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现代诗(二九一) 于坚的诗 生日祝福诗词现代诗

现代诗(二九一)于坚的诗<2>

素材.音乐.图片/网络 编辑/雨中笠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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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坚的诗





于坚,著名当代诗人,毕业于云南大学,1954年立秋生于昆明。幼儿时期注射链霉素致弱听,14岁辍学,在故乡闲居。16岁以后当过铆工,电焊工、搬运工、宣传干事、农场工人、大学生、大学教师、研究人员等。其间曾漫游云南高原及中国各地。20岁开始写诗,25岁发表作品。是第三代诗歌的代表性诗人,以世俗化、平民化的风格为自己的追求,其诗平易却蕴含深意,是少数能表达出自己对世界哲学认知的作家。著有诗集《诗六十首》、《对一只乌鸦的命名》、《于坚的诗》,散文集《棕皮手记》等十余种。与诗人韩东、丁当等创办《他们》文学杂志,影响很大。曾获得“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2年度诗人奖。

曾与同学创办银杏文学社。

与诗人韩东、丁当等创办《他们》文学杂志。另著有诗集《空地》。第三代诗歌的代表性诗人,以世俗化、平民化的风格为自己的追求,其诗平易却蕴深意,是少数能表达出自己对世界哲学认知的作家。著有长诗《零档案》,及杂文集《棕皮手记》等。

1985年于坚与韩东等人合办诗刊《他们》,形成了对第三代诗群产生重要影响的他们诗群。他们诗群的诗人认为“诗到语言为止”,强调口语写作的重要性,他们的作品对中国现代诗歌的发展产生了积极的促进作用。

于坚是第三代诗歌的代表性诗人,以世俗化、平民化的风格为自己的追求,其诗平易却蕴深 意,是少数能表达出自己对世界哲学认知的作家。

出版的诗集有《诗六十首》(1989)、《对一只乌鸦的命名》(1993)、《一枚穿过天空的钉子》(1999)。

于坚的诗<2>

共49首:*08年诗选八首 *塑料袋 *迷信 *福利国家的诗人 *有朋自远方来 *成都行 *邂逅 *鱼 *五首 *四首 *四 月 之 城 *新作选九首 *便条集 *便条集 *波士顿 *密西西比河 *春天之夜 *读伦勃兰晚年的一幅肖像有感 *黄与白 *喜悦 *便条集 *评委 *一只蝴蝶在雨季死去*一只充满伤心之液的水果 *八月十五寄李白 *酒巴里的圣诞节 * 伊曼努尔·康德 *

08年诗选八首

夜歌

风或是姑娘们

在黑夜里唱歌

看不出谁是谁啦

圆圆的 潮湿

丰满  修长

树林也跟着晃荡

看不出是桃树还是李树啦

它们唱的是另一只歌

刷刷 沙沙 嚓嚓 呵呵

海浪涌到了大地上

2008

西南联大

为纪念昆明“西南联合大学”诞生七十年而作

有时候我揣测战争 这魔鬼或许还有另外一面

它输送难民 也转移那些伟大人物

他们多年在坛上昏昏欲睡 著作等身

1938年某日 敌人来了

这些猛兽被迫重返荒野 茫然四顾 长啸

顶着炸弹和云 同胞的尸体就在三米开外

看一眼幸存于硝烟中的丁香花 啜口苦茶

斯文由于精致而脆弱 诗偏向南方

哲学之穴越发深奥 那位教授在跑向防空洞时

想起庄子的盆 与战壕中的士兵同样清秀

有时候他们不惜 流出鲜血 暗淡在

高原的红壤中 没有想象的那么红

2008

死亡入口

我们在一本书中用红笔

划下各种长线 短线

以示心领神会 抓住了要点

我们阅读 将某页折起一角

在黑暗的海洋上斩获纯光一道

作为心灵得救的标志 为的是

彻底永远地忘却这些箴言

没有那么神秘 那么 遥远

那么不可预测

传说中的死亡入口

就在这

2008



有一天母亲在窗户下借着光织毛线

老蜘蛛也在它的田里呆着 一辆黑坦克

蹲在造孽的广场上 搁着浅 突然间

密不透风的盔甲上 溢出来一根丝

像是某种妥协 羞涩地摇晃着白旗

要与大地重新和谈 左右试探着 越来越长

直到 够着一个彼岸 将宇宙中 毫不相干的

星球 系起来了 这边 是我家窗台 花盆里

住了三十年的茉莉 正香呢 那一半 铸铁厂的

后院 瞧它 突出来一截竹竿 谁的青梅竹马

由于一场雨而被耽搁 很多年 都不知道谁在作案

每回 只是看见 一座灰蒙蒙的迷宫

在我们出生之前 早已挂在那里 候着谁

为世界的矛和盾搭桥 匠人名声可不好 谣传说

那些梭子含有剧毒 令我惊奇 即便是今天 道不行

孔子们乘桴游于海外 大陆上 也还有些结局 不仅仅

终止于 拆 善果 由声名狼迹之辈继续 只是挂在

无人问津的死角 爱谁谁吧 水都没沾一滴 已经

渔翁得利 被绊住的小蚊子 张开四肢 头颅

像耶苏那样歪朝一旁 受难之一种 或者 吊桥上

看风景的游客 谁的水墨飘在落日里 一件江南暮晚

的绣品 一架曲终人散的竖琴 谁说这不是丝绸之路的起点?

