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年轻时的刘玉堤
刘玉堤临终前艰难写下“大大发展轰炸机”的遗言
九颗红星代表刘玉堤的战绩
指挥对空作战
一代英豪王海、刘玉堤、林虎（从左至右）
时隔74年，刘飞保(中)为父亲看望恩人后代
刘玉堤和余建华十年后再次握手
刘玉堤和余建华首次羊城握手的报道
记者曾璇特约记者陈世基
他，是飞行英雄——一次战斗中击落四架敌机的纪录至今无人能破；他，是泼辣战将——近距离射击，“刺刀见红”的打法令敌人闻风丧胆；他，是带领“雏鹰”翱翔的“鹰王”——曾被空军树立为“空军航空兵师长标兵”；他勇敢担当，快速训练出一大批敢打必胜的全天候飞行员，大大提高了部队战斗力。他的泼辣作风享誉全空军……
他，就是北京军区原副司令员、北京军区空军原司令员、著名的空军一级战斗英雄刘玉堤中将。
3月19日，北京八宝山庄严肃穆，有关领导、将军的战友、部属和家乡代表及亲属1500多人在此送别这位中国空军史上的铁血将军。刘玉堤将军因病于2015年2月17日在北京逝世，享年92岁。他在临终前，用颤抖的手艰难地写下了“大大发展轰炸机”的遗言，网上广为传播。
他曾经领导、指挥过的广州军区空军部队的一群“飞将军”和老部下，因年事已高未能亲临送别，在广州以追思会的方式向他们的老首长、老英雄殷殷道别。
战绩
一次击落四架“雷电”
刘玉堤1923年10月26日生于河北沧县，是我军东北老航校培养的第一批空军飞行员。1951年，他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泼辣勇猛，敢于空中“刺刀见红”，近战歼敌，击落敌机6架，击伤敌机2架，赢得一次击落美国空军4架F-84“雷电”战斗机的战绩，创造了中国人民空军单次起飞击落敌喷气式飞机的最高纪录。在国土防空作战中，他又击伤敌机一架。展示在北京航空博物馆内，他的03号战机上9颗红星就是明证。
要知道，年轻的中国空军训练条件非常有限，刘玉堤奔赴朝鲜战场时，只飞行过200多小时，喷气式只飞过15个小时。他和当时一大批飞行员一样，毫无实战经验。而他们的对手，是最强大的美国空军飞行员，其中有许多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有2000小时以上的飞行经历的老牌飞行员，在技术和经验上都占有明显优势。
刘玉堤在航校的师弟、与他相识68年的传奇飞行员金山拿出他写的追思词《长相思》读给大家听。他对羊城晚报记者说，刘玉堤每次飞行前必检查三样东西，一是跳伞装备，二是起落架，三是炮弹。“每次他都是怀着随时准备为党为国捐躯的信念起飞。”
唯其如此，他才能在向空军司令刘亚楼敬酒时许下豪言壮语：“只要让我们上了天，就一定能打下敌人的飞机，没什么了不起!”
刘玉堤的“敢飞、敢打”，在空军中是出了名的。
1958年夏天，美、英入侵中东，台湾当局在美国唆使下不断派飞机进入福建沿海上空窜扰侦察，企图火中取栗。美国的航母也逼近我东南沿海。党中央军委审时度势，作出空军首次入闽（包括粤东）作战的重大决策。刘玉堤奉命率部紧急飞赴福建前线，意图再明显不过：“此战，人民空军不光要准备同从台湾岛上起飞的国民党飞机一决高下，还要准备同从航空母舰上起飞的美国飞机再论短长。”
此前不久，时为师长的刘玉堤亲自驾驶米格-15比斯歼击机迎击前来之敌。在极其复杂的条件下，将其击伤。负伤敌机逃回台湾，没想到40年后还有了一段佳话。（后文再叙）
刘玉堤部下回忆，据有关部门透露，得知刘玉堤率队来到前线后，台湾电台立即通报台湾空军：“共军刘玉堤率中央大队来到前线，此部队战斗力极强，万望各部队格外注意。”
将军常说，战争的胜负，人的思想因素是最重要的，“老想着生死问题，再好的武器装备你也发挥不出来，勇敢不怕死，什么也不想就光想着一心一意消灭敌人，武器装备可以发挥最大长处，有我无敌的这种精神，可以战胜一切”。
在刘玉堤的言传身教影响下，他带领指挥的部队在空战中都具有敢打必胜的信念，刺刀见红的作风，在国土防空作战中，屡建奇功。新飞行员岳崇新将台湾少校飞行员汪梦泉驾驶的F-86型战机从万里高空咬住不放，打到低空，将其击伤，被誉为“空中骁将”。飞行员刘维民单机同四架敌机格斗，击落敌机两架，被誉为“空中英雄”。
