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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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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本章免费)

唐明皇开元(713—741)、天宝(742—756)时期,是我国古典诗歌的高潮时期,一时大家辈出,群星璀璨,涌现出像孟浩然、王维、李白、杜甫、高适、岑参、王昌龄、储光羲、常建、王之涣、崔颢、李颀等一大批诗人,他们天资极高,秉天地之气,得江山之助,或漫游天下,或从军边塞,或隐居山林,或求仙礼佛。他们立足现实,追求理想,将感性的生命欲求与理性的宇宙人生之思结合起来,在继承和发展魏晋以来崇尚超越、追求精神自由与个性解放的思潮的同时,也避免了魏晋士人耽于玄虚之境而表现出的虚无主义色彩。正是这种丰富多彩的人生阅历与思想追求,盛唐诗人们创造出了大量兴象玲珑、骨气端翔、含蕴无尽、无迹可求的诗篇,从而揭开了中国文学史上最为璀璨夺目的华章。如果寻求这个时期的诗歌主潮,我们不能不将其归结为浪漫精神与理想主义。

不过,以往在描述盛唐诗歌的这种风貌时,我们往往比较多地横向地从总体上作把握,忽略了盛唐诗四十馀年发展过程中的变化。美国汉学家史蒂芬·欧文(中文名字为宇文所安)在《盛唐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版)中将盛唐诗人分为三代。按照他的分法,孟浩然、王维、李白、高适、李颀、王昌龄、崔颢等属第一代,岑参、杜甫、元结属第二代,韦应物及大历十才子等则归为第三代。这种将盛唐诗人按代细分的思路,将盛唐诗作为唐诗发展的一个独立阶段来看待,使我们对其发展过程及细节有了更具体、清晰的认识。不过虽然如此,这种分法仍然有未臻完善之处,主要表现在两方面。其一,按照这种分法,作为盛唐前期诗人的贺知章、包融、张若虚等被排除在了盛唐之外,而据《旧唐书·贺知章传》,“神龙(705—706)中,知章与越州贺朝、万齐融,扬州张若虚、邢巨,湖州包融,俱以吴越之士,文词俊秀,名扬于上京”,在当时已经产生了很大影响,从生平看,他们创作的时期主要在开元年间,因此他们理应被视为盛唐诗人。其二,像韦应物及大历十才子等为代表的第三代诗人,尽管主要出生于开、天时期,其创作则主要在大历之后,严格说来,他们的诗已不属于盛唐,而属于“后盛唐”时代的范畴。因此,根据这种情况,我们认为,盛唐诗人,以时代而论,应作这样的划分:一是盛唐早期诗人,以孟浩然、贺知章、张若虚、包融、贺朝等为代表;二是盛唐中期诗人,以李白、王维、高适、王昌龄、储光羲、李颀、常建、王之涣、崔颢等为代表;三是盛唐后期诗人,以杜甫、岑参、元结等为代表。

根据这种划分,作为盛唐第三代诗人的岑参,实际上也是这个时代浪漫诗潮最后的代表诗人。虽然从天宝初开始,盛唐诗歌的浪漫精神便因为朝政的腐败而趋向消减,贺知章天宝二年(743)告老还乡、李白天宝三年(744)被赐金放还,更具有这种消减的标志性意义。不过,由于巨大的惯性力量的影响,以及诗人各自遭际与经历的不同,对于诗坛当时的这种变化,这种消减,诗人并非同时感受到,或者感受的程度并不一致,有不少诗人仍然沉浸于以大唐帝国花团锦簇的繁华外表为背景的浪漫氛围中。如果说天宝三年以后,李白诗歌的浪漫精神逐渐淡化,还主要是受个人政治理想破灭因素影响的话,其他人则还大多未从这种沉湎中醒来,并仍然在惯性作用下,继续着具有浪漫精神的创作。直到天宝十一载(752),这种情形才发生了变化。这年的秋天,高适、薛据、储光羲、杜甫、岑参聚于长安,并一同登览慈恩寺塔。五人中以高适与薛据为年长,二人先作《同诸公登慈恩寺塔》,其他三人相继唱和。正是在这次诗会中,我们看到了诗坛创作风气转变之机。这组诗除薛据之作失传以外,其馀四诗均存于世。现存四首诗,杜甫、高适的诗均较为关注现实人生,尤其是杜甫的诗,作为诗人“登兹翻百忧”之心境下的创作,比之高适关注个人出路,更表现了对大唐帝国盛世不再及面临的命运危机的深刻忧患。莫砺锋先生在《杜甫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中曾认为此诗对于杜甫诗歌创作而言,具有转折性意义,标志着杜甫从“浪漫主义诗坛游离出来”,这种认识是非常准确和深刻的。由莫先生所论,我们可以得到一点启示,即当时诗坛创作风气,尽管因为杜甫开始酝酿着新的变化,但因为惯性的力量,仍然沿着浪漫精神的轨道发展。我们需要注意的是,岑参参与此次诗人之会所作的《与高适薛据登慈恩寺浮图》诗,又具有什么样的特点,给了我们什么样的启示呢?我们不妨先看他的这首诗:

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

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

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

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

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

连山若波涛,奔凑似朝东。

青槐夹驰道,宫馆何玲珑。

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

五陵北原上,万古青。

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

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

从诗中可以看出,岑参表现慈恩寺塔的宏伟崇高之势,主要以夸张与想象性的笔触加以描写,尤其是诗的前半部分,意象飞动,神采斐然,体现了诗人天才般的想象力与充沛、活跃的诗才与情思。整首诗读来气势宏放,洋溢着浓郁的浪漫色彩与精神。从中不难看出作为与会诗人中年纪最小的岑参(岑参当时36岁,而薛据与高适均已50多岁,储光羲46岁,杜甫41岁)逞才使气,欲借与诸公“角力”、比试,以显示自我存在的意思。正如史蒂芬·欧文在《盛唐诗》中所说:“正如高适需要解脱与岑参并称而较缺乏才赋的名声,岑参也需要弥补作为名副其实的边塞诗大师的声誉。”(第十章《岑参:追求奇异》)不过,我们注意的,主要还不在此,而是岑参当时尚未注意到大唐帝国繁华表象背后的深刻危机,以及受此影响而引发的诗坛创作风会的转变之机。事实上,岑参创作此诗时,人生尚处于低谷,其创作的个人化风格还未形成和确定。他作为盛唐年辈较晚的诗人,此前诗歌所积累的丰富诗学遗产,成为他创作的巨大财富,因此早年岑参的诗风主要在王维、孟浩然及李白的影响之下。虽然他早期的诗就精神实质而言,也具有鲜明的浪漫精神情调,但从根本上说,还有一定的模仿的因素,岑参个人化的风格与表现方式尚未形成。与此相应,虽然早在天宝八载(749),岑参已入高仙芝幕府,在西域经历了两年多的边塞生涯,但他第一次出塞所创作的边塞诗,并未展示出边塞异域独特的自然与人文风情。或许由于不得志的缘故,他首次出塞而作的边塞诗,更重在表达眷恋故乡的主题,诗歌成就总体而言并不大,并未将边塞诗特有的气势与格调表现出来。

不过,或许是受天宝十一载(752)长安诗人之会、尤其是与作为边塞前辈诗人的高适之会的影响,天宝十三载至十五载(754—756),岑参在第二次边塞经历中所创作的边塞诗,才真正开始了独创阶段,也将唐代边塞诗的创作带向了高潮,体现了盛唐诗歌浪漫精神的最后辉煌。这个时期,岑参因受封常清的赏识,意气风发,接连创作出《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火山云歌送别》、《天山雪歌送萧治归京》等一批堪称唐代边塞诗的经典之作,这些诗以西北广阔浩瀚的沙漠为背景,展示了边塞奇异瑰丽的自然风光与多姿多彩的异域风情,歌颂了戍边将士保家卫国的爱国精神,皆洋溢着理想主义与乐观主义的精神,体现了诗人豪迈壮大的情怀,具有崇高的审美特征。时至今日,我们读到“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君不见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等等诗句,仍然为其强烈的气势而震撼。比之传统的边塞诗多以乐府旧题写乐府,岑参这些诗在创作上多采取七言歌行的形式,克服了乐府旧题与所反映的实际生活内容之间的错位,能更直接、更真实地反映边塞生活。虽然以歌行写边塞诗非始于岑参,在李白的诗中已开其先河,但应该说,作为以边塞诗创作著称的诗人,岑参的这种诗歌形式在边塞诗的创作上运用得最多,也最成熟。岑参将豪迈不羁的性情与歌行体的自由形式高度统一起来,对于表现慷慨淋漓、壮大豪迈的情怀来说,是最恰当的方式。不过,我们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岑参这个时期的边塞诗,从盛唐诗的发展背景来看,可以说是盛唐浪漫诗潮的绝响。诚如史蒂芬·欧文所言:“虽然岑参的边塞诗无愧于其声誉,他事实上处于传统的末尾,是最后一位广泛描写边塞生活的盛唐重要诗人。”其实,岑参不仅是“最后一位广泛描写边塞生活的盛唐重要诗人”,同时也是盛唐时期最后一位浪漫诗人。在他与西北边塞还沉浸于浪漫的精神世界的时候,唐代帝国当时不仅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更是面临着“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危机。这个时期的李白,日益为自己的生机所困,处于焦灼、压抑的苦闷之中,并且随着年岁的增加,其创作已无复先前的神采。而此时的杜甫,更是早已完成了由浪漫向写实的转变,不仅创作了具有强烈讽谕精神的《丽人行》,更写有《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这一具有诗史意义的宏伟长诗,全景式地再现了安史之乱爆发前夕唐帝国深刻的社会与政治危机。而同为盛唐后期诗人代表的元结也在进行具有新乐府意义的写实性作品的创作。只有岑参似乎还沉浸在大唐帝国的繁华之梦中。因此,他在天宝末期的诗歌创作,真正具有了盛唐浪漫诗潮最后绝响的意味!不仅如此,将盛唐诗歌放在古代诗歌史的背景下看,甚至可以说岑参也是中国古典诗歌浪漫精神的最后的诗人。

“盛唐浪漫诗潮的最后一位诗人”,是我们对于岑参的认识,也是对其诗史地位的评价。这种评价,我们认为是符合盛唐诗发展的实际的。限于体例与篇幅,我们这里还不便于对此作更详细与具体的阐述,但相信读者自会有更高明的认识。

本书所选岑参诗,以《四部丛刊》本《岑嘉州集》为底本,参考《全唐诗》本及今人陈铁民、侯忠义所注《岑参集校注》。在评解与注释中,也参考吸收了时贤的研究成果,在此谨致以诚挚的谢意。为方便读者使用,末附“岑参年谱简编”、“岑参著作主要版本”、“岑参研究主要著作”及“《岑参集》名言警句”(正文中用着重号标注)。受编者学识及水平的局限,本书在篇目的选定及诗的注释、评解方面一定还存在不少失当甚至错误之处,希望得到读者朋友的批评与指正,既帮助我们提高水平,同时也便于以后有机会修订时及时补正。

阮堂明

2008年8月

岑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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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岑参的边塞诗(代序)(本章免费)

高文 王刘纯

岑参(715?—770),南阳(今河南南阳)人。他的生平事迹大略可以分为三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是他三十岁出塞之前。岑参出身于一个没落的封建官僚家庭,他的曾祖父文本相太宗,伯祖父长倩相高宗,伯父羲坐太平公主谋逆遭诛,家道衰落。父亲岑植曾两任州刺史。参少年时,父逝,从兄受学,“能自砥砺,遍览史籍”(杜确《岑嘉州集序》)。十五岁时,到嵩山少室读书,在早期诗作中,可以看出他耽情山水,恬然自适的思想情绪。但积极用世,是他思想的主要方面。二十岁,他“献书阙下”,赴长安求仕,结果是“金尽裘弊,蹇而无成”(《感旧赋》),失意而归。虽然如此,他继续为求仕而奔波,曾多次往返于京洛之间,还到河朔、邯郸、冀州、匡城等地漫游。他在《感旧赋》中写道:“出入二郡,蹉跎十秋,多遭脱辐,累迁焚舟,雪冻穿履,尘淄弊裘。嗟世路之其阻,恐岁月之不留。倦城阙以怀归,将欲返云林之旧游。”这个时期,交游多为僧人、隐士,加之仕途失意,佛家的避世思想时而在他身上有所表现。

直到三十岁,岑参才应举及第。中第后只授右内率府兵曹参军的小官。他感叹地说:“三十始一命,宦情都欲阑,自怜无旧业,不敢耻微官。”(《初授官题高冠草堂》)此后到他三十五岁出塞前的四、五年间,一直身居微职,未得升迁。但诗人并不甘心久沉下僚,仍然寻求建功立业的机会。以后转入第二个时期。这个时期从天宝八载(749)到至德二载(757),包括诗人的两次出塞。这是岑参一生中的重要时期。

和唐代其他从军边塞的文人一样,岑参也选择了在戎马生涯中开拓自己前程的道路,作以军功致位的人物。天宝八载冬,岑参第一次出塞,赴安西(今新疆库车)节度使高仙芝幕府任掌书记。初次出塞,诗人的意气是昂扬的,他在《初过陇山途中呈宇文判官》诗中满怀信心地写道:“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但在两年多的军幕生活中,诗人并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天宝十载(751),他回到长安。次年秋,岑参和杜甫、高适、薛据、储光羲相会于长安,同登慈恩寺塔,相互唱和,各自写下了著名的诗作。他此时还避居终南山,写了一些送别、赠答的篇什。

天宝十三载(754),岑参被北庭节度使封常清辟为节度判官,第二次出塞。这次出塞由于受知于主帅,所以胸襟开朗,心情振奋,他写道:“何幸一书生,忽蒙国士知。侧身佐戎幕,敛衽事边陲。自逐定远侯,亦著短后衣。近来能走马,不弱并州儿。”(《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军献上》)至德元载(756)又出任伊西、北庭支度副使。在北庭历时约三年馀,足迹几遍整个西北地区,生活阅历大大丰富,视野更加开阔,加之有第一次出塞的生活基础,因此,创作达到了全盛时期,写下了许多气势磅礴、雄奇高亢、烂漫多彩的边塞诗。这些诗歌的表现领域空前扩大,题材多样,洋溢着爱国热情。他羡慕“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的壮士,歌赞“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的唐军声威,称颂唐军战士“誓将报主净边尘”的报国精神。这些作品代表了诗人边塞诗的最高成就。在这一时期的诗作中,有很多是作者自己亲闻亲见的纪实,其中还保存了许多有关西北边疆古地理、交通、民俗、民族交往以及少数民族歌舞、音乐等史料,这在岑诗中是弥足珍贵的部分。

岑参生平的第三个时期,是从至德二载(757)直至去世。这一时期,岑参的仕履比较复杂。大约在至德二载的春夏之交,自边地东归,诣凤翔肃宗行在所,经杜甫等人的推荐,授右补阙。在谏官任上,他正直敢言,“频上封章,指述权佞”(《岑嘉州集序》),故为权贵所嫉。三月,转起居舍人,四月,出为虢州长史。他写诗慨叹仕途的再次失意:“世事何反覆,一身难可料。头白翻折腰,归家还自笑。”(《衙郡守还》)虽然如此,但他忧国忧民的心情并没有减退。对安史之乱,诗人是痛恨的。在《行军二首》(其一)诗中写道:“胡兵夺长安,宫殿生野草,伤心五陵树,不见二京道。”并对安史叛军烧杀劫掠所造成的严重后果表示愤慨:“干戈碍乡国,豺虎满城堡,村落皆无人,萧条空桑枣。”同时,诗人对“误落胡尘里,能持汉节归”(《送裴判官再归河阳幕府》)的爱国将士给予热情肯定,高度评价他们抗敌平叛的英勇行为,并对安史之乱的迟迟不能平定深表忧虑。

