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睡梦中度过的。在睡眠中,人的意识通常进入昏沉或休眠状态,象一个值夜班的警卫,搂着枪,靠着门槛睡着了。而这时,被看管得很紧的潜意识便悄悄地溜了出来,此刻正是他的SHOWTIME.他在夜幕降临的舞台上会表演什么呢?他即将导演一场惊心动魄、光怪陆离的戏剧—梦。
潜意识是超现实主义的创作大师。他创作梦的素材包括被压抑的情感,未完全体验的经历,童年深刻的印记,现实生活的碎片以及近期萦绕于心的所思所为。潜意识会把这些元素信手拈来,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逻辑糅合在一起,制造出令人眩目的奇幻效果,而这种逻辑却不是我们意识层面的推理和判断所能理解的。
潜意识很淘气,很狡猾,常常和意识作对。如果意识过于强大,把他看管得过严,他就会在自己的作品-梦中耍点花招,不让自己的真实意图暴露出来。比如,梦里的人物经过伪装或变形,你就不知道他们实际暗指的是现实生活中的谁。它还会把梦的核心意义放在最离奇和使人困惑的环节上。总之,意识和潜意识的关系往往决定了梦的效果。意识把潜意识压迫得越厉害,潜意识制造的梦就会越离奇、越鲜明、越要反复地呈现和表达。意识如果经常给潜意识发言权,那梦境就会变得直白和平淡。所以,梦是意识和潜意识共同参与的结果。
潜意识造梦并不只是为了出出风头,满足一下玩魔术的表演欲而已。它是一个睿智的家伙,他是通过梦来提示梦者人生最核心的奥秘体验、被意识忽略的情感密码、有待处理的一段过往伤痛或者对未来的预示。梦是通往自我了解的路径,是探索心性的密门。西方心理学的重要流派—精神分析对梦尤其重视。通过分析梦,可以帮助治疗师深入理解来访者的内心冲突和潜意识未能表达的愿望。
佛教对梦的启示同样重视,并把梦作为修行的一种手段,或者把梦的质量作为衡量修行水平的标准,只不过佛教对梦的理解更极端更彻底。佛教认为梦的本质是虚幻的,它是被梦者的业力所推动而产生的幻象。而业的动力主要是情绪,也就是贪、嗔、痴、慢、疑以及散漫这六种情绪。贪是贪心和欲望,求不得则生不满;嗔是愤怒,是对外攻击和破坏的力量,是地狱道的主要情绪;痴是痴迷,由无明而产生的愚昧、执著、对未来的恐惧和被习气左右的被动;慢是傲慢和自我膨胀,一旦遭受打击便会转为挫败和羞耻感;疑是疑惑、缺乏信心,智慧被习气遮蔽而看不透事物的本质;最后是散漫,因前五种情绪平分秋色、不相上下、纠集在一起,共同牵制能量而造成无法专注和精进的状态。散漫有时表现为轻松、慵懒,看起来不像甚么负面情绪,但其实也是一种无明的障碍。它漂浮于生活的表面,满足于暂时的、转瞬即逝的感官享受,不愿在心性的开悟上做精进的努力。当福报享尽以后,同样会陷入迷惑和恐慌。
所以,《西藏的睡梦瑜伽》警告说,人们绝大多数的梦境都是不清净的,是被业力推动、因习气而结成的幻象。睡梦瑜伽的修行目的是通过净化业力、改变习气来清洁自己的梦,把噩梦转变为美梦,把浑浊的梦变为清晰而富含智慧提示的梦。梦有三种层次:一、受业力牵引的轮回梦;二、超越个人业迹的明觉梦。此类梦更清晰,是梦者把更大的觉知带入梦境的结果;三、超越主客观二元性的净光梦。是在精神之旅上走了很久的人才会作的梦。在净光梦中,梦者处于稳定的心之本性中。所以,在针对睡梦的修炼中,最重要的是要增长心性的觉照力,使梦者即使在睡眠和梦境中也不失去觉照,最终使虚幻的梦境如雾气,在觉照的阳光下蒸腾、消散,而显现出真如的本来面目—朗朗无垠的空寂。
有一则著名的禅宗公案,就是关于睡梦与觉照力的。南宋高峰原妙禅师参叩雪岩祖钦禅师时,雪岩问:“日间浩浩时,还作得主么?”高峰云:“作得主。”又问:“睡梦中作得主么?”云:“作得主。”又问:“正睡着时,无梦无想,无见无闻,主在甚么处?”高峰无语。请大家都来参一参:无梦无想时,主在甚么处?
佛教的彻底在于它不但认定梦是虚幻的,而且一竿子捅到底,把清醒时的世界和生活看成是一个更大更虚幻的梦。佛在金刚经中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心经》里有“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也就是说,人生如颠倒的梦想,在轮回中沉浮的众生往往认假为真。只有远离幻象,把颠倒的梦境再颠倒过来,才能脱离苦海,证入涅槃。道家的庄子也通过“庄周梦蝶”的故事来质疑我们身处的世界的真实性:“到底是庄周梦到蝶呢还是蝶梦到庄周呢?”所以,睡梦瑜伽教导我们不仅要清洁夜间的梦,也要把清醒时的状态作梦幻观,不断提醒自己:你每时每刻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都是虚幻的表相,并无真实的存在。如果你能在梦里和梦外都时刻保持这种觉照力,充分意识到“这是一个梦”的真谛,就能斩断对外在境界和内心的感受的执著和认同,进入觉悟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