确定为屠杀也讲得通 奥斯威辛的铁丝 就是如此编结

穿针引线做女红 架桥铺路忙交通 造十字架的也是它 兼

风干尸体 侩子手是否还虚拟大麻叶? 楼下是一间网巴

那些格子都设计成20英寸 每格框着小人一个 经纬纵横

松紧 也许模仿了八卦阵 古典的美 逾越者死 曙光中

有张密纹唱片挂在橡树与梧桐之间 含露歌唱 而诗歌说

生活——网 这点鸟意思 是古生代节肢动物想出来的 还是

诗人? 很难考证 世界暗藏着无数同感 不仅在智者之间

就残忍和聪明来说 这一招可不弱 皇帝和民主党候选人算尽

机关 不过尔尔 缝缝补补 世界的幕后有八只手 谁知道

什么是水是祸水 什么湖是茶壶 纹就是文 思即丝 缘源于盐

福先要服 “推而往 引而来者 综也” 母曰 她八十岁 党员

失去了敌人 靠着藤椅 即将仁慈而终 在位者清楚时 旁观的

迷失 在体内是黏液 一出世就是绳子 上帝造它来 可不是为了

在园子里养只昆虫 这边斩草除根 那儿藕断丝连 千头万绪 总有

关系在经营着后路 千丝万缕 扑朔迷离 炼钢炉与玫瑰园

广场与卧室 火焰与纸 保守与激进 幻觉或现实 360度

纺织娘东拉西扯 避免着正方型或直角 致力于通过漏洞

登堂入室 因格格不入而丝丝入扣 如胶似漆而睚眦必报

就是重如原子弹者 也被那一根 系着 瞧 投掸英雄

巨大的光荣 国会和人民在眺望 他嘴唇发紫 目标偏了

半毫米 永远辜负了一丝不苟 广岛的菊花在废墟旁盛开

童年夏日 我破坏过多少网 经常一头撞上去 灰尘糊了一脸

人家早已遁迹草莽 它才不会住在自己的工具里

发什么呆呢 母亲说 毛线用完啦去买些来 要黑的

接着红的那片织下去 才好看呢

2008.4月-8月1日

口哨

有时候 我也想夹着那种公文包

黑牛皮的 模仿着手工

黄铜拉链暗暗发光 犹如敌人

的一个指头在黑暗表面发报

再穿一身西装 当然要系上领带

这索子勒住了脖子所以

呼吸要调整一下

然后在头发上打些腊

喝一杯咖啡 就向着

一家证券公司的玻璃大门走去

但是我有点小小的修改

俺要吹着一只口哨

2008

孔雀神

旧饭店 去年夏天有人在那里谈过巴黎货

然后小跑去洗手 向刚刚锁住的电梯苦笑

有只孔雀开业时被制成标本

放置在华灯初上的大堂 用于象征

伟大的生意从此开屏般地 蒸蒸日上

欣欣向荣 然后停电 冷场

从财务的天空垮下来 会计室贴着封条

现金自尽 窗帘面子扫地 豪华人去楼空

灰蒙蒙的桌面凝固着一片杯盘狼籍

逃走时带走了旗帜 它被抛弃在垃圾堆里

阴郁 孤独 古怪 令人担心

热带雨林的女王 土人赞美她

吉祥 善良 高贵 美丽

长着一千只纸眼睛 另一位观世音

在她的光照下 祖母们纺出了锦缎

水泥废墟 像是一座无神论者的祭坛

它站在哪里 唯一的死者 隐喻失踪

轻了 仿佛就要起飞 回到原始生命

我想象自己是一个年轻的傣族人

将那些幽蓝的羽毛插在头发中

宝石般的绿脸 眼球边有一圈青铜

尖喙张开 嘶嘶喷出火焰

竖起傲慢不逊的尾巴 向虚无求偶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这模样要么是妖怪 要么是神