唐代宗宝应元年(762)春,岑参被改授太子中允,兼殿中侍御史,充关西节度判官。十月,任雍王李适(即唐德宗)掌书记,进讨史朝义。又迁祠部、考功二员外郎,转虞部郎中。永泰元年(765),出为嘉州刺史。因蜀乱,行至梁州而还。大历元年(766),蜀中崔旰叛乱,剑南西川节度使杜鸿渐入蜀平乱,表岑参为职方郎中,兼侍御史,列于幕府。入蜀途中,诗人写下了《早上五盘岭》、《入剑门作寄杜杨二郎中》等诗作,反映了对消灭军阀割据势力的积极态度和渴望国家统一、百姓安宁的良好愿望。大历二年四月,赴嘉州刺史任,次年七月,秩满罢任。此时,他仍以天下事为念:“四海犹未安,一身无所适。自从兵戈动,遂觉天地窄。”(《西蜀旅舍春叹寄朝中故人呈狄评事》)对国家不宁、兵戈不息的局势表示忧虑。八月,东归乡里,因乱改道北行,寓居成都。五年正月,客死旅舍,终年约五十六岁。

岑参的诗歌,沈德潜《唐诗别裁》评云:“能作奇语,尤长于边塞。”边塞诗是岑参创作的精华所在。由于他“往来鞍马烽尘间十馀载”,“城障塞堡无不经行”,对边地生活有长时期的深刻体验和认识,所以边塞诗的内容极为丰富多彩。

岑参边塞诗的主题是多方面的。首先,诗人热情歌颂边防将士豪迈的战斗生活、唐军的雄威和高涨的士气。在他描写战争的诗里,表现出充满胜利信心的英雄乐观主义精神,犹如一曲高亢激昂的战歌,读之使人鼓舞振奋。这可以用他第二次出塞时,在封常清率军抗击犯边之敌前夕写下的《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和《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等著名的七言歌行作为代表。其次,诗人以轻快的诗笔,真实地记述了汉族和少数民族之间互相团结、和睦相处的动人情景。边境战乱平息之后,生活是和平安宁的,各族人民之间的关系是融洽的。诗人写道:“西边虏尽平,何处更专征。幕下人无事,军中政已成。座参殊俗语,乐杂异方声……”(《奉陪封大夫宴》)“琵琶长笛曲相合,羌儿胡雏齐唱歌。”(《酒泉太守席上醉后作》)

再次,是关于祖国西北边地奇异景色的描绘。在这些诗中,诗人更多地是在写景中倾注了自己热爱祖国、热爱边疆的深厚感情。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诗从塞外冰天雪地的奇丽风光着笔,出人意想地用千树万树的梨花作譬喻,给人以无边春意的感觉。又如《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侧闻阴山胡儿语,西头热海水如煮。海上众鸟不敢飞,中有鲤鱼长且肥。”又如《火山云歌送别》:“火云满山凝未开,飞鸟千里不敢来。平明乍逐胡风断,薄暮浑随塞雨回。”写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新奇世界。总之,在岑参笔下,飞雪、热海、火山等西域景物,不仅为过去诗歌未曾描写,也为“古今传记所不载”(宋许《彦周诗话》)。

另外,岑参的边塞诗中还有一些是描写边疆少数民族音乐、舞蹈的,如《田使君美人如莲花舞北旋歌》等,描绘“北旋舞”的舞姿、服装、配乐及“旋转如风”的特点,对今天研究古代舞蹈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另有一些怀乡思家之作,如《赴北庭度陇思家》、《逢入京使》等,也写得感情真挚婉曲,十分动人。

总之,岑参是一个刻苦自砺、仕途坎坷、有进取报国之心的诗人。他的边塞诗意气昂扬,热情奔放,色彩瑰丽,富有浪漫主义特色,不愧为盛唐边塞诗派的一个杰出代表。

作为边塞诗派的代表作家,高适、岑参二人有许多共同的地方,也有其各自的特点。

在生活阅历、政治理想等方面,他们的相似之处主要有以下几点。

其一,两人就出身来说,虽家庭不同,但作为个人都是早岁孤贫。前期在求仕的道路上有着类似的坎坷遭遇,都曾于二十岁赴长安求仕,失意而归。其后选择从军幕府的进身途径。虽屡遭挫折,却不甘沉沦,奋发向上,积极用世的心情始终没有消失。

其二,两人都有立功边塞、慷慨报国的雄心壮志和爱国主义精神,并都从军边塞,有豪壮、艰辛的军旅生活和深刻的体验。

但也存在着一定的差别。就个人的生活基础来说,高适长期困窘,曾躬耕陇亩,“求丐自给”,生活异常艰苦。因此,他对下层劳动人民的生活有切身的体验并深寄同情,他曾于燕地从军,往来于东北边陲,继又以县尉身份送兵清夷,看到了士兵生活的痛苦。岑参虽早孤,但仍有读书的机会,还能隐居少室,过较安适的士子生活。这对两人的思想感情是有影响的。就个人性格气质而论,两人的差异也颇显著。“五十无产业,心轻百万资,屠酤亦与群,不问君是谁”(李颀语)的高适,有落拓不拘、傲岸独来,无所牵挂、慷慨豪迈的特点。岑参身为士大夫之族,相门之子,虽充满爱国热情,但仕途失意时有些消沉,用世和退隐始终是他思想上的矛盾,且多思家怀土之情,而这些是高适所没有的。

在诗歌的思想内容方面,两人的诗作都洋溢着慷慨报国的爱国主义热情,这也是边塞诗的一个突出特点。热爱祖国,维护唐帝国的统一,对于异族的侵犯,表示出极大的愤慨,是其创作的共同主题。所以他们在作品中都对唐军将士奋不顾身、英勇报国的爱国主义精神给以热情的歌颂。如高适的《九曲词》对唐军收复失地感到兴奋鼓舞;在《送浑将军出塞》中塑造了一个忠勇为国、心情乐观的爱国将领形象;《燕歌行》则歌颂了士兵捐躯殉国的爱国精神。岑参在诗中也突出表现唐军将士“小来思报国,不是爱封侯”(《送人赴安西》)的爱国精神,着力称颂唐军猛悍精锐、勇敢无畏的英雄气概(《轮台歌》),在《走马川行》中对唐军将士不畏狂风酷寒、连夜出兵抗敌、保卫边疆的壮举极力颂赞。

在这个爱国主义的统一主题下,两人的诗歌又各有不同的表现重点。高适的边塞诗主要表现了对士卒艰苦生活的同情,对“戍卒糟糠,降胡饱衣食”(《蓟门五首》)的不合理待遇表示愤慨;并揭露唐军中“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燕歌行》)苦乐悬殊的黑暗现实,同情征人长期分离的痛苦等等。岑参的边塞诗则多是激昂高亢、热情洋溢的战歌,读之令人激奋。如《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等都是这样。

在艺术方面,高、岑也多有异同。

其一,就其共同点来说,两人的诗歌都具有豪迈悲壮的风格。杜甫《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适岑二十七长史参三十韵》云:“高岑殊缓步,沈鲍得同行。意惬关飞动,篇终结混茫。”严羽《沧浪诗话·诗评》云:“高岑之诗悲壮,读之使人感慨。”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二云:“高岑以悲壮为宗。”即指二人的共同风格而言。

其二,就二人诗歌的不同特点来说,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在创作风格上,高适诗以现实主义为主,风格雄厚浑朴,悲壮慷慨,骨气琅然。殷璠《河岳英灵集》说他的诗“多胸臆语,兼有气骨,故朝野通赏其文”。刘熙载《艺概·诗概》说:“高适诗,两《唐书》本传并称其以气质自高。今即以七古论之,体或近似唐初,而魄力雄毅,自不可及。”岑参的诗则以浪漫主义为特色,气势雄伟,想象丰富,色彩瑰丽,热情奔放。殷璠《河岳英灵集》谓其:“语奇体峻,意亦造奇。”他的诗具有奇情异彩,出语造句亦奇峭绝人。刘熙载《艺概·诗概》说:“高常侍、岑嘉州两家诗,皆可亚匹杜陵,至岑超高适,则趣尚各有近焉。”这个评议,正切合他们的诗风。

其次,在创作手法上,高适诗直抒胸臆,笔势豪健,《河岳英灵集》说他“多胸臆语”,即指其诗直接抒写自己的感情,语从心出。如他不能忍受县尉的羁束和屈辱的小吏生活而心情痛苦,说:“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封丘县》)安慰朋友的贬谪,说:“丈夫穷达未可知,看君不合长数奇。”(《送田少府贬苍梧》)写自己怀才不遇的愤慨,说:“未知肝胆向谁是,令人却忆平原君。”(《邯郸少年行》)勃郁之情跃然纸上,“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别董大》),直抒胸臆,声情慷慨,高适为人尚节义,于此类诗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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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参诗则擅长描写,善于用夸张、比喻等手法描绘景物,并在写景中寄寓感情,渲染气氛,如写狂风:“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写炎热:“火云满山凝未开,飞鸟千里不敢来。”(《火山云歌送别》)写大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等等。在岑诗中,几乎没有不与景物描写相联系的,或以景抒情,或寓情于景。元人陈绎曾云:“岑诗尚巧主景。”(《诗谱》)诚然。

复次,就诗歌的形式来说,二人均以七言歌行见长。高适的五古直追汉魏,写得浑成古质;岑诗形式丰富多样,五律、绝句亦饶有佳作,其五古清新奇逸,善于吸取六朝民歌和新体诗的成就。所以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二云:“高黯淡之内,古意尤存;岑英发之中,唐体大著。”

总之,高、岑二人的创作虽各有其不同的特点,但都取得了杰出的成就。王世贞《艺苑卮言》卷四云:“高岑一时不易上下,岑气骨不如达夫遒上,而婉缛过之。”王士祯亦云:“高悲壮而厚,岑奇逸而峭。”(《师友诗传叙录》)他们的诗歌代表了边塞诗的高峰,并各以自己的创作丰富了唐代诗坛。

高文(1908—1999),江苏南京人。现代著名学者、教育家。19岁入南京金陵大学中文系,曾师从国学大师黄侃、词学大师吴梅。1934年入金陵大学研究班,师从著名中国文学史家、书法家胡小石,毕业后留校任教。后又曾于西北大学、国立边疆大学任教。1951年,受河南大学中文系力邀而前往执教,直至去世。著有《汉碑集释》、《全唐诗简编》、《全唐诗诗句索引》、《王安石诗选》,与他人合著有《高适岑参选集》、《柳宗元选集》等。

以上“代序”为高文与王刘纯合著的《高适岑参选集》前言之节选,题目为编者所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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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归晚次潼关怀古

岑参在开元二十三年(735年)二十岁时曾献书阙下,对策落第。此诗大概写于此时,作者失意东归,晚宿潼关,慨今怀古,睹景生情。潼关:据《元和郡县志》卷二:“潼关,在(华阴)县东北三十九里,古桃林塞也。关西一里有潼水,因以名关。”“流血”,一作“流尽”。

暮春别乡树,晚景低津楼,

伯夷在首阳,欲往无轻舟。

遂登关城望,下见洪河流,

自从巨灵开,流血千万秋。

行行潘生赋,赫赫曹公谋,

川上多往事,凄凉满空洲。

暮春别乡树,晚景低津楼,伯夷在首阳,欲往无轻舟——别乡树:指岑参在长安的居处。岑参在开元二十三年后“出入二郡,蹉跎十秋”(《感旧赋》)。为求仕奔波来往于长安、洛阳间。津楼:指风陵津楼。风陵津,《元和郡县志》卷二解潼关:“上跻高隅,俯视洪流,盘纡峻极,实谓天险,河之北岸则风陵津。”伯夷:商末士君子。武王伐纣,天下宗周,与叔齐隐于首阳山,义不食周粟,采薇而死(见于《史记·伯夷列传》)。首阳山:即雷首山,在今山西永济县南。首阳山与华山为黄河所隔,见“巨灵”注。此四句写诗人于暮春离开长安,东归途中的所见所感。西去的夕阳徘徊在津楼上久久不下,漫漫归程缥缈在前方,使游子产生一种无所归依感,商末“不食周粟,饿死首阳”的伯夷、叔齐二君子忽然浮现在眼前,多想一睹他们的高风亮节、铮铮铁骨,可在对岸的首阳山无轻舟可济,只能望洋兴叹,空发幽情。

遂登关城望,下见洪河流,自从巨灵开,流血千万秋——关城:指潼关城墙。洪河:指黄河。巨灵:《述征记》:“华山对河东首阳山,黄河流于二山之间,元本一山,巨灵所开。”(《艺文类聚》卷七)巨灵,指河神,此处指黄河。流血:言自古以来此地征战不休,鲜血染红了黄河水。此四句写关城落照中,诗人往登城楼,高处远望,但见奔流不息的黄河水卷夹着沉重的人类历史伤痕,吞噬着无数英魂的悲咽和哀叹,滔滔东流去。

行行潘生赋,赫赫曹公谋。川上多往事,凄凉满空洲——潘生:指西晋文人潘岳,他曾西来长安,作《西征赋》。赫赫曹公谋:曹公,即三国曹操,曹操曾西征韩遂、马超,过关斩将,立下赫赫战功。《西征赋》称其:“魏武赫以霆震,奉义辞以伐叛,彼虽众其焉用,故制胜于庙算。”此四句写诗人睹奔流不息的黄河水发思古之幽情,仰慕千古流传的潘岳之赋,缅怀赫赫战功的曹公。自古多为兵家征战之地的潼关,因为有了这份历史的厚重,诗人落寞无聊赖的心绪也变得更加凄凉怅惘。

此诗为岑参早期作品。诗人献书阙下,对策落第,心绪不佳。东归途中,登高远望,睹奔流万年的黄河水,思古人征战杀伐的累累战绩,叹自己茫然无着的仕途。语言平易浅近,脱口而出,有自然天成的浑圆美,亦可见出岑参早年艺术功底尚不深湛,有偏于浅近平淡之感。诗写一种愁绪,而寄怀于思古之幽情,篇终“川上多往事,凄凉满空洲”,从怀古转到诗人,含蓄浑涵,耐人寻味,直有阮籍《咏怀诗》之深婉不迫、蕴藉思深的风格。

送王大昌龄赴江宁

王昌龄,盛唐著名诗人。史载,开元二十八年(740年),王昌龄因“不护细行”被贬谪江宁,岑参为之饯行,并作此诗以寄感慨。全诗对王昌龄怀才不遇、仕途多舛给予同情,并勉励友人再展鸿图,青云直上。王昌龄有《留别岑参兄弟》诗,可参看。“悲送君”一作“愁送君”;“攻文”一作“工文”;“频望”一作“频梦”。

对酒寂不语,怅然悲送君,

明时未得用,白首徒攻文。

泽国从一官,沧波几千里,

群公满天阙,独去过淮水。

旧家富春渚,尝忆卧江楼,

自闻君欲行,频望南徐州。

穷巷独闭门,寒灯静深屋,

北风吹微雪,抱被肯同宿。

君行到京口,正是桃花时,

舟中饶孤兴,湖上多新诗。

潜虬且深蟠,黄鹄举未晚,

惜君青云器,努力加餐饭。

对酒寂不语,怅然悲送君,明时未得用,白首徒攻文——明时:指政治清明,国泰民安的盛世。此四句写为将赴贬所的王昌龄饯行,而悲凉忧郁的气氛笼罩着大家,使他们把盏对斟,欲说还休。君子临治世,当有为于天下,而王昌龄却难君臣遇合,被贬外官。诗人叹息王昌龄徒有生花之诗笔和可干青云的文章,却得不到朝廷重用,以展自己的经世才华。

泽国从一官,沧波几千里,群公满天阙,独去过淮水——泽国:水乡,江南水量丰富,故云,此处指江宁。从:任职。天阙:皇宫前的望楼,此处指朝廷。淮水:即淮河,赴江宁须经此河。此四句写王昌龄赴江宁任一微官,而路途遥遥,跋山涉水,又转而叹惋朝廷官员济济,独君被“明主弃”,流落异地,寂寞孤独。

