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刘耀兰
镇食堂炊事员宁志愿人很消瘦,有人开玩笑说镇政府的饭不养人。也有人说,镇政府官员基本不在食堂吃饭,他们都住在县城,县城和镇上那些酒店才是他们光顾之地,食堂只有他几个伙夫吃饭,肯定没有油水,他不瘦才怪。
这天一大早,宁志愿从食堂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瓷盆,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公路对面走着,一边左顾右盼,样子十分可疑。他的举动引起了街道妇女主任的警觉。妇女主任王大嗓不仅嗓门儿大,嘴也很损人,她能无中生有把人说死说臭。
也真是邪门,今天的车特别多,一辆接一辆地过,他硬是没办法穿过去。真是怕啥来啥,就在他站在路边的时候,她也走过来了。
她这两天感冒鼻塞,一边汲着清鼻涕,一边跟他打着招呼,还把脸凑近瓷盆。他一见,便赶紧把瓷盆往旁边藏。
她心里有底了,表面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的家跟她一个街道,离镇政府不太远,她便问:“你这么早就回家呀?这里装的是啥?”
他慌忙答道:“没啥没啥。”
她冲他一笑说:“你别以为我这两天眼睛昏花,鼻子嗅觉失灵就不知道,那黄亮亮的,不是棉油也不是菜油……”
他随意一问:“你说是啥东西?”
她嘿嘿一乐:“色拉油。”
他想笑,但还是忍住了,点点头说:“对对对。”
她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得意地走了。车子好不容易稀了,他又开始过马路。这时,对面一个骑车的年轻人冲了过来,差点撞在了他的瓷盆上。那人一见是他,一边骑着车,一边回过头来说道:“志愿,怪不得听王大嗓说当差油水多,你又把啥东西往家里拿呀?”
他呵呵一笑,说:“没有没有。”
当天下午,镇长把宁志愿找去谈话,说,志愿哪,你在这里干得很好,希望你在有些小事上注意点,不要在阴沟里翻了船。
他不明白其意,只是一个劲点头。他知道有人在镇长面前打了小报告,但他实在不知错在哪里。
第二天,他在半道上遇到了王大嗓,她说:“志愿,你一个外地来的人,咋有这么好的运气呢?你说在镇里上班是多少人羡慕的?我们土生土长在这里都没有能够进得去,你不声不响却一干就是几年。你说,这食堂有多大油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王大嗓走了,他愣在那里半天也不明白她说的啥。
他突然明白了,王大嗓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她想找镇长把儿子安排进镇政府上班,可镇长一直没给她个话,她肯定是在嫉妒他。
果然,过了几天,他被解聘了。他知道不管他有错没错,既然镇领导决定了,那就不会更改。现在的领导,工作方法很简单,根本不去调查,图方便,开除了事。
他说,镇长,我的母亲中风,为了好料理,便把她安排在食堂的一间空屋子里住着,明天我也一起接回去。有件事我要向你反映一下,食堂老文的父亲也在这里,他中风偏瘫,要上个厕所很难,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想办法解决一下?
其实镇长哪里不知道。现在城乡到处在开发,这个弹丸小镇也不例外。别看一栋栋豪华楼房平地而起,你要想找到一个解决拉撒问题的地方却很难。镇政府原来有一个厕所,可是由于镇政府与所属地的村子发生宅基地纠纷,村子里的人把厕所给推倒填平了。好在镇政府官员平时不在这里办公,那些办事员离家也近,要不然镇领导早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他们平时上厕所要过一条大马路,走上一里地。集贸市场在小镇的最南头,离厕所就更远了。在这里做生意的菜贩子们,你买他的菜要他让点价,像是要放他的血一样,把牙咬得紧紧的。你也别慌,暂且在一旁看着他,等到他像是被烫着了似的倒吸着气,躬着腰,跺着脚,你再上去跟他讲价钱,保准他会催促你快点拿去。你知道是为啥?尿憋的难受呗,他也顾不得是赚是赔,早点脱手去放空了。
镇长略一思索,答道:“嗯,知道了。”
因为要搬铺盖回家,宁志愿比哪天都早。他依旧是端着瓷盆不急不缓地朝马路对面走着。这时,他远远看到王大嗓提着一个红红的塑料桶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她指着他说道:“你今天起来得更早,咋就这么勤快呀?你盆里端的是啥?”
他平静地笑了笑,说:“没啥。”
她冷冷一笑,说:“做人要诚实,我那天看到你往家里拿油,你还不承认。你今天不会是又将食堂的油往家里拿吧?”
他说:“你怎么乱说话,我是那样的人吗?”
“那天是我亲眼所见,你还不承认?”
“我知道了,是你在镇长面前告的状,镇长把我开除了。算了,我不怪你,不干也饿不死人的。”他问:“你提桶上哪去?”
“我去买点面粉。”
他说:“那正好把这油带回去煎油饼。”
说罢,他将瓷盆里那黄黄的液体一下倒进了她的桶里。她低头看了看,又放在算子底下嗅了嗅,问:“这不是油,它是啥?”
他一本正经地说:“油呀,跟你上次看的一样。”
王大嗓尖叫起来:“这是尿!哎哟喂,臊死人了!”
他哈哈一笑说:“你的鼻子通气了,眼睛不瞎啦?是呀,我一直在为我中风瘫痪的母亲倒尿。我那天端的是尿,你硬说我端的是油,我今天也把它当成油了。”
王大嗓想将尿倒掉,但她环顾一下四周,只见密密的店铺,而看不到一块能插针的空地。
他又哈哈一笑,说:“提回去呀,愣这里干吗?几年前你在食堂干的时候,我也认为你隔三差五就要往家里拿什么面粉、大米、食用油。”
王大嗓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你把我挤走的?其实,那时候食堂哪有啥油水。”
他说:“现在你不一样挤走我了吗?你想错了,现在的食堂不一定比你那个时候的油水多,因为当官的根本不在这里吃饭。”
王大嗓愣了一下,提着一桶尿,一声不吭地狼狈而逃。
2012年1期《小说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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