我都喜欢

二〇〇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星期三

胖子

场合 哥们围桌而座 鱼端上来 被春天烹制得喜气洋洋

光在天空盯着我们 装着光明正大的屌样

父亲站在云端为君子兰浇水 每人点一样菜 都是至爱

老母亲培养的口味 只献给朋友们 喝点酒 会喝的要喝

不会喝也要喝 白族妹妹笑着说 我干了 你们随意

还有什么隐私值得保留? 那就是小气了 梁山泊的畅所欲言

骂NO:1 赞美小兰 赞美大麻叶子 骂办公楼最里面那一间

骂红桃A  或B 赞美梦露和切 骂下水道和它的设计师

这是我们的故乡 他们 谁都不愿意呆一辈子

留下个叫做丰功伟业的烂摊子 拍拍屁股走了

一只狗在桌子底下等着我们烂醉 眼神深邃如巫师

给L发个短信吧 大家都想念他 树叶子又绿了 路漫漫

微醺 说出了致命的一句 其实没有什么会因此垮掉 但总是在

酒醒时沮丧 后怕 历史经验表明 肝胆相照的小团伙里必然有

什么还没露馅儿 将要告密的小人是谁啊 身高都在一米七上下

栋梁 无事之秋 这一生也就是频频点头而已 又一次为君敬烟

添饭 舌根脓肿不能发言 洗耳恭听 牢记要点 抢着买单

这胖子接到一个电话 去洗手间了 隔墙太薄 听见胰子沫在响

2008,1

明月之门

诗人贾梅士离开了葡萄牙

传说他漂流到澳门半岛

住在石洞里 有时在海水里游泳

有时爬在岩石上写诗 同时管理公墓谋生

他的职业翻译成汉语 可以是

守墓人 墓地看守或者守灵者

译者姚风把它翻译成

死亡事物管理员 流浪汉喜欢喝点白酒

夜饮东坡醒复醉 归来仿佛三更

万物鼻息已雷鸣 跌跌撞撞

穿过月亮的银胡子回他的洞

习惯性地找钥匙 踢大门

以为回到了故乡里斯本

后来他敲敲大海睡了

三百年前葡萄牙人占领澳门

三百年后总督带着家眷原路撤退

葡萄牙人走了 中国旗升起

大海还是那个苍茫 诗人贾梅士

没有遗体 只有几百行诗

独自留在明月之门里

继续管理他的事物

2005

塑料袋

一只塑料袋从天空里降下来

像是末日的先兆 把我吓了一跳

怎么会出现在那儿 光明的街区

一向住的是老鹰 月亮 星星

云朵 仙女 喷泉和诗歌的水晶鞋

它的出生地是一家化工单位

流水线上 没有命的卵子 父亲

是一只玻璃试管 高温下成形

并不要求有多少能耐 不指望

攀什么高枝 售价两毛钱 提拎

一公斤左右的物品 不会通洞

就够了 不是坠着谁的手 鼓囊囊地

垂向超级市场的出口 而是轻飘飘的

像是避孕成功 从春色无边的天空

淫荡地落下来 世事难料 工厂

一直按照最优秀的方案生产它

质量监督 车间层层把关 却没有

统统成为性能合格的 袋子

至少有一个孽种 成功地

越狱 变成了工程师做梦也

想不到的那种轻 它不是天使

我也不能叫它羽毛 但它确实有

轻若鸿毛的工夫 瞧

还没有落到地面 透明耀眼的

小妖精 又装满了好风 飞起来了

比那些被孩子们 渴望着天天向上的心

牢牢栓住的风筝 还要高些

甚至比自己会飞的生灵们

还呆得长久 因为被设计成

不会死的 只要风力一合适

它就直上青云

2002,4

迷信

此人迷信着 这个与生俱来的世界

此人不知道别的世界 他只能迷信

一年复一年的春天 迷信天生的湖泊

信任着河流和鱼 信任着船只和骏马

此人迷信着这个天空 这些棉布

这个郊区的牲口迷信着 他周围的

这些人 此人信赖着胎盘 信赖着 回到

杨草果树下的家乡 灯光下就坐着

织毛线的妈妈和妹妹 信赖山冈上的岩石

信赖街道 信赖 那些在阴暗厨房里烹调

快餐的外地人 迷信女人的戒指 迷信

邮电局和车站 此人信着 “何处

春江无月明” 信着 “江南可采莲”