旧家富春渚,尝忆卧江楼,自闻君欲行,频望南徐州——富春渚:富春江,为钱塘江上游,在今浙江富阳县南。渚:水中小洲。岑参父植曾任衢州司仓参军,衢州在富春江上游衢江,参随父曾居此。卧江楼:无考。当指富春江畔一小楼,岑参曾居于此。南徐州:东晋南迁,侨置徐州于京口(今江苏镇江),故云。参父植曾任江南东道润州句容县令,治所属南徐州辖地。此四句写由王昌龄将赴的江宁贬所,引起作者对往日居住地的追念,诗人对好友的殷切关怀与牵挂,也随好友征帆一路追随到江南水乡那个有过少年时的欢乐与眼泪的地方。

穷巷独闭门,寒灯静深屋,北风吹微雪,抱被肯同宿——此四句写穷巷独居的诗人,荧荧一盏孤灯相伴,北风卷着雪花在屋外肆意飞舞,如此寒凉之景,作者想起将远行的好友王昌龄,漫漫征程孑然独往,好友的凄凉光景当比自己尤甚。情动之下,临别之余,诗人邀好友再抱被同宿,一叙寒暖。

君行到京口,正是桃花时,舟中饶孤兴,湖上多新诗——京口:今江苏镇江。桃花时:桃花开在阴历二月,送别时是冬天,等王昌龄走到京口时,已在二月桃花盛开的季节了。饶:多。孤兴:陆机《文赋》:“对穷迹而孤兴。”指感时触景,而独自幽赏。此四句为诗人想象王昌龄南行至京口时,当是桃花烂漫的季节。虽然孤舟孑行,无人做伴,见此桃花纷纭、春意盎然之景也必当诗兴大发,佳篇连成,精神焕发起来。

潜虬且深蟠,黄鹄举未晚,惜君青云器,努力加餐饭——虬:传说中有角的龙。《周易·乾卦》:“潜龙勿用。”谢灵运《登池上楼》“潜虬媚幽姿”李善注:“虬以深潜而保真。”蟠:深屈而伏。此处以潜虬比拟王昌龄才华横溢而不得重用。黄鹄:天鹅。《汉书·昭帝纪》:“黄鹄下建章宫太液池中。”颜师古注:“黄鹄,大鸟也,一举千里者。”举:高飞。黄鹄非燕雀,虽暂且屈伏,终有一日必高举之上。此处也以黄鹄拟王昌龄。青云器:《史记·范雎传》:“贾不意君能自致于青云之上。”器:才具。青云器,指廊庙才。努力加餐饭:借用《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句,此处告慰好友远行多自珍重。此四句写诗人赞赏王昌龄的高才大器,虽不得明君赏识,一时重用,亦当如葆真之潜龙,待举之黄鹄,终有一日青云直上,鸿图再展。

此诗为送别类五言古诗。诗人感叹好友远谪他乡,孑然独往,同情好友抱名器而蹀躞一时,不得重用,劝慰好友不必计较一时得失,当珍重自我,葆光守真,以待人生之转机。全篇弥漫着诗人对好友的真切挂念和殷殷祝福。旧居的追忆、陋屋的同宿、远途的想象、春光中的诗兴,诗人设身处地地与好友同悲欢,真挚的友谊不言而喻。语言朴素自然却感情丰沛,思绪万千。中间两段对故居的追怀、穷巷寒屋的描写有意在言外、新巧寓于平淡之效。

送崔全被放归都觐省

此诗为岑参早期作品,作于开元末年诗人在长安时。崔全:其人无考。归都:为回归东都洛阳。觐省:省亲。诗人对崔全洁身自好、不求闻达的品格给予赞赏,对其怀才不遇,被放还乡给予同情和叹息。“片玉”一作“宋玉”。

夫子不自蚫,世人知者稀,

来倾阮氏酒,去著老莱衣。

渭北草新出,关东花欲飞,

楚王犹自惑,片玉且将归。

夫子不自衒,世人知者稀,来倾阮氏酒,去著老莱衣——夫子:指崔全。自衒:自我夸耀以求仕进。阮氏酒:西晋阮籍避祸全身,远离司马氏政权,以嗜酒为由,求为步兵校尉,终日酩酊,遗落世情。此处指崔全不以干君、谄媚官宦为务,故而被放。老莱衣:指春秋时的隐者老莱子。老莱子行年五十,父母犹存,着五彩斑斓衣以娱双亲。后常以“老莱衣”表示孝养父母至老不衰,见《初学记》卷十七《孝悌篇》。此处暗合诗题“觐省”意。此四句写崔全因其洁身自好,不务谄媚,不矜夸以干人君,故而知音者少,名声不外达。虽微官暂寄,然遗落世情,终被再放归省。诗人表达对崔全人格的赞赏,也对其不被重用表示同情和惋惜。

渭北草新出,关东花欲飞,楚王犹自惑,片玉且将归——渭北:指渭水流域,在陕西一带,渭水流经长安。关东:函谷关以东地区。此处指崔全回归的洛阳。楚王句:用《韩非子》卷四《和氏》典。将:持。此处用楚王自惑喻崔全不得君臣遇合。片玉将归:喻崔全为怀瑾握瑜之才而不得重用,被放回乡。此四句写长安春草新发季,东都洛阳也值繁花烂漫时。诗人想象崔全将去的洛阳,以春之盎然生意抚慰友人远行被放的孤寂苦闷。结句用典故暗喻友人的磊落胸襟、良玉之器不得重用,如璞玉之真价难以被人赏识。

首二句作者以慧眼独识英才为好友叹息。出笔即开门见山,诗人义愤填膺、仗义伸屈之情溢于言表。五、六句以写景点示季节,用语平淡中有新奇,自然中有新巧,已现岑参后期追求“语奇体峻,意亦造奇”(殷璠《河岳英灵集》)的诗歌艺术风格之端倪。诗中典故的运用显得深沉含蓄,耐人咀嚼。

登古邺城

此诗为岑参开元二十七年(739)春天自长安往游河朔途径邺城时所作。邺城:春秋齐邑,战国魏都,三国时魏置邺都,与长安、洛阳等合称五都,北周大象二年(580)遭战火焚毁,民众南徙,隋开皇十年(590)复为邺县。故址在今河北省临漳县。诗题一作“登邺城坏古”。此诗为咏古诗,诗人登临邺城,唯见荒草野火,昔日英雄已淹没于历史的滚滚尘埃中。诗人吊古兴怀,情之所至,感而成咏。

下马登邺城,城空复何见,

东风吹野火,暮入飞云殿。

城隅南对望陵台,漳水东流不复回,

武帝宫中人去尽,年年春色为谁来?

下马登邺城,城空复何见,东风吹野火,暮入飞云殿——野火:磷火,也称鬼火。飞云殿:无考,当为邺城宫殿一陈迹。此四句写诗人登上邺城,但见颓垣残壁,物废人去,野草丛生,鬼火幽幽,一片凄凉荒落的景象。

城隅南对望陵台,漳水东流不复回,武帝宫中人去尽,年年春色为谁来——望陵台:即铜雀台,曹操筑。《邺城故事》:“魏武帝遗命诸子曰:‘吾死后葬于邺之西岗上,与西门豹祠相近。吾妾与使人皆著铜雀台……汝等时登台,望吾西陵墓田。’”漳水:即漳河,流经邺城。山西省东部有清漳、浊漳二河,东南流至河北、河南两省边境,合为漳河,今皆湮没。武帝:曹操死后被追尊为魏武帝。此四句写诗人登高远望旧时魏都所遗铜雀台,此台尚存,古人长逝,如这奔流向东一去不返的漳水。而这年年岁岁不变的春色若无情似有情也来怀古悼今,爬满了断壁残垣、荒野高台。

前四句荒城之破败萧森,渲染了一种凄凉惨淡的气氛,后四句触景生情,由东流奔逝的漳河、年年不变的春色而生发山河依旧、古人长已矣的悲慨。全诗语言素淡自然,朴茂浑涵,颇有汉魏古诗的悲凉慷慨的风格。诗句五、七言并用,不拘一格,依物事的描写、感情的起伏而选择变化,使诗歌既有潇洒明快的格调,并具饱满深厚的力度,为岑参早期诗歌代表作之一。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三有评:“李、杜外,短歌可法者,岑参《蜀葵花》、《登邺城》。”

邯郸客舍歌

此诗是开元末岑参往游河朔时期所作。诗人途径邯郸,路宿客舍,触景感怀,醉酒狂歌。邯郸,古郡县名,即今河北省邯郸市。

客从长安来,驱马邯郸道,

伤心丛台下,一旦生蔓草。

客舍门临漳水边,垂杨下系钓鱼船,

邯郸女儿夜沽酒,对客挑灯夸数钱,

酩酊醉时日正午,一曲狂歌垆上眠。

客从长安来,驱马邯郸道,伤心丛台下,一旦生蔓草——客:指岑参。丛台:《水经注》卷十:“其水(漳水)又东经丛台南,六国时赵王之台也。《郡国志》曰:邯郸有丛台。”《汉书·高后纪》颜师古注:“连聚非一,故名丛台。”一旦:一日。蔓草:蔓生的杂草。《诗经·郑风·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乱(tuán)兮。”此四句写诗人从长安一路东来,驱马于邯郸道,但见战国时赵王遗迹古丛台被苍苔蔓草丛丛包裹,诗人不禁忧从中来,而生发物在人非、世事变幻无常的感叹。

客舍门临漳水边,垂杨下系钓鱼船,邯郸女儿夜沽酒,对客挑灯夸数钱,酩酊醉时日正午,一曲狂歌垆上眠——漳水:见《登古邺城》注,漳水亦流经邯郸。沽酒:卖酒。垂杨:杨柳枝叶下垂,故称垂柳,亦称垂杨。谢脁《鼓吹曲》:“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夸数钱:《后汉书·五行志》:“河间(河北)姹女工数钱。”此用其意。酩酊:大醉貌。《水经注》第二十八卷“沔水”:“山季伦(西晋名士山简,山涛之子)之镇襄阳,每临此池,未尝不大醉而还……故时人为之歌曰:‘山公出何去,往至高阳池。日暮倒载归,酩酊无所知。’”一作“茗艼”。垆上眠:垆上,《汉书·司马相如传》颜师古注:“卖酒之处,累土为卢,以居酒瓮,四边隆起,其一面高,形如锻卢,故名卢耳。”卢,通“垆”。《晋书·阮籍传》:“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垆沽酒,籍便卧其侧,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此六句写岑参住宿客舍临漳河而建,河岸垂柳依依,钓鱼船靠岸停泊,客舍内邯郸少女风情婉转,当垆沽酒,对客数钱,诗人把盏豪饮,对酒当歌,即兴挥笔,醉卧垆侧,不知今夕何年。

诗写一种浪漫豪情。有浪漫温柔的细笔,如邯郸少女当垆沽酒,挑灯夸钱一节,诗人将此置于一种脱离世态风尘、清新明净的小河边,有婉媚依依的垂柳,悠悠闲荡、漫无用心的渔船,诗人天真烂漫、率性豪放的情怀亦展露无遗,醉卧美女侧而无私心,狂歌一曲,酩酊大睡,此又为粗笔闲带。典故的使用与诗意相融无间,言简意长。前四句的思古幽情的感发,也为后面的纵情狂饮、诗兴挥发埋下伏笔。诗句平易浅近,脱口而出,与诗人豪迈不羁的诗情相映,有一气呵成的效果。

宿华阴东郭客舍忆阎防

华阴:县名,唐代归属华州,因在太华山之北故名,旧址在今陕西华阴县东南。郭:外城,此处指华阴东部。阎防:盛唐著名诗人。此诗写诗人傍晚栖息华阴客舍触景伤情,缅怀好友。

次舍山郭近,解鞍鸣钟时,

主人炊新粒,行子充夜饥。

关月生首阳,照见华阴祠,

苍茫秋山晦,萧瑟寒松悲。

久从园庐别,遂与朋知辞,

旧壑兰杜晚,归轩今已迟。

次舍山郭近,解鞍鸣钟时,主人炊新粒,行子充夜饥——次:住宿。舍:客舍。山郭:山城,指华阴县。行子:游子,行人,此为诗人自指。此四句写诗人于黄昏寺庙晚祷的钟声响起时赶至华阴客舍,客舍主人殷勤好客,准备丰盛的晚餐为诗人炊煮充饥。

关月生首阳,照见华阴祠,苍茫秋山晦,萧瑟寒松悲——关月:指潼关的月亮。首阳:即首阳山,见《东归晚次潼关怀古》注。华阴祠:按《新唐书·地理志》:“华州华阴县有岳祠。”盖指此。此四句写秋月皎洁凝重昂立在首阳山头,华阴祠在月光映衬中凸现着玲珑的造型,远处蜿蜒起伏的华山苍茫迷蒙,神秘幽晦。萧瑟的寒风吹着秋山,松涛阵阵,悲咽有声。

久从园庐别,遂与朋知辞,旧壑兰杜晚,归轩今已迟——园庐:田园庐舍。朋知:指交情深厚的朋友。壑:山谷。兰杜:指兰草、杜若,皆为香草。归轩:归车。此四句写诗人住宿客栈,于此淡月秋风、山凉松咽的秋夜不禁生起一股浓浓乡愁。诗人与故乡亲人、好友知己相别已久,思念弥长。家乡山谷中兰草、杜若也定已开出素洁净美的花朵,淡淡地发着幽香了,可他这迟到的游子还羁留异地,不能与志趣相投的君子作一及时的步月幽赏。

诗人住次山舍,感明月清景,悲秋风萧瑟,深沉的孤寂感油然而生,思乡之念、怀友之情不可遏止,而写下这首深情款款、情文并茂的佳作。首四句叙事,中四句写景,后四句触景生情。结构亭匀,行文自然,景物描写不计细处,而注重表现诗人的感受,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如秋山之“晦”、寒松之“悲”,即很好地表达了游子异乡客居孤独寂寞、惆怅难遣的心境。语言不尚雕饰,自然淡朴,浑朴中可见一缕细腻温情,韵味悠长。

宿关西客舍寄东山严许二山人

时天宝初七月三日在内学见有高道举徵

关西:潼关之西。东山:东晋谢安曾隐居于会稽东山。此处借指为隐居地。山人:隐士的通称。内学:此处指道教学说。《晋书·葛洪传》:“尤好神仙导养之法,从祖玄……以其炼丹秘术授弟子郑隐,洪就隐学,悉得其法焉。后师事南海太守上党鲍玄,玄亦内学,逆占将来。”唐玄宗崇奉道教,于开元二十九年(741)拜老子为玄元皇帝,并立庙崇玄学,“各置博士、助教一员,学生一百人”(见《唐会要》卷五十)。“令学生习《道德经》、《庄子》、《文子》、《列子》,待习业成后,每年随贡举人例送至省,准明经例考试”,称为道举(见《唐会要》卷六十四)。诗题宋刻本、明抄本均作《七月三日在内学见有高近道举徵宿关西客舍寄东山严许二山人》,此从《全唐诗》。《文苑英华》无“内”字。此诗写作于天宝元年(742)秋。诗人寓于关西客舍,寒窗孤灯,秋雨悲风,惹起诗人浓浓的忆友思乡之情,诗就抒发了这种愁绪。

云送关西雨,风传渭北秋,

孤灯然客梦,寒杵捣乡愁。

滩上思严子,山中忆许由。

苍生今有望,飞诏下林丘。

云送关西雨,风传渭北秋,孤灯然客梦,寒杵捣乡愁——渭北:见《送崔全被放归都觐省》注。然:同“燃”。杵:捣衣用的棒槌。客:指诗人自己。此四句写诗人寓居客舍,忽然云行风送飘来关西的淋淋秋雨,劲厉的北风传来渭北秋之信息。凄风苦雨中,诗人独卧冷榻,孤灯愁对,这一点荧荧烛光似弥漫在诗人全部视线中,幻化出亲友熟悉的面孔,温暖舔抚着诗人内心。远处河边勤劳的农家女不知疲倦地洗衣捣杵,“砰砰”的杵声在静夜里显得那么温馨宁谧,搅起诗人的思乡愁。

