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送作堆 古代小说女主是媒婆

第一章轰隆隆的鞭炮声从大街那一头传过来,没多久,就见一行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出现了。

在鼓乐的吹奏下,身著喜气的红衣袍褂的新郎倌,高坐马背上笑容满面地领著身后的大红花轿前行;而在花轿后,更有随行的花轿仪仗队点出了迎亲的喜乐气氛。

大街上,人人争著看新娘。鞭炮声、鼓乐声已经将这条街道渲染上了欢愉、热闹的气息。

待花轿队终於来到了新郎家的大门前,鞭炮、鼓乐更加大放,将整个迎亲喜气引燃到了最高点。

新娘子下轿,在伴娘的搀扶不慢慢踏著青毯花席进了门。而一路迎著新娘子过来的媒婆、陪嫁丫头也没片刻闲著,一直到这对新人拜完堂、进洞房喝完了交杯酒之后,她们才总算得以松口气。

尤其是这位媒人婆。

顶著一张看不出真面目的浓妆大花脸,微显丰腴富态的身子塞在一件喜红俗丽却又不大通风的服饰下,看来她就快要被闷坏了。

总算圆满完成了喜事。

这“乔媒婆”一跨出这户人家的大门,便拿出巾子抹了抹汗、拼了命地扇扇凉,连带地,她原本一路强笑著的脸也立刻垮了下来。这会儿,乔媒婆是不笑、腰也不扭了。

一张化著大浓妆的脸上,一双掩饰不了、更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清灵眼睛透出了厌恶的神情,而她夸张地点著一颗大痣的唇角也下撇著狰狞的弧度。

稍稍休息够了,又喘了口大气,这家人请来、也是被临危奉命来的乔媒婆,这才拖著一双快断了的脚慢慢往西街走去。

位居人多热闹的中街,其中一户人家门前正有两三个妇人抬来椅子,兴致高昂地聊著街头巷尾的趣事儿,内容听来也大抵脱离不了东家长、西家短的。简单一点来说,这些女人就可以称做三姑六婆了。

而其中,应该就属这个圆脸富态、活力充沛的胖妇人说得最开心了。

“我就说嘛,她这不是就去了吗?那孩子再不愿意也会冲著我这老娘给点面子的,你们瞧,我这招聪不聪明……”人胖,嗓门也跟著大。

“不过大姊老用骗术,你不怕又被巧儿识破了?她可是会翻脸的。”说话轻轻尖尖的,是一名细细瘦瘦、眉色中透著些阴邪的妇人。可她此时皱眉叹气的样子,看来倒似乎对她口中的“巧儿”有著疼爱,也有著莫可奈何。

“我记得上回你不也用这招骗巧儿去代你当媒婆,事后你不是连吃了三天的糊粥吗?怎么你还没吃怕呀?”接著开口的是身著精致华衣,虽然有些上了年纪,不过却依稀风韵犹存、元气惊人的老妇。她的语气可有著三分的挖苦。

胖妇人笑著,看来一点也不担心地拍了拍胸脯。

“顶多再饿个三天,不怕。只要那孩子肯接下我的担,我每天都吃那鬼东西也不要紧……”

“我看那孩子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瘦妇人突然吁了口气:“唉,不过至少你还有巧儿这个希望,哪像我们……”

胖妇人微收敛了笑。而一旁的老妇也跟著染上了些些的惆怅失落,不过,很快地她又立刻坚强了起来。

“不!应该说,‘我们’至少还有巧儿这个希望!”一向不轻易对命运、对任何人低头的老妇人坚定地开口。

“对,阿姑说得没错,巧儿不只是我的,也是你们的。”胖妇人也再次笑了起来。“巧儿要不是有你们这些个婆婆姨姑们疼著爱著,也不可能这么健健康康地长大。说好了我们不再想以前的事,怎么你又多愁善感起来了呢?”她当然知道她这二妹又想到了狠心休离了她的丈夫与当年夭折腹中的孩子。

其实说起来,她们全都是苦命的女人哪!没有丈夫以为天的、被丈夫弃离的,或者为妾到最后被正妻虐待陷害赶出的……她们都有自己一箩筐悲苦的故事。不过人生活至此,经历过了许多的大风大浪之后,她们反而庆幸能为自己而活,尽管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并不容易;尽管她们每个人所从事的行业都是世人眼中最不高贵的……

感伤也只是一时的。瘦妇人面色一整,脸上又恢复了平日为人画符念咒时的自信,她牵牵嘴角,冒出招牌的笑容——就是阴阴邪邪地要让信徒不敢不信她的那种。

“嗯,大姊说得对,巧儿是咱们大家的孩子,我明白了。”她忽然微微歪著头,喃喃自语:“说不定巧儿对我的符咒有兴趣,或许她也可以……”

老妇倒是一点也不掩饰她的企图。她一边用手理了理头上的金钗、一边闲闲地开口:“我早就计划好了,等巧儿再大个几年,我就要把‘百花苑’让给她去经营……”唉!她也想去享享清福喽。

“那也成,不过她得先继承我的事业才行。”胖妇人赶紧开口。开玩笑,女儿当然得先玩玩她老娘的本,才能输到这些姑姨婆娘的。

“对呀,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可以让巧儿承袭我这身符咒术呢?”瘦妇人显然正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我看应该要让那孩子,先过来练习以后怎么接管我的‘百花苑’才行……”

连老妇也沦陷了。

胖妇人这下可笑不出来了。“喂喂!你们不是来帮我劝巧儿的?怎么现在变成要来跟我抢人啦?”

别说眼前的阿姑、妹子了,要是这念头像瘟疫一样感染到其他那几个大姨、二姨、小姑、二姑那里去,难保她们这些个亲姊妹、姑姑、姨甥、姑侄之间不会爆发一场惨烈的战争。

胖妇人光是想像,就已经一阵头大了。

这时,原本兀自陷入自己思绪的那两个人,突然动作一致地抬起头,把目光直直盯向她,并且盯得她头皮发麻。

“怎……怎么啦?”胖妇林妈的大嗓门忍不住弱了下。

“我明天就来教巧儿画符!”

“我明天带巧儿到我那儿去一趟!”

两个人也很有默契地同时开口,又很有点儿挑衅意味地同时转头看了对方一眼,再盯向那正主儿的娘。

气氛突然紧张了起来。

不过这整座城加方圆百里内出名的媒婆林妈,可当然不是简单的人物。怒了捍卫自己的权利,就算是自家人,说什么她也不能认输的!

咳!她们这一家人平时总是团结一致、炮口统一对外,绝对有办法把敌人轰得尸骨无存没错,不过只要遇上一个问题,她们的亲爱团结可就出现危机了——林巧。

林巧,林妈的独生女儿,也就是她们这些个没儿没女或见不到自己儿女的姨呀姑姑婆呀从小护到大、让她们捧在手心上疼的宝贝!

可以说,这群婆婆妈妈每次的别扭失和都是为了她。

看来这回,她们的小宝贝又要成为风暴中心了。

“阿姑、小妹,巧儿起码是‘我的’女儿,你们总该先让她从我这儿学成吧?”林妈的嗓门又大了起来。

“怎么?这会儿巧儿又变‘你的’了?”瘦妇陈嫂阴侧恻地开口。

“巧儿本来就是我的呀,难不成她叫我娘是叫假的?”林妈得意著。

“哼!她是叫你娘,可喊我姑婆也不假呀。我这姑婆就要叫巧儿明天开始上我那儿去!”老妇王婆子也端出鸨母压制手下那些个姑娘的气势了。

眼看三人叉腰又瞪眼,战火就要一触即发之际,一个冰冰凉凉的声音突然从她们身后慢慢地敲响——“哟——想不到才几个时辰不见,我那听说病重得下不了床的娘亲,现在已经生龙活虎啦?”

三个平均年龄超过半百的婆婆妈妈们全部一惊愣,各自指著对方的手指也都僵在半空中了。

总算,不枉三人平日既有的天分加特训出来的精明狐狸本色,三人就在互相流转的眼色间取得了共识,同时放下刚才的争执,各自挤出了足以骗人签下卖身契的笑容。她们无事人儿般的转过身面对来人——浓妆、大红衣,活脱脱一副标准媒婆装扮的人——也就是刚才那位才从办完娶亲的人家那儿走回来的乔媒婆。

此时,这位乔媒婆,正站在这三人面前,一双可疑的清澄眼睛就这样冷冷地看著她们,而她的嘴角也狞恶地抽搐著——明明她不高、甚至只能算矮小,不过现在由她身上散射出来像是要宰人的杀人气势,却几乎可以击溃三人的勇气,让她们差点就要抱成一团御寒。

幸好,她们及时克制了这个愚蠢的画面。

“呵……呵呵,巧儿……你回来了?”为娘的首先被推出去当示范炮灰。

“你们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我这亲爱的娘亲,怎么会神奇地在姑婆和二姨来照顾了之后,重病全好了呢?”乔媒婆——喔,不,不是真的媒婆,而是林妈自己的亲生女儿、今年不过才芳龄十七的林巧乔扮的。而她也成功地瞒过娶亲人家的眼睛、代替她“突然重病”的娘去客串了一天的媒婆。

原本满心焦急、满身疲累的林巧,在一看到她显然已经没病没痛,而且还有旺盛精力和人练习对骂技巧的娘亲后,就在顿时间明白了所有事情的真相。

太好了!这会儿她的精神全恢复了,力气也上来了。

让她想想,等一下她是该从最亲近的人先宰,还是从一向待她不薄的姑婆、二姨那里开杀戒好?

“呃……对……对啦!就是你姑婆我嘛,从我那儿提了上好的补品和药汤来,所以你娘她当然就可以好得这么快喽,呵呵呵……”背上的冷汗大概是让这小娃子磨刀霍霍的眼神逼出来的。王婆子对付那班姑娘们的手段只要一遇上林巧就没辙。

“姑婆,您要不要先把脸上的汗擦擦?妆糊了。”没待她反应,林巧已经把视线瞟向另一名帮凶:“那二姨呢?你该不会要告诉我,因为你一来就替我娘开坛作法,又烧了十八道符纸化水让她喝下,所以她现在才下得了床吧?”她突然露了露齿笑——比她二姨笑得还邪的那种。

陈嫂却立刻点头如捣蒜,显然她才正在绞尽脑汁准备应考哩。

“对对对!就是这样!没想到巧见你这么聪明,一猜就情中了你二姨我就是用这招捉走了附在你娘身上的邪神,让她立刻恢复健康的……”一时得意过了头,她竟忘了眼前的危机,开始滔滔不绝地吹夸起自己行遍江湖的法术。“你也觉得二姨我很厉害对不对?告诉你呀,你二姨我最厉害的还不是这个。三个月前呀,东街的郑老爷请我去他的宅子惩治那些邪魔歪道的,你都不知道,那时我才一走进那宅子呀……”

完全无视两旁的林妈、王婆子不顾生命危险地对她甩眼暗示加扯袖子,陈嫂一开话匣子就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直到这时,一声冷哼才终於令她戛然而止——“二姨,那我建议你,现在就先去画三道符。”林巧皮笑肉不笑地直盯著她。

“现在?为什么要我画三道符?是谁要用?”陈嫂一时反应不过来。

倒是一旁的凶手和帮凶一,都忍不住同时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颤。

完了!她真的生气了!

林巧忽然对她仍处在不知大祸临头状态中的二姨亲切地笑了笑,然后善尽了为人晚辈提醒的责任。

“三道符,你们三个一人分一张不就是?而且你最好不要保留地使出看家本领哦,我看就画那种可以保证平安的吧!二姨!”

※ ※ ※

廊下,一名布衣却不掩丽质天生的少女手中正熟练地做著针线活儿,不过她的眼睛倒不时望向院子中的另一个人。

“然后呢?你就真的整整三天不跟你娘说话啦?”她摇头好笑地。

院子中,正卷起衣袖向井中打水上来的,也是一名看来和廊下少女年龄相当的女孩。只不过,那打水的少女相貌看来比她普通多了,而且身材也稍圆稍矮,不若廊下少女的窈窕动人。两相比较下来,那廊下少女自然更显出色。

阳光下,那打水少女裸露出来的肌肤,显然也此不上那美貌少女的晶莹白皙。

可奇怪的是,她那身微呈蜜色的健康肤质,倒反而让人有种想上前弹触的冲动。

“我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被欺骗!”林巧将从井里拉上来的水往进圆桶中,接著再继续重复打水的动作。对於力气惊人、也习惯包办下家中所有粗活的她来说,这点小活当然不算什么。

“我觉得,你娘为了你倒是用心良苦……”廊下少女,也就是住在隔壁、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楚心慈,忍不住为林妈说好话。

三天前,林妈和王婆子、陈嫂联合用计骗了林巧再次乔装当媒婆的事,楚心慈早已经听林巧说了。当然,她也知道林妈最近可不太好过……唉!为了让女儿愿意接下她最得意的工作,她可真煞费心思啊!偏偏,巧儿不但对她娘的安排没兴趣,甚至还想尽办法百般逃避呢!

林巧就是讨厌媒婆——不!与其说她讨厌“媒婆”这个角色,倒不如说她真正讨厌的是媒婆所做的事。

在这个时代,无媒不成亲,媒人就是包办婚俗的关键人物。只不过,这媒人若是不禀著良心办事,或只为了索取高额的谢媒酬金,而信口雌黄造成女嫁错郎而抱恨终身,这样的媒人简直可恶透顶;也难怪世人将“媒婆”归进不入流的行业中。

而偏偏,她娘虽然是这城里城外最红的媒人婆,可因为爱钱和爱占便宜的心性使然,只要收到谁给的银子多,昧著良心的事,她也几乎没有做不出来的……

她是个好娘亲、好家人,不过她肯定不是个大善人。

或许这是她身为一个丈夫一离家便音讯全无、却仍必须独自抚养幼子长大成人的女人生停在这个世间对自己最有利的手段,林巧也体谅娘亲在这方面的苦处,可是她却绝没有走上和她娘相同路子的打算。

也许是从小就跟在娘亲和那些也有著特殊职业的姨姑婆身边久了,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人生戏码在她眼前上演,所以她最拿手的本事就是观察人和扮演人而惨事也是从她五岁那年,学著她娘维妙维肖的媒婆样向人天花乱坠说媒的精华片段一字不漏地重演,又恰好让她娘给撞见后开始。

据她娘后来对她说,娘当时简直只有“叹为观止”四个字可以形容!於是接著,训练她成为娘的媒婆接班人的计划,立刻挤下娘以赚钱为第一的目标,荣登宝座。

当时小小年纪的她,自然不懂得分辨喜恶。做娘亲的给她背书念字、陪她玩游戏,她当然开心得很,完全不知道人家学堂背的是唐诗、念的是三字经、玩的是踢球子;可她不一样,背的是祝贺辞、念的是婚礼颂、玩的是媒婆说亲戏。

为娘的把传授她媒婆技能当这一生最重要的事,并且乐此不疲。不过等到她稍懂人事之后,却说什么也不愿再碰了。於是她那不肖娘为了让自己后继有人,从一年前开始就使出所有绝招逼她上阵——第一次是闹上吊,她一时不察,只好化身为媒。因搞有了第一次的开端,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她娘又各自使用不同的伎俩让她不得不以娘的远亲之名继续扮演了多回的“乔媒婆”……

而她始料未及的是,她这假媒婆不但只人识破,还频频让亲家赞赏她这个乔媒婆。

就是因为踏出了那个错误的第一步,她也才会有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

不过被骗多了,她总算也察觉了不对劲。终於在一次识破了不肖娘的计谋后,从此开始了母女俩之间的大斗法。

自从那一次之后,只要牵涉到媒人的事,她对她娘的所有手段已经不为所动,也因此她没再客串媒婆过。只是没想到,三天前她竟又被她娘联合二姨、姑婆她们设计了一场……

林巧将两个木桶注满了水,回头瞥了廊下的楚心慈一眼,就坐下来开始她洗衣服的工作。

“我想我娘大概又拉著你说了什么话了,是不是?”她的气其实早消了,只是总不能让她那娘在每次骗了她之后都还很好过吧?哼哼!

她用力地搓著手上的衣服。

楚心慈看著她的动作却以为她还在生气。

“呃……刚刚……你娘也没对我说什么……她只是对我说她要去城外找人,也许明天才回得来,所以她要我有空过来同你作个伴。”楚心慈稍保留了林妈要她在巧儿面前多替她说些好话的事。

呵呵……看来林妈也自知理亏,对不起自己女儿了。

畏罪潜逃啦?还是已经不敢再吃她这三天精心烹煮的“美食”了?林巧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洗好了衣服,再俐落地晾好,林巧走到了正专心地低头做著针线的楚心慈身边。

她坐下,静静地看著好友的一双巧手。忍不住地,她翻了翻自己的手瞧了瞧。

“你看,老天爷就是这么不公平,我这双做粗活的手从来就没变细过,可是你呢,在你家做的也不比我少,怎么你的手还是漂亮得像水做的似?真讨厌!”她似真似假地抗议埋怨著。她一向羡慕心慈的美丽,而她呀,这辈子大概也只会是平凡的粗丫头一个。

楚心慈放下针线,突然对林巧一笑,可她的笑容里却含著很大的苦楚。

“我倒宁愿我的手也同你一样,我的人也能同你一样快活……”

林巧蓦地握住她的手,眉眼间迅速染上一层冷色。

“怎么了?是不是你爹又喝醉打了你?还是你哥哥又藉故找你出气了?”

楚心慈秀眉忽地蹙起,她反射性地缩了缩被林巧握住的手。

立刻地,林巧心一动,她把楚心慈的衣袖往上拉。只见楚心慈原本雪嫩白皙的两只手臂上已呈现出一块块骇人的瘀血,一看就知是被人用力抓掐过的。

“该死!这是哪个王八羔子弄的?是姓楚的那个大王八羔子,还是姓楚的小王八羔子?”林巧立时怒火中烧,她瞪著楚心慈大声问。

楚家除了楚心慈,简直没一个好东西。林巧和楚心慈从小一起长大,她已经不知道几次惊见楚心慈身上的惊人伤痕了,也不知道几次冲动地去找那一对狗父子理论,偏偏她冲动的行为,每每换来的是事后楚心慈被修理得更惨,弄到后来,看不过去的她也只能改以暗地里找法子替好友出气……

林巧生气了!

楚心慈却反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冲出去。

“巧儿,我的手早就没事了,况且我爹他只是一时力气大了些而已,真的。”

她可以承受,只是不愿好友因为她再费心费力。

“是你爹?”林巧的眼睛亮得吓人。

“巧儿!”楚心慈连忙再捉紧她,怎会不知道巧儿一向对欺负她的人不善罢甘休的——尤其是对打她如家常便饭的亲爹与兄长。

老实说,楚心慈很庆幸自己还有林巧这个知心好友,不过,她有时却又得为林巧偶尔会有的危险举动担心。

林巧对她笑了笑——那种令她看了会心惊胆跳的笑。

“放心,放心!我知道他是你爹,我一定会对他稍微手下留情的,就像以前一样……”

※ ※ ※

隔壁的大门前停了一辆大马车。

正要出门的林巧,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著它。

咦?是谁来啦?