信着 “谢公宿处今尚在 渌水荡漾

清猿啼” 此人相信 “人生在世不称意

明朝散发弄扁舟” 此人必须 迷信

任何一场雨 迷信钟表 迷信秤砣

迷信100%的羊毛 迷信碗 迷信药品

迷信超级市场的货架 迷信包裹着它的农业

和塑料袋 迷信邻居家里的菜刀是安全的

迷信报纸迷信蔬菜和家具 迷信会计师和牙膏

他可以怀疑上帝的性能力 怀疑那两个自称为

尧和舜的人 疑神疑鬼 怀疑牛顿和爱因斯坦

怀疑希特勒的真伪 他可以怀疑司马迁的书简

怀疑1966年的中国 每一个大人和儿童

都曾经是告密者 怀疑月光牛郎对那个织布女的

忠诚 怀疑汉武帝的执照 怀疑孔子的高谈阔论

但他必须信任 每一只水果 信任稻米 信任

明天8点钟 日头会照常爬起来 他必须信任

盐巴 信任床 信任空气 信任光 信任水

他必须信任李白和高梁酒的不朽 信任他们的

经验 喝下一斗去 就可以写出一百零一篇

好诗 即使3月15日的新闻报道 酒鬼李白

已经被工业酒精勾兑的水 毒死了

这个执迷不悟者 还是要毫不犹豫地把下一盅

喝掉

2002年3月28日

20023

福利国家的诗人

月亮像红色的手印

在天空的右下角

为夜晚的质量画押

汽车疾驶 我隐隐地看出

这个正在渡假的国家

与高尔夫球场类似

草已修平 设备完工

议会在争论怎么修改天空

普遍提高人民的性欲

摩托车手戴着黑色的头盔

斜贴着发光的高速公路

像是外星人的传令兵 飞驰而去

这国家的诗人比金斯堡有教养

缓慢 优雅 斯文 住在

岛上 窗子上挂着闪电的肖像

不动 沉思 苹果树下散落着

一摞稿纸 作为环保的组成部分

经常在公园和酒吧里朗诵诗歌

听众多为妇女 残疾人士

早熟的儿童和退休的配偶

当那个杂种在旧金山的停车场

大麻中毒 肛门松弛

胳臂护住流血的脸 嚎叫

躲避着警棍 被当局指控

的时候 蓝色的波罗的海诗人

在故乡的红木澡盆里

中风 老诗人最好的诗写于国外

那是二十世纪的六十年代

有一瞬 国家的清洁度终于

令这个好公民作呕

脸色苍白 植物神经紊乱

就参加旅行团

去了不讲卫生的捷克

那边 床单洗不干净

马桶整夜漏水 闹钟停止在

某个春天的午夜 他睡不着

忽然发现诗神正在缺口的杯子里

朝他挤眉弄眼 马上就地动笔

他裤带松散 头发卷曲 脚发臭

就像一个来自禁欲国家的招妓者

被性解放搞得失魂散魄 担心着

不速之客破门而入 担心着举而不坚

这组诗

如今安全地躺在他的全集里

312-319页

四十年过去了

还在等待着颁奖

2002、8

有朋自远方来

──赠丁当

你横渡黄河来找我

你穿过整个南方

从一号到二百零三号

二百零二家都是单门独户

二百零三号住着一千多人

你吓了一跳

怨气冲天 说是找我找得好苦

你以为南方都是鸟窝么

你个子高 天天趴在爱情里

像一匹幸福的种马

我个子矮 在爱情中钻出钻进

像一只寻不着窝的公猫

你皮肤白 我脸膛黑

太阳对我亲 对你疏

我们坐在南方的一家旅店

一见如故

像两个杀人犯 一见如故

你告诉我许多外省的天才

还有什么韩东等等

那个想当萨特的人

那个面目清秀的人

那个发誓不和老婆吵架的人

那个住在南京的人

那个体育方面只会跑步的人

你们在一个冬天读我的作品

大吃一惊

你们说除了你们

于坚就是敌人了

那小子可要防着点

说不定他已买好去瑞典的车票

我很高兴 过去我可不认识你们

我真高兴 有些话可以说说了

南方的女人很美丽 四季如春

许多男人 在那儿艳遇一生

但是在南方 你什么也不能讲

那儿有高的山

太阳只是它脖子上的金坠子

那儿有深的河

太阳掉下去也溅不起水珠

很多年 我的小屋无人敲门

韩东说我们可以聊聊

我们就聊聊

写一流的诗

读二流的作品

谈三流的恋爱

至于诗人意味着什么

我们嘿嘿冷笑

窗外正是黄昏

有人在卖晚报

喝完咖啡又喝啤酒喝凉水

其间三回小便

晚饭的时间到了

丁当 你的名字真响亮

今天我没带钱

下回我请你去顺城街

吃过桥米线

一九八五年六月

成都行

阴郁的大西南 最阴郁的是成都

盛产美女的洼地 到处是天才的卵子

被李杜诗篇 一颗颗腐烂

永远患着慢性胃炎的 天空

从未被蔚蓝色的药品治愈

在这儿 我从未邂逅过太阳

但在阴霾的笼罩下

人们把舌头卤制得举世无双

把茶喝成了一把把沦陷在蜀国的藤椅

在成都住着快乐而无耻的人 在这样的天空下

快乐装不出来 锦城丝管 日纷纷

李白市上酒家眠 杨黎乃是胖人

在一家火锅店里 我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

此人精通麻辣 别人只生得一个 他生男育女

用一根管不住的鸡巴 与指标对抗

啃着卤鹅头 写动人的诗 那一年在岷江东

初会 小安美如女学生 刚刚

从精神病院 下班回来 我们赤着脚

在秋水中 大笑 跑

人生 世界 诗歌 天空

许多人的愤怒只是姿态 一有空额

就写检查去了 我辈岂是蓬蒿人?

命中注定的诗人弟兄 惺惺惜惺惺

1986年 多事之秋 江湖上

天才一一露面 各省的牛鬼蛇神

在诗歌中起义 攻破了都江堰

我登车北上 与各路好汉接头

在成都 拜访杨黎 老周

他的眼镜架用胶布绑着 脚趾头从皮鞋的

左边露出来 那时评论家们在哪里?

放着诗集的房间 像是绑着炸药

诗人和诗人谈话 随时要小心被偷听

我们战战兢兢 学着革命者 瞥瞥身后

飞快地锁好门 用黑墨水 写一首关于

太阳的诗 老木听不懂四川话 非非理论白讲

他想把这个盆地搬到北京去 后来他几乎成功了

一见如故 肥肉和血造就的钻石

杨黎妙语连珠 我的听力自动恢复

大多数时候 我害怕这聪明的世界 不耐烦

的表情 天生我是诗人 只在某些心灵面前 耳膜

才象春天的树叶 发芽 苏醒

他家是一个司令部 满地的《非非》

油印机旁边放着灯 他妈妈在隔壁午睡

为诗歌牺牲的夫人 买菜 做饭

眼看着儿子堕落下去 成为第三代人

母亲永不告密 她知道诗这么写 要倒霉

“你出门要小心啊 杨黎!”

这是我父亲的故乡 我二伯家住在杜甫草堂

我爷爷埋在沱江 我的还乡之梦腌在资阳

那一年 在非非主义之外 我悄悄地拜蔼杜甫

从雨中 穿过斜阳 多年读先生的诗章

如今 后生羽翼丰满 就要横剑沧桑

诗人在某个时刻 总是一些同性恋者

被彼此放射着诗歌的身体 吸引着

听说何小竹有着苗族人美丽的脸

但腰部以下就很难看 那是为生殖准备的

吉木狼格是黑彝的后代 另一个民族的天才

在词和词之间 仙鹤一样起舞 光芒停在

最后一行 石光华是中学教员 另一派的

首领 在操场上谈整体主义 两个小时

出现了三百个名词 没有一个涉及女人

纯洁的岁月 以诗为舌 宠辱不惊

大道如青天 时代的圣徒豪杰 在诗人中间

诗歌的好时光 会需一饮三百杯

杨夫子 国安君 将进酒 杯莫停

天下谁人不识君 西出阳关无故人

列车远去了 我们慢下来 留在大地上

风流倜傥 独来独往

诗人就是诗人 朋友需要时间

诗歌需要时间 黄金需要时间

啊 那个秋天我回到祖先的故乡

成都 诗人的天堂 行吟江湖上

天地莽苍苍!