滩上思严子,山中忆许由,苍生今有望,飞诏下林丘——严子:指东汉初严光,字子陵。少曾与汉光武帝刘秀同游学,有高名。后秀称帝,严光隐遁,帝派人寻得,授谏议大夫,不受,退隐于浙江富春山。后人称其隐居渔钓之地为严陵滩,事见《汉书·严光传》。许由:相传尧让以天下,许由不受,遁逃于箕山之下。尧请他做九州牧,他以此语为玷污,洗耳于颍水,事见《史记·伯夷列传》。飞诏:急迫的征诏令。林丘:指隐士居处。此四句诗人以历史上志行高洁、抱道守真的著名隐士严光、许由喻比严、许二山人,朝廷急诏二隐士应试出山,诗人亦希望他们能有为天下,经世治国。

前四句以景传情,凉雨寒秋,孤灯冷壁,寒杵声声,即渲染出一派凄凉冷清的环境气氛,也与诗人客寓他乡、孤寂冷落的思乡之惆怅相融互会。“然”字、“捣”字用得巧妙新奇,言简意远,味淡思长,有“诗眼”之效,见出岑参炼字炼意的艺术风尚的自觉追求。后四句借用著名隐士严光、许由喻比友人严、许,被纪昀评作“开后来切姓关合之派”(《瀛奎律髓》卷二十九批语),亦构思巧妙,含意深厚。

初授官题高冠草堂

初授官:杜确《岑嘉州诗集序》:“天宝三载(744)进士高第,解褐右内率府兵曹参军。”解褐:即从布衣入仕授官,初授官当指此时。高冠草堂:岑参在终南山的隐居处。终南山在今西安市南。高冠,即高冠谷。《长安县志》卷十三:“终南山自鄠县东南圭峰入(长安)县西南界,东为高冠谷,高冠谷水出焉。谷口有铁锁桥,为长安、鄠县分界。”岑参自天宝元年至长安,曾隐居于高冠谷。天宝三载初授官后曾还居此地。草堂:旧时文人避世隐居,多名其居所为草堂,常建于山野幽静处。此诗写于天宝三载诗人登进士第解褐授官时。时诗人已三十岁。全诗没有三十登第、解褐入仕的春风得意,诗人却留恋渔钓自乐、醉眠山间的隐逸生活,诗即写这种矛盾。

三十始一命,宦情都欲阑,

自怜无旧业,不敢耻微官。

涧水吞樵路,山花醉药栏,

蚭缘五斗米,辜负一渔竿。

三十始一命,宦情都欲阑,自怜无旧业,不敢耻微官——一命:命,授官。一命,指官阶卑微。《周礼·春官·典命》:“小国之君,其卿三命,其大夫再命,其士壹命。”《地官·党正》:“一命齿于乡里。”阑:残尽,此处指做官念头淡薄。旧业:指家产。此四句写诗人年已三十方得授一微官,宦情都已淡薄。然因家无遗产,生计无求,即使这一微官也不敢推辞不仕。

涧水吞樵路,山花醉药栏,缘五斗米,辜负一渔竿——涧水:山涧流水,此处指高冠谷水。《长安志》卷十五:“高观(冠)谷水在(鄠)县东南三十里,阔三步,深一尺,其底并碎砂石。”樵路:指山中小路,樵夫打柴所经之路。药栏:栏杆。“药”同“蚫”,《资暇录》:“园亭药栏,栏即药,药即栏,犹言围援也。”:只。缘:因为。五斗米:指俸禄微薄。东晋陶渊明为彭泽令,不愿束带卑身见督邮,曰:“我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即日解绶去职。见《宋书·陶潜传》。渔竿:隐者常渔钓自乐,此指隐居生活。此四句描写了高冠谷秀丽清幽的自然环境,满涨的高冠谷水淹没了山里那条蜿蜒曲折、时隐时现的小路,野花旁若无人地怒放在山涧,点缀得草堂栏杆一片花团锦簇。但家无储资,衣食难继,诗人不得不割舍闲适自得的隐逸生活,接受微官薄俸。

此诗如夫子自道,娓娓诉来,平易浅近,意味悠长。诗人对自己心仪山林,又窘于生计的出处矛盾不予掩饰。明代谭元春评道:“此是家常实话。”(《唐诗归》卷十三)俞陛云云:“沈沈僚底,慰情胜无,失意文人,齐声一叹。”(《诗境浅说》乙编)即道出岑参作为封建士大夫仕途际遇上的内心的悲凉感慨。

此诗艺术上亦颇有佳处,五、六句中一“吞”字、一“醉”字形象生动,妙肖有趣,将涧水之涨溢、山花缀栏杆之景,淋漓尽致地描画出。谭元春评其“尖巧”(《唐诗归》卷十三)失于苛刻,却也反映出岑参炼字用语的独到巧思。

高冠谷口招郑

高冠谷口,见前注高冠谷。郑鄠:不详,为岑参居于高冠谷时的友人。此诗为岑参居于高冠,访友人郑鄠时所作,诗中描写了友人居处的清幽宁谧、优美宜人的无限春光,表达出诗人对田园隐逸生活的悠悠向往。冠,一作“宫”。“碧”,一作“绿”。

谷口来相访,空斋不见君,

涧花然暮雨,潭树暖春云。

门径稀人迹,檐峰下鹿群,

衣裳与枕席,山霭碧氛氲。

谷口来相访,空斋不见君,涧花然暮雨,潭树暖春云——谷口:《汉书·王吉传》:“谷口郑子真,不诎其志,耕于岩石之下。”此处借隐士郑子真喻比友人郑鄠。来:何焯评:“来字虚言,应来见访也。”(《唐三体诗》卷五)涧花:高冠谷中野花。然:同“燃”。潭树:高冠潭边生长的树木。《长安县志》卷十三:“(丰水)又北高冠谷水自西南来注之,水出南山。高冠谷内有石潭,名高冠潭。”此四句写诗人从高冠谷口来访友人,友人居处空荡荡不见人影。友人不见,但居所优美的自然环境却深深吸引了诗人:高冠谷口的野花经暮雨的洗刷,愈加鲜亮可爱,红艳欲滴,远处看似燃烧一片的火红春云。高冠潭边树木扶疏,苍翠葱茏,云雾缭绕,暖气蒸腾。

门径稀人迹,檐峰下鹿群,衣裳与枕席,山霭碧氛氲——檐峰:如屋檐翘起的山峰。山霭:山中云气。氛氲:云雾弥漫。此四句描写友人居处的清幽绝尘。门径空落幽静,寂无人迹,成群的野鹿从峭立山峰上下来,自由自在游荡于山涧居所。居处山雾缭绕,云气漫腾,使衣裳与枕席之上似亦丝丝生烟,恍惚天宫仙所。

此诗颇见出岑参写景绘物的不俗功力。诗人艺术嗅觉的灵敏及善于捕捉平凡景物中独特的意蕴,于此诗中得到很好的展现,同时也表现出诗人好新奇巧妙的想象的审美意趣。如三、四句“然”、“暖”二字,即构思巧妙,新人耳目,沈德潜评其“工于烹炼”(见《唐诗别裁》卷十),甚是。全诗优美清幽的环境刻画,渗透着诗人对田园野趣、隐逸生活的追慕和神往,而这种情感又不露声色地隐含在诗人对自然风光细致独特的描写中,这又是岑参诗歌的特色之一。

沣头送蒋侯

沣(fēnɡ)头:沣水头。沣水,一作丰水。《括地志》卷上:“雍州鄠县终南山,沣水出焉。”源出终南山,和高冠谷、太平谷二水,流经长安,西北注入渭河,即今西安市西南沣河。蒋侯:不详其人。此诗当作于岑参居于高冠谷时。诗人追忆与友人比邻而居、饮酒戏博的欢洽生活,对友人即将远行,表达了深深的留恋和失落。沣(灃),有本作澧,为形近误传。“山月低”,一作“山月底”。

君住沣水北,我家沣水西,

两村辨乔木,五里闻鸣鸡。

饮酒溪雨过,弹棋山月低,

徒开蒋生径,尔去谁相携?

君住沣水北,我家沣水西,两村辨乔木,五里闻鸣鸡——乔木:高大挺直的树木。鸣鸡:陶渊明《桃花源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此四句写诗人与蒋侯隔河而居,邻村相望,两村乔木彼此可辨,鸡鸣犬吠之声依稀可闻。咫尺之距,也建立起两人如胶似漆的深厚友谊。

饮酒溪雨过,弹棋山月低,徒开蒋生径,尔去谁相携——弹棋:起于汉代的一种博戏。《后汉书·梁冀传》:“性嗜酒,能挽满、弹棋、格五、六博、蹴鞠之戏。”李贤注引《艺经》:“弹棋,两人对局,白黑棋各六枚,先列棋子相当,更先弹也。其局以石为之。”魏时改为十六棋,唐代增为二十四棋。蒋生径:西汉末蒋诩,字元卿,于哀帝末任为兖州刺史。王莽篡汉,逃名不肯出仕,谢绝门客,于房前竹丛间开三径与好友求仲、羊仲来往。班固称其“好遯(同‘遁’)不污”,见《汉书·鲍宣传》、《高士传》及《三辅决录》。尔:你,指蒋侯。此四句写与好友昔日常相携同游,把盏共饮,不知觉间已溪雨初霁,或弹棋相戏,其乐融融,直至月落山后,天光破晓。今好友即将离去,门前开辟的小径徒自留待君来,又能与谁人有如君之友情?

诗写与友人比邻而居,志趣相投的深厚友谊,语短情长,语浅情深。前四句近乎口语童谣,不饰妆束,自然天成,真情厚意却有裹不住者。诗人只将两家临河而居,彼此乔木可辨,鸡犬可闻的事实交代出,二人相亲过从之密可见矣。这种写法,亲切自然,耐人寻味。后四句直写隐逸生活中与蒋侯相伴的欢洽时光,并引西汉隐士蒋诩之故实喻与蒋侯情趣相投,青眼独向,而好友的离去将使诗人影只形单,孤独寥落。明代钟惺评此:“送别用一首幽居闲适诗,妙妙。觉世上别离,世情之甚。”(《唐诗归》卷十三)

因假归白阁西草堂

白阁:白阁峰,在陕西鄠县东南,因山头终年积雪不化,故有此名。草堂:指高冠草堂。见《初授官题高冠草堂》。此诗为诗人因假暂还高冠草堂时所作。诗描写了归途中的山川美景,表达了诗人暂得归还草堂的欣然之情和对山林野逸生活的心仪。

雷声傍太白,雨在八九峰,

东望白阁云,半入紫阁松。

胜概纷满目,衡门趣弥浓,

幸有数亩田,得延二仲。

早闻达士语,偶与心相通,

误徇一微官,还山愧尘容。

钓竿不复把,野碓无人舂,

惆怅飞鸟尽,南溪闻夜钟。

雷声傍太白,雨在八九峰,东望白阁云,半入紫阁松——太白:山名,即终南山,也叫太一山、太壹山。紫阁:山峰名。在鄠县东南,白阁峰之西,因日光映射璀璨生紫而名。此四句写诗人归途遇雨时的所见所闻。隆隆雷声震撼着终南山,山亦以隆隆回声与之相应,雨飘洒在终南山八、九个山峰间,织成雨点的天罗地网,向东望去终日积雪的皑皑白阁峰云雾蒸腾,被风吹荡着飘送过远处紫阁山峰,峰上松树被白云缭绕,形容如画。

胜概纷满目,衡门趣弥浓,幸有数亩田,得延二仲蚭——胜概:指美不胜收的盛景。衡门:古代贫居横木为门,故多借指简陋的房屋。此处指诗人的隐居地。二仲:指求仲、羊仲,见前《沣头送蒋侯》注。蚭:同“踪”。此四句写诗人由刚才惊叹山川的壮美,转思自己蓬门荜户的幽兴逸趣。数亩方田聊以自持,门前竹径得延清雅君子,何陋之有?

早闻达士语,偶与心相通,误徇一微官,还山愧尘容——达士:旷达超脱的君子。徇:曲从。一微官:指诗人任职官卑俸薄。尘容:指形容尘俗,不清旷高洁,言自己羁绊于世俗宦途已久,熏染了尘俗气。此四句写早已听闻旷达明睿之士高尚其志、抱道守真的话语,颇与诗人心有戚戚。今不该曲从迁就自己为卑官所牵掣,应逐山林鸟兽,步明月清风,使不愧自己当时之志。

钓竿不复把,野碓无人舂,惆怅飞鸟尽,南溪闻夜钟——钓竿:渔竿。见前《初授官题高冠草堂》注。野碓(duì):长久未用舂米谷的设备。舂:用杵臼捣谷类等。此四句写诗人为仕途羁绊,已长久未能享受隐居渔钓自得的快乐,荒弃未用的舂米碓亦被冷落一旁。诗人颇感惆怅迷惘,眼前飞鸟自由自在地飞向远处天边,直至消失在视野外,溪旁寺院里夜祷的钟磬声悠悠扬扬地响起,把诗人带到了一个远离世事纷纭、清凉幽谧的世界里。

此诗写诗人因假暂得还山野草堂的欣喜快慰,表达出诗人对隐逸闲适生活的悠悠向往,情趣颇同陶渊明《归去来辞》。

起句颇显突兀,黄培芬称其“极有气魄”(《唐贤三昧集》卷下评)。前面雷声、雨雾交织的一片迷茫空蒙的世界,终南山起伏蜿蜒、苍郁雄壮的背景,高耸峭立的山峰,缭绕弥漫的白云,静穆沉默的松树,组织成一幅开阔雄伟的水墨画。岑参善于捕捉山川奇丽壮美的景色,于此可见一斑。后面写山川美景引起诗人对田园山林生活的追慕,诗人惭颜仍忝居于微官,不能放下世俗羁绊归返山林。一缕惆怅和无奈随着远飞的林鸟、悠扬的钟声弥散开来,诗句戛然而止,言尽于此而意蕴犹缭绕盘旋。

岑参集

老公别太猛:霸上新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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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本章免费)

首春渭西郊行呈蓝田张二主簿

首春:即孟春,春季第一个月。渭西:渭城西郊。渭城,秦称咸阳,在今陕西长安县西。蓝田:地名,故址在今陕西蓝田县西。张二:其人不详。主簿:《通典》第三十二卷《职官》十四:“县主簿主诸簿具。”负责文书簿籍,掌管印鉴,为掾吏之首。全诗写由踏春感物华盛景,而怅憾于仕途羁累及不能重返田园的惆怅。

回风度雨渭城西,细草新花踏作泥,

秦女峰头雪未尽,胡公陂上日初低。

愁窥白发羞微禄,悔别青山忆旧溪,

闻道辋川多胜事,玉壶春酒正堪提。

回风度雨渭城西,细草新花踏作泥,秦女峰头雪未尽,胡公陂上日初低——回风:旋风,一作“迴风”。《文选·古诗十九首》之十二:“迴风动地起,秋草萋已绿。”细草:嫩草。秦女峰:《三昧集笺注》卷下:“在西安府,或云即华山玉女峰。”《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言:“渭南县有秦女峰。”详址难考定。胡公陂:《三昧集笺注》卷下:“《长安志》:渼陂出终南诸谷,合胡公泉为陂。”胡公泉在陕西鄠县西。陂:池塘。此四句写渭城西郊早春景色,晓风送来一夜春雨,冲刷得渭城西郊清新可人,嫩芽初探的小草野花被游人践踏成泥,秦女峰头皑皑白雪依然存留着残冬的信息,朝阳含羞似的笑脸低低俯在胡公陂塘上。

愁窥白发羞微禄,悔别青山忆旧溪,闻道辋川多胜事,玉壶春酒正堪提——辋川:水名,又名辋谷水,在陕西蓝田县南。初唐诗人宋之问曾于此建别业,后王维也居此。此四句写诗人由游赏春景而产生厌倦宦途、归隐田园的心理。诗人自感白发皤皤,垂垂老矣,为生计所迫仍不得不寄身于微官卑职。妩媚青山、欢闹小溪时时召唤诗人,听说辋川谷烟霞风景,秀美宜人,实在应暂息尘劳,提携酒壶悠哉乐哉往游一次。