不能不怪她好奇,因为这座只和她家隔了一面墙的大宅子,这一两年只有颜伯和另外两个下人住著,她可从来没见有人来拜访过。而颜伯和另外两人,原本也就是这城里的人,他们受人雇用看管著这座大宅子,不过就连他们也只知道这宅子是北方一名商人买下,好做为到此地游玩时的栖息之所,至於这宅子的主人是谁,他们却是见也没见过。

难道是宅子的主人终於出现了?

马车可能也是刚刚才停下,所以不管林巧好不好奇,这时她也见到有人从马车上下来了。

车座前,一个看来是小厮模样的少年跳下车,立刻跑到紧闭的大门上用力敲著;车夫也趁此安抚著马儿。

接著,就在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的同时,坐在马车内的人也掀开后方的帘子下来了。

林巧一见到那人,竟不由得眼睛一亮!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相当好看的男人。

不瘦不胖,适中的身材穿著看来相当舒服却不一定会是最昂贵的衣料。男人的五官给人刚毅的感觉,不过他那双简直像明亮火种的眼睛偏又温和得令人起疑,尤其是他唇边此刻扬起的那抹笑,似乎带著明显的莞尔……

林巧突然回过神,这才终於惊觉,她看著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也正看著她。

他就站在那里看她,而他脸上那抹笑意显然就是因为她。

被捉到啦!

林巧明白自己的窥视让他发现了,可她的心倒只跳快了一下。

回他的笑以耸肩、皱鼻,她手上继续她的动作——拉上门板、上锁,转过身、走人!

即使身后清楚地传来一声轻笑,她还是有办法镇定地走她的路。

只不过,就在她即将自他眼前完美地退场之际,却该死地在这最后一刻教一颗小石子给毁了,脚心一下刺痛,她一怔,接著左脚跟著绊上右脚——“哎哟——”

第二章

“啊!痛痛痛……轻……轻点……”哀号声一点也不客气地谋杀掉原本就不存在的娴静形象。

“好好好,我轻点,我轻点……”一只持著药膏的手僵在半空中。“不过女儿呀,我刚才好像都还没碰到你的伤口呢!”

“你还没碰就这么痛了,要让你碰下去我不就没命了……”受伤的人最大。

“那……那怎么办哪?”做娘的为难了。

“我来吧!”比之伤者哀号更不客气的男人声音异军突起。不过才一霎时,药膏已被转手,然后直接投奔它应该去的归处——林巧的左脚踝。

简单、迅速、确实!

这不就搞定了!

“唔……你你你……你……”一时傻了眼的林巧,总算有机会发指那名劣徒。

热……热……热!痛痛痛……

该死地又热又痛!

而那恶徒——正微微笑著的男人,此刻显然没空理她。

“好了,这位大娘,你不用担心,刚才大夫也说了令千金的脚只是轻微扭伤,现在药膏也贴上了,我想她过两天就又可以走路了。”他好心安慰著伤患家属。

“公子,谢谢你,”家属答礼。“幸好有你刚巧在现场,不但送了我女儿回家,还立刻请来大夫,否则她以后说不定就变成跛子了。”

“娘,你在说什么啊?”主角出声了。

“这没什么,我不过帮上一点小忙而已。”英雄谦虚得很。

“对呀!要是没有他,我也没事。”不承认被救的人立刻发出严正声明。

“公子,你真是大客气了……”

“哪里!既然令千金已无大碍,那么我就告辞了。”

“唉呀!我的另一只脚好像也在痛了……”

“公子,让我送你。”

“……”

“不用麻烦大娘了,我说过我现在就住在隔壁与你们为邻,走两步路就到了。”

“那还是得送送公子才行呀……”

两人就这么边说笑边走出门,兀自留下没人理会、一脸抽搐的女主角。

林巧,在半个时辰前,陷入了难以只用“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来形容的窘境中。

总之,她林大姑娘是糗大了!

走路能跌个狗吃屎对她来说还不算什么,不过如果是在旁人眼睁睁的注视下呢?

哼哼!而且让旁人看到也就算了,偏偏那个“旁人”还是引起她发生惨事的元凶!

那个叫傅……什么来著的男人,肯定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非礼勿笑、非礼勿动手,因为她跌跌时,他不但没当做没看见,还笑得最大声;再加上刚才他粗鲁地直接对她扭伤的地方那一压……

啊……痛!

林巧的睑突然皱成一团,看到了她左脚踝贴著的一块药膏。

好,很好!反正他们现在是邻居嘛,她要“非礼”他回去,还怕没机会吗?

她的嘴角忍不住扯出了仿照她二姨,却青出於蓝更胜於蓝的阴恻恻微笑。

不过,就在这时,送客返回的林妈,显然正处於高度亢奋状态中,因而没注意到自家女儿那实在称不上和善的危险表情。

林妈还没踏进门,那响如洪钟的招牌大嗓门就先冲进来了——“巧儿啊,你娘我已经打探出来啦!咱们这邻居傅公子,从今天开始至少会在这里住上个月,而且他还说他是带著家人一起过来的……”林妈圆滚的身子已经一屁股蹬上了椅子,猛灌了一口茶,她才又继续口沫横飞地说著她刚从她们这位新邻居口中挖到的最新消息:“不过他带来的不是他的家眷,而是他一个小弟……巧儿,你听听,他说他还未成亲呢!这傅公子生得一表人材,竟然到现在还没看上个姑娘家,我看哪,准是他们那边的媒人婆太差劲了,要是让我这林媒婆出马啊,嘿嘿嘿……”她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你不是告诉心慈,说你去城外找谁,明天才会回来吗?”林巧浑若无事的声音不冷不热地横生响起,适时打断了正陷入自吹自擂状态中的老娘,也顺便让她记起一点什么事。

彷佛被浇下一盆冷水,林媒婆猛地住嘴,也是在这时,她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忽地一下起身,林媒婆以她的身材向不可能挑战——迈长了圆胖胖的腿,三两下就跨到女儿正歇著的床边,“啪哒”一声坐下。她突然抓住了林巧的手,细细小小的眼睛几乎立刻泛出一缸感动的热泪……

“女儿啊!你总算主动跟娘说话了,你体谅娘的苦心了对不对?从今天起,娘也不用再吃那儿鬼东西了对不对?”恶!想起这几日来那些黏黏糊糊的东西,她依旧心有馀悸。每日只要惹火她这宝贝女儿,包管她的肚子先遭殃;不过即使如此,她可还是不会放弃她的传业大计。

唉!看来下次又得想别的办法啦。

林巧又哪会不知道,光用这些小招数就能让她娘打退堂鼓是不可能的。

“我要你发誓,你不会再骗我去当媒婆!”她发狠了。

林媒婆只迟疑了不到一刹,立刻笑眯眯地答应:“好!你娘我发誓,要是娘我再骗你,我就……我就……嘴歪舌烂!这样行了吧?”

要一个专靠一张嘴吃饭的媒婆嘴歪舌烂,算是最恶毒的诅咒了。

不过,要从一个专靠那张嘴吃饭的人的语中挑毛病,那可得有很高深的道行才行。

林巧又不是不明白她娘。只是从她的话里一时也找不出破绽,所以她只好点头。

於是,各怀鬼胎的母女两人终於再度握手大和解。

“我本来是要去城外道观找你二姑没错,不过刘老爷子突然派人找我过府去说一件亲事,所以我才又回来了……”说到本业,林媒婆细小的眼睛突然圆睁了起来,更何况找她的东家可是城里最有钱的刘老爷子!要是这事谈成了,她这包媒婆礼肯定可以让她一年不愁吃穿。

林巧当然知道刘老爷子。城里那个最有钱,不过也是为人最刻薄的刘理光。

林巧对那老头子的事可没兴趣。就算他要娶小老婆,还是逼良为娼,那也不关她的事。

“喔。”她一点也不热中地回她那正一脸算计的老娘。一手撑在床缘,打算下床。

她的脚现在好像好一点了,她可还有一堆工作等著她做呢,哪有空躺在床上当千金小姐。

看到她的动作,林媒婆却立刻压住了她。

“喂喂,巧儿,你要做什么让娘去就好了,你别乱动啊!”她紧张了。

“我要去后面把柴捆好。”林巧双手环在胸前,凉凉地看著她娘。

“呃……这个柴……暂时让它放著也没关系吧?”有点为难。

“厨里的大缸也得添水了。”第二道工作。

“水呀……不是还够用吗?”吁著气。

“后院晾衣服的架子有点不稳,也得去钉好。”再来。

“那个……我去叫巷子口老谭来弄就行了。”笑了。

“还有,我前些天弄的腌菜应该要捞起来了。”接著。

“腌菜啊……”吞口水的声音。

趁机拍掉老娘放在她身上的肥手,林巧用她那只没扭伤的脚踏下床,然后忍痛认命地开始一拐一拐朝门口的方向跳。

“娘,你还是去忙你自己的事好了,幸好我不是手废了。”

别指望她娘啦!打从她懂事以来,她娘在家唯一会动手的事,就是动筷子。也好在她很久以前就不期望她这老在外奔波的娘亲下厨,否则她早不知饿死在家里哪个角落了。

瞪著女儿努力跳著脚离去的背影,可怜当娘的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突然,林媒婆脑中灵光一闪!!她高兴地一拍掌,接著开始费力移动她福圆的脚往门外跑。

“哎呀,我怎么忘了应该请大姑来看看巧儿才对,要是她来,巧儿肯定明天就好了……”

这下为娘的,总算可以在女儿面前继续抬头挺胸了。

日头将落。

好不容易,林巧从姑婆那里脱身了。

用没有提著一堆零嘴的左手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她微皱眉,迈动著两天前差点毁在大姑姑魔掌下的脚。幸好当时她说什么也不让大姑姑把那两团不知道什么鬼玩意的东西抹上脚、吃下肚,要不她现在说不定真变跛子了。

别人敢信她大姑姑那一手医术、敢吃她卖的药,她却从小到大已经不知道为此吃了多少苦头了。虽然也不是每次都无用啦,不过她现在宁愿狠心面对大姑姑可怜哀怨的眼神,也绝不心软让她碰。

开玩笑!她姑娘的命也只有这么一条!

呼!有人关心疼爱当然好,不过偶尔就是有点麻烦。

就好比她这姑婆要她接管百花苑?免了!要她弄垮它还比较快。而且她看起来像鸨母吗?

光家里一个非要她继承媒婆大业的老娘就够她头大了,要再加上这些姨姑婆婆们的杂业,她就不只头大,而是头爆啦!

突然,前方传来的嘈杂声让她收回心神,跟著停下脚。

也就在这时,在她前面有两个人影往她的方向匆匆忙忙地跑来……

近了,她才看清楚是一对年轻男女。

两个人似乎正被什么人追著。手牵手地跑到这小巷子里好像就已经快跑不动了。

就在两人与林巧快错身而过时,那拉著女孩跑在前头的年轻人突然停下,很快打量了四周一眼后,似乎有了什么主意,可当他准备要带著两人躲藏起来时,他略显顾忌地迅速瞥了这巷子存在的唯一外人一眼——“请你……就当做没看见我们吧!”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很快地对站著不动的林巧请求。而时间也不容他考虑是否能信任这圆脸少女了,他说完不待她回答,一咬牙就拉著惊慌失措的女孩,双双躲进了旁边一排人家正铺晒著菜的矮架子下。

而就在他们刚钻进架子下的同时,巷子口正好有两三个拿著木棍子的人跑进来了。

三个家丁模样的男人很快地跑过,不过,跑在最后的一个人显然有些小心。他突然停下脚,又转回林巧面前,精明地打量著她。

“喂!小姑娘,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男一女跑到这方向来?”他问。

林巧,眼里闪著亮灼灼的光。

她慢吞吞地回:“有啊。”

气氛乍地紧张起来了。就连前面那两个男人也突然住脚,转过身来。

林巧倒灵敏地听到那架子像被撞到地轻“吱”一声。不过这三个人竟都没注意到,唉!差劲!

她笑了笑。

“你们要找那个驼背的老公公和拄著拐杖的老婆婆对不对?”她指了指巷子出口的右方:“我看他们往那边去了,才刚过!”

她还没说完,那间话的家丁已经啐了一口,连同其他两人转身就跑。

“什么老头子、老太婆?走了!”

三人很快就跑出这条巷子。

一会儿,那躲藏著的两人也爬出来了。

就近在咫尺的男女,自然将刚才林巧与那三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两人一出来,马上感激涕零地对她躬身道谢。

“小姑娘,你真是我们的活菩萨,请受我们一拜……”

林巧向后退了一步。她可不习惯这种场面,更河况她又没做什么,不过提供两句不实的情报而已嘛。

“别别别,我看你们还有时间在这里拜,倒不如赶快想办法继续跑你们的吧。”

她转身走人。

不用好奇、不用问啦,在她看来,这一对年轻男女八成是打算私奔去啦,要不两人干嘛带著包袱?要不又怎么会被追?

两个年轻人相视一眼,显然也知道眼前最迫切的问题就是这个。

对著林巧慢慢走开的背影又一揖身:“小姑娘,大恩不言谢,有缘再见,我们定当相报!”朝她许下重诺,两人也快速转身,继续朝他们未知的下一步奔去。

对於林巧来说, 这事只不过是她人生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所以她转眼间就忘了。

一回到家门前,她还是忍不住朝左边瞧了一眼——老实说,她还真是不习惯一向幽暗的那户大门前挂亮了灯呢!

自从两天前那姓傅的男人搬进去,一到了傍晚,颜伯就知道要把灯烛点亮。算是表示他们这宅子的主人已经回来了吧?

傅行云。

啧!幸好他这两天没再让她遇上,否则他惨了!

哼!每回看到隔壁宅子就忆起跌跤之耻,林巧哼了一声就进了自家门。

一进门,她立刻开始动手准备等一下要吃的晚饭。至於她娘呢,现在则不知跑到哪户人家家里去串门子还没回来,所以家里可安静得很。

不过一直等到她弄好了饭,又另外做好了其它工作,她那娘还不见人影时,她只好自己先行吃饭,不等娘了。

她早习惯常常一个人在家、一个人吃饭了。

稍夜,林巧搬了椅子到后院坐下,就著明亮的月光,她开始缝补她娘前阵子不小心被狗儿咬出了一个洞的衣衫。

夜,很寂静,直到一阵低低细细的说话声顺著风向传来……

“……”低沉温和的声音不知道在说著什么。

“……”接著另一个又快又急、尚未完全脱离童音似的男声也在应著。

林巧忍不住歇下手,侧耳循著说话的声音找去。很快地,她发现说话声正是来自只有一墙之隔的人家——不就是刚进驻主人的傅家?

林巧知道隔壁对著她家院子的那地方,刚巧也是他们的庭院。因为她早已经把隔壁家的园子逛到不想再逛了,所以当然知道,至於她是怎么有办法到人家家里的园子去逛嘛……

嘿嘿!秘密!总之不大光明就是。

她凝神细听。

认出来了,那个挺好听的声音,不就是两天前见过的傅行云的……

林巧突地撇撇唇。嗯!她一定是错乱了,竟然会把那痞子恶徒的声音冠上“好听”的赞美辞?

该死!可她还是终於忍不住叹气了。

好吧!她不得不承认,就算她讨厌那傅公子,不过他的声音真的好听就是了,比起另一个尖嫩急锐的嗓音,他的听来是舒服多了。

一个是傅行云,那另一个人又是谁呢?

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一个感觉起来就是在安抚,而另一个则充满了抱怨不安。

真的,林巧也不想当个偷听狂,只不过他们就要勾引出她人性中邪恶的一面,那她有什么办法?

耸耸肩,林巧一点也不想当圣人。况且,她不过是在自家院子移动,那也算不得犯法吧?

把手上东西慢慢放下,她站起来,舒了舒腰,接著一副泰若无事状地“散步”

到墙角那一边去。

就在林巧终於“踱”到了那一面墙边时,却惊讶地发现刚才一直说话的声音消失了。

不死心地,几乎将耳朵贴上了墙,她这才终於隐隐约约地听到似乎愈来愈远去的声响。很快地她就明白了,看来人家是离开那院子进屋去了。

唉!可惜!

这一夜,林巧总算见识到了自己的贴壁功丝毫不逊色於她娘!

昨夜很晚才回家的林妈,一大早就又被人请出门。

是刘老爷那边派来的。

送了娘亲出门,林巧也顺便上街去逛逛,买了一些家用的东西,又替她娘上布庄裁了方料子,这才满意地返回家去。

“巧儿,你可终於回来了!”

林巧还没接近家门,就看到原本在她家门前跳上又探下的人影立刻转身朝她喊著。

“颜伯?你找我?”看清楚是谁,她有些惊讶了。

隔壁大宅子的管家颜伯,竟一大早守在她家门前。

颜伯原来焦急的神情在看到她出现后,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对不起,巧儿,是这样的,我家小少爷刚才不小心把风筝飞落到你家院子去了,他……他一直在等我替他拿回去……”颜伯忍不住吁了口气。

“小少爷?就是那个傅公子的弟弟吗?”第一次听到这称呼,林巧立刻联想到曾听她娘说傅行云是带著弟弟一起来这里住的事。

问话的同时,林巧也边俐落地打开了自家的门。先把买来的东西放到桌上,她一点也不啰嗦地领了颜伯向后院走去。

“是啊!大少爷是带著小少爷一起来的。事实上,大少爷是带小少爷来这里养病……”颜伯并不是嘴碎的人,只不过对象是就住在隔邻、而且还常常会碰面的林巧,他也不免多话了点。

“养病?那个小少爷生了什么病?”林巧好奇心被勾起。也许昨夜和傅行云在说话的人就是那个小少爷。

很快地,两人来到了后院,也立刻一眼就看到了一只绘著蝴蝶的小风筝正孤零零地躺在林巧种著青菜的小菜园上。

林巧走过去把它捡起来,轻弹掉上面的泥沙再将它交给颜伯。

颜伯高兴地点头道谢。

“小少爷他呀……唉!说起他呀,年纪那么小就遭受到那样的厄运,他也真是可怜……”一说到那小少爷的情况,颜伯的表情不由得凝重了起来。“啊——他还在等著呢!巧儿,对不起,下次有时间我们再聊,我先回去了。”看到手中的风筝,颜伯顿时想起自己的任务,只好匆匆挥别了林巧,赶紧向大宅子跑去。

留下一头雾水的林巧。

生病?可怜?

怪了!她昨夜听到的声音明明就是一副元气十足、精力充沛的模样呀……

那么,那个傅家小少爷究竟生的是什么病?

突然,林巧甩了甩头,叉起了腰。

算了,管他生病,还是要去掉半条命,反正那也是他家的事,她想那么多做啥?

工作了,工作了!