1999年十月写

2000年10月27日星期五改

2000年11月7日星期二又改

注:国安君:杨黎的朋友魏国安,当年曾陪我们去都江堰

邂逅

推着旧单车走出停车场 习惯性张望

一熟人 也许还沾亲带故 从街对面踱过

来了 不想邂逅 赶紧躲 急中生智 一转身

埋头去看墙上小广告 有张照片模糊

似乎真有我认识之谁刚刚失踪 笨得就像

电视剧里的中年特务 卑鄙地向后斜乜着眼

我早就背叛了那些亲密关系 那些烂熟 那些

心心相印 我害怕 被推心置腹再次 逮捕 心扉

关闭多年 已经生锈 事先没有约定 谁敢敲别人的

防盗门? 当然记得他啦 左腿上有个疤 那年

玩足球 摔倒在机床厂后面的草地 我送他去的

卫生所 没错 缝了五针 有点瘸 最初的外号

叫麂子 狗熊是后来取的 二十三岁那年冬天

开始发胖 爱上了一位电影演员 文革后期我俩

私交很好 青春没有阶级 缺乏戒备 星期天

在水库游泳洗澡 不穿汗裤 彼此知底知根

炎热的夏夜 同志们几乎乱性 他哥哥喜欢

李红英 从不表白 人间多少韵事 泯灭于心照不宣

我们一起干过不少坏事 有一天全体留起小胡子

酩酊大醉 胡说八道 乱喊口号 砸碎了一条街

后来有人向当局告发 都说他是卧底 没领薪水无从落实

霜降的下午 同党们笑容诡秘 手塞在裤袋里 有了心事

就是打个招呼 点头而过 都免了吧 来去匆匆的人生

停下来 要表白什么? 住房面积? 性史? 飞黄腾达或者

乙型肝炎? 谁能虚构花言巧语 安慰失意好人? 不好意思

鄙人我过得不错 自白无论如何斟词酌句 都势必误解为

小人得志 护短 这时代贵贱一望而知 无产者的巡洋舰

早已搁浅 多少天翻地覆 都需要说法来心安理得 必也正名乎

哲学保持沉默 诗人雪月风花 我得辩解自己的勤劳致富

是个可以原谅的错误? 也许可以关掉手机 老朋友促膝而谈

把一切说个青红皂白  从几岁说起? 人人都渴望正确的

一生 作恶多端杀人如麻者 最初 也是怀着善意前往梁山

死生有命 富贵在天 得意来自运气 恶 或乃贪婪所致

世事 总是越理越乱 越描越黑 乱麻一团 来龙去脉

说时迟 那时快 是非已经逆转 内幕就是目前所见的

这一场 我穿着皮甲克 推自行车 手机马上要响 您

拎着塑料袋 指甲很长 他老兄认出来了没有? 不敢回首

寻人启示要找的是二十年前的失者 本人爱莫能助 自作多情

的家伙 瞧人家早已果断地转身 朝另一方向走掉 毫不掩饰

为了不碰到你 一只盛满矫情史的垃圾桶 宁可给自己找点

小麻烦 绕路 冒着被卡车撞废的危险 戴灰帽子的男士

拎着一个下坠的物件 偶尔踉跄两步 几乎摔倒 又站稳了

用的是未受伤的那只腿 正穿越茫茫车流 战战兢兢

宁死也不回头 像是一只铁了心的漂流瓶

2008年7月15日星期二



它在深处 不是被我们叫做深沉的那里

不是 这动物早就越过这些浅水

在更深之处 进入令人不安的阴谋

在那黑暗的表面

水像盲人那样微笑着

哦 有什么不可告人?