唐汝询解此诗:“此感春而倦游宦也。前二联叙郊行之景,后二联写倦游之情。”(《唐诗解》卷四十三)前四句状物写景,诗人抓住早春乍暖还寒的物华风光,粗笔勾勒了回风春雨、细草新花、远处皑皑峰头及低低浅吟的初上日头。黄培芳评:“此种具见手腕柔和,须于气息求之。”(《唐贤三昧集笺注》卷下)后四句诗人抒发感慨,悔意微官,乐道醉酒山林。其“白发”,不必坐实。诗人三十得微官,常有老大蹉跎、垂垂老矣的感叹。而用在此处愈见诗人为宦途羁束不得重返田园的无奈和惆怅。

喜韩樽相过

韩樽:不详其人。岑参另有《偃师东与韩樽同诣景云晖上人即事》、《寄韩樽》诗,可参看。过:拜访。此诗写友人韩樽来访,诗人喜而留客,把盏共饮。

三月灞陵春已老,故人相逢耐醉倒。

瓮头春酒黄花脂,禄米只充沽酒资。

长安城中足年少,独共韩侯开口笑。

桃花点地红斑斑,有酒留君且莫还。

与君兄弟日携手,世上虚名好是闲。

三月灞陵春已老,故人相逢耐醉倒。瓮头春酒黄花脂,禄米只充沽酒资——灞陵:汉文帝陵,本作霸陵。在今西安市东南郊,古代长安人常于此地送别。王粲《七哀诗》:“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耐:通“能”。黄花脂:酒质色如黄油脂。此四句写三月灞陵春意阑珊,故友来访,相逢一笑,必开怀痛饮,一醉方休。瓮中美酒色如油脂,酒香扑鼻,诗人不惜以微薄俸禄换取瓮中美酒。

长安城中足年少,独共韩侯开口笑。桃花点地红斑斑,有酒留君且莫还。与君兄弟日携手,世上虚名好是闲——足年少:少年很多。开口笑:《庄子·盗跖》:“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点地:落地。好是:确实是。闲:寻常,无足轻重意。此六句写长安城中风流年少纷纭眼目,而诗人独能与韩友青眼相加,笑颜以对,实在二人知交已深,情趣相投。暮春时节,飞红万点,落英缤纷,桃花花瓣落地成团,红彤彤一片,诗人见此,伤春叹逝之情油然而生。诗人有酒留君,乐与知交把盏狂歌,携手同游,哪管他世上虚名浮利。

此诗见出岑参诗豪宕奔放、气势外露的风格特点。好友来访,欣喜若狂,以酒相待,促膝交谈。春景阑珊,桃红乱落,与君携手,悠哉游哉。诗写一种率真豪放、狂傲不羁的情怀。语言的洒脱明快、不拘一格与灵活自如的歌行体的体裁选择相映成辉,使全诗流荡着傲岸劲拔、昂扬活泼的生气。语言稍显粗糙浅白,凿炼不够。

寄韩樽

此诗当作于《喜韩樽相过》之后。题下原有注:“韩时使北庭,以诗代书。”知韩樽时已赴北庭都护府(为唐在新疆吉木萨尔所设节度,治所在庭州,今新疆吉木萨尔北),诗人寄信以示关怀和思念。

夫子素多疾,别来未得书。

北庭苦寒地,体内今何如?

夫子素多疾,别来未得书。北庭苦寒地,体内今何如——夫子:对人的尊称,此处指韩樽。素:平素,平常。四句写诗人知道韩樽体弱多病,此去寒荒僻野的北庭有日,而音信杳然,不知友人能否忍受塞外苦寒寂寥,身体能否安泰无恙?

全诗寥寥二十个字,浅近平易,明白如话,却将诗人对友人真切的挂念、悠悠的思念含蓄蕴藉地表达出来。前二句交代寄韩樽的原由。第一句一“素”字,点出诗人与好友知交已久,言简意深。第二句,似在埋怨友人的粗心,而诗人对友人温情脉脉的挂念亦跃然纸上。后二句,以问句结语,诗人似乎在与友人相对寒暄,读来亲切自然,语浅情深。诗以书信体,“以诗代书柬”(刘永济《唐人绝句精华》),故撇落掉其他枝节,只写深情款款的寒暄问语,独特精巧,耐人寻味。

夜过盘豆隔河望永乐寄闺中效齐梁体

盘豆:或曰盘石。《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八河南府閿乡县:“盘豆城,在县西南二十里。”即今河南灵宝县西盘豆镇,位于黄河南岸。河:指黄河。永乐:《旧唐书·地理志》:“河中府有永乐县。”位于黄河北岸,在今山西芮城县西南,与盘豆镇隔黄河而相望。闺中:女子居室。此处指岑参的妻子。齐梁体:是盛行于南朝齐梁时代的一种绮丽软媚的艳体诗。这是一首思念家乡妻子的书信体诗。诗人描写了妻子美丽动人的风姿,以及孤寂静守、思念丈夫的无奈。具体写作年代不详。豆,一作“石”,为误传。

盈盈一水隔,寂寂二更初。

波上思罗袜,鱼边忆素书。

月如眉已画,云似鬓新梳。

春物知人意,桃花笑索居。

盈盈一水隔,寂寂二更初——盈盈:水清浅貌。水:指黄河。《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此处借用其语,亦化用其意。这二句写诗人夜过盘豆,望对岸永乐,一水相隔,如银汉迢杳,不仅使诗人联想起远在家乡的妻子。夫妻二人亦如这为河汉隔绝的牛郎织女,只能长相思,而不能长相守。

波上思罗袜,鱼边忆素书——罗袜:丝锦袜,此处为借代,指妻子。曹植《洛神赋》:“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此处化用其意,描写妻子的举止风神婀娜多姿,轻灵曼妙。素书:指书信。古人常用一种一尺左右的白色缣帛书写,故称书信为“尺素”。古乐府诗《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或说古人将书信夹在做成鱼形的木模具里;或说将尺素书结成双鲤鱼形。此二句写望夜晚粼粼河水的幽光,若妻子步态轻盈摇曳,踏波而来;见水中的游鳞,亦使人想起传递思念的尺素书。

月如眉已画,云似鬓新梳——此二句写诗人见皎皎初月,不仅想起妻子新描画的秀眉;望云团朵朵,似乎妻子刚梳理的柔美细密、高耸亭匀的乌发。

春物知人意,桃花笑索居——春物:春之景物。索居:独居。此二句写春日万物情态初蒙,鸟知呼朋唤友,花懂灿烂春风,而妻子独守空房,打发春光,似乎轻薄佻达的桃花也在有意无意地嘲笑她。

此诗为效齐梁体。岑参借其写闺情,保存其精工流丽、细美婉约的风格,屏弃其淫冶绮艳的内容描写,见出唐代闺情诗清新健康的一面。开端处化用汉代古诗语,古朴典雅,含蓄悠长。两个叠音词,一唱三叹,回环不绝,荡人情思。中二联睹物生情,自然而然,见出诗人对妻子情深意重。而或入典,或取意象喻譬,使诗句显得巧丽细致,得闺情诗之本色,重饰的多层意象,亦引人遐思联翩。后二句以佻达的桃花反衬妻子的贞静孤守。全诗不见直抒的情怀,却在多重意象、典故及反衬中升华着诗人对妻子的深情和思念,是岑参不多见的闺情诗之一。方回《瀛奎律髓》卷七评:“波、鱼、月、云,所睹之四物也;袜、书、眉、鬓,所思之四事也。可谓工矣。”

春 梦

此诗写怀人主题。从诗致之宕逸轻灵来看,当为诗人早年所作,具体时间不详。诗中“洞房”一作“洞庭”,“遥忆美人”一作“故人尚隔”。

洞房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

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洞房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这两句写春回大地,风入洞房,在春风的吹拂之中,想起远在湘水之滨的美人,不禁更加思念。

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片时:犹言片刻,形容时间短暂。这两句写由于白天的怀想与思念,夜眠洞房,因忆而成梦,枕上的片刻工夫,梦中却已走完去江南数千里的路程。

“梦”与浪漫主义诗人之间往往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成了浪漫主义诗人内在质素的重要体现。中国文学史上,无论是屈原、阮籍还是李白、苏轼、陆游,以及作为词家的吴文英等,皆长于写梦,而岑参则更是如此。在他的诗里,“梦”字出现的频率非常高,他常常借梦抒情。这首诗即是一首以梦为题,直接写梦的作品。诗篇幅虽短,但层次曲折,意蕴丰富。先由春风起笔,再由春风而忆远人,最后又转忆为梦,意脉层层转折,一转一深,构成一个整体。另外,此诗虽以怀人为主题,但读来并不因与美人远隔而低沉哀伤,相反整首诗笔致飘逸灵动,洋溢着明朗轻快的旋律。这种意境与抒情效果的取得,主要是由于诗着意表达的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情感,超越了个人的经历而融入了对普遍人生的美好期待,与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有近似之趣,从中不难见出岑参内心旖旎的情怀与浪漫的情愫。此诗后两句历来为人称赏,堪称名句。正是如此,历来有不少人借鉴袭用。清人贺赏《载酒园诗话》便云:“诗有同出一意而工拙自分者。如戎昱《寄湖南张郎中》曰:‘寒江近户漫流声,竹影当窗乱月明。归梦不知湖水阔,夜来还到洛阳城。’与武元衡‘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顾况‘故园此去千馀里,春梦犹能夜夜归’同意,而戎语之胜,以‘不知湖水阔’五字,有搔头弄姿之态也。然皆本于岑参‘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由此不难看出此诗对后世的影响。

题平阳郡汾桥边柳树

此诗写重游故地的所见所感。岑参父植于开元八年(720)为晋州刺史,参随父前往,于晋州居住约八、九年,后移居嵩阳。晋州:《旧唐书:地理志》:“晋州……天宝元年改为平阳郡。”即今山西省临汾市。岑参曾于天宝五、六载(746—747)游晋、绛,此诗当作于此时。汾:汾水,又称汾河,黄河支流,源出山西宁武县管涔山,南流至曲沃县西折,在河津县入黄河。一本题下有注“参曾居此郡八九年”,一本诗题无“平阳郡”。

此地曾居住,今来宛似归,

可怜汾上柳,相见也依依。

此地曾居住,今来宛似归,可怜汾上柳,相见也依依——此地:指平阳郡。宛:仿佛。依依:柳枝袅娜柔软之状。《诗经·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四句写诗人故地重游,宛若以前从外地回家。汾河岸上袅娜垂柳,似乎还识旧人,欲著人衣,依依难舍。

此诗为五言绝句。诗人重游小时居住地,恍然多少往事涌上心头。诗人感慨万千,浮想联翩,千头万绪,欲言还止,而诗人只撷取河边杨柳意象来传情达意。自古即有折杨柳送别的风俗,古诗中亦屡见不鲜,诗人能化陈出新,意巧语奇,重逢的杨柳欲着人衣,此中即浓缩了诗人哽咽难述的童年追怀,记载着诗人当初与旧邻长亭送别、依依不舍的动人画面,也凝聚着诗人对故地的深厚感情。言短而意长,语浅而情深,杨柳依依之貌形象生动,俏如丽人,直有画面效果。

宿蒲关东店忆杜陵别业

蒲关:《元和郡县志》:“河中府河东县有蒲坂关,一名蒲津关。在县西四里……亦关河之巨防也。”在今山西永济县西。杜陵:地名。古为杜伯国,本名杜原,又名乐游原。秦置杜县,汉宣帝在此筑陵,改名杜陵。在今陕西西安市东南。杜甫曾居此。岑参的杜陵别业疑即高冠草堂。此诗约为诗人游晋、绛返回京城时写。诗人思乡甚切,归心似箭。“归路”,一作“归客”;“春树”,一作“秦树”。

关门锁归路,一夜梦还家。

月落河上晓,遥闻秦树鸦。

长安二月归正好,杜陵树边纯是花。

关门锁归路,一夜梦还家。月落河上晓,遥闻秦树鸦——关门:指蒲津关门。此四句写诗人一路征程,归心似箭,蒲津关门已闭,不能继续赶路,诗人思乡心切,由不得梦中回到故乡。天刚破晓,月落乌啼,搅醒了诗人的归乡梦。

长安二月归正好,杜陵树边纯是花——此二句为诗人想象之句。时值二月,春阳已萌,长安当是一派春光盛景,高冠草堂也一片花团锦簇吧。

此诗抒写诗人归心似箭之情。首二句点题,写关门已闭,才不得不有梦中还乡。中二句写启明之际,诗人被春鸦唤醒,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是业已在家,是归程途中?后二句又承中二句之梦意,遥想家乡春景,仿佛眼前。诗人对故居的忆念之深、归心似箭之情不言自明。全诗用意错落有致,自然浑成。形式短小,五、七言兼用,灵活自如。语言平易自然,又意味隽永。

入蒲关先寄秦中故人

蒲关:见《宿蒲关东店忆杜陵别业》注。秦中:陕西为古秦国之地,故称秦中,也称关中。此处指长安。此诗当与《宿蒲关东店忆杜陵别业》作于同时。诗人尚在归途,忆念故友,情不可遏。写下此诗。一本题作“入关先寄秦中故人”。

秦山数点似青黛,渭水一条如白练。

京师故人不可见,寄将两眼看飞燕。

秦山数点似青黛,渭水一条如白练——秦山:秦地山川。青黛:青黑色颜料。古时妇女常用以画眉,故常以青黛喻妇女眉毛。此处谓秦山远看如黛眉。渭水:也称渭河。黄河主要支流之一。源出甘肃渭源县西北鸟鼠山,东南流至清水县,入陕西省境,横贯渭河平原,东流至潼关入黄河。白练:白色的熟绢。谢脁《晚登三山还望京邑》:“澄江静如练。”此以白练形容渭水。此二句写诗人已入蒲关,离秦地指日可待。诗人遥望秦地山川,秦山依稀如青黛,点点丛聚,渭水澄静如练,缓缓流淌。

京师故人不可见,寄将两眼看飞燕——飞燕:《古诗十九首》之十二:“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此二句写京城中故友知交不见已久,诗人迫不及待欲与他们嘘寒问暖,一叙别离相思之苦,诗人恨不得先寄上可深情注目的双眸,看故友堂前飞燕。

前二句为诗人遥想秦地山川美景。诗人撷取秦地风物之佳处,山如青黛,水如白练。喻词并不新颖,却情形如画,真实生动。后二句抒写对故人的思念之情。一个“寄”字,巧妙新奇,用法类于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之“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双眼看飞燕,意趣横生,耐人寻味。全诗语言平易自然,不事雕琢,但略显浅白随意。

胡笳歌送颜真卿使赴河陇

胡笳:我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的管乐器。传说为汉张謇从西域传入,其音悲凉。传说蔡琰(东汉著名学者蔡邕之女)作《胡笳十八拍》,一章为一拍。《乐府诗集》卷五十九《胡笳十八拍》引唐刘商《胡笳曲序》曰:“蔡文姬善琴,能为《离銮别鹤》之操。胡虏犯中原,为胡人所掠,入番为王后,王甚重之。武帝与邕有旧,敕大将军赎以归汉。胡人思慕文姬,乃卷芦叶为吹笳,奏哀怨之音。后董生以琴写胡笳声为十八拍。”颜真卿将赴河陇,故岑参作胡笳歌送行。河陇:即河西、陇右所置两个节度使。河西治所在凉州(今甘肃武威县),陇右治所在鄯州(今青海乐都县),旧皆属胡地。颜真卿:字清臣,其五代祖为北齐著名文学家颜之推。“开元中,举进士,登甲科,事亲以孝闻”,曾充河西陇右军试覆屯交兵使。曾因不附杨国忠出为平原太守。平定安禄山叛乱有功,后官至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太子太师等职,封鲁郡公,谥文忠。《旧唐书》有传。这是一首送行诗。诗人以悲凉哀婉的胡笳歌表达对友人远行塞外边荒寒凉之地的同情和依依不舍之情。唐汝洵评此诗说:“边庭之悲者莫过于笳,故作歌以纪颜之客况也。”(《唐诗解》卷十七)

君不闻胡笳声最悲,紫髯绿眼胡人吹,

吹之一曲犹未了,愁杀楼兰征戍儿。

凉秋八月萧关道,北风吹断天山草。

昆仑山南月欲斜,胡人向月吹胡笳。

胡笳怨兮将送君,秦山遥望陇山云,

边城夜夜多愁梦,向月胡笳谁喜闻?