带兵
泼辣作风享誉空军
刘玉堤离休后，子女们曾经问他：您一生征战，觉得最辉煌的是什么时候？老人家平静地说：辉煌谈不上，但是最难忘的还是在广空工作的时候。
掐指一算，他从1957年至1974年一直在广州空军部队任职，从34岁起，整整17年的黄金岁月，都是在广州军区空军部队度过的。是什么，让将军如此难忘？熟悉他的“老搭档”——空军某军原副军长李瑞仿说，刘玉堤看重的不是个人的战绩荣辱，而是为空军部队培育了能全天候作战的“一百单八将”，“我们都是参与者和见证人。”
1953年，刚从抗美援朝战场上凯旋的刘玉堤被任命为空军指挥员训练班的飞行团长，负责全空军大队以上飞行干部飞行技术的提高。他用了不到三年时间，不仅飞遍了当时国内所有型号的飞机，还把训练团的全部飞行教官和飞行干部学员都训练得能飞“三种气象”。但刘玉堤并不满足，他要求到航空兵战斗师，发誓要带出个随时拉得动打得赢的部队。很快命令下来了，刘玉堤任新组建的空某师副师长，主管飞行训练。就这样，他从北京来到了羊城，一头扎进飞行训练中。
后来成为“一百单八将”中的一员的空军战斗功臣张运宝对记者回忆，自己从航校一毕业就来到这个师，遇上了副师长刘玉堤，“他冲锋在前，带头飞行的训练作风，我们印象最深刻。”夜航，双机着陆，无灯落地，全部都是在刘玉堤的科学训练下练出来的。“那个时候没有雷达，侦察飞机全部靠眼睛，”张运宝说，刘玉堤带着大家练眼力，要练到能看30公里远的飞机。“直到现在，我80多岁了，晚上视力都很好”。“有一次广州下了很多天雨，我们能飞而且个个安全落地”，张运宝说起来十分自豪。
没有生来就会飞翔的雄鹰。部队建立初期，整个师只有刘玉堤一个人飞过夜航。为了使部队早日学会在夜间打仗的本领，刘玉堤果断地提出组织夜航训练。当时部队里有不同声音，认为一来上级没叫搞，二来条件不具备，这种想法只不过是良好的愿望。但刘玉堤认为，这不仅是一个训练科目，更关系到今后部队能不能培养出泼辣勇敢的战斗作风的问题。这个一向幽默的人，一改以往的俏皮，坚定严肃地说：“敌人并不因为我们不能飞夜航就不来窜扰。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积极地干，办法总是有的。”时任广空司令员的吴富善支持他的想法，鼓励他积极稳妥，逐步展开，并亲自到机场坐镇。
一场飞夜航的艰巨战斗开始了。该师没有夜航教员，刘玉堤就到兄弟部队去恢复夜航技术。回来后，他和政治干部一道组织动员，同司令部一起制定训练计划，给地勤和外场人员讲解夜航训练特点和工作方法，还亲自带几个勤务主任飞。没有指挥员，便请同一个机场的兄弟部队协助指挥。当年的《解放军报》记者和《羊城晚报》特约记者下部队蹲点采访，记录了他带领训练夜航的历程：“他一连带几个人飞，下了这架飞机，又上那架飞机，忙得有时连水都顾不上喝……人们说：‘这是泼辣作风的胜利。如果不是泼辣敢干，达到这个水平，还要好几年！’”
刘玉堤率领的这支部队驻守在广东某机场。根据机场的地形条件和当时的导航设备，只能在云底高几百米以上的气象条件下飞行。然而南方气象复杂，云底低于这个高度的气象太多，飞行员们常常望天兴叹。是“靠天吃饭”，还是“敢与天斗”？刘玉堤选择了后者。“要充分利用不同天气进行不同的训练，不然时间白白溜掉，技术提不高，部队作风培养不出来，打起仗来遇到同样的天气，岂不作难？”
老部下们回忆，为了让飞行员飞得更安全，他跑到气象台调查气象规律，又找到通信队另建一个远距导航台，建好后他第一个试飞，成功地把规定的气象条件降低到云底高××米也可以起飞了。
创造了条件，他鼓励飞行员大胆飞，大胆练。但并不是有勇无谋的“傻大胆”，而是由易到难、循序渐进、分批分段飞。同时，为了飞行员的生命安全，也严格规定：云底高和能见度低于本机场最低条件，有雷雨和颠簸大的气流等不适于飞行的情况，坚决不飞。在两个月内，这支部队组织了13个雨天飞行日，针对雨中飞行看不清地面、地上有积水轮子滑刹不住等难题一一解决，就这样，“看天吃饭”的飞行员，不再是“老天爷的奴隶”，整个师的飞行员练成了暴风雨中的雄鹰。
