,她一点破,这个黄昏我就再不会去学校了。母亲心中凄苦,我从她有点发涩的呼吸声中就能判断。这时的母亲就像一个小女孩目送她在激流中远去的纸帆,心里实在舍不了,可她又想依靠这只纸帆寄托她遥远的梦想。

母亲总在那条溪边不声不响地停下脚,站在桥头目送我过桥,目送我渐渐远去。母亲什么时候止步,我当然知道,但我不敢回头,我一回头,就无法控制本来就有点失控的意志。只有等走了一段路,等雨幕迷离了我们的面部表情,我才敢回头。母亲依然站在桥头,她举着伞,挺拔的身子被倾斜的风雨勾勒出无尽美感。母亲十九岁生我,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母亲依然年轻,依然很美……

母亲剪影的后面是依稀的村庄,村庄在雨中也像镀了一层伤别离的情绪。一时间,我的眼泪又汹涌而出。我掉头拔腿跑起来,在转过山坳的时候,我似乎听见母亲长长的一声叹息,从我身后雨中传来。

我到现在还不知为什么,年少时每次雨中分别都会弄得像生离死别?现在我和母亲都老了,有一次,母亲看着我爱妻疼儿的样子,就落寞地说,每一个人年少时都喜欢母亲,长大了就都不喜欢。我听了心里一酸,我知道母亲想起以前的事了。可是母亲你知道吗?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我只是换了一种表达形式而已。如果我再像以前那个脆弱的男孩,那我怎能经受得了这尘世纷攘的俗事呢?

(选自《谢宗玉散文集》)

赏析:

读谢宗玉的《雨中,两个依稀的背影》,似乎有一种情感在朦胧中似曾相识、相知。文章用雨声伴奏,雨幕作景,低婉回旋中唱着母爱之歌。可以说,文章由少年到青壮年的时间线索里,流淌着一种表达亲情形式的变迁,也是“我”的思想渐臻成熟的一个另类表达。

作者用简洁而又深情的语言为我们描写了一种简单而又复杂的情感。“风弄得窗棂吱嘎吱嘎地响,雨打在西墙的爬山虎叶上声声断断,心就被这些声音搅碎了。”“搅碎”了的是将要离家的心,在雨中将无所依傍,正如风中窗棂,雨中爬山虎。当这种感情无法诉说时,眼中就储满了汪汪的泪水,甚还赌气地“我就走”,其实“我不想走”。这种孩子似的恋家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都经历过,只不过作者体味得更细致、更深刻罢了。

从另一角度,作为母亲对儿女的爱恋也描写得淋漓尽致。从“明早我煮早饭”到“母亲撑开另一把伞,走在我身旁”再到“她举着伞,挺拔的身子被倾斜的风雨勾勒出无尽的美感”,母爱是如此的深沉,又如此的娴静。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有了妻儿,母亲的落寞正是儿子思想情感渐臻成熟的一个界碑。母亲眼中的“我”不再如少时的我如此恋家,那颗脆弱的心已让岁月磨砺出了坚硬的外壳,而母亲的失落,也正是“我”的获得——“我”已经能够经受得了这尘世纷攘的俗事。

文章以景代情,情景交融。细腻的描写中充满了诗意的伤感。结尾既不落窠臼又富含深意,同时也给读者一点小小的震撼。 (来源于《现代语文》高中版)


《遍地药香》序(修改版)
叶梦

当我打开是电子版《遍地药香》,立刻被吸引住了,这年头,真是难有阅读散文的兴致。传统的和正在流行的文本很难让我有阅的胃口。我出生在一个中药铺子里,中药香味的世界对于我是亲切而熟悉的。我喜欢药香。

从目录看来,《遍地药香》好像是写能够入药的植物,客观地写那些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也是很多人都能够写的,还不如读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呢?

《遍地药香》还附录有植物的药用的方法,这样很容易认为是一部科技读物。错了。这不是一部植物学读物。

以植物为由头作为一本书,常常让人怀疑是不是会牵强?作者写到半路是不是有会玩不下去的感觉?

《遍地药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作者完全是借写植物来写自己,写自己的成长、成长的环境以及自己的心灵的世界。

《遍地药香》这使我想起了梭罗的《瓦尔登湖》,但是,梭罗没有把客观场景与主观心灵的融合到如此恣意。《瓦尔登湖》回应了现代都市人对于宁静的渴望,逃避喧嚣都市,有意识地融入自然。但是,他对于风景的感受是成年的。远不如作者童年的经历的精神色彩之斑斓。作者的本事,就在把普通的山村、普通的植物与个人的成长是那么美妙地结合在一起。

谢宗玉是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他在《遍地药香》里描叙的世界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乌托邦。通过他的文字,我在想像里结构了《遍地药香》里的瑶山,那是一个奇妙的世界。那个世界也许与我们要真正见到的瑶山会有差别,但是它是属于谢宗玉的,我们无法复制。客观的场景我们可以再次去体验,一个人心灵的经验是无法复制的。

谢宗玉的高明之处是在借写药,达到处处体现他的成长的经历与场景的目的。他的成长和那些植物有密切的关系。《遍地药香》是一个作家的生存的背景。作者向我们描述的是那个遥远的遍地药香的瑶山。我们由此熟悉了他童年的伙伴以及他的家人。
《遍地药香》里面的很多体验,比如身体与植物的那种关系是在城市长大的人所没有的。作者的脚受伤后肿胀得厉害的时候,他写到:“我的父母想到了半边莲。故乡安仁县瑶村的田垅上到处长有半边莲。水水嫩嫩的半边莲,生着颀长的叶子,开着淡紫的小花,相互牵牵连连的,扯一根,就可带出一串。洗净,用石头擂烂,湿湿凉凉的往我脚上一敷,呀,舒服死了。再用布一包扎,我一摇一跳,又可以上山滚石头去了。”