君不闻胡笳声最悲,紫髯绿眼胡人吹,吹之一曲犹未了,愁杀楼兰征戍儿——紫髯绿眼:髯,胡须。为胡地少数民族的特征。楼兰:汉代西域国名,后改名为鄯善。在今新疆罗布泊西,地处西域通道上,已为流沙所没,今残存有古城遗址。此处泛指西部边疆。征戍儿:戍守边防的兵士。此四句写胡笳声凄凉悲烈,催人泪下,多为紫须绿眼的胡地少数民族吹奏,吹之一曲未了,已使戍守边疆的中原健儿愁肠百转,思乡情浓。

凉秋八月萧关道,北风吹断天山草。昆仑山南月欲斜,胡人向月吹胡笳——萧关:关塞名,一名鄣关。汉代关中四关之一,为关中至塞北的交通要道,旧址在今宁夏固原东南。天山:唐时称伊州西州以北一带山脉为天山。伊州,今新疆哈密县。西州,吐鲁番县东南达可阿努斯城。昆仑山:在新疆西藏之间,西接帕米尔高原,东延入青海省境内,层峰叠岭,势极高峻。此四句写胡地秋天的寒荒之景。八月萧关秋凉如冰,北风肆虐,揉搓着天山青草,内地八月暑气刚消,胡地则已寒凉衰杀,草枯霜降。昆仑山月玲珑似钩,清凉宁静,胡人向月吹笳,凄凉清越的笳声,和着月光流逝悲咽婉转,搅起多少离人恨。

胡笳怨兮将送君,秦山遥望陇山云,边城夜夜多愁梦,向月胡笳谁喜闻——君:指颜真卿。秦山:秦岭,即陕西省境内的终南山。此指对颜真卿送别之地。陇山:《新唐书·地理志》:“陇右道有陇坻山。”在今陕西陇县西,又称陇坻、陇坂。此处指颜真卿将出使之地。边城:塞外疆域城镇。此四句写诗人以幽凄悲咽的胡笳乐为颜君送行,惜别和牵挂尽于悲笳中。长安之秦山高可及天,亦坚定地遥望边塞之陇山,千山万水相阻,挡不住好友之间的深情厚意。边城寒荒穷僻,千里之遥,友人于此岂不夜夜思乡,梦中回归旧里,而不适时宜的胡笳却执意对月悲咽,催人泪下。

此诗为送别诗。诗人抓住胡地风物——胡笳和可寄愁心的月亮两个典型意象,反复吟唱,以胡笳诉情,以明月代相思,胡笳之悲凄幽咽,催人泪下,和月亮的阴晴圆缺、万里共对,与人世的悲欢离合相摩相荡,浓缩情感于意象中,引人联想,意味隽永。沈德潜评此:“只言笳声之悲,见河陇之不堪使,而惜别在言外矣。”(《唐诗别裁》卷五)全诗声情并茂,“悲壮凄绝”(《唐贤诗集》评),气势波澜有致,气象辽壮阔,写景不拘细处,而主要捕捉其与情感脉络相一致的粗犷悲凉的一面,使情感在绘景状物中凸现并升华。同时歌行体的体裁特点也使全诗情感流注既自然舒张,又开合有度,悲情跌宕,起伏有致。

初过陇山途中呈宇文判官

宇文判官:其人具体事迹不详。岑参有《武威春暮闻宇文判官西使还已到晋昌》、《寄宇文判官》等诗,可知宇文氏曾任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属下判官。判官:《旧唐书·职官志》:“节度、观察、团练、防御诸使,各有判官一人。”是地方长官的僚属,佐理政事。此诗写于天宝八载(749),时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入朝,并表授岑参为右威卫录事参军,充节度使幕掌书记。诗即写于岑参赴安西途中。前段描写征途之遥且艰辛,后段写路遇宇文判官。歌颂宇文氏为国从军,不计个人得失的高贵品质。“光照”,一作“先照”;“山塞”,一作“山色”;“不愁”,一作“不肯”。

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

平明发咸阳,暮到陇山头。

陇水不可听,呜咽令人愁。

沙尘扑马汗,雾露凝貂裘。

西来谁家子,自道新封侯。

前月发安西,路上无停留,

都护犹未到,来时在西州。

十日过沙碛,终朝风不休。

马走碎石中,四蹄皆血流。

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

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

山口月欲出,光照关城楼,

溪流与松风,静夜相飕。

别家赖归梦,山寒多离忧,

与子且携手,不愁前路修。

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平明发咸阳,暮到陇山头。陇水不可听,呜咽令人愁——驿:驿站。古代供传递官文、转运官物及供来往官员休息的机构。唐制凡三十里有驿,驿有长,四方所连,共有驿一千六百三十九。地方险阻无水草镇戍之处,于要隘置官马。平明:天刚亮时。咸阳:秦朝旧都。在今陕西咸阳市东,此处借指长安。陇水:《元和郡县志》卷三十九清水县:“小陇山,一名陇坂,又名分水岭。……陇坂九回,不知高几里。每山东人西役,升此瞻望,莫不悲思。陇上有水,东西分流,因号驿站为分水驿。行人歌曰:‘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肝肠断绝。’”此处借用其意。此六句写诗人于天刚亮时从长安出发,快马如星流,驰过无数驿站,傍晚时才抵达陇山口。回首长安已在天一涯,呜咽回旋的陇山流水听之愈发增添孤独惆怅之感。

沙尘扑马汗,雾露凝貂裘。西来谁家子,自道新封侯——西来:指宇文氏从安西都护府来。安西都护府治所在龟兹,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库车县。谁家子:指宇文判官。子,为对男子的尊称。新封侯:侯,爵位,此处指宇文氏刚得到判官爵位。此四句转写路遇宇文判官。宇文氏风尘仆仆从安西赶来。快马因疾奔远行而大汗淋漓,搅起的沙尘凝和了马汗,裹挟住马身。夜晚的雾气和露水经宿未散,附着于行人的皮毛外衣上,潮润润的一层。与宇文氏荒山僻野偶遇,不免一叙寒温,互道姓名身份。

前月发安西,路上无停留,都护犹未到,来时在西州——西州:《旧唐书·地理志》:河西道有西州,在今新疆吐鲁番东南。都护:指安西节度使高仙芝。此四句为宇文判官自叙行止,宇文氏发自安西已一月余,一路马不停蹄,昼夜兼程。而高仙芝都护从西州出发,尚在途中。

十日过沙碛,终朝风不休。马走碎石中,四蹄皆血流——沙碛:沙漠。此四句写宇文氏一路跋涉艰辛之状。路经沙漠,荒无人烟,沙尘飚风,经日不休。马行碎石上,四蹄磨搓久便破损流血。

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奉王事:指效力边防。塞垣:边塞的城墙。此处代指边塞。此四句写宇文判官不辞万里路之遥事边,风沙苦寒,食水难服,亦毫无怨言,难道是为妻子儿女打算吗?诗人对其高尚品格给予了高度赞扬。

山口月欲出,光照关城楼,溪流与松风,静夜相飕——山口:指陇山山口。关:大震关,又名陇关。关在陇山脚下。关城楼:指戍卫陇关的关楼。飕(sōuliú):风声。此四句写陇山关口月夜之景。陇山苍郁朦胧,山头月亮玲珑皎洁,月华流泻,银河上下空明旷远,关城楼静穆而分明。潺潺溪流丁丁冬冬,松上清风扬扬,窸窣有声,静夜里听来分不清哪是溪水声,哪是松风声。

别家赖归梦,山塞多离忧,与子且携手,不愁前路修——离忧:离家的乡愁。修:长。此四句为诗人远程孤寂,忽遇新朋的欣慰语。诗人一别家乡经日,思乡之苦无以聊赖,唯托于幽梦。眼前陌生的环境,冷漠的山塞只增人离忧。幸有宇文判官结伴前行,聊慰旅途孤寂酸辛之苦。

此诗写诗人西征途中遇到宇文判官并歌颂其为国效命,不辞艰辛,不计得失的磊落胸襟,同时也暗示出诗人自己的事功追求和人格向往。全诗前写征程风尘跋涉之苦,并交代了时间、地点,简单的环境物态描写,已画出征人途中之艰辛和思乡的无可奈何。中间娓娓话来,如“口道”(钟惺《唐诗归》卷十三),读之平易自然,亲切如对面语。“十日”四句,点染出沙漠苦寒之状。诗人不直接描写,而以人的感受和马行之惨凄反证,力透纸背,反比直描更让人触目惊心。沈德潜评此“亦为警绝”(《唐诗别裁》卷一),甚是。后段为诗人对宇文氏的赞颂,并抒发一种高扬的乐观无畏精神,表现出盛唐人的精神本色,与高适《别董大》“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同调。其中兼及塞外月照风光,月之流华为无声之动,溪流、松风为有声之响,静夜荒原苍山,似乎只有凸显的这三个有“动”之物,可聊慰人的孤寂,可打破旅途的沉闷。诗人观察之深,诗笔之细,或许只有感同身受的人才可体会。一“赖”字为谭元春所赞好:“从来做乡梦语奇妙者多矣,为此赖字占先。”(《唐诗归》卷十三)

经陇头分水

陇头分水:见《初过陇山途中呈宇文判官》中“陇水”注。此诗当和前诗作于同时。诗人见潺潺东流的陇头水,黯然生离忧。

陇水何年有,潺潺逼路旁。

东西流不歇,曾断几人肠?

陇水何年有,潺潺逼路旁。东西流不歇,曾断几人肠——潺潺:水流的声音。四句写陇水亘古长流,路旁幽咽低回,婉转向前,其于分水岭亦作人间分手状,东西分流,让游子莫不睹物生悲,黯然神伤。

分水岭素为山东人送别处,行人至此与亲人洒泪而别,挥鞭上马。陇水潺潺,无情物也在助人悲情。文人须有一副善观善感的锐眼,才能捕捉平常意象中之不平常意蕴;也须有一颗悲天悯人的情怀,才能融一己之同情于普遍广大的纷纭众生和无处不在的自然物象上。此诗全写陇水意象,陇水东西分流如亲人离合,睹此者莫不伤情。诗人用古诗的体裁将离忧与流水意象结合,古韵天成,含蕴无穷。首句、末句均用问句体,不仅延伸着时空的深沉感,也在幽幽诉说一个人间永恒的情感关怀。

西过渭州见渭水思秦川

渭州:据《旧唐书·地理志》,陇右道有渭州,在今甘肃陇西县西南。渭水源出渭州鸟鼠山,东流至陕西境入黄河。秦川:《读史方舆纪要》“陕西”:“秦孝公徙都之,谓之秦川,亦曰关中。”即今陕西中部地区,此处指长安。此为诗人赴安西节度使途径渭州所作。诗人睹渭水长逝,思故园杳杳,情之所至,写下此诗。

渭水东流去,何时到雍州?

凭添两行泪,寄向故园流。

渭水东流去,何时到雍州?凭添两行泪,寄向故园流——雍州:唐初改隋之京兆郡为雍州,治所在长安。唐代开元元年,复改雍州为京兆府。此处借指长安。故园:指诗人在长安的高冠别业。四句写渭水一路奔流,终有到长安之日。诗人却羁留他乡,望故园漫漫,远在天一涯。愿于奔流的渭水再添两行清泪,寄向遥远的家乡,俯舔乡土,以慰难耐的离愁。

此诗写离别乡愁。渭水东流,与诗人何干?诗人乡愁滚滚,化作千行泪,又能添几多渭水?诗人一份天真烂漫的情怀,竟想象渭水驮着他的满腹乡愁、千行泪水,东流不息,寄向故园,实在浪漫又多情。诗人深于情,方得有回肠荡气的感人诗篇。南唐李煜的《虞美人》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亦寄缠绵婉转的愁思于滔滔春水,意象的相似盖皆出于一种深切的同情。杜甫《所思》“故凭锦水将双泪,好过瞿塘滟堆”,《奉寄高常侍卫》“别泪遥添锦水波”,可谓同一机杼。

题金城临河驿楼

金城:唐金城郡治所,在今甘肃兰州市。临河驿楼:河,指黄河。黄河穿金城东流。驿楼:指临黄河的驿站。此诗一说为张谓所写。“金城”,一作“金陵”;“五凉”,一作“五梁”。此诗为诗人赴安西途中过金城借宿于驿楼的所见所感。

古戍依重险,高楼见五凉。

山根盘驿道,河水浸城墙。

庭树巢鹦鹉,园花隐麝香。

忽如江浦上,忆作捕鱼郎。

古戍依重险,高楼见五凉。山根盘驿道,河水浸城墙——古戍:古代兵卒戍守重地。五凉:东晋时十六国中有前凉、后凉、南凉、西凉、北凉,称为五凉。山根:指陇山山脚。此四句写金城驿楼所处的地理环境。金城自古以来即是重要的边塞关防重地,有层峦叠嶂的险山依恃,有惊涛拍岸的黄河绝渡。凉州风烟可及,高处可见。陇山山脚层叠盘曲的驿道,峻险可畏,浊沙卷裹的黄河声势威吓地拍打着金城城墙。

庭树巢鹦鹉,园花隐麝香。忽如江浦上,忆作捕鱼郎——鹦鹉:《元和郡县志》卷三十九:“小陇山一名陇坂……上多鹦鹉。”岑参后有《赴北庭度陇思家》:“陇山鹦鹉能言语。”麝香:鸟名。杜甫《山寺》:“麝香眠石竹,鹦鹉啄金桃。”罗愿《尔雅翼·释兽》三:“麝,兽之香者,故物之香者比之。今有麝香鸟。”江浦:江岸。捕鱼郎:陶渊明《桃花源记》:“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此处化用其典喻比旧日终南高冠别业的隐居生活。岑参另有《送滕亢擢第归苏州拜亲》诗:“江村人事少,时作捕鱼郎。”可参看。此四句写诗人睹驿楼园内花鸟盛概,不禁生发归隐江湖之感。此处鹦鹉、麝香,盖诗人拈金城风物之特,香园花鸟,而异趣盎然。漫步小园,暂息尘劳,诗人恍若悠哉悠哉于家乡别业,垂钓江畔,作一烟波钓叟。

全诗分前后两段。前段描写金城地理概貌。诗人极写山城所处环境的高险,自远及近。五凉拱卫,盘曲依次,苍茫天外。近处写高山峻岭,驿道迂回盘伏,黄河君临城下,森严可畏。此段整体风格上是气局宏大壮阔,波澜起伏,凸现外物远景的苍茫高险,给人以畏压感。后段转写小园细景,轻悠闲淡,风韵独作,让人恍若处身于世外桃源。园外的峻险与园内的宁恬,似涨潮与退潮,在短短八句中凝和、分裂,诗人以描景统之,又贯以对自然壮景的钟爱和江湖闲人的追慕,使相远风格的两段自然交会,融合为一。语言平易自然中见出波澜,摹景绘物中实景虚景共相生发,有近味有远韵,两种风格的意象比配,自然而不生硬

岑参集

老公别太猛:霸上新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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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本章免费)

暮秋山行

此诗所作具体时间、地点不详。诗写暮秋之景、羁旅之困,并抒发一种孤独寂寞的身世之感。

疲马卧长坂,夕阳下通津。

山风吹空林,飒飒如有人。

苍亚霁凉雨,石路无飞尘。

千念集暮节,万籁悲萧辰。

昨夜鸣,蕙草色已陈。

况在远行客,自然多苦辛。

疲马卧长坂,夕阳下通津——长坂,长长的山坡。通津:四通八达的渡口。津,渡口。此二句交代时间、地点及诗人旅途的劳累。跋涉一天,疲惫不堪的马终于暂得驻足,休憩于长长的山坡,夕阳徘徊于渡口上,消失在天水交接处,夜幕侵吞了远山、树影,包围着孤寂的诗人和疲马。