接下来的时间,林巧开始了她一天的例行工作。不料偏偏,她的工作三番两次被打断……

刚开始,她在汲水,突然“咻!怦!”一声,院子平空掉下一颗小球,她走过去捡起,视线直觉眺向隔壁。

果真没一会儿,邻宅的颜伯又匆匆跑过来了。

“对……对不起!是不是有颗红色的小球儿掉在你家这里……”颜伯气喘嘘嘘。

挑挑眉,林巧把球给他。

第二次,不过才半刻后,一本小册子越墙而来,这回直接压扁了菜圃里的两株青菜。

林巧慢慢放下手上晾著的衣服,慢慢朝凶器走了过去。

很快地,隔壁又来人讨东西来了,只是这回换了别个下人。

林巧对他指了指被压垮的青菜,这才把东西还给他。

以为这样就没事了?还没结束呢!

接下来这次,就见一只靠枕直接掉进她家的水井里,再来,一把木棍则差点击中她……

这么一来,林巧眼里迸出的火光足以把来讨东西的人烧死在当场了!

“对!对不起……请问……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把小木棍?”大宅的家丁一看到林巧的表情差点就要抱头窜逃了。

掂了掂手上差点杀了人的木棍,林巧扯开了一个阴森森、寒飕飕的笑。

“你说的,是不是这个?”她眯了眯眼。

吞了吞口水,家丁识相地悄悄退后一步。“呃……是……就是它……”

“但东西是你丢过来的?”不怀好意。

家丁立刻用力摇头赶忙撇清。“不是,不是我!是……是我家小少爷……”

林巧眼中凶光大盛。冷哼了声,东西也没还他,她一把抓起了地上的柴刀就大步往外走。

而吓了一跳的家丁则赶紧跟著她,边喊著:“林姑娘,你……你想做什么?”

没回答,林巧直接杀到了隔壁家的大门前。

“叫你家小少爷出来,说我亲自送还他东西。”林巧对那来讨棍子的家丁这样说了。

家丁摸不清她想做什么,战战兢兢著:“呃……可不可以让我……拿进去就好了……”害怕地直盯著她拿在手上的柴刀,吞了吞口水。

邻居当了这么久,他又不是没听人说过,这林媒婆家拥有一堆奇奇怪怪的亲戚,所以,若不小心惹火了这林家的姑娘,可得小心说不定随时会被施咒、下药,外加可能糊里糊涂被卖掉……不过撇开林家那些奇异的家人不说,这林家姑娘看来圆圆小小、平凡得不引人注目,可如今见她这架势,竟有种让人不敢小觑的感觉。

尤其是这会儿,她只把眼向他一瞪,他就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她手中的凶器狠狠劈了一刀了。

不等林巧回应,他又咽了咽口水——“我……我马上进去……我去问问……你先等等……”先保命要紧,他决定进去推个挡箭牌出来再说。

逃进去了!

林巧冷眼看著那家丁简直是挟著尾巴窜逃进宅子里的龟样,心里不由一阵痛快。

哼!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啦!

有一个傅家大少爷“珠玉”在前,看来这傅家小少爷也差不到哪里去……

亏她初时一听到傅家小子有病,还稍稍给了他一点同情心呢!去!当她没良心好了!

垂眼看了看手中的木棍与柴刀,她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抹恶作剧的表情……

“咦?巧儿姑娘?是你?”

突然,身后一个惊讶带笑的低磁嗓音响起。

林巧很快地转过身。接著,她直接与这宅子的大主子面对面。

是傅行云没错。

一身轻便整洁的傅行云带著一名随从,看来似乎是刚散完步回来。

彷佛永远带笑的一个男人、彷佛永远舒泰自在的一个男人,就连一向善於观察人脸色的林巧,也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他除了愉快还是愉快之外的另一种情绪。

看来,这男人不是擅於伪装,就是他真的很愉快。

林巧可还没遇见过这种人。

“傅公子,好久不见了。想必您在这里生活得很开心。”她皮笑肉不笑。

傅行云倒给了她一抹真诚和煦的微笑。

“这附近有好几处风景美如仙境,空气也很好,来这里几天,我睡得好、也吃得好,确实开心极了,多谢你的关心。看来……你的脚也好了”莞尔的神情从他眸中一闪而过,就连林巧也没捕捉到。

“托您之福,本姑娘现在已经能跑又能跳了。”林巧微咬著牙。

“那就好,那就好!原本我还打算今天过府探望,既然你已经康复了,那就好……”他这时终於表达了适度的关切。“我可不可以请问一下,你一手木棍、一手柴刀地站在寒舍门前,莫非是有人要倒楣了?”

说到这个……

林巧的唇角突然阴恻恻地牵了牵,不过她还没说话,身后已经传来了开门声。

“咦!大少爷……大少爷回来了!”这回出来的是颜伯,身后还跟著刚才进去讨救兵的那个家丁。两人没料到一开门会见到一早就出门的大少爷,所以一时都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当然,他们也没忘记还等著给答覆的林巧姑娘。

颜伯忍不住觑了娃儿手上的“武器”一眼——这……小少爷不会是要被宰了吧?

傅行云没错过这两人溜向林巧时的心虚神情。

“巧儿姑娘,既然你都来了,何不乾脆进来坐坐,也好让我略尽屋主之谊?”

不动声色地对林巧微微一笑,他开口邀请她。

“呃……大少爷……”

“好啊!”

颜伯迟疑的声音和林巧过於轻快的答应声同时响起。

看也没看颜伯两人一眼,林巧直视向博行云,圆圆的脸上泛起了甜甜的笑。

“太好了,我正打算顺便拜访一下贵宅的小少爷,既然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

余音一句,明明依旧女儿气得很,可颜伯和那家丁却不知怎么地,头皮麻了一半。

而傅行云呢,嘴角微扬,表情隐约有著兴致盎然……

小桥、流水,假山、红亭,一座富贵人家花园该有的布置,这里样样不缺。

不但如此,这花园还更见精致细腻,显见这园子的主人拥有超凡的品味。

而此刻,凉爽舒适的亭子下,正或坐或站著两三个人。

两个小厮为了半躺在榻上的少年,可更是忙坏了只见一人忙著伺候少年吃东西、又要说笑话;而另一人则努力捡回他随手把玩随手丢开的东西,林林总总的,球、毽子、书册、方块木……

总之,他榻边的小桌上什么玩意儿都有。甚至他偶尔兴致一来,要练练臂力地把手上东西向外远远地一抛,那也不是没的事。

就像现在,转了转手中的摺扇,似乎又失了兴趣。拧眉想了想,少年突地做了做手势,接著奋力把扇子丢向最远的那一头——“请问小少爷,您还要不要小的再去隔壁家把东西拿回来?”一声问句很自动自发地接上。

“当然要!”一句话,想也没想地叱回。

众人同时一怔!

少年猛地察觉了不对劲——是谁抢了他的词?而且这声音怎么凉得让人起鸡皮疙瘩,还是个女人的声音?

不但是他,连同身边两个忙得满头大汗的小厮也突然转过头了——只见就在他们后方,一行人已经走近亭子这里了。有傅行云、管家颜伯、两名下人,还有!

不对,这走在最前面、脸圆圆的丫头,好像不是府里的下人……尤其,她一手一个正各握著刀子和棍子,再搭以她不善的表情……

想当然耳,刚才出声的是她。

莫名其妙的少年突然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大哥,你回来了!”

“大少爷!”

瞪了那古怪的丫头一眼,少年傅少峰忙不迭甩去浑身的不对劲,直对兄长招呼。

“我带了一位客人来……”傅行云悠悠然地步上了亭。

“是她吗?”再瞧了她一眼,傅少峰忽地觉得她手中的红柄木棍子似乎有些眼熟。

踏前一步,林巧自己来了。

“承蒙小少爷常派人到小女子家‘走动’的盛情,小女子若不亲自来小少爷家走一趟那怎么行?小女子姓林,单名巧,见过小少爷了。”林巧朝他笑了笑,同时,突然将手中的木棍稍移上前,笑容甜腻得让周遭的人忍不住头皮发麻。“想必颜伯他们不好意思告诉你,小女子便亲自上门来奉还小少爷的东西了,来,看仔细,这是不是小少爷您的木棍?”她把木棍再递前一点。

傅少峰听她这么一说,总算也认出来了。

“是我的没错。原来你是住隔壁的——”他一伸手就要拿回木棍。

林巧却立刻缩回手,以致令他冷不防扑了个空。

“看来木棍真是您的,那太好了。您等等,我立刻把它还您……”仍然笑容可掬的林巧边说著边蹲在地上。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把木棍横放在地,接著举起另一只手上的柴刀就劈下——只听周遭立刻响起几下短促的抽气惊呼。

“啪!啪!”两响,很快地,林巧已经动作俐落有力地将一柄木棍整整齐齐劈成了三段。

傅少峰早已面色难看著,而一旁的傅行云倒深思了眸。

林巧将分尸成三段的木棍抓起,接著起身,这才把它们递向傅少峰。

“喏!你的东西!”她不笑了。直盯著他的眼中闪的是凌厉、冷寒的光。

傅少峰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突地他惊怒之气一上来,一扬手就向她的脸蛋甩去——幸好林巧早有防备,在他的肩头一动时就知道该闪了,她赶紧向后退去;不过她倒没想到,即使她没退,那小子的巴掌也碰不到她。

因为,傅少峰的手还没到半途就被人截捉了住。

傅行云的笑早已敛去,他的神情沉凝肃穆地让其弟原本高涨的气焰霎时减了下来。

“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我教你做了错事不认错、我教你以暴力来解决事情,是不是?”傅行云淡然的嗓音却意外造成权威而危险的效果。

也在这时,林巧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男人隐藏在温和笑脸下的,竟有如此迫人的气势。

看来,这男人果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哪!林巧突然想瞧瞧这傅大少爷究竟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傅少峰在兄长的三两句话语里,头已经愈垂愈低。

“大哥,对不起……”

低喃的认错声一出,令林巧还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听错了。

忍不住直盯著那上一刻还嚣张得很欠揍、下一刻却温驯得可疑的小子,她试图想从他低垂的头顶上找出他使诈的迹象。

身旁的老大开口了。

“男子汉大丈夫,你敢做可敢当?”显然,最重要的是下文。

於是,接下来发生的事,终於令林巧不得不信,这小子如果是只耗子,那傅行云肯定就是把他制得死死的猫怪了——只见,傅少峰静默了一下,然后头抬了起来。

没了刚才的凌人气焰,林巧才突然发现,这小子其实倒长得挺好看的——他清秀漂亮的脸庞虽然微有挣扎的表情,不过他竟很快就甩开了。

“对不起,我不该把东西乱丢到你家去,我不该动手就要打人,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他干干脆脆地用他那双乌黑澈亮的眼睛直视向她。

虽然诚恳不足,不过至少良心还没被狗啃去,林巧脸色稍霁。而她也识时务得很,可不会真的以为是自己的理直气壮才赢来了道歉。

“算了,反正你的棍子也被我拿来当柴劈了,我们扯平了。”微狡诈地牵牵嘴角,林巧晃了晃手中的柴刀:“不过我这小家伙脾气不大好,下次要再有啥莫名其妙的东西飞过去,我也不敢保证我控制得了它……”

傅少峰一点也没掩饰他的情绪。他抿了抿唇,眼神一转,倔强挑衅。

“如果是我不小心把银子砸过去呢?”

接下挑战,林巧忍不住睨向身旁正挑了挑眉的傅大公子一眼,这才贼笑回应小的:“你想砸的如果是银子,我不反对,我想我这小家伙也是……”她提了提手中的柴刀。“小少爷,你尽量吧,不过那一样我就不奉还了。”

“看来你也只是个见钱眼开的蠢女人。”小子打鼻子里嗤出了不屑。

“咦?那么看来小少爷一定是个品德高尚、视金钱如粪土的聪明人喽?”奉送闲言凉语两句。

还不到一口茶工夫,两人已经又处在针锋相对的状态了。

傅少峰自然不愿输给眼前这看来毫不起眼的乡下村姑了。

“哼!本少爷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然一点区区的小钱我又哪会放在眼里了?哪像你这没见过钱的乡下女人了!”只想狠狠教训她,他的姿态摆得可高了。

不过悲惨的是,他竟完全忘了还有旁人的存在——尤其是那全天下唯一制得住他的一个人。

“是啊,是啊!我这没见过钱长啥样的乡下人,又怎么比得过您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又没人管得著的少爷呢?”不怀好意地眯了眯眼,林巧扇风点火完,突然把目标旁边一转移:“大少爷,您说是吧?”

原本洋洋得意的傅少峰这时才猛地一惊,同时头皮一阵发麻!他僵硬地抬眼看向他大哥……

“多谢你,巧儿姑娘,要不是你和舍弟这一聊,我这做大哥的竟还不知道他已经神通广大到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了!”

见识到这邻家小姑娘光靠一张嘴皮子就能把人撩拨到忘了自家祖宗姓什么的本事,傅行云真是佩服了。这会儿他把视线转向面如土色的受害者,虽然明白这小子只是一时被激到口不择言,不过要是能藉此让他收敛一下毛躁的性子倒也好。

一碰上大哥虽然笑著,却比冷下脸来更令人害怕的表情,傅少峰就孬得想逃。

傅行云只一伸掌就按住了他的肩头,彷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蠢动。

他对自家小弟轻轻一笑,笑得比平日更加温和无害、更加亲切宜人。

“看来我们兄弟俩也很久没好好聊聊了,是吧?”

“大哥,我……”小弟头皮发麻。

“喂,你……”突然,一边的林巧出声了。她用著奇异的眼神盯在傅少峰脸上。

“你看什么看?”傅少峰瞪她。

慢慢地,林巧的视线往下移;皱眉,又迅速看向他。

“是你的脚吗?他们说生病的,原来就是你的脚吗?”语出惊人。

傅少峰的脸色骤地一变。

“巧儿姑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傅行云没答,却反问她。

“那么是真的?”林巧的反应是立即的。“我只是一直觉得奇怪,不过却又不知道奇怪在哪里,直到刚才我才发现,原来是你一直都没离开这张竹榻……”

她的猜测不无道理。

“怎么?本少爷就喜欢这张竹榻不起来,又干你何事?”傅少峰被戳到痛处地激动了起来。

“是不干我的事。”林巧淡淡的。她转身就走。

“因为一年前的一场病才导致他的双脚无法行走,所以请你能原谅他的情绪不稳。”傅行云与她并肩而行,声音充满歉意。

林巧静默了一下。其实这真的不干她的事,可她还是不免为那家伙感到惋惜。

“他的脚没办法医治好吗?”她忍不住问。

“我也希望能替他找到可以让他重新站起来的大夫……”傅行云意味深长。

怔了一会儿,林巧才突然脱口而出:“难道你们会来这里住就是因为……”

“没错。”似已明白她想到的,傅行云点头:“就是因为我听人说这附近可能有高明的大夫可以医治好他,所以我才带了他来。一来是拜访那位大夫;二来也是想让他转换环境,也许这对他的身体有益……”

林巧不禁偏头看了傅行云一眼:“你这位做大哥的还更是用心良苦。”

不小心知道了这件秘密,下次再和那家伙对阵,看来她还是先让他一下好了……林巧心想。

第三章

“娘!你还好吧?”问了问还占著茅坑不放的娘亲的安危,林巧边把手上的一捆柴放到角落去。“我已经把小姑姑找来了。”她又朝茅房喊了一句。

“好……叫你……小姑姑再……再等一下……我就好了……”有气无力的垂死声调传出来。

林巧忍不住翻了翻眼。“再贪吃嘛!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林媒婆没有吃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的命呀!我看你要再不节制点,刘家再多跑几趟,茅坑有得你蹲的喽!”

遇上这人家请客绝不放过,非把自己撑个半死才算捞回本,而自己的肠胃却又老闹脾气的老娘这屡受罪又屡犯的本事,她还肯浪费唇舌说她老娘两句,算她侍母至孝啦!

茅房里正辛苦地与作怪的肚子奋战不休的林妈子,这下子可哼也不敢哼一声了。

念过了老娘一顿,知道娘一时半刻还出不来,林巧只好到前头去陪人一起等了。

“你娘还好吧?这样好了,巧儿,我这儿有药……”人称孙大娘——也就是林媒婆很久前就已守寡的小姑,一听林巧说了她娘的状况,一手就已经打开了随身带著的药箱,开始熟练地抓出几把药草出来:“这个拿去煎一煎,治泻腹很有效,保证药到病除,你快拿去帮你娘弄弄去。”

林巧把药草推回,对她小姑姑笑笑。

“小姑姑,你忘了?我娘她那毛病是老毛病啦,让她拉完了就没事了,你这药还是留著,我想一定有其他人更用得著。”

开玩笑!她也就这么一个娘!

鉴於她们母女俩早就决定要祸害遗千年的心愿,她们的小命绝不可能就此毁在那一把小小的药草上——别说她怕了小姑姑的那一手医术药草,她娘早年的惨痛经验也不比她少。

听来真怪是不?她小姑姑扛著孙药婆的药牌子行遍城里,外加方圆百里小村小镇,说真的,医也医好过不少人,可偏偏她们母女俩每碰小姑姑的药草一回,每每以悲剧收场;老实说,要不是够了解她小姑姑,她还直会误会她小姑姑一直想谋杀她们母女哩!

“可是巧儿……”孙大娘还是觉得不帮上一点忙,可真对不起嫂子了。

林巧一边不动声色地替她把药草收回药箱里、一边给她最强力的保证。

“小姑姑,你真的放心啦,我娘她只是吃多了些,等一会儿就会好的啦。”

“可她……”迟疑。

“哎……小姑……你来啦?”一阵气虚的声音随著拖步声插进来了。

厅中两人立刻一致转过头看著终於出现的林媒婆。

“娘!”

“嫂子,你还好吗?”

回应两人的关心,林媒婆苦著脸,一手捣著刚休息的肥臀,就怕又刺激了它地慢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呼!老娘我差点就快没命了……”喘了口气,林媒婆原本的埋怨,在瞥到小姑的那只药箱子时赶紧改口,一张垮著的脸也立刻强撑起了笑:“不过现在还好,好多了……”

“真的吗?嫂子,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我这儿有药。”孙大娘看她一脸青白,可真是不放心,赶忙嘱咐她。

林巧倒了杯水给她。当然知道她离“大好”可还有段距离。

“我知道,我知道……”抓起杯子灌了一大口,林媒婆拿出帕子擦擦额上的冷汗,急忙转移小姑的注意力。“对了,我今天找你来是有一件事想找你办……”

“嫂子有什么事吗?”孙大娘还是直盯著她的脸色,籍以判断她的状况。

“是刘老爷子托我的事儿……”唔,糟糕!好像又想上茅房了……林媒婆努力暗撑著。“事实上……刘老爷子最近家里出了件不大光彩的事儿,所以他才请我找个药婆子去帮个忙……”

“不大光彩的事儿?”孙大娘的神情看来已有些会意了。

“刘老爷子原本要我替他家里的千金小姐给邻城的一家少爷说媒,可没想到那刘小姐在前些天跟个书生私奔了,好不容易刘老爷子派的人在昨夜把小姐捉了回来,不过可惜的是让那书生逃走了……”

最近林媒婆就是在忙刘小姐的事,不过刘小姐私奔又被捉回来的事,她可也是今早刘老爷请她过府她才知道的。

“刘小姐自己说已经怀有书生的骨肉,非嫁那书生不可。刘老爷子快被她气疯了,所以才要我想办法找个药婆子去……”她说到重点了。

唉!要命喔!