恍兮惚兮 我们创世的手 被挡住

被挡住 我们浸透盐粒的目光 我们窥望秘密的孔

那时它把那些最深处的颜色 那些粘附着深度的鳞

衔到距我们很近的地点 我们听到它拨水的声音

令人心痒的声音 伸手可及的距离

我们的线却那么软弱

生命费力地垂向那儿 一根草

悬浮在半明半暗的地带

我们渴望被“深”死死咬住

渴望那充满快感的下坠

几千年 我们——直守在海边

现在好啦 一切都成为案板上的活计

那么具体 那么简单 双手 像水那么合拢

把这深不可测的紧紧逮住

多好的鱼 鱼刺像希腊人的牙签那么白

可以剔净我们身上干掉的那些 搁浅的那些

它在案板上弯曲着 张开了一排排尖刺

它跳起来 尾巴在水泥地上撞出了血

我们确信 用不了几下 就能制服它

按下头 抠住鳃

潜伏在日常器皿中的凶器 水果刀杀机毕露

把那层黑光刮掉 刀子 无比快活地戳进它的肚皮

我们目睹它收缩 伸直 挣扎

在最疼的时候 它也守口如瓶

切它 戳它 把蓄谋已久的革命 施在它身上

划开 把那些让我们手痒的 令我们疑惧的

把那些隐蔽在黑暗中的隐私

把那些附着在它内脏上的暗语

把那些装配了它的深和咸的零件

一一掏出 通统掏出

瞧 它交代了 坦白了

它的肉 它的刺 它的腌过的心和苦胆

现在 我们开始考虑火候 生姜和大葱

当我们兴高采烈 把海味抬向灶台

这个死者的鳃壳忽然又张开了

灰暗的岩石下 两片火苗在顽固地呼吸

我们双目发怔 顷刻

全身已被黑暗和冰凉所浸透

迅速散开 上岸 再次握紧刀子

仿佛面对一片陌生的海域

良久 我们不敢碰它

后来它再也不动 成为这次晚餐的一员

正像一条死鱼那样 躺在圆桌中央

周围是蓝色瓷器 青铜汤勺 另一些肉

以及 端坐如仪的我们

1989年写 1997年再改

五首

天空

天空永远流着

从这个世纪到那个世纪

从这个国家到那个国家

在鹰和闪电的上面

在神的上面

天空日夜流着

没有岸

没有帆

也没有波浪

1985

有一回 我漫步林中……

有一回 我漫步在林中

阴暗的树林 空无一人

突然 从高处落下几束阳光

几片金黄的树叶 掉在林中空地

停住不动 感觉有一头美丽的小鹿

马上就会跑来 舔这些叶子

没有鹿 只有几片阳光 掉在林中空地

我忽然明白 那正是我此刻的心境

仿佛只要一伸手

就能永远将它捕获

1987年9月

回忆

就这样流去了

在高原的石头上

那河淌着幽蓝的光

天空垂下来

马车喘着粗气跑过去

村庄蹲在岸边

想着一些心事

风摇了一下树林

跳上荒野消失在山岗

月亮站起来

一切都亲切而宁静

金汁河

没有帆船的金汁河啊

只有树叶在秋天漂向大湖

只有乡村的女儿

把洗衣的木盆

漂在脚旁

往事和声音一起睡着

那块空地也不出声

夏天那儿堆着干草和农民的孩子

你好像来了

又躲在桉树后面

吃吃地笑

快乐的女妖

为什么不在我额头上洒草

你的笑声没有颜色

铁工厂在星星下上班

一只又一只地抽烟

外祖母的白发

怎样白掉的呢

谁也没有见过她的黑发

有一回她搂着我

狼就在床底下

好久没有下雨

空气中有一股辣味

那一年的雨天

我们捉到许多田鸡

沿着河岸永远走

会走到什么地方

一切都看不见了

只有些淡淡的水声

1980年

我知道一种爱情……

我知道一种爱情

我出生的那个秋天就在这爱情中诞生

它也生下我的故乡和祖先

生下亚当和夏娃

生下那棵杨草果树和我未来的妻子

也生下空气 水 癌症

孤独感和快乐的眼泪

我不知道这爱情是什么

它不只存在于一个人的眼睛里

或者一处美丽的风景中

有些人时时感到它的存在

有些人一生也未曾感到过它

我曾经在某年的一天下午

远地传来的模糊的声音中

在一条山风吹响的阳光之河上

在一个雨夜的玻璃后面

在一本往昔的照片簿里

在一股从秋天的土地飘来的气味中

我曾经在一次越过横断山脉的旅途上

强烈地感受到这种爱情

每回都只是短暂的一瞬

却使我一生都在燃烧

1985

不要相信……

不要相信那颗星星

说它是爱的眼睛

不要相信那片大海

说它是爱的深情

不要相信那群峭岩

说它是爱的誓言

不要相信我宽阔的肩膀

说它是爱的靠山

不要相信我强健的身躯

说它是爱的港湾

不要相信我结实的手掌

说它会把稳爱的小船

不要相信我的才华

一定通向人生的大道康庄

不要相信我的骄傲

不会在生活的阴影中沮丧

不要相信我的智慧

不会被命运的黑手暗算

但你要相信我的沉默

永远的沉默只为爱你一人

决不是反复无常的命运

决不是漂泊不定的人生!