“白天双机着陆，夜间无探明灯靠标志灯落地；雨中训练，飞机像条条水龙呼啸穿行；夜航飞行，好似猎鹰潜伏伺机待发。号称‘一百单八将’的全师飞行员两年内全部可以飞四种气象（简单、复杂、夜间简单、夜间复杂气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部队，迅速成长为我空军的一支战斗力强的部队。”空军党委提出并发文，号召全空军部队学习这个师和刘玉堤的泼辣作风。
讲起当年，每个人都佩服刘玉堤的身先士卒，因为他每一个飞行课目都是自己先飞，总结经验，然后向飞行员们传授空战经验，逐个带飞，像滚雪球似的，全师飞行员的飞行技术水平迅速提高。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刘玉堤的严格训练绝非“没事找事”。
1958年，美制蒋机不断到东南沿海上空骚扰，刘玉堤率部为保卫领空安全屡立新功。
1965年10月5日，侵越美军出动飞机3批13架次4次入侵广西凭祥、宁明地区进行侦察。时为军指挥员的刘玉堤下令对侵犯我领空的敌机实施攻击。中队长张运宝接到命令速战速决，仅用57秒将美机击落在我国境内。这是空军在边境地区开展打擦边作战击落美机入侵的第一个成功战例。张运宝等人还因此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接见。“我的翅膀是刘师长帮我炼硬的，我的成长，离不开他。”张运宝说起来十分动情。
1967年4月24日至5月1日，我航空兵和高炮部队协同作战，8天取得了击落美国军用飞机5架的重大战果，三战三捷。这场重大胜利，也是由时任军指挥员的刘玉堤直接指挥的。
三战三捷后，刘玉堤对采访的记者说：“三战三捷已经过去，我们要提高警惕，加强战备，敌机敢再来犯，我们照样把它歼灭掉。”果然，两个多月后，又有一批美军舰载攻击机入侵我广西边境，刘玉堤下令韩瑞阶等四机起飞接敌。韩抓住一架敌机猛扑过去，从敌机的座舱盖上方冲过去，猛然跃升，下滑，倒转，在空中翻筋斗，咬住敌机，将其击落。另一架飞机也被陈凤霞击落。周恩来总理接见时称赞韩瑞阶是“空中的孙悟空”。
为人
70多年不忘报救命之恩
1990年4月，刘玉堤离休，开始了老有所乐老有所为的生活。他挥毫泼墨、光“鹰”字就写了两千多个，笔力雄劲，壮心不已；他玩根雕，随心所欲、灵光飞动，人问其何以有此功底，将军大笑：俺在抗大当木匠时还做过小提琴呢。他篆刻印章，选奇石治砚，刀法刚劲，纵横奔放。
他的书法还引来一段佳话。美籍华人、国民党前中尉余建华在广州一友人家中，看到气势非凡的鹰字，一看落款，大吃一惊：你怎么会认得空军高级将领？友人说，那是我的老上级。余建华说：实不相瞒，当年，我的飞机差点被他打下来。能否见见这位当年的对手？中间人一联系，刘玉堤满口答应了。1998年1月17日的《羊城晚报》以《当年空中交手，今朝羊城握手》为题大篇幅报道了这次奇特的相会。刘玉堤说：“历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我相信海峡两岸总有一天会这样做！”之后，两人还多次会见，笑谈人生。将军还说，要是有私人飞机，咱们俩再一起飞！近日，余建华得知将军驾鹤西去，还从美国发来了唁电。
刘玉堤在画室门上挂了一副自书的对联，上联是：一杆子两杆子三杆子，杆杆增寿；下联是：八十岁九十岁一百岁，岁岁平安。横批：上不封顶。这副对联不仅尽显将军的幽默性格，更是其一生豁达从容的真实写照。老飞行员金山介绍说，刘玉堤的“三杆子”，分别是枪杆子，笔杆子，然后比别人多了个“驾驶杆”。
大家心目中，刘玉堤高大帅气，讲话幽默俏皮，“凡是他主持的会议，没有冷场的”。他从来都是脱稿讲话，如果让他念稿，他反倒不会说了。当了他多年副手的李瑞仿说，刘玉堤为人豪迈有英雄气概，对人真诚，心口合一，有意见从来都是当面提，属下争辩他也从不记恨。有的飞行员犯了错误，他说要“打屁股”，转过头却是真心诚意地保护别人帮助别人。