林媒婆并没有忌讳自家闺女在场。事实上,打林巧懂事起,拜当娘的为媒所赐,她对於这些类似的悲剧并不陌生。

“刘老爷子要我去替小姐打胎?”这也是孙大娘的工作项目之一。

林媒婆点了点头。突地,她的面色又一白。糟……又来了!

“呼”地一声,林媒婆倏地站起来,圆滚滚的身子旋风似的往后面旋去。

“我……我去去就来……”丢下一句回音缭绕。

厅里,姑侄两人就这么听著脚步声噼哩啪啦一路往屋后的特定角落飙踏去。

两人回过神,默契十足地同时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一会儿,有别於刚才的急惊风,一道沉重脚步声慢慢从去时的方向响起了。

“好……好了……”游魂似的飘音跟著人回来了。林媒婆出现在门口:“小姑……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嫂子,我看你还是吃一下我这药——”孙大娘不提不行了。

“没事没事……我真的没事。”林媒婆忙不迭地摇手。别来了,她还想留著命拉屎。“我……我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她小心翼翼坐回椅子上,对她小姑强颜欢笑。“对了……我说到刘小姐怀有身孕,所以老爷子要你去替小姐把胎打掉……你这药箱里,可有那药?”

孙大娘点头。“我这药箱子里什么都不缺。”

“那好,我们就走吧。”

林媒婆站起来,不过就在这时,她的表情又一惨淡——“我……我看我真的得再……”她勉力忍了住,视线瞄到了一旁的林巧。她突然有了主意:“巧儿,不如……不如你代娘去刘府”她深呼吸一口,哀求地看著女儿大睁的眼睛。“娘跟刘老爷子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我看我现在……一时也走不了,不如你带你小姑姑先过去……你就亲自代我对刘老爷子致歉一下,我……我只要好了些,随后就到……”

咦?怎么扯上她了——林巧不想管这种事。

“小姑姑应该知道刘家怎么走。”林巧道。

“巧儿……娘可得罪不起刘老爷子啊……”她老娘就快火烧屁股了。

直盯著她娘惨白的神色,林巧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是啊……该死!她总不能让她娘去占著人家的茅坑不放吧?

那就真的罪过了!

※ ※ ※

刘府门外表明了身分,林巧和孙大娘两人总算被下人放行进门。

两人才在花厅坐没多久,刘理光就过来了。

没见到林媒婆,刘理光有些诧异,不过等到林巧对他解释了原因之后,他倒没什么表示,反正重要的是药婆子带到就行了。

刘理光只叫了个下人带两人到小姐的房间去,自己便又匆匆地离开了;显然女儿这事还没有他自己的事来得重要。

林巧若非事不关己,她大概就要让他小如绿豆的眼睛更加好看了。

下人将两人带过几条回廊,直到最后院一所幽静却有两名家丁看守著的厢房前。

而这时,一名纤瘦优雅的妇人正红著眼睛从这房间里走出来。

“夫人。”下人连忙喊了声。

纤瘦的妇人正是刘夫人。她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下人身后的陌生妇人和少女。

“她们……是什么人?”刘夫人一下子就恢复了自然的神色,只不过她刚才显然哭过的眼睛却是瞒不了人的。

“夫人你好,我姓孙,是老爷请来的药婆子。”此时的孙大娘看来就是一副自信庄重的药婆模样。

刘夫人的面色,却在听到她报出来的身分后变得僵白。

“是……老爷请你过来的?”刘夫人的声音微有哽咽,更有忿怒。

“是啊!”孙大娘点头。

刘夫人却在这时冷不防地伸手要推开她。

“你给我走开!出去!”刘夫人的声音乍地尖锐起来,彷佛急切地要保护住自己心爱的东西。

孙大娘是及时被林巧扶住了才没狼狈地向后摔倒。

“夫人你……”孙大娘莫名其妙著。一看到刘夫人又要再推来,她连忙带著林巧要向后退。

就在这时,原本守在房门外的家丁已经上前来阻挡住了刘夫人。

而原本带著她们两人过来的下人也对刘夫人拱了拱手,道:“夫人,老爷要我带药婆子进去替小姐‘看病‘,请夫人别为难小的们。”为了达成任务,下人的态度也强硬了起来。

“我不准她们进去!”刘夫人坚决地盯著这下人。

“夫人,您不准也得准!”下人对两名家丁一使眼色,两人立刻出手围困住了夫人。

“刘强,你敢!”刘夫人脸色大变。

“两位,这边请!”下人赶忙将孙大娘两人带进小姐的房里。

而阻止不了的刘夫人更不甘眼睁睁地看著女儿就要被伤害,她费尽力气要将困住她的家丁推开。

“你们还当我是夫人吗?你们给我退开!刘强!”

凄厉的声音连连在门外喊著。林巧走近床边,看到了正有娘亲为其拼命著的刘家小姐——美丽细致的容颜笼著一层不正常的苍白,细瘦的身子覆在一席精致的被子下,更显得惹人怜。

她是昏睡著的。

此时,那带她们进房的下人已经退了出去,而房外的刘夫人不放弃要进来护卫女儿的哭喊,也不断震撼著她们的耳朵。

孙大娘皱著眉,将药箱子放在桌上,开始准备她需要的东西。

林巧却有些出神地直盯在刘小姐那张美丽的脸儿。

很眼熟……

她见过这张脸!

可她明明就不认识刘家小姐……

“巧儿,你替我把刘小姐扶起来,我好喂她吃药。”孙大娘的声音突然在她身边响起。

林巧却像被点醒般,猛地想起了某一个画面——啊——是她!

原来是她!

林巧乍地抓住了她小姑姑的手。直盯著她小姑姑,她眼里闪著奇特的光彩。

“小姑姑,你有没有办法先把这刘小姐弄醒?”她提出要求。

“什么?弄醒她?弄醒她再要她吃药那可就难了……巧儿,你怎么了?”总算察觉林巧一脸诡异的神情,孙大娘楞了楞。

林巧认出她了。这刘小姐不就是那天她在巷子里遇到的那一对逃命鸳鸯中的女子。

认出了她,又很快将稍早她娘透露的刘家小姐的事在脑子里整理过一遍后,她更加确定了此刻的刘家小姐就是那天的那个姑娘。

太巧了吧?

不过她干嘛要多管闲事?林巧突然不满地翻著白眼。

她嫌恶地又对自己皱了皱鼻,一边却又坐上了床缘,动作俐落地扶起了昏睡中的刘家小姐。

“小姑姑,你到底行不行?”林巧对她小姑姑抛过去怀疑的一眼。

果然,不堪宝贝侄女的这一刺激,孙大娘一时忘了来这儿的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转而撩起了衣袖,两步就跨上前,架势十足地检查起了刘家小姐。

没两三下,孙大娘就有了发现。“她是被人下药弄昏的……”

不管了!反正她已经踏出了错误的第一步——林巧决定先把刘小姐弄醒再说。

“小姑姑,你认为你可以在多短的时间内让刘小姐醒过来?”她笑睨向她小姑姑。

在林巧不著痕迹的激将法下,孙大娘已经晕头转向了,她立刻拍拍胸脯,发下了豪语。

“巧儿,看你小姑姑的厉害。哼!那小玩意儿算什么?你姑姑我保证马上就让她醒来让你瞧瞧!”为了不在巧儿面前漏气,孙大娘立刻施展出看家本领。

一双手在药箱子里东翻西找,很快地,她拿出了一只玉瓷的小黑瓶,接著走到床边,她打开黑瓶塞子,将瓶口凑到了刘小姐的鼻端下——才一会儿,彷佛呼息受到了极重的刺激,刘小姐在昏睡中突然咳了一下,接著再一下……

等到她产生了稍剧烈的咳声后,孙大娘这才把黑瓶子移开,而此刻刘小姐已经被自己受刺激的反应弄醒了。

原本一动也不动的刘小姐突然伸手掩向自己的嘴,又咳了两下,然后终於睁开了泛著泪花的眼。

她醒了。

停止了咳,她醒来,稍回过神就看到了两张正盯著自己的陌生脸孔。她又惊又怔。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才自昏睡中醒来,她的声音仍显得十分虚弱。而这时,她当然也想起了发生的事——她面色陡地刷白。

林巧见她已经醒来,便轻手放开了她。

至於一旁的孙大娘呢,突然一阵惊悚,全身也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天哪!她在做什么?她……她竟然真的把刘家小姐给弄醒了?

孙大娘蓦地苦下了老脸看著林巧。唉!只要遇上这巧儿啊……

“小姐,你还认不认得我?”林巧自然注意到她突然惨白的脸色了。她试图令她放轻松一些。

刘芷梅勉强把精神集中,看向眼前正对她浅笑著的圆脸少女。

“我不……”她正要摇头,却突地止住。因为当眼前的少女乍地敛下笑脸后,她的心头猛然袭上了股熟悉的感觉……“你……你是……”

她肯定见过这少女,可她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她迷惑了。

“怎么?你这么快就忘了我啦?”林巧又扬了扬唇角。“亏你们还直说我是你们的活菩萨呢!真一转眼就把我给忘了……”

不过林巧话还没说完,刘芷梅已经美目圆睁,乍地逸出一声低呼——“是你,你是那天救了我和杜大哥的……”她想起来了。刘芷梅又惊又喜。

林巧却机警地立刻将食指压在唇上,示意她小声些。

她旋即会意地点头。

“你……你怎么会来我家?还有她是……”刘芷梅是个灵巧的女子,她立刻察觉出了不对劲。

即使她对曾救了她一次的林巧有著遇故知的无名亲切感,但因此刻身处的境遇,她还是多少生出了防备。

而当她的视线迅速地转向了一旁的长脸妇人,再瞄到了桌上那摊开的箱子时,她的神情突地有些紧绷了!

林巧也看出了她的顾忌与戒备,她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因为她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我叫林巧,她是我小姑姑,夫家姓孙,人家都叫她孙大娘。”她直视著刘家小姐,直说了。“我小姑姑是个药婆子,我们是受你爹之托来的,我想你应该知道他要我们来做什么。”

刘芷梅一听到林巧报出孙大娘的身分就明白了。她的脸色顿时雪白,下意识反应地一边双手护住自己的小腹,一边如碰到蛇蝎似的直往后面退去。

“你……原来你们……”刘芷梅看向林巧的眼神已经转为不信任与害怕。她几乎是颤抖著:“难道你们已经对我……对我的孩子……”一想到腹中小生命此刻的安危,她惊恐了。

“你现在还没事。”林巧一句话立刻有效地稳下她惊惶失措的心。

孙大娘在旁却忍不住唉声叹气了。唉,看样子,她这笔生意是甭做了!

“求求你,林姑娘、孙大娘,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我……我不能失去这孩子……求求你们……”刘芷梅突然哀求起了两人。

而这时,仍守在房门外的刘夫人依旧未放弃要改变女儿的命运。

“……芷梅……娘在这里……你们……你们别对我的女儿下手啊……”

刘芷梅自然也听到了,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她正要开口回应她娘时,一只手掌突然伸过来及时掩住了她的嘴,也阻止了她的声音外泄。

“喂,我问你,你娘知道你腹中有他的骨肉,她的反应是什么?”林巧的神情严肃极了。

刘芷梅的眼泪掉个不停,摇摇头。

林巧轻轻放开手,让她可以说话。

“我……我与杜大哥……自小便指腹为婚……谁知我爹嫌杜大哥家贫……早就想悔婚将我另许给别人……所以……所以我才决定跟著杜大哥走……谁知道……其实!其实我娘她一直很看重杜大哥……早把他当女婿看……可连她也改变不了我爹的心意……”刘芷梅声音早已哽咽。

“我知道了。”林巧已有了初步的主意。对自己点了下头,她把目光转向一旁愁苦著脸的孙大娘,突地朝她露齿一笑。“小姑姑……”她甜甜地唤。

孙大娘一听到林巧这难得有的甜酥唤声就知道没好事了,而再看到她脸上甜得腻人的笑,她更知道这件“没好事”的帮凶一定少不了她。

“巧儿,你不会真的想管人家的家务事吧?”她力劝。

“我知道,小姑姑的心肠好,既善良又有爱心,所以路见不平,一定会拔刀相助的,是不是?”一顶高帽子扣上了。

“你小姑姑我只有一箱的草药,可没啥刀啊剑的……”力持理智。

“是哪!人家还要费力气地拔刀,小姑姑只要随便一把药就搞定了,所以自然是小姑姑厉害喽。小姑姑你说,像你这么厉害的人,当然不可能出手还帮不了想帮的人嘛,对吧?”甜汤猛灌,有人已经开始飘飘然了。

“没错!只要我孙大娘出马,世上就没有我办不到的事!”女侠发下豪语。

“那你是答应帮刘小姐喽?”趁乱夹带一句。

“帮!我帮定了!我啊?巧儿,你……”豪气万千乍地以哀音收场。女侠顿时委靡成孬种。“巧儿,你呀……唉!”又被设计了。

林巧满意地对她小姑姑赞许地笑笑。

“我就知道小姑姑人最好了。是不是,刘小姐?”她突然转头对刘芷梅眨了下眼。

才自两人对话中回过神的刘芷梅,当然知道自己的孩子暂时可以保住了。她马上会意过来。

“是啊!芷梅在这里先谢过小姑姑。”她的声音里有著感激的哽咽。

“哎!”孙大娘低低应了声。其实她也并不是个硬肠子的人,只是这种事看多了,心也自然跟著麻木。这时被巧儿这一摆弄,表面上虽说不情不愿,可情绪倒有些动容了。

林巧既然得到小姑姑的点头,就决定不再浪费时间了。

“小姑姑,你先把刘夫人叫进来吧!就说你人手不足,需要她的帮忙。”她立刻对她小姑姑吩咐。

虽然不明白她这么做的含意,不过孙大娘立刻照做。反正她现在已经被赶鸭子上架,不帮也不行了。

孙大娘权威而丝毫不能令人起疑的要求,让外面看守的下人不想放刘夫人进来都不行。

很快地,刘夫人进了房。她一进来便立刻直奔女儿的床边。

“芷梅……”原本她以为会看到昏睡虚弱,更可能已经受到伤害的女儿,却没想到她一眼见著的,竟是个已经清醒并且脸色恢复了些红润、正坐在床上微笑等著她的女儿。

她又喜又惊地微裹足。

“娘,我没事……”刘芷梅眼里含著泪水对她笑。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看了看女儿,和一旁的药婆子与林巧,刘夫人完全被弄糊涂了。

※ ※ ※

林巧和孙大娘离开刘家时,天色已经快暗了。

在刘家,她和小姑姑、刘夫人联手暂时骗过了所有人,她们让旁人以为刘小姐腹中的胎儿已经不保。至於下一步嘛……

帮人要帮到底,送佛就得送上天,林巧可要好好想想该怎么个帮法。

唉!她果真爱给自己找麻烦!这下要开始头大了……

在街口和暂时完成任务的小姑姑分手,林巧自个儿慢慢往家里的方向踱去。

她娘的情况应该好多了吧?如果娘知道她在刘家做了什么事,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怕被大剁成十八块再丢进河里喂鱼,她小姑姑已经把这件事的责任全交给她啦……很好!看来她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得把家里的刀子全藏起来……

林巧走得脚有些酸,再加上在刘家的奋战消耗掉她不少体力,她乾脆停下来,蹲在路边休息起来。

路上行人匆匆,赶著回家吃饭的、追著小娃儿打的、沿街卖杂玩儿的……好像就没人同她这般悠哉的。

就在她休息够了起身的同时,她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咒骂声——“……你哭!你哭什么哭呀?我不过要你去见见人家李少爷,跟人家吃一顿饭,又不是要卖了你,哭哭哭!你要触人家霉头是不是?”粗暴声传近了。

而林巧的眼睛乍地危险一眯。

是那个小王八羔子!他又在搞什么玩意儿了?

没多久,她看到两个人影走近了。当然,她也看清楚了来者何人——果然是楚家那小王八羔子楚安良,和他手里拖著的楚心慈!

林巧猛地跳起来,大步冲向两人。

楚安良忙著捉住一直挣扎的妹妹,一边嘴里咒骂著,根本没多少心神去注意周遭的事,所以当他忽然惊觉有个人影向他直撞而来时已经来不及闪避了……

“哎哟——天杀的!是哪个没长眼的……”胸前猛被痛袭,楚安良忍不住松开捉住楚心慈的手,改摸向自己被撞的地方,同时他也克制不住地脚步向后踉跄了几下,接著跌到地上。也还没看清是谁,他立刻又气又凶恶地张口大骂。

林巧偷袭成功,马上将一旁哭红著眼的楚心慈拉到自已身后。而楚心慈则又惊又喜地看著突然出现的好友。

“巧儿!”她低呼。

“心慈,你没事吧?这王八蛋又想要对你做什么了?”林巧防范地直盯著地上正要爬起来,并且已经看见是她的楚安良,没回头,她一边问著身后的楚心慈。

楚心慈忍不住捉了捉林巧的衣服,她还没说话,楚安良已经一脸凶狠地直向两人这边走过来了。

“好啊!原来又是你这个老爱多管闲事的小婆娘!”卷起衣袖,楚安良瞪著林巧的表情简直就像要一拳揍得她上西天的狰狞。“我早警告过你不准再管老子的事,看来我今天不给你一顿教训,你是不会学乖了!”他已经到了林巧眼前。

而就在周旁,看到这一幕的人并不少,不过当地人一见到惹事的正是城里有名的小流氓时,这下怕祸事上身的人再怎么同情两个弱女子,也不敢站出来了。

瞄了四周全是畏缩、甚至匆匆闪躲过的人们一眼,林巧当然并不指望有人会挺身出来帮忙——事实上,要她是那些人,她也会做个少管闲事、莫强出头的聪明人,她只能靠自己了。

冷哼一声,面对这痞子的威胁,她眼睛眨也没眨一下。

“是英雄好汉就不该只会用拳头欺负弱女子!不过我看你嘛……”彷佛完全无视危险当前,林巧还叉起了腰,充满鄙视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高她一个头、壮她半个身的楚安良一眼,用大得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继续说了:“本来就不是英雄、也不是好汉,你这全身上下就拳头比脑袋大,可以用的地方也就只有这双拳头了。

你打吧!我想不只是我,大家一定都很想看看你楚少爷的拳头究竟有多大!“她扬起了下巴:”打呀!“

让她这么一说,楚安良原本举起的拳头一时倒不敢落下了。瞪了四周虽不敢光明正大看他却仍偷偷瞄向这里的人一眼,他再怎么斗狠,竟也有些踌躇了——他承认自己不是英雄好汉,不过起码他也不能是个孬种。

“哼!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过你!”他恨恨地用只有她们听得到的音量低咒著。接著他直瞪向躲在林巧身后的楚心慈:“你还不给我过来!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想害林巧被我揍,就马上给我滚过来!”知道自家妹妹的弱点,他朝她恫喝著。

楚心慈身子一颤。林巧却突地紧握住她的手。

“楚安良,你这王八蛋!王八羔子!大乌龟!你又想打心慈的什么主意了?”