1979年

四首

蘑菇

雨后林中草地

金羊毛的阳光

一队蘑菇

红的 脑袋

蓝的 脑袋

鹅黄的 脑袋

把它们一一拾取

带回

阴暗的室内

正午的玫瑰

我还以为 这个早晨它必成为一朵玫瑰

最近几日的迹象 表明它正朝着这一结局发展

有理由相信 这个早晨当我拨开那簇新叶

就会看见它披着白纱进入春天的教堂

可事情却令人失望 天气那么成熟 它没有来

或许 还得再等等 我确信

那激动人心的时刻 已不会太远

谦虚地请教邻居 施肥的方法 整枝的技巧

可是春天已尽 它仍然像一块白色的石头 没有开口

最后竟然整个地崩塌 春天的小巢

没有飞出预期的青鸟 就这样不声不响 掉在地上

并没有发生地震 也没有装满死水的瓶 守在一边

天空依旧蔚蓝 阳光一根也没有减少

就这么完结了 一朵高原的白玫瑰 在春天 没有开放

固然这些日子 花园里也有人被谋杀

一些金色的虫子 误食了农药而死去

可这和大自然的花朵 又有什么关系

我给它浇水 上肥 并无一丝松懈

相信我 经验证明 这一切只有利于玫瑰生长

啊 那儿本该是它芬芳满园的地方

现在却像一双早已守候在那里的脏手

把这堆小小的尸骸 无动于衷地托住

这双手我相当熟悉 并且一向喜爱

它产于高原 红色 以沉默著称

1991

秃顶的秋天 站在死亡之外的儿童

秃顶的秋天 死亡通过树木中的缝隙

介入生活 许多不寻常的事发生着

阴雨 持续不断 直到墙壁开始漏水

呻吟的医院 挤满患者的关节 而月光下

总是有神秘的现象 在白色的收割物上逗留

苔藓 悬挂在孤独和忧郁中的窗子

而诗歌也不会比其他季节稍微有用

令人生畏的道路 泥泞 老掉的美女

浸泡在脏衣服和贫困中的婚姻

日子正像我们预感的那样剥落

写着“专治阳痿”的广告 露出

纸后面浆糊和电线杆子腐烂的身躯

这一切 足以使一个正在青年时代的人

充满霉气 在漫长的睡眠中偶尔醒来

像尸体那样 张望青森的镜子

也正是这些死亡所凭借的 同样向少年儿童

敞开了他们的游戏场所

就在这里 他们像从前那样长大

明亮鲜艳的一群 在我们看见死亡的那儿

他们看见 红色的皮球

正在大街对面 跳跃

1990

坠落的声音

我听见那个声音的坠落 那个声音

从某个高处落下 垂直的 我听见它开始

以及结束在下面 在房间里的响声 我转过身去

我听出它是在我后面 我觉得它是在地板上

或着地板和天花板之间 但那儿并没有什么松动

没有什么离开了位置 这在我预料之中 一切都是固定的

通过水泥 钉子 绳索 螺丝或着胶水

以及事物无法抗拒的向下 向下 被固定在地板上的桌子

向下 被固定在桌子的书上 向下 被固定在书页上的文字

但那在时间中 在十一点二十分坠落的是什么

那越过挂钟和藤皮靠椅向下跌去的是什么

它肯定也穿越了书架和书架顶上的那匹瓷马

我肯定它是从另一层楼的房间里下来的 我听见它穿越各种对象

光线 地毯 水泥版 石灰 沙和灯头 穿越木板和布

就像革命时代 秘密从一间囚房传到另一间囚房

这儿远离果园 远离石头和一切球体

现在不是雨季 也不是刮大风的春天

那是什么坠落 在十一点二十分和二十一分这段时间

我清楚地听到它很容易被忽略的坠落

因为没有什么事物受到伤害 没有什么事情和这声音有关

它的坠落没有像一块大玻璃那样四散开去

也没有像一块陨石震动周围

那声音 相当清晰 足以被耳朵听到

又不足以被描述 形容和比画 不足以被另一双耳朵证实

那是什么坠落了 这只和我有关的坠落

它停留在那儿 在我身后 在空间和时间的某个部位

1991年 8月

附记:这是早年没有电脑的时代手写的稿纸上的诗歌,现在慢慢打出来。选自诗集《对一只乌鸦的命名》

四 月 之 城

四月之城在高蓝的天空下嚼着黄黄嫩嫩的阳光

四月之城裸露古铜色的手臂打着阳伞在暖风中散步

门开了 窗开了 阳台开了 孩子们开了 所有年纪都开放了

梧桐树上停满大群大群的新叶它们交头接耳叽叽喳喳

小翅膀们呼呼呼抖啊抖把风煽遍了四月之城

洒水车也开放了像一朵白菊花有凉爽爽的香味

一群民族少女穿裙子来到城里像一群山区飞来的蝴蝶

她们小小心心东张西望怕四月之城嘲笑她们晒黑了的双腿

但四月之城大方热情它喜欢美丽的人们喜欢漂漂亮亮

四月在抢购风扇抢购尼龙伞抢购白衬衣红裙子太阳帽抢购夏天

它要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在热带船上挂满生活的彩旗

戴草帽的老妈妈卖掉二十箱汽水还在卖一千个老头也跟着她卖

这些老头真是这城的上帝啊他们在四月下了一场甜丝丝的大雨

灌溉了一大片喉咙它们在唱歌了在吵架了在谈恋爱了在叽哩咕噜

有一个青年的处女作发表了他在四月之城奔走相告抱着一大叠《青春》

有一个少女终于在四月寄了一封信那信热得发烫那鲜红鲜红的信封哟

彩色的自行车队像一队队恋爱的鱼从柏油河上游过

阳光在那些小铃铛上丁丁当当就像恋人们的喁喁蜜语

在四月之城用点阳光真是便宜啊从前要搭配一大片乌云呢

你看那些妇女就什么都忘了晒箱子晒被单晒尿片晒芬香的黑发

而年轻人就想晒他们的心把他们的爱情拿到阳光下让人们看见

看吧看吧让人们看去吧在这美好晴朗欢乐健康年轻阳光的四月之城

听吧听吧风在宣言湖在召唤我们蓝色的中午就要来了

在四月之城的黄昏喝鲜啤酒的人们挤满了饭店餐厅雅座

许多皮带都松了许多话都说过了许多人觉得风热起来了

想干什么想干什么想干什么四月之城热烘烘的城

在四月之城的黄昏有一个独身者骑车出去想干点什么

什么也没干又回来一个人悄悄地站在没有开灯的窗口

望着黑洞洞闪烁烁静悄悄气喘喘轰隆隆热辣辣的四月之城

1984

《四月之城》是1984年写的,最初发表在《诗刊》。老江河当年看了很激动,逢人便讲。当时是用钢笔写在稿纸上。今天看到一网友把此诗打出来,就转过来。 这样的四月之城今天还存在么,窗子外面全是工地、汽车,喇叭声、灰……报纸上的消息是某处又要动工了。某物又涨价了。

看看旧作,那遥遥的时代自己真的是内心光明啊。而历史一直告诉我们,那是被侮辱与被损害者们的黑暗青春。

诗里说的《青春》是当年南京出版的著名文学刊物,在上面发表作品可不得了,名扬中国。已经很多年不知道这个刊物的下落了。我最早的散文是在这个刊物发表的,还以为这样的杂志会天长地久呢。现在我已经不相信什么会天长地久,就是太阳黑掉不再升起来,那也是迟早的事情。我听说美国人正在研究如何为城市做个大玻璃罩子,以利人类在后现代时期呼吸正常,不是童话噶。

“四月是一个残忍的季节”,老艾略特真是世故,早知道了。我当年占着年轻,不服,写光明灿烂的四月,没有经验啊。

最后三句可以看出那个时代的渴望。现在什么都干了,又如何呢?

新作选九首

我的梦

我的梦化身狮子

浑身金毛 内部黑暗

守在夜的边上

禁止现实进入 它即将开战

我的梦比时代更辽阔 自由 修远 结实

那些文字在时间中飘飘欲仙

立地成佛 我修改我的起源为来自高原的河流

越过山脉和大地向西

袒身赤足于纽约 耶路撒冷与巴格达之间

居然劝他们和解 我命令坦克和玫瑰都盛开玫瑰

诗人 我在从事一项并不存在的事业

黑黝黝的 伸手不见五指

但并不困难 信笔写下光辉之句

无数高人为此牺牲

明月升起

我关掉窗子

梅花

打造于晚清的雕花木门

谁曾经长驱直入

谁被拒之门外

雪夜 虚无

卖古董的老板轻视历史

他数钱 满面红光

我推门而入 把油烟子和污垢清除

堵裂缝的老黄历糊在表面

某年某日 宜开光 上梁 婚嫁 安门

各时代都刷过一道油漆

偏执于一色 红之后黑

黑之后白 白之后再黑

最底层暗藏一枝梅

那是本色

一百年前那工匠移花于木令春天不朽

因此一百年后我得以回来

陆游云 香如故

钻石

今夜有钻石在我眼睛深处发光

一生从未如此亮过

我将它贡献给你

因此衷情于盲目

玻璃

一场暴雨留下来的水各有去处

一些滞留在坑坑洼洼里

一些流进了候鸟胃

有些被南方的女人接进洗澡盆

这几块被小分队贴到我的窗子上

使玻璃板产生了皮疹

它居然哭泣起来

一个产品泪流满面 令我心惊

就是冷酷如它者也动感情了

怎么回事 自然界竟有此等魅力

打得开高贵的黄玫瑰

也动摇了便宜的白玻璃

新世界的物种

以前我一直忽视它

平板乏味的家伙 居然企图统治眼球

我总是迅速地越过它去关心后面的真世界了

但一切都被视而不见地抹平

大风大雨 植物人物 海洋高山 世态炎凉

凸凹 愤怒 喜悦 忧伤 痛不欲生或穷奢极欲

法西斯民主基督教释迦牟尼以及冥妄不灵都是

一抹平 指头闷闷滑过 什么也刹不住

这才是一个百炼成钢的呆上帝

丈量一切 多简单 平!

我平静地看着它平掉风景 平掉我的故乡

永远地摧毁了我来自自然的经验

哦 一尺之遥就是千红万紫 却没有芬芳

看得见 摸不着

我的矛盾是它确实挡住了冬天

诽谤它只令我在群众中像个新型号的疯子

玻璃乳房 我们如此形容新女性

老嫦娥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好奇地问 你们的女人?