在谢宗玉的笔下,植物都被人化了灵化了,它们的生命是有灵性的。开篇的《臭牡丹》就气势不凡,这篇作品的容量超越了人对于一种植物的怀想,让人感觉到宗教意识,神秘而妖邪的臭牡丹所昭示着人的命运,吸引人读下去。

“臭牡丹一开放,便会引来蜂团蝶阵,甚至无数不知名字的爬虫。那些样子丑陋、闪着磷光的爬虫在花蕊里走来走去,让我们看着好害怕。花也由此染上了一层神秘而妖邪的气息。瑶村没有哪种花会让我们觉得害怕,可面对臭牡丹,我们纯稚的心灵总会传出一种本能的悸颤。”

“那么邪艳的臭牡丹,童年时有一天,我居然在无人的时候,心惊胆颤地摘了一朵。我跑到屋后的溪谷边,用清凉的溪水将花蕊中奇怪的寄生虫冲走,然后将花放在胸口,在松风下的岩石上懵懂睡着了。”

我以为:《遍地药香》不完全是写药,也不是完全是写植物;其实是写人,写人与植物的关系,并由此放大到一种宇宙精神,这种精神常常被我们忽略。

我感觉谢宗玉散文一开始起点就很高的,他把握了散文的要义,紧紧地贴近人的心灵来着笔。作者提供的场景是一个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奇妙结合的部位,作者写的个人的感觉也是他的精神历心灵史。这些感觉通过气息味觉嗅觉来行诸笔墨,这些感觉对于一个人来说弥足珍贵。

《遍地药香》让我进入到一个奇妙的世界。作者以这样的表达方式进入我们的心灵,出其不意地打动了我,让我经历了人在花草灵幻世界的游历,感觉很爽啊。

《遍地药香》提供的童年妙不可言的经历和感受。对于在城市风尘里历炼的成年人来说,《遍地药香》是一杯清冽的甘泉,亦可以作为一种精神的保湿剂,可以润透浮躁的心。

谢宗玉是一个天分很高的人,他看上去憨厚朴实,心灵的感觉却细腻胜过女子,他拙于言辞,方言较重,也许正因为这样,谢宗玉在感觉与文字表现的能力上有超人之处,他的才气没有通过语言的泛滥而流失,那些生命的元气都守候在心灵的最深处,一喷发就有了锦心绣口的文字。他的文本的适应极强,能够左右开弓,散文、小说、评论、诗歌都有涉猎。奇怪的是:每一种文体他都玩的那么得意,差不多都抵达一种相当高度。在我知道的作家里面,拥有如此全能禀赋的确实罕见。

谢宗玉还很年轻,已经出版了多部散文集和长篇小说,他的散文在全国各大文学刊物和网站刊载,点击率很高,影响是全国的。他的散文在当代作品将会有一定的地位的,我这样想。(原载《长沙晚报》等等)


生命之书
——评《遍地药香》
黄孝阳
中国人的生活可以分为两种:乡村生活、城市生活。对前者的书写存有一个悖论。大多数作者其实已经离真正的乡村生活很远了——我指的是他们的心。遵循达尔文法则的城市是残忍的,它以人心为食。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不比斗兽场的困兽好多少。欲望焚烧着他们的灵魂,焦虑、恐惧、孤单、易怒……为了抵御负面情绪的侵噬,他们把对乡村的书写当成对肉体救赎的途径,苦难被过滤,巨大现实被遮蔽。他们把玩着汉字的气味、色泽,沉溺其中,试图在里面找出田园牧歌的神话,掬水月在手,弄香花满衣,即便是衣不蔽体的贫困,也能用最温情的文字赞美起褴褛衣衫下那两块并不发达的胸肌。
我无意指责这种写作。粉饰乡村的文字是矫情的。不过,这已是一个矫情的世道。我们不能要求更多。身体是意志的囚徒,通过书写,让肉体得到喘息,也是好事,但看多了这种文字,难免会有点审美疲劳。从这个意义上说,谢宗玉饱含乡村生命的“满目新鲜”的写作就没法子不让我惊喜。
这是一本元气充沛之书。通过对乡村生活具象的工笔描摹,准确地勾勒出一个名叫瑶村的村落生态以及其深层命运。我们能看到一张张被汗水浸透的纯朴敦厚的脸庞。人被大写,真正的人,在你身边出没的人,至今中国仍有九亿数量之多的人。
  这是一本感恩之书。“草木掌管着人类生命的秘密,但却没有几个人去研习草木,倾听草木的声音。”作者以虔诚之心,细腻之笔,寻找着那些遍布乡村的草木灵魂,把它们当成真正有生命的东西。“很多草木生长在我身边,一直在暗中保护我的身体,培植我的心性,比一个保镖和一个家庭老师都重要得多,而我却浑然不知,连一丝感恩的心情都没有。我懵懵懂懂地活了这么多年,真感到羞耻。”种种与草木有关的微小事件的介入,质朴安静的表达,更让此书生动丰盈,获得了清澈的生命。
  这是一部悲悯之书。字里行间溢出苍凉。作者因为书写草药,对中国的医学史发生兴趣。翻开历史,作者发现,杀人远比救人要荣耀得多。“杀人英雄比比皆是,甚至被尊奉为神。而救人医生呢?神农、扁鹊、华佗、葛洪、张景仲、孙思邈、王惟一、李时珍、叶天士……屈指可数。《史记》一百三十卷,除了《扁鹊仓公列传》,都是杀人英雄传。”作者甚至不无天真地设想,“若司马迁按《笑傲江湖》里的平一指‘医一人、杀一人’的原则来写《史记》,那么将会出现多奇异的现象啊?又会给后世带来多大的影响啊?我敢断言,后世历史一定会由此改变!”
  真是赤子之心啊!
  还需要再口罗嗦什么?借用谢宗玉自序中的一句话,“我突然就信上帝了。”
上帝在看着我们。上帝知道我们有多么愚蠢。
(原载《江南时报》《文学报》《文代信息报》等等)
  