山风吹空林,飒飒如有人。苍旻霁凉雨,石路无飞尘——飒飒:风声。苍旻:苍天。霁:雨止天晴。此四句写雨后山林之景。秋风阵阵,松涛起伏,波澜有声,煞如行人搅破夜色的宁静。凉雨初霁,天色如苍,风行云上,浑浑浩浩。一条延展的石路经雨水的冲刷,清新无尘。

千念集暮节,万籁悲萧辰。亚昨夜鸣,蕙草色已陈——千念:指诗人心事千头万绪。暮节:暮秋。一说为重阳节,谢灵运《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送孔令》:“良辰感圣心,云旗兴暮节。”万籁:大自然的一切声响。籁,空穴所发之声。萧辰:萧索的暮秋夜晚。亚:杜鹃鸟。蕙草:一种香草,于初秋开红花。色已陈:指蕙草花将凋落。屈原《离骚》:“恐亚之先鸣兮,使百草为之不芳。”此二句用其语,表达诗人感时而生迟暮之悲。此四句写诗人伫立暮秋山中,感悲飒山风,浑涵天宇,念天地之悠悠和一己之渺小孤独,不禁心中怆然,百感交集。大自然中万籁声发,嘈嘈切切,悲悲咽咽,似也和鸣着诗人心中的感时伤恨。亚先鸣,蕙草已凋,自己老大蹉跎,功名难就,诗人临风不免生迟暮之感。

况在远行客,自然多苦辛——况:况且。远行客:指诗人自己。二句写诗人远别家乡,孤寂苦闷,忽发的迟暮之感,使诗人倍感身世凄凉,江山美景,此时也失去其妖娆风态,只增多着一份沧桑肃杀,纷集于诗人的百转愁肠中。

读书远游是盛唐士人普遍之风习。游览名山大川,了解风俗民情,既开阔了视野,也抒展着盛唐士人昂扬自信、乐观向上的积极人生态度。当然行程之艰苦,前途之渺茫,也会使他们偶尔作一声孤闷无助的叹息。唐代士人又多从幕僚入仕,走关塞,闯边域,使他们多些其他朝代士人没有的人生体验。行役诗如盛唐诗歌百花园中又一朵异草香葩,熠熠生辉,记载着他们的心路历程。岑参这首行役诗,既有行役诗的一般特色,又见出岑参自己的独到的艺术领悟和审美情趣。诗人孤行秋山,感长林风声,万籁和鸣,百草凋落,亚先鸣,不免平添一份凄凉晚景的落寞愁绪。“士女怀春,秋士易感”,宋玉悲秋似乎已成为中国士人的集体无意识心理。岑参这种悲情是一种普遍又自然的情绪,深于情的诗人就因有了这份多愁善感,才会有令人荡气回肠的锦绣诗篇。岑参此诗的独到处在于融情于景,情以景寄,虚景实景共相生发,实景传情达意,虚景托物言志。实景之实,在于旅途见闻。虚景之虚来自典故,用于诗中却水乳无间,增添了诗的内容及意蕴含量,很好表达了诗人蹉跎岁月、功名难就的内心惆怅,也使全诗意象纷呈,兴味悠远。

逢入京使

入京使:去京城长安的使者。此诗为诗人在安西节度府做幕僚时所作。诗人久在塞外,归心似箭,忽逢人将要入京,欣羡和激动无以言表,献诗一首,以寄语家人。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

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故园:指长安。路漫漫:《离骚》:“路漫漫其修远兮。”龙钟:泪水如注,纵横交错状。王褒《与周弘正书》:“援笔揽纸,龙钟横集。”凭:托靠,麻烦。传语:犹捎口信。四句写诗人身在塞外,思念故园,望家乡杳杳,归途渺渺,不禁悲从中来,涕泗交流。逢使入京,苦无纸笔可寄,希望使者捎口信给家人,但道平安吧。

此诗为岑参诗代表作之一。全诗直写思乡情浓。脱口而出,点笔成章,不由藻饰,不加装裹,而自然天成,意味悠长。情不掩而深,语不饰而真,其打动人处就在于这份真挚执着、烂漫天真的深情,以及健朗明快、潇洒通脱的盛唐气质。沈得潜评云:“人人胸臆中语,却成绝唱。”(《唐诗别裁》卷十九)谭元春亦云:“人人有此事,从来不曾写出,后人蹈袭不得,所以可久。”(《唐诗归》卷十三)

经火山

火山:又称火焰山,在今新疆吐鲁番东。山由红砂岩构成,赤如火焰,气候干热,故有此称。此诗为诗人赴安西节度途中,路经火山时所作,诗中描写火山奇异景观。

火山今所见,突兀蒲昌东。

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

不知阴阳炭,何独燃此中?

我来严冬时,山下多炎风。

人马尽汗流,孰知造化功?

火山今所见,突兀蒲昌东。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不知阴阳炭,何独燃此中——突兀:挺拔耸立,高出他处。蒲昌:县名。《新唐书·地理志》:“西州交河郡有蒲昌县。”即今新疆鄯善县。虏:此指西北边地。炎氛:蒸腾的热浪。塞:边塞之地,亦指火山所处的西北边地。阴阳炭:贾谊《鸟赋》:“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阴阳和合,化生万物,此用其意。六句描写火山。火山乍见即令人触目惊心,其外形赤红,高耸入云,远看如庞然的火焰堆燃烧于西北边地,蒸腾的云气缭绕于火山上空,毒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让人窒息。这种壮伟奇绝的景致,不禁令人猜疑是否是天地借火山之地为宇宙大炉,融阴阳二气而化生万物呢?否则何必独于此燃烧而无声无息?

我来严冬时,山下多炎风。人马尽汗流,孰知造化功——造化:创造化生万物,唯天地有此功。此四句写时值隆冬,天寒地冻,而火焰山地理气候却闷热干燥,热浪腾腾,人行至此,大汗淋漓,气窒神昏,身难以当。天下竟有如此奇观,天地造化万物实在令人叹服叫绝。

诗写异域奇观。诗人抓住火山“赤”、“热”的典型特征极力铺写,三、四句一“烧”字,一“蒸”字,形象生动,用笔神到。五、六句想象阴阳融注燃烧,火山似天地大炉,奇思妙想,令人叫绝。丰富的想象,合理的夸张,奇妙的用典,使火山壮伟奇绝、鬼斧神工的景象栩栩如生凸现,读之如身临其境。景之奇丽壮美与诗人秀逸迥出的诗心诗笔结合,成为岑参边塞诗的一道独特而亮丽的风景线,岑参为此也坐稳了边塞诗人的第一把交椅。

碛中作

碛:沙漠。此诗亦为岑参赴安西途中作。沙漠广袤而绝人烟,诗人见人间团月,思乡情浓,感一己之孤独,写下此诗。“万里”,一作“莽莽”。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

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走:跑。西来:指从长安西来安西节度府。欲到天:形容已尽乎西至边塞极处。两回圆:月圆两期,盖诗人西来已一月余。平沙:平坦广袤的沙漠。绝人烟:不见人迹。人烟:指人间居家的炊烟。四句写诗人快马西来,已经行一月余,四望平沙万里,渺无人烟,似乎已到了天边绝人处。抬头只见团清月深情款款注目凝视,无言陪伴着诗人,想家乡亲人亦在“隔千里兮望明月”,诗人不禁感怀万千,乡愁难遏。夜已深沉,奔波了一天的人和马已疲惫不堪,于沙漠绝人处,又当于何处借宿呢?

月亮意象时常在岑参诗中出现,尤其是诗人远别家乡,仕从边域幕府时更是如此。西部边塞广袤渺远,而绝无人迹,月亮凸现异常,如放大的思乡意象时时暗示着诗人的思乡情浓。抬头睹明月,千里共团圆,月团圆天上,人别离人间,诗人黯然神伤于此。诗写愁绪,而这份愁绪又不直接抒写,潜隐在团圆之月中,留出空白让读者去联想,拓展了诗意的空间。末句写沙漠荒凉无人烟,点示着环境,也暗示着诗人的孤独寂寞。

过 碛

此诗当与前诗作于同时。写诗人接近安西却仍滞留沙漠的一片茫然无着的心绪。

黄沙碛里客行迷,四望云天直下低,

为言地尽天还尽,行到安西更向西。

黄沙碛里客行迷,四望云天直下低,为言地尽天还尽,行到安西更向西——黄沙碛:沙漠。客:指岑参。四句写诗人已行至安西都护府所辖之地,但目的地尚还遥远,四周依然白茫茫的沙漠延伸到天边,似下悬的穹隆盖顶,压迫着地平线,那就是天之涯地之角吧。

四望无极而黄沙漫漫的绝域荒漠,苍穹似高远辽阔,又似垂至边角可伸手触及,人伫立于天地之间,渺小而无助,诗就写这种感受。前二句已极言诗人荒漠中的迷茫,一句“四望云天直下低”,将边塞平川万里、四望无际的高天阔地表达出,与古谣曲“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描写近似。后二句言行程之远。天何尝有尽头,地何尝有极限?西边还有更辽阔的世界,诗人行程的疲惫化于路途的遥遥难达的叹息中。两个“西”、“尽”字的反复叠用,回环复沓,一唱三叹,增加了诗歌的抒情效果和委婉含蓄的艺术性,语言浅淡似不着力,却浑然天成,余韵缭绕,读之不厌。

银山碛西馆

银山碛:《新唐书·地理志》“西州交河郡”:“自州西南有南平、安昌两城,百二十里至天山西南入谷,经礌石碛,二百二十里至银山碛,又四里至焉耆界吕光馆。”银山,在今新疆托可逊西,属新疆吐鲁番县。馆:驿馆,古代供官员旅途休息的客舍。此处碛西馆盖指吕光馆。诗写塞外风沙苦寒,并抒发诗人欲建功立业的志向。“峡”,一作“碛”。

银山峡口风似箭,铁门关西月如练,

双双愁泪沾马毛,飒飒胡沙迸人面。

丈夫三十未富贵,安能终日守笔砚?

银山峡口风似箭,铁门关西月如练,双双愁泪沾马毛,飒飒胡沙迸人面——风似箭:形容风冷冽尖峭。铁门关:《新唐书·地理志》:“自焉耆(今新疆焉耆西南)西五十里,过铁门关。”此当为远望。月如练:练,白色熟绢。形容月光皎洁,净白如练。双双:一双双。飒飒:风声。胡沙:胡地风沙。迸:击扑。此四句描写边域风沙的凛冽尖峭,刚一入银山碛,风即迎面扑来,张牙舞爪,肆意抽打人的脸面,双眼亦如箭射,生疼麻酥,酸泪直流,搅和着生硬的马毛。天空晴白如洗,高寒清冽,朗月高照,星垂平野,望之令人心旷神怡。

丈夫三十未富贵,安能终日守笔砚——《后汉书·班超传》:“超与母俱随至洛阳,家贫,常为官佣书以供养,久劳苦,尝辍业投笔叹曰: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岑参此时已约三十五岁。此二句用东汉班超的典故,抒发诗人不甘做穷守笔砚、无病呻吟的儒生,而愿驰骋边塞,建立叱咤风云的功名。

全诗先就边域之景着笔,后抒发情志。首二句以两个地理名词排列而成,见出空间的深远广袤,描绘出塞外独特的环境特征,用笔洗练而独到。两个比喻,形象贴切。中二句写风沙作用于人的感受,一“沾”字、一“迸”字直使人有不堪承受的亲临其境之感。末二句借典言志,笔意豪宕,洒脱不羁,抛弃传统士人扭捏装束、温文尔雅的性格气质,而直逼利欲功名的追求,真言无讳,率真无忌,显出唐代士人开放多元的文化心理和高扬自信、明快健朗的性格特征。全诗风格俊爽豪迈,粗笔挥洒,语言朴素自然,脱口而出。

宿铁关西馆

铁关:见《银山碛西馆》注。诗写留宿铁关驿馆的思乡情愁和行役感叹。

马汗踏成泥,朝驰几万蹄。

雪中行地角,火处宿天倪。

塞迥心常怯,乡遥梦亦迷。

那知故园月,也到铁关西。

马汗踏成泥,朝驰几万蹄。雪中行地角,火处宿天倪——地角:地之角,地的尽头,形容已走至西边极远处。天倪:天边。倪:边际,端。四句写艰苦卓绝的行旅生活。边域冰封雪盖,茫无际涯,诗人为赶路程,马不停蹄地昼夜兼程。夜已深沉,奔驰一天的马已大汗淋漓,和着搅起的灰尘几能踏汗成泥,人也饥渴难忍,困倦不堪,该找人家歇息一宿明早再赶路吧。铁关西馆似矗立于天之涯地之角,不知西部还有西天否?

塞迥心常怯,乡遥梦亦迷。那知故园月,也到铁关西——迥:远。四句写诗人宿于客舍的所思所感。边塞之远早有耳闻,路途之艰险更让人胆怯,虽如此,还是走上了征程,而且将近安西都护府开始新的仕途生活。独卧客舍,诗人不禁感慨万千,思乡情愁由不得又幽幽升腾起来。抬头忽然间睹那弯明月,竟自家乡逐旅人西行至此,它能带来家乡的片云点星,又能捎去诗人发自遥远安西的殷殷祝福和深切思念否?

诗前段写行役之苦,后段写思乡情愁。前四句用笔豪隽而有奇思,马汗踏地成泥,夸张而不失真实。“地角”、“天倪”将诗人苦中作乐、自我聊慰的心情表现出,语含苦涩的幽默。五、六句写诗人遥居边塞客舍的感受,荒漠塞野独居,家乡万里遥遥,恍惚间真不知身在何处?“心常怯”写未至关塞前,“梦亦迷”为此时之心境,一“怯”一“迷”,真实生动,耐人寻味。方回批:“五、六胜三、四,以有议论而自然。”(《瀛奎律髓》卷三十)后二句尤见奇思,月亮普照世界,不分远近东西,诗人似烂漫儿童,不识此理,见一弯旧时月亦跟随于荒漠,竟诧异非常。诗人非刻意造奇,因思乡情浓,惆怅孤寂,忽睹家乡一样明月,直觉中由不得会有此感叹。诗非说理,非科学分析,其动人处在于情之真实深厚,夸张而不失真。

安西馆中思长安

诗写到达安西都护府后思念长安的寂寞愁绪,经年的旅途跋涉也使诗人有身世飘零之感。“屯边空”,一作“宅边空”。

家在日出处,朝来起东风,

风从帝乡来,不异家信通。

绝域地欲尽,孤城天遂穷,

弥年但走马,终日随飘蓬。

寂寞不得意,辛勤方在公,

胡尘净古塞,兵气屯边空。

乡路眇天外,归期如梦中,

遥凭长房术,为缩天山东。

家在日出处,朝来起东风,风从帝乡来,不异家信通——日出处:太阳升起的地方,此处指长安。同时亦有以日喻帝王说。《韩非子·难四》:“吾闻见人主者,梦见日。”李白《行路难》“忽复乘舟梦日边”,王琦注引《宋书》:“伊挚将应汤命,梦乘船过日月之旁。”起东风:风从东方来。东方喻指长安。帝乡:君王建都之地,指长安。此四句写诗人见东来之风而惹起乡愁。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那儿寄托着诗人悠悠故园之思,那儿是君王建都之地,何须健马,何须驿使,长风自帝乡而来,扑面如温,清泠如雨,岂不是家人的殷殷告语和思念深情?