冷冷瞪著一脸没安好心样的楚安良,林巧当然不会以为他是大发为人兄长的有爱心,要带妹妹逛街买东西来著——除非她眼前这楚安良是假冒的。

楚安良嘿嘿笑著。“我是心慈的哥哥,我要她做什么,你管得著吗?你以为你是谁?她娘吗?”

“我要是她娘,你不也要喊我一声娘?”也学他嘿笑两声,林巧巧妙两句便立刻回整得他灰头土脸。

“臭娘们!我给你敬酒不吃,你偏要吃罚酒!好啊,林巧……”被狠狠刮了这一下,楚安良这时再也顾不了什么面子了,他霍地扬起了拳头就朝她揍去。

而这时看到楚安良动作的人,也不禁惊呼出声。至於要被揍的人呢?

林巧又不是没跟这痞子打过架——而且每次都是因为心慈,只是多次的经验累积下来,她当然明白自己力气虽不算小,但真要和男人比,也是比不上的,所以她也聪明地知道她要靠的不是蛮力,而是脑筋。於是,就在她看到楚安良的手已经蠢蠢欲动时,她就已经先出手用力推了他一下,接著拉住楚心慈转身便跑。

楚安良的拳头还没落下就感到自己先被推了一把,当然,他的拳头落空了。顿了一下,察觉又是林巧的杰作,他怒不可抑地大吼一声,大步就朝前面逃走的人影追去。

“林巧!楚心慈!老子一定要宰了你们!”

林巧拉著楚心慈没命地跑著,而身后楚安良的咆哮声也愈来愈近了。

就在楚安良几乎就要抓到跑在后回的楚心慈时,从后头突然响起了一阵马儿蹄踏声,而那声响简直就是以惊天动地的声势直朝这方向来。

楚安良微微不安,忍不住转头看了后方一眼——娘呀!后头竟有一辆似乎不要命的马车直向他们冲来了!

吓了一跳的楚安良这时也顾不得捉人了,还想要命的他赶紧向一旁躲去。

很快地,一阵狂风似的阵仗从他身边扫过。他浑身发抖地甚至没注意到那马车声似乎在前头略缓了一缓,接著又以原来的速度继续向前面奔驰。

直到要杀人似的马车声远去了,楚安良这才终於敢把眼睛睁开来。

“呼!差点小命就没了……”喘了一口大气,他突然诅咒起了那马车:“混帐!

那该死的马车是谁的?要让本大爷查出来了,非把它劈下来当柴烧不可!哼!“回过了神,他这才知道要跳脚,不过当然是迟了。

可就在这时,他才又想起另一件最重要的事。

“人呢?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第四章

林巧和楚心慈被救了。

就在林巧拉著楚心慈没命地向前跑时,她们也听到身后传来的马车声,但就在马车冲到她们身后的时候:“你们快上车!”

林巧呆了呆,却立即听出了那声音是谁的。而就在这个同时,快跑过她们身边的马车速度慢了一下,她看到驾车座旁有人弯过身来对她伸长了臂,想也没想,她立刻将自己的手交给那人;一捉住了她,那人巧妙地一施力,便将她拉上了奔驰中的马车。

至於林巧另一手一直拉著的楚心慈,也几乎是在她被捉住的同一刻被粗壮的车夫一起捞了上来。

两个小姑娘一上了车,马车随即又以原来的速度向前行驶。

跟著坐进了车厢内,即使是平日并不娇惯的林巧,想起了刚才经历惊险的那一幕,仍忍不住冒出了一身冷汗。

而楚心慈就更不用说了,她正发白著脸色、全身发抖,显然她也被吓坏了。

林巧盯住了就坐在她们对面的“救命恩人”,总算挤出了一点笑。

“谢谢你的……搭救……”她终於也喘过一口气了。

她们的救命恩人傅行云,露齿一笑。“不用客气。”

不过一直坐在车内的傅小少爷,可就真的不客气了。“我看你吵架的气势一点也不输人,怎么跑就跑不赢人了?”极尽挖苦取笑之能事。

嘿!这小子还真懂得找机会报仇啊!林巧向傅少峰睨过去一眼,嘴角撇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最起码我还能跑,哪像有人想跑都跑不了……”精华都在这两句里了。

一剑刺中要害!

傅家小子脸色刷青!他的确,是个想跑都跑不了的人……

这里,也只有楚心慈还不清楚整个状况。

林巧同情傅少峰,可那并不代表他在她面前就多了特别待遇;既然这小子嘴巴不饶人,她当然也就不会客气了。

“你……”傅少峰恼怒地瞪著她。

“对不起,我忘了顺便也要谢谢你,你也是这车的主人,是吧?”林巧承认自己跟大善人沾不上边,不过她可也没为恶到把人逼到去跳河,所以她突然朝他笑了笑。

被她迅速变脸的高超特技唬得一楞一楞,傅少峰馀怒未消却又惊讶乍现的神情竟使他一时显得有些滑稽逗趣。

就连已经恢复镇定的楚心慈,也忍不住看著他掩嘴偷笑。

“看来你们现在都没事了,不过刚才那是怎么回事?英雌救美吗?”这时,傅行云不掩笑意的声音适时响起。

而经他这么一问,林巧这才又想起刚才的不快记忆。

林巧忍不住嗤哼了声,眼神骤地冒火。

“那个姓楚的王八蛋!下次再让我遇见他又想对心慈做什么,我非整得他三天下不了床不可!啊!对了,心慈……”咒了一连串话下来,她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目标转向了身旁的楚心慈,她一时倒把对面的傅家兄弟全甩到脑后了。“你还没告诉我,那王八蛋要带你去哪里?他是不是又要逼你去做什么讨厌的事了?心慈,你快说!”她催问著楚心慈。

楚心慈可没法子像林巧那样可以完全无视於旁人的存在,所以她仍羞涩地朝一个微笑、一个瞪著眼的傅家少爷们点了点头。她知道他们是谁,因为巧儿曾对她说过他们的事,只是见到他们,这还是第一次。不过没想到第一次的见面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巧儿!你也让我先向傅少爷道一下谢再说,他们和你一样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楚心慈对他们满怀感激。

她这一提,林巧总算才迟钝地想起这可也是应该的,所以她的好奇只好先暂缓了。

“楚心慈在此谢过两位爷的救命大恩。”不曾见过如此出色的一对男子,楚心慈在他们的注视下,也不由慌乱地垂下眼,双颊酡红了起来。

“楚姑娘,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没事就好。”傅行云神态如常。

至於傅少峰,也微对她点了点头。不过眉色间的态度可比对林巧好太多了。

谢也谢过了,林巧心急地正要催促楚心慈快说,可就在这时,原本行进中的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两位少爷,到了!”外面车夫的声音提醒著里面的人。

林巧和楚心慈相视一眼。

“谢谢你们送了我们一程,我们就先回去了。”到傅家就等於到她家了,林巧决定先带楚心慈回她家再说。

替两人掀开了帘子,傅行云柔和深黑的眼睛闪过一抹睿智灼热的光芒。

“如果有需要帮忙,不用客气!”

林巧只对他摆摆手,赶忙就跳下车了。

赶著楚安良似乎还没回去之际,赶紧拉著楚心慈就往自己家跑。

决定了,先把人藏起来再说。

※ ※ ※

一进家门,林巧这才又想起出门前她娘的情况。不过她娘没乖乖在家让她有机会当孝女亲侍汤药,只留下一张字笺说她找刚回城的二姨婆去了。

看样子她娘又生龙活虎了嘛!

这下家里又没大人了。

林巧忙着追问楚心慈她那个混账哥哥做什么?

“什么?他要你到李府去陪李家那个小色狼吃饭?”一听到这里,林巧一下跳起来。她咬牙切齿地将指节压得啪啦啪啦作响。“李本同是城里有名的花花大少,专门玩弄良家妇女,那个王八羔子竟然要把你送去那种人身边?哼!想也知道那王八羔子没安什么好心!太可恶了!”

看著楚心慈美丽得像花一样的脸蛋,林巧不禁要埋怨起老天爷的不公平。老天爷既然给了心慈美丽的外貌、善良的心肠,怎么不也乾脆送她去富豪人家当千金小姐呢?

“巧儿,对不起,为了我,又害你差点被我哥打……”对於林巧,楚心慈总有说不完的感激与抱歉。

林巧斜睨她:“我跟他势不两立已经不是今天的事了,心慈。”

“那还不都是因为我……”知道林巧不爱她又对她提什么感谢不感谢、抱歉不抱歉的话,她轻轻叹气了。“不过巧儿,我总不能老是靠你保护,永远躲在你这儿……”

她还未说完,林巧已经一下站了起来。

“我说过了,只要有我林巧在的一天,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你。”她在门前站定,眼中亮著算计的精光:“等一会儿那家伙一定会找到我家来,我看我得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先让你藏上一阵子再说。”

心慈愈大愈标致,楚安良那小王八羔子恐怕早就在打自家妹子这主意了,看来心慈若继续留在家里,早晚会被卖掉的……

林巧当然无法坐视这事发生,所以她决定了,无论如何这回一定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楚心慈脱离楚家那一老一小的魔掌。

“林巧,你给老子我开门!我知道你把心慈藏在里面!开门!开门!”

才想著呢,突然就在这时,大厅门板被碰碰用力敲响,同时门外也传来楚安良的狂咆声。

楚心慈蓦地瑟缩了一下,而林巧只蹙了下眉,迅速投给她没事的一眼。

“死丫头!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再不给我滚出来,要让我进门抓到你,我定会让你死得很难看!”转向受害者恐吓了。

“巧儿,我看我还是……”楚心慈不禁有些忧心忡忡地看向好友。

“别理他!心慈,你别出声。”林巧一点也不担心门外的人冲进来。她正动著脑筋。

“可是……”

“林巧!别以为你把心慈藏起来就没事了!”楚安良狞恶的声音清楚地从门外传了进来。“我数到三,你要是不把心慈乖乖送出来,我就上官府告你诱拐!——”他的诡计多得是。

这会儿,楚心慈真急了。“巧儿……”她站起身。

林巧突然跨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二——”催命声再下。

“心慈,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林巧对楚心慈露出一抹神秘的笑,便拉著她往后院走。

“三——林巧!你死定了!”

“兔崽子!你咒谁死定了?”

就在楚安良愤恨的叫声刚落之际,另一个狮子吼宛如平地一声雷,轰地出现。

听到后面这声音,林巧突地停下脚步,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转。

“免崽子!你杵在老娘家门口叫嚣谁死啊?”林媒婆中气十足的大嗓门,想必已经把街坊邻居统统吸引到门口集合等著校阅了。

显然被林媒婆的气势压得一时呆愣住,不过很快地,楚安良又恢复了嚣张的神态。

“林妈,你怎么也不管管你家那丫头?她就这样把心慈藏在屋子里,也不知道想做什么,我这做哥哥的当然紧张了……”

这时屋里的林巧突然回身走到门前,悄悄把原本锁上的门闩打开,这才二话不说拉著楚心慈往屋后跑去。不过她老娘的声音仍清晰地穿透过来:“我家巧儿没事藏著你家心慈做什么?你看见了吗?”

林巧已经拉著楚心慈来到了后院,并且立刻直冲她的目标。

楚心慈则喘著气,莫名其妙地看著林巧蹲在一处墙角,很快把几块倚在壁上的竹板子移开。

林巧移开了障眼的东西后,立刻回头对站在后面的楚心慈招手:“快跟我来!”

她的声音满是恶作剧的兴奋。

尽管有些诧异,楚心慈还是立刻学著林巧蹲下,然后她也终於看到墙角缺了一口的小洞了。

朝她狡黠地笑笑,林巧随即趴在地上,开始手脚并用地往那洞口钻去。

而楚心慈立刻明白林巧的用意。没有迟疑地,她也学林巧朝那洞钻爬。

洞口虽然不大,不过刚好够让一人钻过。所以没一会儿,林巧两人都一前一后地籍著这洞,从自家钻到别人家来了。

楚心慈才过来,还没时间看清自已在哪儿,便听到一阵嘈杂的说话声夹著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从林巧家后院那一边传来了。她不由紧张著。

林巧也听到了。她反应极快,立刻又缩回那个洞口,手脚俐落地把原本遮著洞口的竹板子重再搬回。而时间刚好,那一头的院子里也传来她娘和楚安良的声音了。

“……找啊,你再找啊!你不是说心慈被巧儿藏起来了吗?那人呢?你给老娘我找出来啊!”她娘的发飙声。

“她们两个一定躲在哪里……我就不信找不到这两个死丫头!”恶狠狠又有点狼狈的声音自然是楚坏胚的。

“小子!嘴巴放乾净点!你敢咒我家巧儿死,你是先不想活了是不是?”护女心切。看样子有人犯上林妈大忌了。

即使身为地痞流氓的一员,楚安良看来也得对这绝对有办法让他死得很难看的邻家妈子礼让上三分。

“没……没的事,林妈,你听错了,我念的是心慈那死丫头,不是林巧……”

“哼!”她老娘重重一哼。

“我看……我看心慈好像真的不在这里……”

“我家巧儿也不见踪影,我看是不是得换我去你家搜搜,说不定是你家心慈把我家巧儿给藏起来了。”

“呵呵……对不起,打扰了!林妈,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好了。”

整个屋子找不到人,楚安良也怀疑自己可能判断错误。可……明明刚才那个门是从里面闩上的……

不过这会儿在林妈的瞪视下,他虽有怀疑,却也不敢在这里逗留,赶忙闪出去了。

听见林媒婆的脚步也蹬蹬蹬地往前面消失去,两副贴在墙上的耳朵总算可以放下了。

而就在林巧和楚心慈因暂时脱困而互视一笑、放心地松了口气时,一个戏谑的声音冷不防自她们身后响起——“两位小姑娘,需要我的帮忙吗?”

林巧和楚心慈同时受到惊吓,一屁股便跌回地上。

总算,对这声音挺耳熟的林巧首先恢复了镇静。果然,她一抬眼就见到了不知何时已站在离她们三步远、在月色下身形微显迷蒙的傅行云。

没错!就是他!

面孔虽半隐在黑暗中,不过还看得出来,傅行云脸上的表情是揶揄的。

林巧立刻跳了起来,一步就踏上前。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惊讶地指著他。

“这里是我家,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傅行云的眼睛在黑暗中竟仿佛映著寒星似。他清低的嗓音含著笑:“不过那句话,好像应该是我问你们才对吧?”

对耶!

林巧乍被问住了。

这里是别人家,她们才是偷进来的那方……那个洞就是她把人家这院子逛到不想逛的秘密解答。这会儿糗大了!

“对……对不起,傅公子,我们……”终於也镇定下来的楚心慈在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后,总算知道她们刚刚钻爬的是谁家的墙角了。她不禁有些羞赧不安。

“对不起,我们也是不得已的。”看著傅行云,林巧的心倒定了下来。因为照她的计划,就算他现在不出现,她等一会儿还是会拉著楚心慈去找他。

似乎从林巧的眼里得到什么讯息,傅行云的嘴角逸过一抹笑。他突然转过身。

“你们跟我来吧。”他先走。

毫不迟疑地,林巧对楚心慈一点头,拉了她就跟在傅行云身后前行。

一会儿,傅行云已经领了她们在点著灯烛的亭子坐下。

林巧注意到石桌上正摊著几本册子和未乾的笔墨。显然,傅行云刚才就已经在这里了。

“你……在看书?”没怎么瞧那些册子,她直接看向傅行云。

“没什么。那不过是几本帐册,我刚好有空,便先看看。”事实上,这些全是下午刚快马送过来的重要帐册。

“啊,我都快忘了你是个商人……对了,你到底是做什么样生意的商人?我好像没听你说过?”好像一时忘了刚才那段惊险,林巧竟显得有些好奇地开始和傅行云攀谈起来。

“不过是卖些木材、布料,做些运输的生意,都是家里以前就开始经营的,也没什么。”他说得轻描淡写,不过对她的问题倒竟合作地有问有答。

“是哪!虽然我一直听人家说什么商人商人,就是无奸不成商,说得好像每个为商的人都很狡猾奸诈、没心没肺似的,可经我和你相处了这几次后,我一点也不觉得你是这种人耶。”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别有所图时能把阎罗王捧上天当玉皇大帝,不过是热中当媒婆的娘亲训练她的第一课。

“傅大公子不但人品没话说、心肠更是好,难怪我娘每回说到你一次就称赞一次,我想就是心慈也这么觉得吧?是不是?”她笑睨向呆在一旁的楚心慈。

“呃……啊,是!当然是!”不知道林巧想弄啥玄虚,不过反正林巧说什么,她都“是”就没错了。

轻咳了声,傅行云这男主角可一点也不掩饰他的笑意。

“多谢两位姑娘不遗馀力的夸赞,不过我建议巧儿姑娘,你可以省掉下面的一百零八句赞美辞,直接跳到你要说的重点就行了。”虽然难得听到从林巧口中吐出赞美话,不过傅行云也不致昏了头地察觉不出这丫头实则别有所图。

敛了敛脸上的笑,林巧倒一点也没现出被识破意图的尴尬;看来她老娘平日对她的潜移默化成功了,她的脸皮现已经厚到做不来不好意思的表情了。

“我想请你暂时收留心慈。”既然他直著来,她也不再客气了。

说真的,她倒突然欣赏起这男人的聪明了。一直以为他是个温吞吞、软绵绵的男人,没想到他却精明锐利得令人惊讶!果然,他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你凭什么以为我该收留她?”傅行云温文儒雅地笑回著,不过短短一句话里却内蕴犀利。

而一旁的楚心慈也被林巧的提议吓了一跳。她不安地暗扯了扯林巧的衣袖。

林巧故意忽略楚心慈的暗示。事实上,让楚心慈留在傅家就是她的计划之一。

直直回视傅行云,林巧狡猾一笑,一点也没被他难倒。

“就凭你说过,我们如果需要你的帮忙不用客气呀。”她就是记住了。

“小丫头,你不认为那只是句人人都会说的客套话吗?”傅行云露出意想不到的笑容。

林巧朝他一撇唇。“不好意思,我一向习惯把人家说的话都当真,所以……”

“所以这就是我该收留楚姑娘的原因?”他接下。

林巧点头。“反正你这宅子大得很,应该不缺个角落让她暂时避避,要不让心慈在这里帮忙做做事也行。总之,她就是不能回家去就对了。”挥挥手,她一副大事底定的样儿了。

这时,当事人终於忍不住出声了:“巧儿,别为难人家傅公子了,我……我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哪里?”林巧不客气地转头盯住楚心慈。

“呃……我……我可以去……”一句话立刻把悲情女主角堵得说不出话来。

“你家那些亲戚已经被楚安良那痞子吓得没人敢再收留你啦!现在你可以去的地方除了你家,就是我家了。或者你真的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林巧没好气的。

她也不是没想过把心慈藏去她那些三姑姨婆婆家,不过她想的到,那王八羔子一定也想得到,所以不妥。

楚心慈支吾了一下,最后也只能颓然放弃。唉!世上最了解她的,果然还是巧儿。

“没有……”她吁了口气。

“那就听我的。”林巧大人下判。

“那我要听谁的?”一句低低笑声插队。

“当然是我——”接得顺口。不对!