谢宗玉的“乡村全景”与“雨夜情怀”
             马笑泉

     一
二十世纪末,北方的刘亮程以他独特的哲理化叙述模式,对故乡黄沙梁进行了深入的观察和表达。依托那块貌似荒凉的土地,他打造出了属于自己的心灵图式。然而黄沙梁的生态委实过于单调,除了麦地、草叶、风雪,就是游荡在村庄内外的狗、驴、马。刘亮程的深思详虑,使他几乎很快就将边疆乡村景象的内涵挖掘殆尽。从有限中抵达无限后,他似乎有一种细节上的难以为继。解决这一难题有两条途径:一是依靠叙述角度和方式的不断变换对同一表达对象进行不同的阐释;二是不断寻找新的表达题材。黄沙梁的荒凉视野注定了刘亮程选择的是前一条途径。他需要在叙述上不断翻新以吸引读者容易倦怠的目光。刘亮程的天才正在接受着这一挑战。但就算到此为止,刘亮程已经为我们带来了一种观察乡村的全新视角。利用这种视角,他写出了大量深刻成熟的篇章,业已构成了中国乡土散文发展史上一座不可绕过的里程碑。
本世纪初,崛起于南方的谢宗玉为我们带来了另一座全新的村庄:瑶村。相对于老辣深沉、戛戛独造的刘亮程,谢宗玉一开始并不特别用心于寻求独特的叙述方式。南方乡村丰富的图景带给了他几乎无穷无尽的表达题材,使他得以在第二条途径上纵情驰骋。但内容和形式从来都是密不可分的,甚至可以说,表达的内容也就是表达的形式。南方乡村富饶的细节使谢宗玉的散文呈现出鲜亮活泼、生意盎然的面貌。他是如此熟悉瑶村由表及里的一切物象,以至于随意点染就能让读者有“满目新鲜”(张炜语)的惊奇感。像淡绿色树叶一样随风而去的秧雀,带着幽怨之气穿行于后园的豆娘,在暴晒的沙路中间营造隐秘家园的天牛,浑身散发着巫气的水蛇,妩媚如绝色女子的黄鼠狼,令人生怖的蚂蝗,威严莫测的雷暴,神秘的蜃焰,奇怪的沿山雨,通过他朴素又细腻的叙述,无一不让读者为之心驰神往。在《遍地药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年6月第1版)中,谢宗玉干脆集合起遍布故乡的草木,为我们贡献了一道药用植物的大宴,让我们领教了他在乡土世界中“格物致知”、“穷极物理”的功夫。我在此要特别提出的是《四季农事》这一组篇章(《田垅上的婴儿》,现代出版社,2002年11月第1版),它包括《种》、《耘》、《耕》、《割》和《砍》。文章异常结实的细节能在瞬间粉碎那些对农村生活浮泛的观感,使读者对农事的艰难顿时生出切肤之痛,可谓无限逼近存在的真实。令人称奇的是,对艰辛的呈现并没有消泯掉作者的童心和诗心,一股盎然的生命力像山泉般跳溅于字里行间,使读者在感受农事艰辛的同时又并不绝望,而是折服于人类的生命活力。这组杰作不仅散发着迷人的文学魅力,而且也因其对农事详尽深入的描绘而具备“史”的价值。放眼整部乡土散文史,似乎只有谢宗玉一人能在有限的篇章内记载下如此之多原汁原味、生动可感的农事细节,为离我们渐行渐远农业文明存留下一幅幅“生产作业图”。《四季农事》可以说是谢宗玉在乡土世界中“格物致知”、“穷极物理”的一个高峰,也是整个中国乡土散文史上一组质地独特的瑰宝。
但仅仅是对乡村物态的详细描绘,并不足以成就一个乡土散文家的坚实基础。在物态的背后流动的乃是人类的情感和欲望。这些情感和欲望,有的堪称美好,有的实为丑恶。谢宗玉的过人之处在于,他以其敏感异常的心灵(有时堪称脆弱),见证了乡村的诸多美好,也坦然承受了一切丑恶。在对蜜蜂、八哥、小鱼、叫天子、柳树、豌豆、梨树、山枣、松树等乡村生灵的温馨叙述中,我们感受到的乃是谢宗玉对美好事物的无限眷恋。在这些可爱的生灵身上,寄托了他纯然的赤子之心。正是这种赤子之心和天地生灵互相激发出来的光辉,使他的叙述温润动人,仿佛足以消解人世间的所有暴戾之气。但如果仅止如此,那谢宗玉不过是万千田园牧歌传诵者中的一员而已。将乡村纯净美好的一面加以无限放大,以营造一个安慰自己也安慰读者的精神乌托邦,正是许多乡土散文作者最终的归宿。但谢宗玉的诚实和对存在本身的不懈探究使他避开了这一叙述陷阱。越过那些可爱的动物和灵性的草木,他把目光切入到乡村固有的艰辛、愚昧、迷乱和杀戮之中,探测着无处不在的冷漠、孤独、仇恨和隔膜。“村人一旦陷入农活中就再也别想出来了,一直要到死。就像赌博一样,开始也以为只是人与人之间的事,可到了后来,双方就都陷入赌具里出不来了。但没有人明白这个道理,村人不等天亮就出去,不到天黑不回家,比着较劲。大家看似住在一起,一年到头却难得讲几句贴心的话。每一个人都把自己埋在田地里,埋在庄稼里,埋在野草里,一晃就过了一生。”(《田垅上的婴儿•雨中悬浮的影子》)谢宗玉忧伤地觉察到,“村庄里的人们原来是这般孤立的,这般岑寂的,这般陌生的。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种雨雾般透明的东西,每个人都被圈在自己的农活中,一辈子走不进别人的内心。他们之间最深的深度,就是男女之间做爱时那点深度——一种蜻蜓点水的深度。”(同上)正是在这样的审视和发现中,谢宗玉从乡村世界中抵达了人类存在的普遍困境。在他无所遮掩的描述中,本来长满树的山坡长满了房子,“躺在树尸之下,村人们脸上的神情越来越趋向行尸走肉的样子,只是他们自己并不知晓,还在树的尸首之下行房事,生娃们,有时还爆出一两粒莫名其妙的笑。”(《田垅上的婴儿•山坡上长满了树》)单纯的少年在懵头懵脑中游荡于村庄,随意发泄心中的戾气,虐待着路上碰见的一切弱小生灵:蚂蚁、狗、青蛙,最后还杀死了家中的四只小燕。少年与少年之间莫名其妙的结仇,导致秀气的豆花淹死在池塘。“后来,我们在彼此的仇视中慢慢长大。再后来,很多人离开了村庄。”(《田垅上的婴儿•玩仇时代》)这种根源于人心的仇恨一旦蔓延到成人世界里,就开始变得鲜明,浓郁,令人窒息。因为当大队支书的伯父的倒台,堂哥一家就开始遭受村人心照不宣地合伙欺凌。懦弱的堂哥把仇恨蓄积在了眼中,并把这仇恨传给下一代。“我想,等到他俩长到足够大了,村庄肯定会有一些关于铁和血的事情发生。强弱盛衰的颠来倒去,是每一个家族必然的变化。而仇与恨会因为这些变化而随时转化……”(《田垅上的婴儿•堂哥把仇恨蓄在眼里了》)面对此种仇恨,作者备觉恐惧,“回到城里,我把自己的小儿紧紧搂在怀里,小儿笑靥如花。我暗暗对他发誓,就这样隐匿地生活,尽可能地在此生不结仇恨。实在有不可避免的仇恨,就得自己解决,哪怕付出性命,绝不把半丝仇恨留给下代。”(同上)这是何等动人心魄的心灵独白,这又是何等沉重犀利的乡村实录。谢宗玉全面地描写了乡村的丰饶图象和复杂人性,既不是单纯地歌唱田园赞歌,也并非一味地倾诉乡村苦难。他在苦难中寻找着诗意图景,而在诗意背后又探测到了人性的叵测。在他之前,很少有人对乡土世界的描绘能同时达到这样的广度和深度。因此,我把他称为乡村全景的描绘者。
           