绝域地欲尽,孤城天遂穷,弥年但走马,终日随飘蓬——孤城:指安西都护府治所龟兹镇。弥年:终年。弥,满。此四句写安西都护府所处之偏远几及天涯海角,令人直有“穷途末路”的荒落感,而诗人为赴安西,托身仕途,求取功名,已奔走经年,居无定所,餐风宿雨,苦不堪言,回首路程,诗人直有身世如蓬之叹。

寂寞不得意,辛勤方在公,胡尘净古塞,兵气屯边空——公:指公家事务。岑参在安西作右威卫录事参军,充节度使中掌书记,属保卫随从、文书管理性质。胡尘:指胡马奔驰所搅起的尘沙。兵气:指战争血腥杀气。屯:聚集。前二句写诗人于陌生环境中不免惆怅落寞,只得辛勤致力公事,以聊慰孤寂和思乡之愁。后二句描写战争氛围,两军对垒,旗鼓大作,刀光剑影,杀气喧腾,阴森的死亡之气如白蜡般封固住了边塞的空气,而纵横驰骋的战马搅起漫天飞扬的胡沙,古塞白日亦昏暗不见阳光。

乡路眇天外,归期如梦中,遥凭长房术,为缩天山东——乡路:归乡路途。眇:同“渺”。凭:借。长房术:《神仙传》卷五:“费长房有神术,能缩地脉,千里存在目前宛然,放之复舒如旧。”天山:见《胡笳歌送颜真卿使赴河陇》注。天山东:指从安西至长安的一段路程。此四句写归途杳杳,归期渺渺,或许只有梦中可数可寄。万里路程,天涯之隔,幻想能有东汉费长房的神仙缩地术,千里化咫尺,一步可还家。

诗人仕途寥落,来塞外求取功名,实势不得已,而第一次出塞,是远在西极的安西,万里征程,艰辛跋涉,自不多说,环境之陌生、仕途之未卜以及难耐的思乡情愁,加重了诗人此行黯然难释的心绪。这一次赴安西,诗人洒下无数的思乡泪,诗歌中更有诸多的排遣不散的忧郁落寞。此诗亦是这种心绪的抒发。诗人已至安西,没有乍来初到的欣喜,亦无心欣赏塞外边域的奇丽,东风、旭日,让诗人触处之间,似亲见家乡消息,而触动思乡情怀。诗人不直写思乡,而以风起、日出等关乎东方的信物来暗引乡情,新颖妙巧,意出言外。“胡尘”二句写战事,却屏弃战事的过程和场面,只写战事造成的凝重的空气和阴森满布的古塞。诗人目的既非叙战事,故此中环境特写,很好地表达了诗人忧郁寂寞、无以填塞的心绪,作到情景交融。后二句为诗人浪漫想象,匪夷所思。岑参好奇,不仅在于奇句奇语,更因其奇思妙想而迥出其他边塞诗人,从而形成自己的独特的风格。

早发焉耆怀终南别业

焉耆:指焉耆都护府,为安西四镇所辖都护府之一,距安西都护府约东800里处,在今新疆焉耆回族自治县西南。终南别业:指岑参在长安东南终南山所居住的高冠别业。此诗当为诗人于天宝九载秋天于安西幕府,曾行役于焉耆时作。亦不离征役之苦与乡关之思,风格亦类于同期作品。

晓笛引乡泪,秋冰鸣马蹄。

一身虏云外,万里胡天西。

终日见征战,连年闻鼓鼙。

故山在何处,昨日梦清溪。

晓笛引乡泪,秋冰鸣马蹄。一身虏云外,万里胡天西——晓笛:清晨羌笛吹奏之声。秋冰:胡塞属高寒地带,入冬早,故虽秋日业已结冰。虏:对西北边地的蔑称,与下“胡”字同。此四句写诗人早发焉耆,闻幽怨羌笛袅袅,不禁搅起乡情,诗人黯然神伤,垂泪饮泣。马蹄得得,轻快如飞,踏着早结的寒冰,伴着诗人的孤独行旅。胡天辽万里,旷荡苍茫,诗人孤处塞外,不免凄凉寂寞,思乡情愁似弥漫充塞了整个胡天,一直延伸到万里之外的长安故园。

终日见征战,连年闻鼓鼙。故山在何处,昨日梦清溪——鼓鼙(pí):战鼓。鼙,鼓的一种。故山:指岑参隐居的终南山。清溪:指终南山的小溪流。此四句写诗人回忆于安西都护府一年多的幕僚生活。边塞多战事,征战杀伐,鼙鼓旌旗,铁甲刀剑,这些已为诗人司空见惯。从军边庭,既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然而人之自然亲情,又使诗人于军旅生涯之外,频动乡关之思。长安,那让诗人魂牵梦绕的故园,飘荡在云深不知处,它像一个梦中的仙都,召唤着诗人,引领着诗人似箭的归心。

诗人在安西都护府心情一直抑郁不展。诗中缭绕的尽是乡关之思和寂寞惆怅的身世之感。即使塞外壮阔粗犷、奇峻迥秀的自然风光也寄寓了诗人的孤独寥落的感伤情怀。这是与诗人仕途畅阻有切实的关联。从作于安西的一系列诗中,可见出诗人并未有欣慰明朗的从军仕途生活,故而诗未明显见出岑参诗瑰奇壮丽,豪迈雄浑的代表风格。此时诗多写哀怨之音、寄愁之语,风动于情而骨气稍弱,略有阮籍诗风格。但岑参诗婉转却不冶媚,秀丽而不绮靡,浑涵深厚,浏亮隽永,自是一种风情。诗人不刻意描写细物细景,而以情荡之,情景交融,相摩相激,颇耐人咀嚼。此诗前四句即表现出这种特点,诗人未尝工笔细描塞外风光,而以笛、冰、云、天,四字尽之,又以乡愁和乡愁引起的孤寂感统贯,景之渺远广阔,飘荡东西,不可捉摸,正烘托了诗人弥天又难以细说的复杂心绪,空白处很多,引人联想。后四句有些落入旧套,“梦”的意象于诗中常出现,但亦可理解诗人乡情深沉、魂牵梦绕之状。

题苜蓿烽寄家人

苜蓿烽:为关外五烽之一,具体位置不详,依诗中提及的葫芦河知当在玉门关附近(玉门关,在今甘肃敦煌县西北,为通西域要道)。此诗为诗人在安西都护府任职时作。诗人在安西时,曾行役于外,两度至阳关(阳关,在玉门关南)。此诗为苜蓿烽头感春而作。

苜蓿烽边逢立春,葫芦河上泪沾巾,

闺中只是空思想,不见沙场愁杀人。

苜蓿烽边逢立春,葫芦河上泪沾巾,闺中只是空思想,不见沙场愁杀人——立春:节气名,在阳历2月5日前后。葫芦河:慧立《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一:“或有报云:从此(瓜州)北行五十余里,有瓠芦河,上广下狭,洄波甚急,深不可渡。上置玉门关,路必由之,即西境之襟喉也。关外西北,又有五烽,候望者居之,各相去百里,中无水草。”闺中:指岑参妻子。思想:思念。愁杀人:使人忧愁极甚。杀,同“煞”,极甚之义。《古诗十九首》之十四:“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四句写诗人路经烽头,恰逢立春时节,冰河融泮,春寒料峭,诗人离家业已一年,归乡之念无时无刻不在噬咬着诗人,怎奈人在仕途,身不由己,家乡此时该也春阳融融,和风荡漾了吧。与妻子万里相隔,音尘迈绝,相思若长流水,何可遏阻?幸而她不见行役征战之苦,否则更会惹动她无限牵挂和不安。思及此,诗人不禁黯然垂泪,伤心于葫芦河畔。

诗写相思情愁。前二句写诗人自己。春阳萌动,惹人情愁,诗人于绝域荒塞思念妻子家人,理属当然。两个地理名词相对,塞外寒荒苍凉使诗人亲情之思分外沉重和急迫。“丈夫有泪不轻弹”,诗人逢立春,竟也黯然伤魂,情不可遏,其情之深可见矣。后二句由对面着笔,想像妻子在万里外思念自己。妻子睹春华盛景,是否也有“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王昌龄《闺怨》)的遗恨?而诗人庆幸妻子未见征役跋涉之艰辛、战场杀伐之残酷,只是对月寄一份哀婉的相思,牵挂而用不着担忧生死的别离。诗人对妻子细腻深沉、滂沛真切的感情屡屡可见矣。唐汝询评此二句云:“闺中徒能相忆耳,尚不见此沙场愁人之处,藉令见之,当更难为怀矣。”(《唐诗解》卷二十七)全诗未尝刻意精作,而以情动人,朴素自然而兴味悠远,风格哀婉深沉,含蓄蕴藉,虽有愁思,却不低沉压抑。

武威春暮闻宇文判官西使还已到晋昌

武威:郡名,又称凉州,天宝元年(742)改为武威,即今甘肃武威。据闻一多考证:天宝九载(750),高仙芝僚属曾因高仙芝欲拜为河西节度使而赶赴河西治所武威,后因高仙芝改职未行,岑参却滞留于此。宇文判官:见前《初过陇山途中呈宇文判官》注。盖宇文判官西使安西归来在晋昌途中。晋昌:郡名,即瓜州,在今甘肃安西县东。诗写听闻好友将至的欣慰惊喜之情。“片雨”,一作“岸雨”。“边树”,一作“边柳”。

片雨过城头,黄鹂上戍楼,

塞花飘客泪,边树挂乡愁。

白发悲明镜,青春换弊裘,

君从万里使,闻已到瓜州。

片雨过城头,黄鹂上戍楼,塞花飘客泪,边树挂乡愁——片雨:阵雨。城头:防卫戍守边塞的城楼。塞花:边塞春日飞舞的花絮。此四句写暮春之季的边塞风光和诗人的乡愁。暮春阵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飘洒过武威城,送来阵阵清新气息。塞外杨柳枝繁叶茂,婆娑有致,黄鹂鸟鸣翠于其间,叽啾婉转,煞是好听。柳花团絮成球,驾着暮春春风荡漾缱绻,似点点离人泪,舞动着诗人缕缕乡愁。杨柳千丝万缕的长长垂条,似诗人延展绵长的愁思。绿色如海,乡愁也深。

白发悲明镜,青春换弊裘,君从万里使,闻已到瓜州——白发悲明镜:李白《将进酒》诗:“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弊裘:破损的暖裘。时已值暮春,才换下冬装,可见边塞的苦寒状。君:指宇文氏。万里使:形容出使之途极遥远。瓜州:唐时郡名,今之甘肃敦煌县。此四句写诗人感叹岁月蹉跎,年华已老,边塞行役未尝实现诗人建功立业的远大抱负,而只是青丝变白发,朱颜成暮齿。诗人亦由不得哀叹边塞苦寒,暮春方得换下弊裘,见点暖阳春光。忽闻旧友宇文氏出使安西将来到此,孤寂的愁绪顿时一扫而空,如这明媚的春光也和融一片,恰恰怡心。

此诗是诗人于第一次出塞时难得的几篇风格明快健朗的诗歌之一。前四句还乡愁滚滚,后四句因了朋友的将至,语势霎然间奔放洒脱。诗人欣慰之状宛然在目,亦可见出诗人按捺已久的孤寂感被暂时涤荡。三、四句“飘”字、“挂”字用字精妙,自然而有神韵,方回评其“与‘孤灯然客梦,寒杵捣乡愁’同调”(《瀛奎律髓》卷三十),可谓识见。前后二段层次分明,圜转自如,边塞春光与诗人听闻佳讯的欣喜,糅合着乡愁弥荡在两层诗句间。纪昀评:“起四句洒然而来,语极新脆,结句只一对照便住,笔墨高绝。”(《瀛奎律髓刊误》卷三十)。

河西春暮忆秦中

河西指河西节度使,驻地在凉州(即武威,参见《武威春暮闻宇文判官西使还已到晋昌》注)。秦中:见《入蒲关先寄秦中故人》注。此诗当与《武威春暮闻宇文判官西使还已到晋昌》写于同时。诗所抒发的情感、所采撷的意象皆相似,可与前篇参看。

渭北春已老,河西人未归,

边城细草出,客馆梨花飞。

别后乡梦数,昨来家信稀,

凉州三月半,犹未脱寒衣。

渭北春已老,河西人未归,边城细草出,客馆梨花飞——渭北:长安在渭水北,此代指长安。老:指春暮。河西人:指岑参尚羁留武威,故称。边城:指武威郡。细草:嫩草。此四句写边城暮春景致。诗人想象家乡长安春意阑珊,花事已谢,而边城因处高寒西部,春色姗姗来迟,峥嵘于暮春。嫩草刚探头,毛茸茸爬满了原野,梨花飞瓣万点,如诗人似海愁深。

别后乡梦数,昨来家信稀,凉州三月半,犹未脱寒衣——数:频,多。此四句写诗人感怀。家乡——那被诗人千呼万唤、魂牵梦绕的地方,成了诗人于边塞行役生活中的唯一寄托。可是通讯不便,家信很难抵达,寥落的几封家信,也显得弥足珍贵。暮春的武威仍春寒料峭,冬裘在身。想家乡长安早已风和日丽,暖阳融融,诗人思乡情愁又悠悠升腾。

此诗情感用意、景物风致,并不见新意,可喜处在于对偶匀整,语句工新。古诗的古韵天成与律诗的对句严整有意无意间交会渗透,读来别有风致。三、四句点笔成趣,绘景形象,语言清新自然,浅淡而不失工致;后四句似诗人自道,亲切朴素,情能动人。

日没贺延碛作

贺延碛,又称莫贺延碛,在今哈密东南,广两千里。《新唐书·吐蕃传》:“高宗时有司无状,弃四镇不能有,而吐蕃遂张入焉耆之西,长鼓右驱,逾高昌,历车师,钞常乐,绝莫贺延碛,以临敦煌。”此诗是诗人天宝八载(749)冬赴安西幕府途经莫贺延碛时所作。

沙上见日出,沙上见日没。

悔向万里来,功名是何物?

沙上见日出,沙上见日没——这两句写沙漠生活的单调乏味,缺少变化。意思是每天看到太阳从沙漠升起,又从沙漠落下,放眼所见除了黄沙之外一无所有,一切都恍若凝固了一般。

悔向万里来,功名是何物——万里:极言其遥远。《文选》卷二十二鲍明远《行药至城东桥一首》:“争先万里途,各事百年身。”这两句诗人表达了为功名却远赴万里之外,忍受着大漠生活,实在不值得,故而心生悔意。

一个人的抱负和追求无论如何坚定、执著,大概都难免有时候会动摇,甚而怀疑和否定;尤其是当抱负与追求在暂时的失意与挫折面前显得遥不可及时,就更是如此;岑参此诗也可作如是观。本来,岑参志向远大,想立功边塞,报效国家。在《武威送刘单判官赴安西行营便呈高开府》中曾宣称:“功业须及时,立身有行藏,男儿感忠义,万里忘越乡。”但在这里,岑参却说“悔向万里来,功名是何物”,将眷恋家园之情放置于天平的另一端,用以衡量功名的重量,从而否定一直以来所追求的功名。如此率直却未必真实地表达对功名的否定,这反映了岑参作为诗人内心感情细腻而丰富的另一面。比之高适,岑参更为感性,他的心里始终萦绕着对家园的眷恋。我们从其名诗《逢入京使》“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中,便不难体会这种感情。在许多时候,在平常的情况下,这种感情未必会强烈到与功名尖锐冲突的程度,但离家万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寂寞枯燥的生活时,这种感情就会被夸张、放大地表现。当然,前提是诗人情感的丰富细腻,岑参恰恰就是这样的诗人。

从艺术上说,此诗头两句写景,着意于表现沙漠亘古不变、单调乏味的生活,似乎除了一“出”一“没”之外,再无变化一样。有意思的是,诗在语言形式上也相应地采取重复的句式,更突出和强化了写景的效果。从中不难体会到,虽是写景,其实感情已经隐含其中,为后两句的抒情,作了铺垫。后两句在抒情时不加掩饰地肆口而发,固然有诗人性情率真的因素,其实也暗示我们,这种日复一日的大漠生活使诗人精神受到的影响也日复一日地增大,而越发变得难以承受。因此,此诗虽短小却颇耐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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