林巧猛地转回头,一眼就看到对面正一脸戏谑笑意的傅行云。她的心突然没来由乱跳了一下。她想对他板起脸,却自己也没预料到地嘴角一扬,便是“噗哧”笑了出声。

“哈……”清脆的笑声乍地在亭子响起。

楚心慈一时楞了住。

至於博行云呢,对於难得听到这丫头如此愉快的大笑声,倒显得有些好玩地跟著微笑著。

一会儿,似乎将心里所有的情绪藉著笑发泄够了,林巧总算慢慢止住了笑。

她站了起来,将双手叉在腰际。她用著一种君临天下、唯我独尊的语气说了:“没错!这件事就全听我的!傅公子,你就好心收留心慈下来,让她做什么都好啦!”

对於林巧想做的事,楚心慈一向阻止不了,所以这下她只得把不安的视线投向其实真正才是有权利下决定的主人。

没想到, 此刻这傅家主子竟点了点头。

“行!既然你们没人担心我这宅子会吃人,那就留下吧!不过我有个条件……”确实,这宅子是大得很,就算再往进十来个人也不成问题,只是这丫头——未免也当他太好说话了。

“你缺钱?缺下人?还是……缺个夫人?”眼睛到最后乍地一亮,林巧想到了她娘当媒人的脑筋动到他身上的事。

傅行云自然知道邻家老妈子是做什么的,当然也想到了这邻家丫头定也学到了不少真传。

“多谢!我什么都不缺,就只缺你那颗脑袋。”他一句出口,便语不惊人死不休。

楚心慈掩嘴轻呼出声;而林巧则是很快眨了下眼,仍定定看住这笑得忒贼的男人。

“你要我的脑袋?”她眯起了眼。

“你的脑袋——我要知道你那颗脑袋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啥时候他也有了管闲事的兴趣了?嗯,这问题值得研究!“既然我答应帮你这个忙了,那么你就以这件事当报酬。说吧!”

这一刻,傅行云可彻底发挥“下了投资,当然就得有利可得”的商人本色。

事实上,他管闲事的兴致好像是来到这城镇才出现的。更正确地说,从他来到这里第一次遇上林巧后,他这前所未有的兴致似乎就这么遇“林巧”则发……

更是……太有趣了!

※ ※ ※

林媒婆知道林巧昨天干的“好事”了。

用完一顿好饭,林巧又奉上了一杯甘醇香气四溢的好茶。在做足了防止老娘血脉会突然爆掉的准备后,她这才一五一十地对她娘说了她对刘小姐做的事。

原本正享受著女儿精泡好茶的林媒婆听到最后,她一口茶差点就梗在喉咙下不去。

“咳……咳咳……你……你说啥?咳咳……巧儿你……你再说一次?咳……”

怀疑自己耳背,她好不容易吞下那口茶,引起了狂咳却又急著问林巧。

伸手在老娘背上拍了拍,林巧的语调依旧维持在平稳冷静的状态,就连她的表情也是。

“我没让小姑姑把刘小姐腹中的胎儿打掉。”她依旨重复重点。

“天……天哪!我的天哪!”林媒婆猛地站起来,却又“呼”地一下蹬回椅子上。她错愕地盯住了自家宝贝女儿,直喘著大气:“巧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你这是在害她呀……“

“娘,你先回答我,你事前知不知道刘小姐早已跟杜公子有婚约在先了?”林巧突然问她。

林媒婆怔了一下,接著支吾了起来:“呃……这个……知道是知道,不过刘老爷说那婚约只不过是双方很久以前的一时戏言,算不得数的,所以……”

林巧摇了摇头:“若杜家还是以前风光十足的杜家,恐怕刘老爷也不会说那个婚约只是戏言吧?”从刘夫人口中,她得知刘小姐的未婚夫家杜家,以前也是邻城有名望的富家,只不过之后因经营不善才导致整个家道迅速没落。“娘,我想你也知道刘老爷的心态吧?”

林媒婆一时还没能从林巧昨天坏的事实中回过神来。

“唉,巧儿,换了我是刘老爷,我也希望你能嫁个好婆家,最好一辈子不愁吃穿哪!所以你瞧,其实刘老爷的想法也没什么不对,刘小姐要嫁那落魄公子,倒不如嫁进杨家……”看来她得尽快把这错失弥补回来。

“娘,我想刘老爷这回答应要给你的谢媒酬金一定不少吧?”林巧又不是今天才当她的女儿。

说到钱,林媒婆立刻眉开眼笑了。

“呵呵呵……刘老爷难得这么慷慨大方,你娘我当然也得好好替他办成这件婚事喽,呵——”她突然苦下脸,看向正睨著她的女儿:“巧儿啊!你不会真想管这事,断了娘的生路吧?”明白林巧的能耐,她紧张地提著一口大气。

林巧对她娘笑笑。“娘啊,你不是一直要我继承你的衣钵当个媒婆?如果我说这回我肯呢?”她笑得意味深长:“这回就把刘小姐的婚事交给我来办如何?”

林媒婆张大眼睛。之前她非得千方百计才能把巧儿骗去当媒婆,没想到她竟然真会有等到巧儿终於主动提到要当媒婆的一天——“巧儿,你真的肯当媒婆了?你没骗娘?你……你是说真的?”一时被这天降的惊喜冲昏了头,林媒婆唯恐她反悔地抓住她的肩头直问。

林巧笑眯眯地点头。“当然是真的。从现在开始,你就把刘小姐的事全交给我办……”她晶澈的眼睛里透著奇异大胆的光彩:“来,娘亲,你现在就可以告诉我,刘家的事你办到哪里了?”

总算不负平日精明本色,忽地,林媒婆的理智又统统回来报到。

“慢著,巧儿!你该不会还没放弃要帮刘小姐,所以才会突然肯这么做吧?”

“娘,那你说好了!你是要我当媒婆,然后把这事全交我办?还是这事我不管了,不过从今以后也不许你再对我提媒婆的事?”林巧凉凉地倒了杯茶给自己润喉。

真的也没为难她老娘嘛!

她老娘傻了。

“这……这……巧儿,你这是在威胁你娘吗?”林媒婆吁了口长气。教出这么个青出於蓝胜於蓝的女儿,她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叹气。

林巧握住了她圆润光滑的手。看进她娘无奈又好笑的眼里,她圆圆的脸上现出了少见的认真神情。

“娘,你为人做媒了这许多年,不也看多了婚姻的悲剧?难道女儿家一定要靠父母媒妁之言决定自己的一生吗?难道女儿家就没有选择自己幸福的权利吗?”她眼睛眨也不眨:“我想,如果是跟在自己喜爱的人身边,就算要跟著他吃苦受罪,女儿家一定也甘愿,因为那是她自己真心爱的男人。娘,如果是我,你是希望我嫁给一个有钱却得不到快乐的夫家呢?还是一个虽然一无所有,可是却能带给我快乐的男人呢?”

林媒婆不是不明白林巧的含意,只是……

“巧儿,这是身为女人家的宿命。我这双手不过是牵起她们姻缘的线,所以嫁得好夫是她们的命;嫁得不好,她们也只得认命。巧儿,在现在这个社会,女儿家是没有争取自己幸福的权利,你还不懂吗?”偶尔,她也不是没为这感叹过。只是感叹归感叹,为了生存,只要不是太丧尽天良,这世上大概已经没有她林媒婆不敢做的事了。

事实上,刘家小姐的事,她也不是没有觉得不妥,只是她没想到,一向对这种事兴致缺缺的巧儿,竟会在这时突然插手。

“娘!我不认命!我也不认同!”林巧眼中乍现叛逆的精光。她冷哼了哼:“谁说女人没有争取自己幸福的权利?我偏就不服气!娘,你这次就看著吧!我就要用我的办法让刘小姐做她想做的……”

完了!毁了!

知道现在就算有十头牛也拉不回女儿插手管这事的决心,林媒婆终於颓丧地垮下了脸。

“唉!巧儿……”

媒婆,媒婆?看样子,她是先给自已训练出了个“霉”婆才对!

林媒婆欲哭无泪了。

第五章

“什么?刘小姐的生辰八字与小犬相克?可是上次林媒婆明明就说两人的八字是天造地设,还说刘小姐不但旺夫、旺子,更能兴旺我们杨家,怎么这回完全都不一样了?”富胖、大派头的杨家老爷,一听来人说的,立刻叫了出来。

化著浓妆、身形微丰腴滚圆的婆子也跟著唉叹一声。

“唉!老爷子您不知道,那林媒婆就是发现自己出了这么个大差错才不敢来见您呀!”自称是林媒婆派来的乔媒婆,似乎也替林媒婆觉得丢脸了。挥了挥手上的大红巾子,这乔媒婆摇著头:“她呀,竟然粗心大意地把刘家小姐的生辰弄错了一个时辰,还把它拿去让算命先生合,所以才合出了和杨少爷是大吉大利。没想到就在昨天,她自个儿终於发现了这错误,才匆匆又拿去重合了一次,结果这一点……

哎呀,结果可把她给吓了一跳哩!“她指了指桌上的红纸,然后看向正扬著怒容的杨老爷。”不过幸好林媒婆还算有良心,总算知道在还未铸成大错前赶紧要我再拿来让老爷子您过目一次。老爷子,您看现在要怎么著?是要与刘家这亲事就这么算了呢?还是要另外找个先生再替两人八字算一次?“抿了抿似乎是经过一番特意描绘出来的厚唇,这乔媒婆挤了挤粗浓的眉。

“不必了!”杨老爷重重一拍桌,哼气:“我是看这林媒婆是附近最能干的媒婆才放心将这事交给她,没想到她竟然还给我出这种大纰漏!哼!幸亏这亲事还没说定,要不那刘家把女儿嫁过来真把我儿子克死了,她再有十条命也不够赔!”他对著这乔媒婆吹胡子瞪眼:“回去跟刘家说,以后别再提这事了!”

“是是是……”乔媒婆忙不迭应是。

他站起身,一拂袖就走:“管家!送客!”

一场亲事就这么吹了。

当然,林媒婆最近两地奔波的辛苦也就这么泡汤了。

啧!成啦!

几乎是被杨家下人不客气请出门的乔媒婆,撑著伞、稍嫌夸张地扭著屁股向前走。不过就在一听到身后传来用力的关门声后,她立刻站直了身子,悠哉地用那红巾子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然后才又慢慢地一副无事儿般的踱开步。

用粗黑的眼线掩饰、微可看出和这外表年纪不符的灵透眸子,此时正映著狡黠的笑意。

再来是刘家了。

这乔媒婆——即是林巧“乔”装成的“媒婆”。这会儿,她完成第一阶段的计划了。

林巧软硬兼施,总算向她娘拗到了主控刘家小姐的婚事,不过时限只有十天——她老娘答应给她十天的时间,要她凭她自己的本事去摆平刘小姐的事。十天的时间一到,不管她有没有帮到刘小姐,总之对不起,她老娘就要接手啦!

十天?

很好!十天就已经够她做很多事了。

林巧早就有了全盘的计划。至於计划的第一步,她已经成功了。

藉著掌握人们极重视双方八字合婚的习俗,她只消在这一点上稍稍搞破坏即可。

果然,只有一个宝贝儿子的杨家可禁不起一点风险,所以这一边她是成了;至於下一步刘家……

林巧微敛眸,掩去了其中乍现的诡谲邪光。

※ ※ ※

日正中。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就在一户大宅的斜对街角落,一名儒服装扮的朗秀年轻人正不时地偷偷朝那宅子观望著,而只要看到那守门的下人瞟向这里来,他便又紧张地把身形藏进人家的墙角里。

就这样躲躲藏藏,年轻人已经盯著那宅子好几个时辰了, 可他依然等不到他要等的人出现,有好几次,他几乎就要放弃躲藏,直接冲进那大宅里找人了。

到底,他终究还是忍了住。

因为他知道,这时他若教人捉了去,或许他这辈子就别想再和心爱的人团聚了。

所以他不得不忍住了他的冲动。

他必须等!他必须尽快想出办法。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只不过是个没钱没势、身无长物的一介书生罢了……老天爷!难道他最终还是得眼睁睁看著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别人吗?

一想到这里,年轻人不由痛苦得握紧拳头,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克制自己冲出去。

突然,一种被人盯视住的直觉反应,让他一怔。忍不住地,他偏头向旁边看去——只见对面街的几步外,正有一个撑著伞、穿著大红衣,说不上来真实年纪的婆子正毫不忌讳地盯著他直瞧。

两人的眼神一接触,他楞了一下,可那婆子却似乎眼睛乍地一亮!而很快回过神的他心虚地怕被人认出来,急著又转过了头,装著若无其事。

不过很快地,他就察觉似乎麻烦来了——蹬蹬蹬的脚步声明显是直接朝这方向过来的。他下意识反应地再往角落缩去,只希望来人的目标不是他……

“你这小兔崽子,可终於给我找到了!”尖锐的大嗓门随著脚步声在他身后一停的同时乍响,接著他的耳朵就被人拧住了。

他痛,一惊——“敢给老娘我逃家,看我不好好修理你一顿!走!你给老娘我回家去……”莫名其妙的尖嗓门继续在他耳边开炮,他终於回过神开始要挣扎了。

“喂!你……你放开我……你是……”耳朵被毫不客气地揪住,他一时甩脱不得,只能半偏过头怒瞪著她——不就是那红衣婆子吗?她是疯了不成?

“哼!你这小兔崽子!连你老娘都忘啦?”

“你……你……”

“你什么你?你这小兔崽子还不给我死过来!”

这时,两人的拉扯,再加上妇人的高音量已经引起了附近人们的指指点点与窃笑了。

想不到这婆子长得不高,力气倒奇大,年轻人竟还是被她扭住耳朵拖著走了。

男子又怒又惊地急著要推开这疯婆子。

“喂!你……放手啊……”

“抱歉,抱歉!养子不教,养子不教……”这婆子一手拖著人走,还一边对四周的人夸张地摆摆手。

总之,这红衣婆子活像老娘逮住不肖子过街的一景,已经把看热闹的人都逗得笑歪了嘴。

至於莫名其妙成了不肖子的受害者呢,就这么一路挣扎兼被取笑地让人给拖进了一条小巷里……

一进了小巷子,原本一路拧住他耳朵的手立刻放下。而他一得到自由,马上捂住自己吃痛的耳朵退了好几大步。

你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婆子!你到底想做什么?“天哪!他的耳朵还在吗?

被这一揽,他一时倒忘了先前的自怨自悲,也忘了他刚才究竟是在做什么,他现在只怀疑自己真是遇上个疯婆子了。

不过这会儿,婆子手上的红巾子不甩了、血盆大口似的嘴也没了夸张的笑了。

一放开他,她看也没看他一眼便无事般的迳自收了伞,又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尘,然后这才重新把视线瞟向正用一脸既惊疑又被弄迷糊表情看著她的年轻人——画著精致老妆的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婆子的声音不再尖锐,却仍是有著些年纪的嗓子。

“杜公子,婆子我的专长是做媒,要不要让乔媒婆我替你牵牵红线啊?”

呆了一下,接著年轻人陡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怎么知道我姓杜?我又不认识你!”他确定自已从没见过这婆子。

“你当然不认识我!”林巧,她现在化身这模样,别说只有和她一面之缘的人认不出来了,恐怕就连她老娘也认不出自家女儿来了。“不过我认得你,杜知祥公子是吧?”一语道出这年轻人的名字。

她当然认得他杜知祥——不就是那天和刘小姐一起逃亡的书生,也就是刘小姐的未婚夫、腹中孩子的爹!

她正要进刘府,不巧就看到他在对街鬼祟的举动,而待他一回过头来,她就认出他了。

啧!她都看得出他不大高明的偷窥行动了,守在刘家大门外的下人恐怕再怎么不认真,迟早也要发现他的鬼祟的。这书呆子是想找死吗?为了怕刘小姐没了相公、孩子没了爹,她只好用这一招把这呆子先带离刘家再说。愈引人注目就愈不让人怀疑,不是吗?

杜知祥吓了一跳!

“你……你为什么认得我?”他突然又退了一步。“难道你是刘家的人?”

林巧也进逼了他一步。“你想我若是刘家的人,我不把你扭进刘家却把你拖到这里来做什么?捉耗子吗?”她撇撇嘴。

杜知祥又呆了一呆。“那……那你究竟是……”

“我只是个多管闲事的人。”林巧没好气地看著他的目瞪口呆。“你那日带著刘小姐逃到一条小巷差点被人追到了,不是有个人恰巧帮了你们一把吗?记得吧?”

杜知祥突地睁大眼睛,指住眼前的婆子脱口而出:“你……难道你是那小姑娘……的娘?”

他当然记得那日的大恩人。只可惜,后来他们还是被找到。要不是芷梅推著他非要他逃走,恐怕他就是死也不愿跟她分开的。

听到他的答案,林巧扬了扬嘴角邪笑,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只问你,信不信我可以帮你?”这事也得要有他的配合。

她早也想找到杜知祥,只是还没从刘芷梅那里问出,他自己倒先出现了。

“你……你真的要帮我?”已把眼前的婆子认定是那小姑娘的至亲,杜知祥想也没想,已经全心信赖她了。“你可以帮我见到芷梅是不是?可……可你能怎么帮?”

他的心里乍地燃起了一线希望,可一想到门禁森严的刘家,他却又有些沮丧了。

他一个大男人都接近不了刘家了,她一个媒婆子还能有什么办法?

林巧当然没错过他脸上的失望。

“我说要帮你自然就有办法,不过恐怕你暂时还不能见到她,不但如此,而且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她彷佛已胸有成竹。

“只要你能帮我,什么事我都可以听你的。”现在他似乎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了。

林巧点头。“很好!我现在只要你做一件事……”严肃至极地盯著他:“从现在起,你不能再暴露自己的行踪,我要你把自己藏起来,懂吗?”

见他虽有疑惑却还是很快地点点头,她满意了。

“对了!你这些天都住哪儿?”总得让她找得到人吧!

杜知祥困窘地红了红脸。“我……我在刘家附近找到了一间没人住的破屋栖身……”

听出他的难意,再细瞧他一身的落魄,林巧大概也知道出了什么事。

脑子里很快转出了一个主意。眨了一下眼,她用著闪动精炯的眸子直看住他。

“你在刘家附近也不安全,我倒有个地方可以让你藏……”

送佛送上天,大概也没这么了不起吧?

林巧愈来愈佩服自己管闲事的功力了“妓……妓院?你你……你要我躲在妓院?”要被推入火坑似的声音哀鸣。

“这里虽然龙蛇杂处,不过却是最安全的,我想他们怎么想也想不到你会躲在这种地方。”气定神闲的语气。

“不……我……我不能躲在这里……”抗争著。

“怎么?你这个高高在上的读书人不屑踏进这里,是嫌这里肮脏,污秽了你吗?”冷嘲。

“不……我……我只是……”有些气软。

“你只是怕让心爱的人知道你跑进妓院里,对吧?”有些恶作剧。

“……”

“放心!我会跟刘小姐解释,是我拿著刀子架在你脖子上逼你进来的,行了吧?”声音又酷了下来。“我已经跟这里的婆子说好了,你在这里的一切会有人替你打点,你只要照我吩咐你的,待在这别露面,专心等我的消息就可以了。没问题吧?”虽是询问,却有万事已底定的气势。

没问题!就算有问题恐怕还是难逃接下来的下场——命运乖舛的书生男主角,终究只得忍辱负重地乖乖在妓院窝下了。

很好!