如前所述,依靠广泛而真实的乡土细节,谢宗玉在第二条途径上快意驰骋,并有着惊人的收获。但一个真正的散文家,不管他拥有多么丰富的表达资源,最终他还是要建立起自己独特的叙述模式。此种叙述模式保证作家哪怕面对的是满地荒芜,是细节的极度匮乏,他的言说仍然具有不可替代的魅力。此种模式既是形式,也是内容,或者正如克罗齐所言,乃是“有意味的形式”。那么,谢宗玉作品的字里行间是不是氤氲着此种不可替代的意味?他是不是已经找到这种独属于己的叙述模式?我将在下面进行探测和分析。
仔细阅读谢宗玉的文字,我发现了这样一个特征:哪怕是在描绘极为明亮、极为热闹的事物时,他的笔端也总萦绕着一种莫名的忧伤。“你一厢情愿地握着瓶子在村口守望,但再没有一只飞回来了。你无限怅然,却也无可奈何。其实你也知道,蜜蜂是不懂你的许诺的,但你若是再把它们关在瓶内,要不了多久,它们都会死去。你只是给自己找个理由放了他们。”(《田垅上的婴儿•蜜蜂》)“也还有些零散的花没被整个翻下去,从泥块的隙缝里斜斜地冒出来,像深水里伸出的一只只求救的手。那绽开的花儿也不像笑眉笑目的样子了,而像是裂着嘴在哭。那时,我的胸口也像被压了一块大土,心中一片忧伤。”(《田垅上的婴儿•耕》)“我从水稻田里爬起来的时候,突然感觉那天的阳光很忧伤,与一个人走在迷天迷地的寒雨中一样忧伤。从此后,每当阳光最明媚的时候,我就特感孤独,伴随还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隔着泪花,最亮的阳光呈现出一种深似海的颜色。”(《村庄在南方之南•正午忧伤的阳光》,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1月)甚至面对一池灿烂的荷花,作者也感到:“这时居然如午夜月圆下的荒坟,所有的精仙都从地底无声地冒了出来。而我,正处在午夜里的一个梦魇之中。面对充满无穷诱惑的恐惧,我挪不开步,也喊不出声。”这种忧伤来源于对生命之脆弱和短暂的极度敏感,是一种看透后仍然无法释然的苍凉情怀,我把这种情怀称之为“雨夜情怀”。很多时候,作者都像是坐在小屋孤灯下,凝视着窗外的无边夜雨,对往事看得真切却又心怀怆然,似乎能够超脱实则深陷其中。“母亲剪影的后面是依稀的村庄,村庄在雨中也像镀了一层伤别离的情绪。一时间,我的眼泪又汹涌而出。我掉头拔腿跑起来,在转过山坳的时候,我似乎听到母亲长长的一声叹息,从我身后雨中传来。”(《田垅上的婴儿•雨中,两个依稀的背影》)“雨水装扮了一场葬礼,雨水也就雕刻了一个亲人。经雨水送走的亲人,几十年后依然活跃在后辈心灵的各个角落,并时不时窜出来,让你感叹一回。”(《田垅上的婴儿•也是雨水也是眼泪》)“我们的记忆之瓶开始装着的本是可饮可喝的清水,到后来竟会变成一瓶毫无用处的黄沙。这时,无限的荒凉和说不出的孤寂就会像黑夜群狼一样伺盯着你。活着,反倒成了另一种恐惧。”(《田垅上的婴儿•谁该轮谁离去了》)。甚至仅从有些文章的题目就可见出作者对人世变迁、岁月轮回的敏感:《池塘老了》、《活多久才可接受死》、《谁是最后记得我的那个人?》……这种挥之不去的苍凉感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萦绕于心灵也萦绕于文字,并构成了谢宗玉散文的一个基本叙述特色。
与此种“雨夜情怀”密切相联的,则是让作者本人非常迷醉的成长叙述。通览作者的散文,几乎所有的篇章都涉及到一个主题:少年的成长史。或者是直接以成长故事为叙述线索,如《那时的爱》、《伤疤情结》、《湘元》、《三剑客》、《走家串户》,或者把对事物的描叙与成长中的某种感受结合起来,如《八哥》、《水蛇》、《最初的记忆是白水》、《男孩,别哭》。从顽童游戏、少年恩怨到初恋故事,谢宗玉对此津津乐道,似乎永无疲倦。他的叙述简洁而无所掩饰,其中最典型的莫过于对儿童性游戏的描写。这种风格使他的成长叙述具有贴肉的感觉,并成为其作品中最具阅读快感的部分之一。在作者的成长叙述中,女孩意象显然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此种意象分别由“兰花儿”、“晓”、“虹”以及另外几个无名女孩充当。每当作者一旦提及她们时,笔触便立刻变得分外柔软细腻,一种类似于怡红公子的怜惜之情摇曳荡漾,不能自已。哪怕这个女孩曾经给他带来过遗憾,作者的叙述仍是充满柔情。如“若干年后,兰花儿嫁给她姐夫时,我除了伤感,并不绝望。我与兰花儿就这样保持着一垅的距离,如水田里的父品母品,一直生活在瑶村。很多年过去了,在我心中,还是兰花儿最亲,就算是给我生儿育女的妻子,也没有兰花儿亲。兰花儿亲得纯粹而圣洁。”(《村庄在南方之南•父品•母品》)正是此种圣洁的情感,有效地平衡了作者成长叙述的残酷性。这种对两性情感异常的敏感和依恋,也构成了作者雨夜情怀的一个重要来源。而当作者的成长叙述和雨夜情怀相互渗透,生发成文时,其散文的叙述模式就呼之欲出了,这就是:雨夜情怀+成长叙述+南方乡土背景。
如果说,刘亮程的叙述模式具有鲜明的哲理化色彩,体现了北方文学固有的刚健、冷峻和深刻。那么,谢宗玉的叙述模式则洋溢着浓郁的感性色彩,正好传承了南方文学悠久的传统:感伤、巫美和阔大。在南方这个维度上,谢宗玉正在倾心经营着一个安顿他灵魂的村庄。这个名唤瑶村的地方,与刘亮程的黄沙梁一道,构成了中国乡土文学最新的胜景。
(此文载于《文学界》)

