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俩 仆从 消灭它们




它们俩 仆从 消灭它们






一只狗给予人的伴随,也是缘深缘浅。

有半年时间,我离开北京,缩在家里专心写长篇小说,哪儿都不去,有种厌世的逃避心理。我觉得自己抑郁症快发作了,有时写完稿子搁下笔,整个人空落落的,身体好像被什么掏走一块,不完整了。

母亲说,我们养只小狗吧。

小时候家里曾养过一只狗,后来被缺德的打狗队抓走,剥了皮。记忆非常刻骨铭心,家人后来便再不养了。我去看它俩的时候,隔着铁笼,心一紧,不能置信的呆了。是它?它原来在这里等我?它们吠叫两声,竟是我心谷的回音,与久远记忆呼应契合,丝丝入扣。十二年来它渺无踪迹,只在记忆的空幻中,空余旧影。我对母亲说,那不是阿花嘛。母亲也说像。

最后我选了两只。因为我不想让它们太孤单。看着它们,那么小,还不足三个月,两双明亮的眼里盛满乖宠。有时在家,我写作,它们就蜷在我的脚边睡觉。淡淡的音乐给它们催眠。时不时有两声哼哼,大概是做了噩梦。也有时,它们在家里撒欢,咬坏沙发垫子,吃进海绵拉稀,痛苦不堪。我一边教训它们,一边又十分心疼,真不知拿它们怎么办好。它们最喜欢把家里的拖鞋、垃圾桶咬坏。别人说,你得训练啊。于是我每天早晨,溜它们在家边的湖畔,训练它们基本的姿势,和它们说话。有的夜晚我通宵写作,凌晨四五点便牵起它们到湖边,陪我一块等日出。

它们爱陪我看日出,静静的,倦了就趴在地上,眼皮眨眨的打盹。太阳出来了,我就拍拍它俩。快起来,快起来,太阳出来了。它们猛一挣愣,旺旺的冲着太阳叫。

逐渐,它们学会了我所有的坏脾气。一教训它俩,就生气,摊在地上,我怎么哄都不起来。但它们是听话的。每天下午三点,我准时带它们到小区的娱乐区玩滑梯。一开始它们还不敢滑,后来就自己跑上跑下的滑着滑梯。有小朋友过来,它们就乖乖坐着,遇到怕狗的小孩,它们哼唧两声,无辜的眼神让那些孩子的家长哈哈直乐。邻居们都认识了它俩,总是趁我不注意,给它们喂零食。来,乖乖,过来阿姨给你好吃的。孩子们也不怕它们了,抱着它俩从滑梯上滚下来。邻居们都惊讶说,没见过这样听话的狗。

有一回我带它们去金台寺。它们吠叫的很厉害。寺里的僧人一开始不让它们进。我说,它们很听话,不会乱跑乱咬。僧人们怕扰了佛堂清净,还是不让。后来一位年长的僧人说,进来吧,万物相等,佛里没有忌讳。我在佛堂求愿,它们便老实呆在门槛外。我祈愿菩萨,能保它们一生平安。

每天早上给它们喂完早餐。我就开始在家里的佛堂打坐。它们从不扰我,在可视我的范围里蹲着,闭上眼睛听我唱经闭目。我想菩萨是听到了我的愿望,它们从回到家便没有生过大病。

唯一几次带它们去医院,是它们得了皮肤病。家乡的兽医院不多,又是在相当于乡下的地方,更是少之又少。听邻居介绍,有一家兽医院还不错。那天便驱车带它们去。

车子拐了好几条巷,仍是没见所谓的兽医院。我打电话问,兽医给父亲指路。车左拐右拐,穿街走巷,终于到了。可这哪是什么兽医院,分明就是一个兽医摊子嘛。随便几个竹棍支楞起一个篷子,里面摆放着几个大箱子,就是它们全部的医疗设施。我恨不得提腿就带它们走。

兽医是个矮个子男人,身上的白衣成了黄色,且给它们看病时还不带手套。但他莫名的给我带来一股气势,我的心便狠下了。他说是螨虫病,打几针就行了。我说那打吧。只见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盘子,里面是用酒精浸泡的无数针头。我眼见着他把针头戳进它俩的身体里,然后再将针头反复消毒,仍进盘子。我吓得一句话都讲不出,匆匆付完钱就跑。医生在后头追说,五天后还要打一针。我心想,打什么,我死都不上这儿来了。

可三天后,它们身上的红疹开始褪色,起痂了。第五天,红疹竟然已快消失。我赶紧给兽医打电话,补上第二针。它们的皮肤病痊愈了。

我想我好快乐。那些往事就像上辈子的旧梦,散淡了,远去。黄昏时,它们爱跟我出去买菜散步。卖菜的人说,狗狗真小呀。我说,它们这种品种叫金毛,要长大的。卖菜人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想必是被它俩吓住了。我脑子里懵的一下,那个昔日里快乐,爱哭,活泼的男孩儿哪去了?我忽然觉得20岁的我,把前面20年的路走了很久,现在步伐开始快了。时光飞转似的,一闭眼就是新一天。年少时候的那些朋友和欢笑都已远去,抛下了旧时的我,带走了那具无忧愁的躯壳。剩下的,就是现在的你。世界静了下来,没人像以前那样和你说话了,你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哭和笑了。作伴的唯有从生活之中冒出来的不如意,前路可期的倍加的荒寒。只是人开始变老,成熟使我们对无望的事全盘接受,便不那么轻易而可笑的想到死了。

它们蹲在地上。我看着这哭闹的孩子。他脸上的泪一抹一抹的。卖菜的阿姨哄他,他却哭得更来劲。我看着他,向他微笑。我仿佛看到自己。快乐的小男孩,我从你的脸上看见我的过去,你却不曾在我的身影中看出你的将来。我牵着它俩欲走,小男孩却上前摸了摸它们的头,哭声止住了。唉,岁月,你是一片海。我们乘在小船上,看你一浪又一浪的为我们展现新的生活,新的风景。

它俩在旁边死劲大叫,我便收住思想,带他们走进黄昏里。到了成熟的年纪,各种事情让你忙不完。要很偶然的一刻,感伤才会钻个空子,在你不经意的瞬间,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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