别看刘玉堤是燕赵豪杰的性格，似乎不拘小节，但他其实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人。去年解放军报刊登的小故事，讲述了刘玉堤70多年不忘报恩。刘玉堤仙逝后，他的儿子刘飞保向记者出示了相关信件和照片，还原了他代父亲赴感恩之旅的来龙去脉：
1940年冬，17岁的刘玉堤是八路军120师的一名侦察参谋，他与另外3名战友前往山西省娄烦县一个小村子侦察敌情。天气严寒，加上接连参战身体疲乏，他与战友染病。那时候缺医少药，有一位战友因此丢了性命。刘玉堤也高烧不退，自以为命不久矣。一户老乡收留了他们，不嫌脏累，每天为他们擦身，全家人吃野菜和谷糠，把舍不得吃的小米煮粥加上偏方，一口口喂进他们嘴里。半个月后，刘玉堤与战友们奇迹般痊愈了。他们求战心切，匆匆赶回了部队。
“是老区人民救回了我这条命。可惜就连村庄名儿现在也想不起来了！不过村里的大河、养病的房子，还历历在目。”多年来，感谢老乡救命之恩的心愿，一直压在刘玉堤心头。他根据这些情况写了感恩启事，委托山西省军区等单位帮他寻找这家人，但一直杳无音信。
2014年4月，91岁的老将军辗转接到一封信，证明1940年冬择石村书记周有明等接收120师4名有病战士，信后还有择石村党支部、村委会“情况属实”的意见和公章。刘玉堤激动得当即在信的上方写道：“老区人民对子弟兵的无私奉献和救命之恩，我们永不能忘。”同时，要62岁的儿子刘飞保去找这家人。
刘飞保带着父亲的嘱托去到了择石村，父亲当年养伤的房子，居然还在！他慰问了周有明的后人和村干部，把“军民鱼水情深似海、老区人民恩重如山”字样的锦旗、一批慰问品和父亲5000元稿费送给择石村。
听了飞保汇报感恩之旅的过程，将军说：人世间很多事都可以改变，我们的军民鱼水情永远不能变！
刘玉堤的豪情壮志并未随年纪而消退。2013年6月11日，我国自行设计制造的“神州十号”宇宙飞船在酒泉基地发射升空。刘玉堤的《我的中国梦》书法作品通过神舟十号飞船进行搭载，飞越太空，绕地球旋转三百余圈。将军写道：我的中国梦就是愿国家拥有一支强大的国防力量和强大的人民空军，时刻准备战胜侵略者，保卫祖国。支援社会主义建设，促进民族伟大复兴，使人民富裕、社会和谐、国家强盛。他的“飞天梦、中国梦、强军梦”将永远镌刻在宇宙太空，向世界展示强大的中国精神和中国力量。
在追思会上，曾任空军某航校校长的王效英用亲身的经历讲述了1981年在华北举行的建国以来规模最大的空地协同演习中，刘玉堤任空军参演部队总指挥，出色完成任务，受到党中央、中央军委表彰的业绩。广州空军原司令员韩瑞阶通过电话向记者叙述了当年在广西，刘玉堤指挥他打下美国舰载攻击机的情节。他强调，刘玉堤老首长的战斗作风和高尚人品影响了几代飞行员，是我们的传家宝。
《解放军报》原总编辑杨子才当年曾和羊城晚报特约记者一同蹲点采访，报道过刘玉堤，获悉广州召开了刘玉堤追思会，他通过电话以沉痛又激动的心情告诉记者：“刘玉堤几十年如一日，真正是一心向党，志在长空的老英雄，他不愧是习近平主席要求的有灵魂、有本领、有血性、有品德的新一代的革命军人学习的生动榜样。他的业绩、泼辣作风和高尚品德应该大书特书，传之后世、发扬光大！”
刘玉堤遗嘱
我死后丧事，按组织上规定办。我一生革命，南征北战，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战斗了一生。没有留下遗产，只有我一生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的精神，留给你们。希望你们要努力为我们可爱的祖国，为中国人民努力工作、好好学习，把我们祖国建设的更加美好、富强，希望你们孝顺你们母亲，使她幸福愉快，希望你们兄妹之间互相照顾、互相帮助、互相爱护、团结，好好教育你们的子女。
一九九七年三月十四日
你们的爸爸
长相思
金山（东北老航校校友）
建空军立大功，泼辣作风锤雏鹰，神威战苍穹。
老战友，老英雄，名将仙逝功德在，深情镌我心。
本版图片由陈世基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