         

《警察谢宗玉》
宋元
谢宗玉这个名字,记得第一次是从一大堆稿件中间看到的。文章的题目是《来雨时走出家门》。
其时我心里一惊,想,这个叫谢宗玉的不知何许人,写得真是好,现在有几个人这样有情有意地来写散文呢?这是大约两年前的事。后来这篇文章收在一本叫《田垅上的婴儿》的专集里了。它是谢宗玉的第一本书。
其后,我同他见过两面,年轻高大,看上去倒有些腼腆,言辞几乎木纳。他是警察队伍里的人。
谢宗玉的散文多是写他的家乡,一个偏远的山村。他写那村子里的人,动物,和事。写村子里的风景,山林,溪水,布在天上的云。同时写自己的内心。他写过的所有那些可见的东西上面,都镜子一样折射出他的内心。折射出喜悦、忧伤、痛苦或者其他有关情感的一切。这是极可贵的。
然而又十分收敛。许多人都从那样的村子走出来,包括我认识的一些作家也都有着大体相当的经历,但很少人能以这样一种安静的慈悲的目光回顾从前之所在。很少人能这样仿佛实事求是地仔细白描。写这类题材的文章不少,多见矫情与夸张,是文人常犯的毛病。谢宗玉把其中的尺度把握得很好,他确凿是在抒发真情实感,同时表现出驾驭语言的独到感悟。
比如描写一面山:“山坡上长满了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山坡上长满了房子。”
又比如写小孩子向往一匹马:“马从我们身边经过,我们就会恍惚半晌,然后怀着空空落落的一颗心,看着白马扬尘而去。说实话,我们真是羡慕得想哭。”
这都是很有个性的句子。
在《田垅上的婴儿》里面,有许多干净的诗意的句子,这些句子完全是属于谢宗玉个人的东西,是很好的句子。我觉得在散文里面写出一些好句子非常重要。不可能句句出色,但一定要有。有或是无,是一个重要标志。有的人出了好多本散文集,里面也许有思想,有知识,但就是找不到他自己的句子,也就听不到叩击人心灵的声音。干净的、诗意的、个性化的句子,能够打动人的心。
有评论家拿新疆的刘亮程与谢宗玉作比较,我看这种比较本身就有道理,他们两个的作品我都看过,都令人耳目一新,他们都对平庸的日常生活有敏锐的感觉,那种感觉往往其实是切肤之痛。只是刘亮程似乎有深思熟虑的章法,谢宗玉显得更随兴一些,更温情一些,而且更善意一些。
因此我还要再次地特别地提到的是:谢宗玉是个警察。
虽然我对他的工作知之甚少,但我有理由相信,他一定是个称职的好警察。为什么呢?就因为我读到并感悟到了发自他内心的那种真诚和善良。什么样的人最适合当警察呢?或者说,一个好警察应该具备什么起码的条件呢?在我看来,毫无疑问的,一个好警察,首先必须是一个善良的人。
我的印象当中,大量的影视包括文学作品,对警察的形象都有不同程度的歪曲,这些作品总是把主要的正面人物弄成永远的横眉竖目,看上去更具有暴徒的面目与性情,他们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对一切人横眉竖目,并且铁石心肠,并且动辄教训任何人,时刻都在暴跳如雷,仿佛不如此就不像一个警察。这些作品塑造了一大批可笑的人物。
不止可笑,我想这完全也是错误的。我根本不能想像,一个心地不好的、不能同情弱小的人可以成为好警察,因为他在缺少恻隐之心的同时,也就会失去对豪强的敌视,他不会恨坏人,怎么可能成为好警察呢?事情应该是这样,应该是因为他的善良,因为他先有了对弱小的怜悯,然后才有他对坏人所施行的一切手段,包括暴力。他一定是先有了爱,然后才生出恨的。所以一个好的警察,首先要是一个善良的人。如果他同时还天生着极细腻的情感,那将会成为一个更好的警察。
谢宗玉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此文载于《长沙晚报》)