满意地安置好杜知祥,林巧一转身就去找她亲爱的姑婆。

“姑婆,我就把那杜公子交给你啦!”谢过了姑婆,她赶紧就要溜。

她快,王婆子可也不比她慢。一伸手,她就把个拐杖横在门口。

“喂喂!我说巧儿呀,你难得主动来找姑婆,却只是丢来个男人要我照顾就要走人,你说你这对得起姑婆吗?”半真半假地睨著这宝贝,王婆子拉住了她,又忍不住摇头瞪眼:“还有,看看你这模样,要不是你说,我还真被你骗过眼了咧!巧儿,瞧你扮这样子是不是又让你娘骗去当媒婆了?你娘也真是的,一个好好的、漂亮的小姑娘,做什么非要你扮成丑老太婆呢?我说菊花你过来一下——”她突地扬声叫了外回一个姑娘进来。又立刻转头对林巧喜孜孜地说:“我让菊花带你下去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巧儿,你今天就留在姑婆我这里好了……”训练巧儿接手她的百花苑,可是她如今的最高目标。

林巧怎会不知道自己的姑婆打的主意?不过早在决定把杜知祥带来这里时,她就有了又得和姑婆缠斗上一番的准备。

“姑婆,你认为巧儿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她突然抛出了这个问题。

王婆子想也没想。“那还用说,我的巧儿当然是最温柔贤淑、秀外慧中的大美人喽!”

她在说谁呀?

“姑婆,说实话。”她怎么不知道自已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

停了一下,王婆子终於勉为其难又开口了:“好吧!没有温柔贤淑,至少也善解人意;没有秀外慧中,可我的巧儿伶俐聪明却是没几个姑娘家比得上的。”自家的宝贝当然是最好的。

“还有吧?”被称赞是好事,连林巧也不由笑眯了眼。

“当然还有,巧儿你虽是个女娃儿,可你从小就独立勇敢,只要你下了决心想做什么事,也很少做不到的……呵呵,这一点你可跟姑婆我一个样儿哩!”这点王婆子可骄傲了。

“是啊!所以姑婆也该是最了解巧儿的。如果巧儿下定决心想做什么事,姑婆一定是最支持巧儿的,对吧?”挖好坑了。

“哼!姑婆当假的吗?”朝坑里跳。

“所以啦!我现在决定做一件大事,既然姑婆能支持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笑得特别甜。

“巧儿,你是想……”总算,王婆子稍稍回复了理智。

“不就是那杜公子的事。我决定撮合他和刘家千金,所以恐怕我最近都没时间待在姑婆你这里。”她朝姑婆眨了眨眼:“姑婆啊,你应该不会怪我吧?”

王婆子呆了一呆,终於尝到被自己的话堵到的滋味了。

“好吧,好吧!你这鬼丫头……”被林巧拐弯抹角坑了她这一招的功夫弄得好气又好笑,她最后也只得摇了摇头:“我就放过你这一次,等你办完了那事,你就得乖乖来我这儿,听到了没?”

林巧笑了笑。反正下次她有下次的办法。

“对了,巧儿,你说你要撮合他和刘家千金……你说的刘家,该不会是刘理光刘老爷家吧?”也知道巧儿绝不会真乖乖听话,王婆子对她这脾气可是既叹气又欣赏。好吧!这事暂不提,她倒想知道巧儿忙的是啥事。

“没错!”

“需不需要姑婆帮你?”也想参一脚。

“谢谢姑婆!既然如此,那……”突然间又添生了一条新计。林巧不怀好意地一转眸。“姑婆,那你就帮我一个忙,做一件事……”

“巧儿哇!”唤声后接著被吓住的惊呼。

踏进家门,林巧似笑非笑地看著被她吓到的二姨。

“二姨,你是见到鬼啦?”她指著自自己。

“巧……巧儿,你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副德性?”定下心神,陈嫂突地把阴邪目光瞟向一旁没事状的林媒婆:“大姊,你哄巧儿去当媒婆子不要紧,不过你也别老是把巧儿弄得比我抓到的鬼还丑啊!”

嗑啦嗑啦!林媒婆闲嗑瓜子。

“什么丑?那可是最标准的媒婆子妆扮哩!”得意。

“什么?你的意思是,以后巧儿若真要继承你的事业,她每日都得要把自己弄得像鬼一样?”尖声响起。

“喂喂!说话小心点!什么像鬼?”瓜子不嗑了。“你瞧瞧,巧儿这模样多喜气,就是要这个样儿,人家才会想找这媒婆子谈亲说喜,你懂不懂啊?哼!你想我这林媒婆要是弄成你那模样,谁还会来找我做媒?我看只有鬼才会找啦!”

“你是说,我现在只有鬼才会找吗?”阴风阵阵。

“当然啦!你是师婆,鬼不找你,难道找我?”察觉失言,赶紧见风转舵。

“喂喂!妹子,我的意思是说呢,你陈嫂子可是附近最厉害的师婆,举凡人家家里不如意,例如说见鬼啦闹鬼什么的,这种抓鬼的事自然第一个想到你,是不是?呵呵呵……”

“是啊!那大姊想不想开开眼界,瞧瞧真鬼长啥样?”阴气不减。

“不了,不了!”忙摇手:“关於那鬼啊怪的统统交给你、统统归你管,你大姊我没这福气开这眼界……”

“是吗?”扳回一城。

趁著两人斗嘴时间,林巧已经进房去把一身腻人的妆扮卸下,恢复了自已原来的模样后又出来了。

“咦?你们继续啊!当我不存在就行了。”

瞧自家娘和二姨突然住嘴把目光转向这里,林巧挥挥手,自个儿坐下来闲闲地倒著茶喝,还想看戏哩!

“巧儿,你要我办的事成了!”陈嫂忽地道。

啧!差点忘了这事。

林巧视线对上二姨得意的神情,一喜:“这么快?”

“当然!你二姨我办事,放心啦!”陈嫂趾高气昂。“刘家现在可信我信得不得了……”

一旁的林媒婆精神又来了。“巧儿,你是要你二姨去替你办什么事?跟刘家有关?你回心转意了?”她充满希望地看向宝贝女儿。

“还有九天!”林巧一句话比泼下一盆冷水还有用。

林媒婆顿时泄气。

转向二姨,林巧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来!二姨,你快说给我听听,你是怎么做到的?”

看来,她帮助刘小姐的计划又完成了一部分。

她只不过要她二姨去刘家做一件她最擅长的事……

“……我一说出他刘家最近凶星绕宅,恐将有破财祸事降临,刚开始他还对我嗤之以鼻,直到我又说了他家中近日曾出过喜丧之事,他才终於开始信我……”应林巧之请,陈嫂可半真半假地到刘理光家中演了出戏:“哼!能让我陈嫂亲自出马到他家中替他看相、驱邪避凶是他有钱也求不到的事。现在那刘老头已经彻底相信,他若要化掉祸事,只有在近日内刘家必须办一件轰轰烈烈的喜事才可以……”

林巧点头。很好,这就是她要的效果。

“二姨,谢谢你!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没什么啦。”陈嫂为巧儿难得开口找她帮忙的事高兴著。“不过巧儿,听你娘说你最近会很忙,你忙的就是这事吗?这跟你要我做的事可有关系?”好奇了。

“嗯,这也是我从我娘那儿讨过来的一件差事。挺好玩的!”她向一旁的娘亲撇过去有些诡秘的一眼。

林媒婆却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家女儿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药呢!她无奈地只得继续猛嗑瓜子。

“当媒婆吗?可巧儿你不是不喜欢?”陈嫂直觉,也不由得向林媒婆瞄了一下。

“是不喜欢!”林巧就算在老娘回前也不掩饰这点。“不过这事已经不小心让我遇上了,我也只好管到底。而且我发现,用媒婆这身分管闲事其实倒也很方便……”她突然有了这层新奇的认知。

一旁,林媒婆原本充满哀怨的眼睛忽地一亮。

就连陈嫂,也不知该替姊姊高兴,还是替自己扼腕。

“可巧儿你不觉得,二姨我这一身功夫也很不错吗?你瞧,我这不就三两下就把那个刘老头哄得团团转了吗?”她忍不住为自己说话了。

“是是!二姨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师婆。说到驱魔避邪、画符念咒的功夫,这城里城外我就没见过谁比得上二姨您的……”林巧一张嘴立刻把陈嫂说得心花怒放了。

“那当然!”飘飘然。

“喂!妹子!你厉害是厉害,不过你去对那些孤魂野鬼动手就行了,可别又把主意打到巧儿身上。”正主儿的娘跳出来说话了。

“怎么?我陈师婆这身功夫有多少人想拜我为师要学都学不到,这会儿巧儿的二姨我要将所有绝活儿教给自家人,这难道不算天经地义吗?”又杠上了。

“哼!我是她娘,她要学绝活儿当然也得先学完我的再说!”理由充足。

“我是她姨,她为什么就不能先学我的?”不甘示弱。

“是吗?你说是娘亲,还是姨亲?”得意洋洋了。

“你要我说?当然是姨亲!”顺水推舟,更高竿。

“你这……”

“怎样?”

眼看战火即将爆发之际,突然——“碰咚”一声,两杯茶水同时被“安奉”到两人桌前,并且成功地让剑拔弩张的两人立刻缴械。

“口渴不渴?喝茶!”没事人似的,林巧自己也倒了杯茶喝。“怎么不喝?喝完了你们再继续啊!” 两个大人相视一眼。接著默契十足地一起捧起茶灌了几口。

“呃,巧儿……”当娘的只有在这时才显得伟大。“你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啊!对了!刘家的事,刘家的事……“

“对对!巧儿,你还没告诉二姨,你想对刘家做什么呢?我可真是好奇……”

姊妹俩一搭一唱,合作无间。

唉!她们这些个大人在外面可以说是天不怕地不怕,就只对个小辈没辙。

“娘!”林巧第一个点名自家娘亲:“你真的认为我非继承你的媒婆之位不可吗?”

林媒婆一怔一喜。“你是我的女儿,你知道我也一直这么希望。”

“就算我不喜欢?”

“巧儿……”

“再给我一点时间……”林巧眉眼间微有笑意:“娘,也许经过了刘家这件事之后,我会对当媒婆生出更正的兴趣——也许不会,可我答应你,就算我真的想学姨她们的功夫,我也会先征得你的同意,好吗?”

林媒婆欣慰地笑了。

“巧儿!”陈嫂立刻要提出抗议。

“二姨!”林巧随即第二个点名。“其实上回你不也验收过我画的符、念的咒了?说实话,你觉得我有这方面的天分吗?”

“当然……”陈嫂反射性回应。

“二姨,我想你一定不愿意你那身好功夫自此从我手中失传吧?你一定也不想以后回西天去羞於见祖师婆吧?”使出绝招。

陈嫂面色微变。

林巧很有自知之明:“如果二姨还是非要我,也行。不过二姨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若你为了教我这没天分又不成材的徒弟,而浪费掉你可以练习更高深功夫的时间,说不定你这第一师婆的招牌会被另一个师婆抢去,那我不就罪过了?”

陈嫂的眼睛乍地一眯:“巧儿,你说的是谁?”

“不就有一个叫什么……钱婆子的?我最近好像听说她被官府请去做了什么,就出了个大大的风头哩!”演戏她最行了。

“哼!那个钱婆子只不过会点三脚猫功夫,竟然也敢在我面前耍把戏!”陈嫂的神情已经阴恻恻了起来,其实她老早就注意到那婆子啦。“一个才从外地来这里两个月的婆子,不知道要来拜拜地头也就罢,她还嚣张地抢生意抢到我地盘来……”她突然站了起来,往外走。“看来我早该让她开开眼界,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功夫才对!”

被林巧这一激勾起了所有的不满,陈嫂这会儿已经全然忘了还要说服林巧继承衣钵的事。

“二姨,你要走啦?”林巧赶忙闪上前,及时在她二姨撞上前替她开了门。

陈嫂游魂似的飘了出去。

“嗯,不……”送字未出,人已经远在对街外。

林巧舒了口气。好啦,暂时移开往意。她现在只要祈祷她二姨和那钱婆子,不会斗法斗到天地变色就行了。

瞧林巧只一招四两拨千金就不动声色将人送出门,林媒婆既感骄傲又想叹气。

“我就不信拐不出巧儿当媒婆的兴趣。以她这资质不培养她当成媒婆,我肯定会遭天打雷劈……”

“谁会遭天打雷劈?”自言自语冷不防被打断了。

“当然是我——”接得顺口。猛地话题止住。

林媒婆一抬头就看到林巧边打著呵欠边往里面走。

“呃……啊……巧儿,我都忘了问你,你今天去忙啥事了?”趁她神智昏乱中,林媒婆赶紧问。

老实说,她也很想知道巧儿在这十天之内能弄出个什么成绩。

忙累了一天的人影,这会儿正以龟速慢慢往后面移动。

“破坏。”简短无力的两字送来。

“破坏?”实在参透不出这两字玄机,林媒婆追进女儿的房里。“巧儿,你快说清楚给娘听那是什么意思……哎呀!巧儿!你怎么把桌子当床睡了……”

轰天的惊呼声从林家后面响起。

林巧当媒婆的第一天过去了。

然后,第二天。

“什么?杨家回绝亲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厅上,刘理光又怒又急。

“林……那林媒婆究竟是死到哪里去了?”

“她病了,我代替她来。”喝了口茶,林巧不愠不火地再次提醒。

“你?”刘理光一指指住她:“你再说一次,林媒婆到底是怎么替我办事的?

她不是拍著胸脯向我保证,和杨家的亲事万无一失吗?那现在呢?她竟然派你来告诉我,杨家亲事不提了?哼!我看那林媒婆分明是装病不敢来!“他用力拍桌。

“我敢替她发誓,她要真是装病就生儿子没屁眼!”反正她老娘也没效法老蚌生珠的本钱了。“老爷子,我娘若真存心不想替你办事,她也不会派我来了……”

她忽然叹了口气。“唉,其实我娘她也很为难……她说老爷子能信任她,将令千金的婚事交给她,这可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今生最大的荣幸,所以替老爷子办成与杨家的亲事她自然不敢有一丝轻忽地全力以赴。原本她是可以成功的,只是基於老爷子对她的信任,她不得不忍痛答应杨家的回绝……”

“是吗?她究竟做了什么事?”刘理光的目光快可以杀人了。

林巧戏演得逼真。“原先我娘拿了令千金和杨少爷的八字去合婚,阴阳先生不是说了两人是天作之合吗?”

“那就对了!杨家还有什么不满吗?”刘理光咬著牙。

摇摇头,林巧又叹气了。“错就是错在这里。我娘她……她把令千金的八字弄错了一个时辰,结果后来再拿去让先生重算,这下竟算出了两人不但不合,而且还相克啊。”

“什么?”刘理光眼中闪著算计的精光:“林媒婆弄错了?既然她弄错了为什么没先过来跟我商量?是不是因为这样杨家才拒婚的?”

“老爷子您先别生气,听我慢慢说来……”当然知道这老狐狸在算计什么,林巧微垂眸,掩去其中狡黠。“我娘她可是全为了老爷子设想呀,两人生辰若是没对小姐造成危害那也就罢了,可偏偏那儿算出两人不但相克,而且那杨少爷的生辰还大大对刘家不利,有可能两家结亲后,刘家小则基业会受创;大则……”她突然住口不说了。

果然,刘理光反而一急。“大则如何?你快说!”

“大则……倾家荡产。”在这弱点上重重一击。

刘理光差点跳起来。“倾家荡产?”他大叫。

“是啊!所以我说我娘就是为难在这里呀!”林巧故作愁眉苦睑:“原本她也可以把这事隐瞒下来,替老爷子办成这件喜事让你开心开心,可她又觉得她若不说,实在对不起了老爷子对她的信任……唉!我娘她就是为了这事才病了的。”

听到这里,刘理光的脸色又是青又是白。

“老爷子,我娘说,若老爷子还是非与杨家结亲不可,其实她可以再替老爷子想想其它办法……”林巧深谙以退为进之道。

“办法?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刘理光眼一瞪:“既然都知道了杨家那小子会让我倾家荡产,这亲事还能结吗?”他突然站了起来,显得有些焦躁地在大厅踱著圈。“该死!原本以为这件亲事可以立刻谈成,也好顺便冲喜化开祸事,没想到我还差点又去黏上了个祸星咧……”

林巧差点克制不住地要笑出声。

看来她二姨的卖力演出果真功德圆满哪!

“老爷子,您在说什么?什么冲喜、祸事的?”隐去唇边笑意,她故意问。

“还不是昨天——”刘理光脱口而出,却又猛地住嘴。他回头瞪向那圆脸丫头。

“哼!你这小孩子懂什么?”重重一顿脚。“回去告诉林媒婆,如果她还想替我办事,就马上给我过来!”对昨天那婆子的话几乎已深信不疑,他决定在最短时间内再另找一门亲事。

“老爷子,我娘现在别说过来了,她已经病得恐伯连床都下不了……”老娘,对不起啦!

“哼!既然如此,那就叫她好好养病,我还愁没有其他媒婆子替我办这事吗?”难道他还得等她病好?

“慢著,老爷子!”林巧跳起来,一副才想到娘亲交代的重要事的模样。“差点忘了告诉老爷子了,我娘要我同老爷子您说一声,她虽然病得没法子替你做事,不过她也怕她这一病真耽误这事,所以特地请了另一个她信任的媒婆子供老爷子您差遣。”

“另一个媒婆子?”刘理光怒气稍微消了一些:“那她人呢?”

“要是老爷子同意的话,我立刻就去找她来。”林巧尽可能压抑想笑的念头。

“等等!那媒婆子叫什么?”

“乔媒婆,人家都喊她乔媒婆。”

“乔媒婆?行!明天一早你再叫她过来见我。”

林巧笑眯了眼。“遵命。”

第六章

“……听说刘老爷家几天前遭了小偷,把他藏的金条全都偷走了……”

“喂!你说的刘老爷不会是我们城里那个最有钱、也是最小器的刘老爷吧?”

“没错,就是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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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这消息是真的假的?”

“什么假的?还不止这个,我还听人说其实刘家在外地的商行早已经亏损连连,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

“哗!那刘家是不是快不行了……”

“是啊!要不然邻城杨家原本要和刘家结亲的,怎么这下都不见个影了?我看十之八九就为了这事……”

“原来啊……”

“糟了!我这儿还有张刘家钱庄开出的钱票呢!”