走进一个奇妙美丽的世界(虎啸龙潭)
----看《遍地药香》有感
当初决定买《遍地药香》一书,一是受了朋友的介绍;一是因了书名的吸引。《遍地药香》,咋一看去,让人觉得蛮怪的,特别是一个醒目的“药”字,易让人觉出几分诡异与不祥。而我,是没有产生过此种情愫的。幼时的我,体弱多病,常与中草药打交道,那药,有些是从中药店铺里直接买回来的,有些则是父母从养育我们的村土上采摘回来的,然它们总都同有一种药香,淳淳的。虽则我小时候并不喜欢喝那些略带苦味的药茶,但闻着那些药茶分发出来的药香,却颇觉有一种舒适感,那药香就足以把我熏好了。可以说,中草药的香味世界是为我熟悉并且倍感亲切的,也许,它们那特有的味道,在我早年的时候,就已经融入了我的骨子里,乃至我的心灵。
怀着对中草药的一种神游向往之情,我花了一整天的功夫,一口气把买来的《遍地药香》略读了一遍,读这本书,作者谢宗玉慢慢把我带到了一个美好的境界中。他的文字,让我在想象里结构了《遍地药香》里的瑶山(瑶村),那是一个奇妙、美丽的世界。我相信我的想象里的世界,因为我也一样在农村中长大,书中描写的植物,大部分我都见过。更重要的是,谢宗玉是南方人,我也是南方人,南方的村庄以及南方村孩的生活相去该不会很远吧?
《遍地药香》很好地描写了神妙的中草药世界,更在描写那具有药性的植物的同时,写到了自己,写自己的成长、成长的环境以及自己的心灵的世界。作为一个同在农村中长大的人,我读谢宗玉的《遍地药香》,颇有一些共鸣,我想,这主要是因为作者以细腻的笔触,再现了其童年经历的精神色彩之斑斓,很好地将普通的村庄、普通的植物与个人的成长十分美妙的结合了起来。我们能从作者描述的那个遥远的遍地药香的瑶山,进而熟悉了他童年的伙伴以及他的家人,还有的他的生活种种。
书中的很多体验,比如身体与植物的那种种微妙的关系,是在城市长大的人所没有,并且很难理解的,于我,则就熟悉多了。《半边莲》中写到,作者的脚跟受伤后发炎肿胀得厉害,“我的父母想到了半边莲。故乡安仁县瑶村的田垄上到处长有半边莲。水水嫩嫩的半边莲,生着颀长的叶子,开着淡紫的小花,相互牵牵连连的,扯一根,就可带出一串。洗净,用石头擂烂,湿湿凉凉的往我脚上一敷,呀,舒服死了。再用布一包扎,我一摇一跳,又可以上山滚石头去了。”这是描写自己受了伤,然后被父母用草药治好的经历。轻松的描写,就写了一次“拯救”。我童年时较安分,没有什么摔伤的经历,所以没有被父母用草药捣烂了敷在身上的“福分”;然而,类似《灯心草》一文中的情节,我是经历过好多次的。《灯心草》里面写到,“我病了……点燃火,把灯心草投入罐中。一切准备就绪。然后我支着下巴,守着笑嘻嘻的燃火,把药罐子上的盖子煮得一下下微微扑动。喘着气,仿佛里面盖住了什么活物似的。母亲揭开药盖,小心的吹着溢上来的药泡。我闻着药香,看着母亲细腻的动作,心里有种好幸福的滋味。”“我看一眼火光映照下的母亲,又一眼,再一眼。心里的幸福感就增加了些。母亲没有发觉,她在全神贯注的望着药罐。”很平实的语言,就把一幅温馨的画面描写出来了,感人心腑。小时候,爸妈都为我煎熬过药汤,当时并不觉得感动和幸福,现在看了作者的描写,回想起以前自己的种种,方觉出父母的一片心意以及其中的幸福滋味。在农村,植物(特别是经常派上用场的草药)就这么的与人们联系起来了,它们不单是救治了受伤、生病的人,还将人与人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增添了几分亲情。作者很好地把这种种的关系写出来了,很好。
读谢宗玉的作品,在很多地方都能感觉到他的宗教意识和宿命论。我想他是受宗教思想或宿命论影响蛮深的作家。一个作家的思想,总免不了要表现在他的文字中,而且是反复出现。谢宗玉就是这样的一个作家。“现在我喜欢喝茶,不喜欢吃糖。我喜欢独处,不喜欢郊游。我喜欢在青灯之下,握一卷黄书,聊度余生。不喜欢在时代的风尖浪口,摩拳擦掌,勇占鳌头。这都是在吃臭草时,就已经注定了的……”(《臭草》)“山野里那些岑静的晌午,现在想来,隐约透露无尽玄机,仿佛上帝特意把我与父亲单独置于那样的时空,让我们把浓浓的亲情渲染到极致。那时我大约七八岁吧。”(《山枣子》)“三十六荡是一种普通的藤类,却有一个不普通的名字,还结着一些不普通的籽。我以为用此藤作为外婆一生宿命的象征,那时再恰当不过了。三十六,表示很多;荡,表示命运乖张多蹇。这味草药奇怪的名字,仿佛是专为外婆所摄。……但我更愿意相信,是冥冥之中的上帝让她开荤的。”(《三十六荡》)以上列举的种种,我以为都是作者人生观中宿命论的体现。一个作家,是很难将自己隐藏得很深的。
谢宗玉的成功之处,还在他的语言之美。他的描写语言,很多地方都有一种诗意,而且还颇为细腻,这是很多男作家难以做到的。“月光下的山谷所有的景物都像梦幻一般,而一丛一丛的栀子花则像一片一片落了异地的月光。在这样的夜晚,我感到手中的花就更轻了,恍惚间,我不知自己是在采花,还是在拾掇月光。”(《栀子花》)此段描写就很美,在我看来。月光下的山谷,月夜下采花,本就是很有诗意的事情,现在因了作者的描写,更见美妙。作者的笔触由此见出几分细腻来。又如“……没两周,身子就丰满起来,蒂花悄然萎缩。这时电话筒就像丝瓜了。小时候家里没有电话。但我们在电影里见过电话。孩子们就常握着丝瓜,作电话用。喂喂喂,我是猎鹰我是猎鹰,飞虎请回答请回答。飞虎收到飞虎收到,任务已经完成,请放心请放心。两个孩子,握着同一根藤上的两只丝瓜,正做着白日梦。突然耳边一声暴喝:放心个鬼啊?!看我不打断你们的狗爪子?!丝瓜的主人边说边举起手,冲过来。孩子们嚎一声,大笑着逃之夭夭。……”(《丝瓜》)一个孩子们玩乐的场景,几句简单的描画,就把丝瓜的形状形象地写了出来,还把童趣写了出来。
作者瞄准了中草药题材来写,而且一写就写了这么一个系列。作者是花了很大的心力来完成这一系列的,很难得。无独有偶,大作家余秋雨在他的《文化苦旅》中,也曾提到了中草药,提到了中草药的香味,并且给予很高的评价。《文化苦旅•漂泊者们》写到:“身后正好是一家中药店,才探头,一股甘草、薄荷和其他种种药材相交糅的香味扑鼻而来。这是一种再亲切不过的香味。在中国,不管你到了多么僻远的小镇,总能找到一两家小小的中药店。都是这股气味,一闻到就放心了,好像长途苦旅找到了一个健康保证,尽管并不去买什么药。这股气味,把中国人的身体状况、阴阳气血,组织成一种共同的旋律,在天涯海角飘洒得悠悠扬扬。我觉得,没有比站在中药店里更能自觉到自己是一个中国人的了。站在文物古董商店也会有这个感觉,但那太高雅,太脱离世俗。不像在中药店,几乎和一切中国人有关,而那股味道又是那样真切,就像直接从无数同胞的身心中散发出来的,整个儿把你笼罩。”在这里,余秋雨把中草药的地位放在了一个很高的高度,但这个高度不是脱离世俗的,而是很亲切的,能与一切中国人划上关系的高度。
余秋雨对中草药的描写是抽象化了的,而谢宗玉则将一系列中草药分开来,形象地进行描写,并且在描写中穿插了瑶村的人和事,让我们感受到了一个奇妙美丽的世界。
谢宗玉无疑是成功了。
(网文摘抄)
最近在看谢宗玉的《遍地药香》,才发现自己是那样热爱那些绿色植物,那些充满生命力的野生植物,和他滋养的那些村子里的人一样生命力旺盛,充满着勃勃生机,活得自然向上。村子里的农人,他们不是不懂得忧愁不懂得爱,简单的按步就般的日子就是他们全部的爱和希望。
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懂得为了生活而努力的活着,没有无病呻吟,没有寂寞。他们或许为了家人的高额的医药费而流泪痛苦,但他们对待生活的那种向前看不左顾右盼的态度让我仰视。
有了积极的生活态度,生活便不觉得苦。
和那些植物在一起感觉自己很轻盈,轻得象一颗尘埃,随时可以飞起来。
(转自《捧茗小憩博客》)

问好上面各位熟悉的名字,看着你们的名字,真高兴.我没时间打理博客,不好意思.等忙完这阵,再说吧.想念你们,朋友们!