“哈哈……我看你还是赶紧去换回银子,晚了说不定想换也没得换了……”

议论纷纷到最后,有几个人已经忍不住匆匆向茶楼外跑了。

茶楼,人多采集的地方,也是交换流传消息最快的地方。

一手端著茶喝,耳边准确地接收著今天最新的八卦流言,林巧满意极了。

看来她姑婆果然厉害。不过才隔天,刘家霉星高照的谣言已经从百花苑传递出来,并且还满天飞哩!

她就不信她二姨的“祸事论”,再加上她姑婆的“破产说”,刘理光不会更加相信刘家最近果真“灾星高照”……

方才从刘家出来,林巧脚下一转,便决定到这茶楼来歇息兼检验成果。

很好!

林巧一转眸。而就在这时,她恰巧捕捉到了一抹正走进茶楼里来的熟悉人影。

那人显然也看到她了。

“咦?傅大少爷,真巧,你也来了?”林巧对他打招呼。

傅行云已经走近她坐的桌前。

“是啊,真巧。我刚去城外回来,想说先到这儿歇个脚、喝口好茶。”对这永远看似精力充沛的丫头笑了笑。“不介意一起坐吧?”

林巧朝他摆了个“请”的手势。

傅行云不客气地坐下了。

忍不住打量著眼前这总是一副闲适悠哉的男人,林巧脱口而出:“我看你老是游手好闲著,你该不会已经把你家生意弄垮了吧?”

傅行云招来小二点茶,他还边回应林巧实在稍嫌侮辱的话。

“现在我终於知道,原来我在你巧儿姑娘的眼中,竟是个游手好闲的男人哪!”不掩饰笑意的眼睛眺向这圆脸平凡、却又特别生气动人的小姑娘。“看来我若是真把家里的生意全弄垮了,想必你也不会觉得惊讶。”

“垮不垮也是你家的事,我做啥要惊讶?”上下又看了他好几眼,林巧却也说实话了:“不过你要是真说你把家里生意全弄垮了,我也不相信。因为我没见过有哪个出了这种事的人还能像你这么悠哉的。”

傅行云继续气定神闲,“听你的口气倒好像已经见过不少人似的?丫头,你才几岁?”

是呆子才听不出他语中的揶揄。

“是啊!姑娘我今年不过才十七岁,哪像你已经见识过多少大风大浪了,老伯!”她回敬。

“老伯?”刚喝下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傅行云好笑地:“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丫头!我还想多活几年、多坑些钱玩玩,你可别害我折寿了。”

“哼哼!世上就是有你这种专想坑人钱的奸商,才会有那么多人没饭吃。夭寿喔!”就是想找他碴啦!

更是佩服了这丫头的损人功力。

“是啊!本公子是个没良心的奸商,不过也不知道是谁,在几天前还称赞本公子人品佳、心肠好,就只差没把全天下最善良的大善人头衔套上来了……怎么才过没多久,本公子又成了十恶不赦的下流人了?”傅行云玩味地睨她。

一口糕点差点梗住,林巧用力拍了拍自已的胸口,又喝了口茶。总算,顺利吞下了。

“傅公子,你不认为那些话只是人人都会说的客套话?”舒了口气,她对他贼笑。

“不好意思,我也习惯把人家说的话都当真了。”他轻描淡写,却巧妙地也用上了她之前的话。

两人都盯著对方。终於,林巧咧开嘴笑了。

很好!这一回合不分胜负。

拿起茶杯,敬了他一下,这时林巧的注意力却稍被四周陆陆续续谈论的声音月散。不过很快地,她回过神,立刻看到了对面傅行云的深思浅笑。

“怎么了?刘家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吗?我瞧你似乎对那些人说的话很感兴趣?”

“你……哪里看出来我感兴趣了?”讶於他的观察入微。

“打他们一说到刘家的事,你就出神了。”傅行云修长的食指在下巴搔了搔。

“他们说的刘家,就是这城里最富有的那个刘家吗?”

嗯,刘理光!他手下的布庄好像跟刘家有点交集……怎么?他倒不知道刘家的财务出现问题。看来他得找人去查查。

“你也有兴趣?”林巧反问他。

“嗯,有点……”傅行云没否认,对她笑笑:“不过没你的兴致那么大。你是这里的人,一定很了解他,你觉得他们这些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林巧灵黠地一转眼,也对他笑笑。“是这里的人就该知道刘家的事,怎么我们就住隔壁,我就不了解你呢?”她可刁钻了。

傅行云接招。“原来你想了解我?那简单,你问!”

倒被他的简单乾脆弄怔了一下。林巧不自主地皱了皱鼻。

“嗟!你还真的有问必答哩!”不过她的心思转得很快,突然对他怀疑地眯起了眼:“我发现,你好像不止对刘家‘有点’兴趣而已,你……该不会跟他有什么关系吧?”

“如果我说有,该不会马上我们就变成敌入了吧?”不惊讶她的灵敏,傅行云的神态仍显得轻松自在。

看来这丫头不会跟刘家有什么瓜葛吧?

“是没那么糟糕,我只不过会要你离我远一点而已。”林巧似真似假地对他笑笑:“说吧!你跟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傅行云可不想跟林巧为敌。他发现,这丫头虽然年纪轻轻,却拥有足以让对手提心吊胆的本事。

“公事上,我们有一点生意上的往来,这算不算是有关系?”他没隐瞒这一点。

“那私事上呢?”林巧反应很快。

“我还没见过他。你说呢?”

林巧相信他了。因为她也想到他才刚跟她打探刘理光的事。

“原来你跟他有生意上的住来,难怪你会在意这些人传得谣言。”她了解了。

“谣言?傅行云笑得眸里闪过一丝精光:”为什么你可以认定有关刘家的是是谣言?莫非你有什么独到的见解?“他倒想听听。

早领教过他的精明了,所以这回林巧倒没被吓到。

“见解?”我哪有什么见解?我不过恰巧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而已……“她狡猾著。

“真相?关於这桩谣言的真相?”就算她说这事全是她一手弄出来的,想必他也不会感到惊奇。

林巧没回他。因为她的视线正巧瞄到了外面一个欠揍的人影——楚安良!

显然楚安良也看到坐在茶楼里的林巧了。他对她挑衅地挥挥拳。

哼了声,林巧掏了茶钱丢在桌上,二话不说站起来就往外面走。

“嘿嘿……林巧,还更巧啊!这男人是谁?该不会是你姘头吧?哈哈哈……”

一看到林巧出来,楚安良存心给她难看地与同伴们交换过淫邪的一眼,便哈哈大笑起来。

林巧没回过头也知道博行云正站在她身后。他干嘛跟著她出来?算了!不理他!

“楚安良,我劝你还是别把嘴巴张那么大,你知不知道你一口牙齿全没了,笑起来实在是很难看!”叉起了腰,她的气势也绝不输人。

“是瞎了眼啦!老子我哪里牙缺一颗了?”为了心慈可能被这死丫头藏起的事,楚安良火气已经很大了。

“笨蛋!连人家骂你是无‘耻’之徒都听不懂,可怜哦!”林巧嘴巴不饶人。

楚安良面色一青,狠瞪著林巧:“林巧!我看你真的是找死!”他怒气冲天:“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不说出你把心慈藏去哪里,我就要你死得很难看!”

就算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他这回也非修理她一顿不可。更何况他有三个人,她身后站了个男人又怎样?照打!

“我看我说不说,你都不会让我好看……”怎解读不出这痞子的心思,反正要打嘛!林巧冷笑:“既然如此,那我干嘛再听你说屁话?”

话声才落,冷不防地,就见她向他扑了去楚安良一怔,反应也不慢地立刻抡起了拳头。

战事开打!

只是,林巧才偷袭成功地揍了那痞子一拳,耳边就听到几下“碰碰”的嘈杂声,稍分神,她用眼角馀光,吃惊地扫到另两个小混混已经被丢到地上起不来!赶紧回神,不过似乎来不及了,楚安良的拳头正向她挥过来……

一咬牙,林巧估量闪不过,乾脆决定吃他一拳的同时也要他尝自己一掌。

可就在楚安良的拳头即将碰到林巧时,他的拳头却突然定了住!

不过,他不能动,并不代表林巧也不能动……

“碰!”一声,楚安良的左脸狠狠歪向一边。

甩了甩吃痛的手,林巧看向抓住他的傅行云。“你慢点放开他,我再补一下右脸,好让他均衡一下。”

傅行云遵奉懿旨。

“碰!”又一声。楚安良的左右脸颊登时成了两团匀整对称的肉包子。

傅行云只一松手,原本气焰高张的楚安良立时委靡在地上和其他两名小混混作伴。

四周立刻响起一阵如雷掌声原来是一群早看这些小混混不顺眼的老百姓。

傅行云只淡淡一笑,而林巧倒好玩地对众人抱了抱拳。

“喂!”敬礼毕。她转身便打落水狗似的踢了楚安良一脚:“你还要不要打探心慈的消息啊?”

“不……不用了……”楚安良只恨自已看走眼,竟将那瘟神看成了弱公子。

可恶!

“哼!你说不用就不用,你以为你还是老大吗?”哪看不出他隐藏的不甘与愤恨。“我告诉你心慈在哪里好了,不过你听好,我每说一个字就揍你一下,懂不懂?”她笑得好邪恶。

楚安良一向并不觉得这丫头有什么特别,平日也就当她是个粗鲁的讨厌鬼,可这时看了她的笑,他竟忍不住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寒颤。

“我……我不听了……”他奶奶的!让他逃过了今天,他有机会非剥了她的皮不可!

“你真的不听?”林巧阴森森地开口。

“不听不听……”

“这是你自己说的。行!你们统统滚吧!”乾脆了。

啥?他没听错吧?

没想到这死丫头这么简单就要放过他——楚安良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地,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跑。

“慢著!”阎王令又下达了。

“你不是要放我们走了?”楚安良竟感一阵心惊肉跳。

“你有听到我说的是要放你们‘走’吗?”恶意十足的声音:“我叫你们‘滚’我知数到三,过了你们就没机会了……”

只迟疑了一下。很快地,就在众人的讪笑与指指点点中,三个“人桶”滚离了这里。

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哪!

“我看你身边得请个保镳了。”任她玩完,轻叹声随后响起。

林巧蓦地转身面对博行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我就是知道那痞子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有机会才更要狠狠修理他一顿。反正我们的梁子早就结深了”她乍然眼睛一亮,圆圆的脸上绽出灿烂的笑靥。“倒是你!

你竟然有这么好的身手,今天要不是有你,我还不能把他修理得这么过瘾呢!“这男人还更是深藏不露啊!

傅行云摇头。

“我一向不赞成用暴力来解决问题。”即使他真的拥有一身还算不错的武艺,而这还是一件少有人知的秘密。

“我也是不赞成啦!”林巧笑深了的眼里出现一抹奇异的神情。“不过如果人家的拳头已经快打到你脸上了,你总不能不还手吧?就像刚才,你不打人,人家还不是要打你,难不成你宁愿让人打?”

睨了她一眼,傅行云开始向前走了。

“当然不行!又不是让人揍免钱的。”露出商人绝不做亏本生意的嘴脸了。

大笑出声,林巧立刻跟上他。

“喂喂!我们来打个商量好不好?”垂涎已极的声音。

“要请我当你的保镳吗?”恢复笑意。

“我要请得起你傅公子当保镳,首先我就要你把那痞子丢到随便哪座深山当野人——当然不是!”重点来了。“嗯,你的功夫既然这么好,教教我几招怎么样?

就教我打架一定赢的那种……“

“姑娘家学打架?不好吧?”戏谑。

“谁说姑娘家就不能学打架?我就要学!而且我现在是不打都不行了……”女儿当自强。“你看你是要我揍那痞子,还是让那痞子揍我?”

就这么简单!

“行!我可以教你!不过不是教你打架,而是教你一些防身的招式……”隐藏起笑意,狐狸本色又露出来了。“好了!我答应教你了,那你怎么样?总得好好回报我一下吧?”

这好办!早想好了!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门於刘家那些谣言的真相吗?”笑眯眯地:“我就告诉你这个秘密,如何?”

※ ※ ※

“你就是乔媒婆?”刘理光毫不客气地打量著来人。

化妆成煤婆的林巧,即使离他如此近也不担心被识破。

“老身给老爷子万福。”她朝刘理光福了福身。照约定,她这乔媒婆来了。

“嗯。”打鼻子里出声。刘理光显然还没完全放心将事情交给她办。“既然是林媒婆让你来,想来你这乔媒婆也是不简单。你倒说说看,你这媒婆做几年了?”

哟!考她?

林巧心里嗤笑。“刘老爷子,老身我呀,不过就这样……”朝他翻出两根指。

“二十年?”刘理光点了点头。

“不,是两年。”没想到她一下就去掉了尾数。

刘理光面色一变。

“不过,刘老爷,您要不要再猜猜我这两年来一共撮合了几对新人?”林巧这回比了个五。

“五对?”刘理光哼声。看来他得要人来送客了。

“不,是五十对!”林巧面不红气不喘。

这下,刘老爷登地睁大眼睛。

“其实呢,这两年来能经由我乔婆子撮合成姻缘的岂止这五十对?如果要再加上让我拒绝的,我看就连林媒婆都不是我的对手。”林巧摆出高姿态了。“这世上除了我乔媒婆之外,还没有哪个媒婆敢说她没有合不成的亲、说不定的媒哩。不过我乔媒婆可是不随便替人谈媒说亲的,这回要不是看在林媒婆苦苦拜托我,再加上她一直替刘老爷你说尽好话的分上,就算你们捧著大把银子来求我,我也不一定来这一趟。”超级媒婆的气势摆出来了。

精明如刘理光也不禁听得一楞一楞,不自主地被这乔媒婆无人能及的声势震慑了住。

“不过……我以前好像都没听说过您的大名……”疑惑跟著理智一起浮上。

“我住京城,你在这小地方自然不知道我乔媒婆。”林巧敢夸口当然已经有万全的应变。“这回我不过凑巧从京城来这里找我表妹林媒婆叙叙旧,没想到昨天我才一到,她就非要我帮她这个忙……”她用可有可无的态度取出巾子扇了扇凉。“不过我看老爷你好像对婆子我没怎么信任,那也罢,婆子我反而落个轻松……”一福身,她毫不迟疑就要走了。

“慢着,乔媒婆!”刘理光立刻出声挽留。这下他的态度转为有礼,对她露出了讨好圆滑的笑。“我怎么会不信任乔媒婆你?对不起,我刚才只不过因为没想到能请得到你大驾光临,才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突然转头吩咐下人。“快去把最上好的茶沏来!”

刘理光重新请乔媒婆上座。显然,这京城来的媒婆已经彻底让他信服了;他当然不会想到竟有人假冒媒婆,而且这个假冒的媒婆还是为了帮他的女儿。

“我说乔媒婆,那么小女的终身大事就拜托你了。”刘理光还亲自为这乔媒婆倒茶。“想必林媒婆已经把所有事都告诉过你……”

“嗯。”不客气地喝著这可能一两一金的茶,林巧继续扮演著大架子的乔媒婆角色。“是说了。”

“那婆子可有办法在最短时间内替小女找个好夫家?”刘理光的企图不言而喻。

“婆子我既然肯答应,自然就有办法让老爷您满意。不过……”林巧眯起了精灼灼的眼睛,她故意顿了一下。“我话说在前头,婆子我为人说媒的代价可不低,老爷子你……”

“只要婆子能让我满意,这当然不成问题!”早精打细算过一番的刘理光自然一口答应。

林巧也立刻回以满含深意的笑。“刘老爷够爽快!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就立刻开始。”第一关通过,接下来事情就好办多了;她小心翼翼不让得意的表情露出来。“让婆子我先见见令千金可以吧?”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刘理光也巴不得她马上就开始。他随即吩咐身边下女。“你去请小姐过来。”

下女迟疑了一下。“可是小姐她……”

“她又怎么了?”刘理光皱眉瞪眼。

“小姐她……这些天身子不大好,已经好几天没出房门了……”屋里人明著虽都不说,却都知道出的事。

“我叫你去……”刘理光一点歉疚也没有。

“刘老爷,还是我去见小姐吧!”林巧心里冷笑著,表面看来却不动声色。

这死老头,竟然真可以全然不顾自己女儿的死活。

林巧这乔媒婆,一会儿后被下人领到了刘家小姐往的闺房。

“夫人、小姐好!”一进房,林巧便朝坐在床畔的刘夫人和躺在床上的刘小姐问安。

一见进来的是个陌生的婆子,刘夫人沉下了脸色。

“秋香,这人是谁?谁准你随便带个人进来小姐房里的?”她斥责著丫鬟。

丫鬟还没说话,林巧便开口了。

“夫人、小姐!婆子姓乔,人称乔媒婆……”她这化妆术可没几个人能识破,更何况这房里还有下人在,她也暂不打算拆穿自己。“是老爷要婆子我来看看小姐的。”

刘夫人一怔。而床上的刘芷梅则望也不望她一眼。

“你是媒婆……”盯著眼前浓妆红衣、矮圆的婆子,刘夫人心中雪亮。“老爷要你来做什么?林媒婆呢?”

她知道老爷几乎已经打定将女儿与杨家做亲的主意,而那全是林媒婆在走动。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林媒婆她最近病了,所以现在开始由我乔媒婆来接手小姐的婚事。”看出刘夫人的怀疑,林巧主动解惑。她走到刘小姐床前,故意大胆将视线盯在小姐脸上。

“好个标致的小姐啊!”

刘芷梅面现薄怒。“什么人来了也没用,我说不嫁就不嫁!你出去!”顾不得装病,她坐起身,不客气地指著门的方向。

林巧视而不见。她笑了笑:“林媒婆来了没用,不过我乔媒婆一向喜欢挑战不可能,既然我接下了请托就一定要完成任务。小姐,我可不能让你砸了我乔媒婆的招牌呀。”

刘夫人与女儿一条心。“婆子,你别再说了,请你出去吧!”

“难道小姐不相信婆子我可以替你促成一桩好姻缘?”林巧盯著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逗弄的光。

只可惜怒急中的刘芷梅没看见。

“你们这些媒婆子口中所谓的好姻缘是什么?你要不要听听我想要的好姻缘又是什么?”虽然因为那好心姑娘的帮助而保住了胎儿,可被困在这里又一直得不到情郎的消息,她已经快崩溃了,“我要我爱的郎君!我要我自己挑选的夫婿!这就是我要的,你能给我吗?”

哇!千金小姐发火的威力也不输她这粗丫头耶!

“谁说不能?”林巧叉起了腰,架势十足:“我乔媒婆做亲做媒可不做孽,你以为我乔媒婆是一般的媒婆子吗?”

蓦地,刘芷梅心念一动。她颦眉,盯住了眼前这位有些怪异的媒婆子。

“你……”似乎,她从这婆子的举动中找到了一丝什么。

朝她一眨眼,林巧唇边逸出一抹玩味的笑。

“好啦!婆子我已经见过小姐了,小姐的好郎君就包在婆子我身上,保证一定让小姐欢喜满意的,放心吧。”退出房前,指了指自己,林巧突然又向她抛出别有深意的一句,“您瞧……我就是乔媒婆嘛!”

您瞧……我就是香蝶婆……

耳边奇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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