故土是我的最爱
———访青年作家谢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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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2-01 08:15:21 <湖南日报>
■本报记者 段炼 实习生 唐昱

 仿佛一匹“黑马”,在最近由《散文选刊》杂志社等单位评选的“2001年全国散文排行榜20强”中,长沙青年民警谢宗玉脱颖而出,与季羡林、贾平凹、张抗抗、梁衡等散文名家同列排行榜。他不仅是20人中唯一的湖南人,也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位。

 不过,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今年刚满29岁的谢宗玉“漫卷诗书喜欲狂”。那天,他还是和往常一样,骑着摩托车从火星镇的家中出发,横穿整个市区,到长沙市公安局新闻中心上班。

 “我不是什么作家,也不是‘文坛中人’,我只是一个二级警司。”谢宗玉说起话来不疾不徐,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带着笑,完全是一副谦逊平和的神情。

 然而,就是这个不到30岁的二级警司,去年一年时间里,竟然在《中华散文》、《散文》、《大家》、《天涯》、《莽原》等杂志上,推出了近20万字的乡土题材的散文。一时间,引得文学界、评论界的朋友纷纷“交头接耳”:“最近有没有看一个叫谢宗玉的写的乡土散文?”

 “我只是一个初学写作的人,故土是我的最爱。”谢宗玉出生在安仁农村,家就在莽莽苍苍的罗霄山的尾部。他身边的人与事,和文学似乎都没什么关系。但童年时代的乡村生活,却是一本最生动的文学教科书,将那些美好和忧伤的故事,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头。

 中学时,谢宗玉就已经在写作上,让语文老师刮目相看。在湘大中文系读书期间,谢宗玉一头扎进图书馆里,用现当代文学著作和一叠叠的文学期刊,装点自己四年的大学时光。

 “那时候,我已经有了强烈的创作欲,一开始就写中篇小说,胆子大得吓人。”其中一篇中篇小说《决斗》,展现的是从农村到城市的“打工一族”的真实的生活境遇。这篇小说后来在《莽原》发表,首战告捷给了他很大的信心。

 “读大学时,给我帮助最大的是班主任王洁群。我们既是师生,也是最好的朋友。”谢宗玉还记得,有一个冬天的晚上,他到王老师家谈文学,从8点谈到10点。王老师送他到走廊上,两人又接着聊开了,竟然一直聊到次日凌晨1点。窄窄的走廊,朦胧的灯光,那份师生间难得的对文学共同的挚爱,至今仍令谢宗玉感动不已。

 在写了三四十万字的小说后,一个似乎是纯属偶然的机会,谢宗玉的笔锋转向了散文。2000年,他出差从河南返湘,列车行驶在广袤的田野中,时不时出现的坟堆,隆起在生机盎然的麦田中央,随着塬上的草木向后移动着。这种生与死奇特交织的景象,在一刹那击中了他的灵魂。他觉得,只有用散文才能表达这种复杂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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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去后马上创作了一篇散文《麦田中央的坟》。死亡这一悲凉的意象,在谢宗玉的笔下变得平静而朴素,温厚而亲切。死去的祖先仿佛没有脱离土地,他们的生命在土地上延续,麦田中的坟墓里的祖先“看”着后辈在坟边劳作、嬉戏。谢宗玉颇有感慨地说:“在这种摆脱了生死界线的描述中,死就是一种生,而生又是一位与死息息相关的朋友。”

 谢宗玉将《麦田中央的坟》寄给了南方的《天涯》杂志。《天涯》编辑觉得甚好,便与他联系上了。得知他还只是个“毛头小伙”,电话那头不禁大吃一惊。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谢宗玉又写了《雨中村庄》、《该轮谁离去了》、《谁是最后记得我的那个人》等多篇散文。他站在城市,追忆遥远的乡村生活,死亡、亲情、婚配、雨水、麦苗等是他文章中的基本主题和意象。笔触轻浅但深蕴着作者对笔下人物的眷念和感怀,淳朴笃厚而又感人至深。史铁生、张炜、迟子建、蒋子丹等著名作家,对谢宗玉的这一组作品作出了中肯的评价,认为他的作品读来有一种“年少的苍凉感”。

 谢宗玉最敬佩的作家是路遥,这位同样关注农村的作家对农民的终极关怀和忘我精神,令谢宗玉折服。他说:“写作就像在野外寻宝,有的人寻到了一颗光滑的石头,但那只是一块石头。而有的人费尽艰辛,找到了一块粗糙的玉,但那却是一块真正的玉。路遥寻找到的就是一块玉。”

 谢宗玉笑称自己“抗干扰能力强”。晚上在家里,他那1岁多的儿子,常常在他写作时“盘踞”在键盘上,但他照写不误。因家里离单位远,谢宗玉每天像学生一样,早睡早起。不过,单调的生活也难不倒这个年轻人。在网络上与他人联机下围棋,大概是他唯一的业余爱好。谢的妻子是他大学同学,也是他写作上的帮手。谢宗玉笑说,有时他写作结不了尾,妻子看一眼,就能告诉他一个结尾。这确实是一“绝”,他也就索性“偷懒”,原封不动地“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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