相当乏味 但世界的平面图已经改造完成如此

无法返工了 先玻璃后乳房 先塑料后交配

除非你是荒野上的流浪狗

文明的敌人 城管局的通缉犯

那些砸玻璃的坏蛋 还不是因为外边冷

因为暖和我得感激这无情无义的家伙

平真好 人人有火烤

现在伊抬着悲天悯人的脸

满面水晶泪汪汪地真动人

没有泪腺的哭泣令它看起来像个时髦的先锋派

干巴巴直叙平铺 多年同居

我的感官已经转移至彼

经历九死一生的呆板之后

我们已经平起平坐 心心相印

哦 平板玻璃女士 平身吧

我得承认在这个雨夜你楚楚动人

胜过电视屏上那些平美女

我凑上前 额头碰到你的冰脸

温存地为你揩着眼泪

这一次 可不是搞卫生

城中村

小酒馆里一群鬼诅咒着欠债的包工头一边喝劣质啤酒

又咬开了一瓶有人起身去公厕20个蹲位都没空了

下雨天屋檐漏水滴答滴答是城市最后的一段古典音乐

老屋一夜听春雨许多腿在对抗着关节炎的新攻势

拆迁令贴在过去家家贴门神的位置已经好多年没有换春联

最后一位冬烘先生于去年冬天逝世村里再没有会写毛笔字的人了

算命的巫婆只收钱不负责命运 发起来都算她说的

嘴巴灵巧永远都说好村里的水井发臭白杨趴倒

远走高飞的是亲爱的小高 留下来的瘸腿李四

咸菜坊关门裁缝店倒闭铁匠铺生锈棉花匠回了湖南

超级市场灯火辉煌人满为患各自当场结算没有赊帐的豆腐三娘

黑社会一墙之隔听见他们玩扑克牌还差着一个洗牌的

老大卖馒头老二回收废品老三们无所事事蹲在街口

姑娘在琢磨那些陌生的男子她必须选一个去投奔

往南是别墅区往北是公寓往西是大饭店往东是飞机场

这个伟大的城市不是为土疙瘩的庄稼汉们建造的

要么你加入要么你滚蛋吧滚蛋吧城管局要剿灭土生土长

啊 此地本来是他们的大地稻米浅草池塘处处蛙老黄狗夕阳月亮

地主们被包围了故乡成为老鼠洞年轻一代以为祖母们来自外星

穷途末路并不影响老家在泥泞的春天继续晾被单并诞生天香国色

过一天抹一天的粉小酒馆倒茶水的妹妹是块戴在脏指头上的翡翠

比杨玉环林黛玉赵飞燕黛安娜波姖小丝好看多了 鹅蛋脸 杨柳腰

以及名媛们从不具备的野性快乐风骚随遇而安逆来顺受的平常心

谈论云南

我们又一次谈论云南老家

白云和光都停下来候着

这是关于滇的一千零一次谈话

自从我们开始谈论这个省以来

已经失踪了许多滔滔不绝者

许多话题永远死了 许多高谈阔论移居外地

云南的沉默寡言使英雄们没有用武之地

关于汽车的废话已经蒸发

改天换地的1966年也不再提起

地震和中东局势早已免谈

再也不谈那幕先锋派电影

不再骂那班告密的坏蛋

不再传某某在沿海发财的故事

再也不说那些黄头发了

再也不议论那个来自金沙江下游的小骚货

但云南又一次被提起来

老生常谈 滇东北的梨花

又开了 乌鸦飞过鲁若迪基家的山楂树

又谈到他母亲的腊肉和新米饭

很在乎那窝老马蜂的安危 还好吗

卓玛 姐妹俩我们永远刻骨铭心

又谈到隐居在梅里雪山的神

那些狂妄的登山者还是没有爬上去

十年前在德钦县的澜沧江岸 我碰见大黑天神

今年前他碰见了 去年她碰见了 它也碰见

说得就像碰见熟人 碰见雨

有人刚刚从怒江边的麦村回来

说起马匹和荞麦 说起长老们唱的歌

谁又在夸夸其谈他老家的土豆了

毫无新意但我们觉得是第一次听说 跃跃欲试

再次说起南诏王埋在苍山下那批黄金

一千年快到了 还是没有下落

再次谈到大理州的风 谈到中和寺的月

说起花甸坝 还是要走路 还是那些花在开

沉默半晌 有人决定明天就走一趟

再次谈到德宏 1987年的秋天

我在那里教书 甘蔗收获后

傣族人在空地里发现一床席子

我们无休无止地谈论云南 各地方

各种往事 各种故事 各种农事

各种人物和野兽 各种植物和气候

各式各样的风流韵事和民歌

白云不倦 不走 一直听着

花开得更靠近我们 旁边晃着陌生人的耳朵

我们是写诗的 云南人大多数不写

但说起来也差不多 临桌在讨论泸沽湖的鱼

老板在炫耀他家乡的米 我们都出生于此

吃饭 喝酒 劳动 工作 繁殖

终老于云南故乡

被高山掩埋或小河冲走

报纸经常抱怨 在中国

那些背井离乡打工的人口中

云南人很少 这些家乡宝没见过世面

也不想见了 我们又一次说起云南

啊 永生的云南老母

当我们谈着你的时候

高原上又停下一个春天

来源不同的水悄悄地落在大地上

有的是雨 有的是雪有的是河流

有的来自我们的眼眶

一朵白云

少年是光辉灿烂的李白

中年是幽暗的杜甫

之后在落日中散去

什么也不是了

满足于最高的轻

虚无之白

系在众神的扎那日根山之峰

随遇而安

一片云

恐怖分子

我和阿发看起来像土匪

或者恐怖分子

他身材高大 黑人

祖籍非洲 与河马狮子为邻

我长于中国南方

也许有少数民族血统

光头 壮实 厚嘴唇 偏暗

我经常梦见当选怒江一部落之酋长

弄枪使棒与我们的长像是很相称的

如果有人告发我们是毒枭

警察局就会误入歧途

我们的特长是制造那种叫做诗歌的大麻叶

各揣着一只笔 世界觉得我们

藏着武器 来者不善

我们说着一棵杨柳树谁也不知道的内幕

我们说到春天的时候嗓门很大

听起来像是正在讨论一次作案的细节

我们将分赃语言

我们迈着蹼肩并肩穿过公园

本地居民心跳加速



取自云南高原红壤地区

还有点儿潮湿 有点儿仙气

某匹永远不跑的马在黑暗中拉下的粪

现在盛进塑料袋子里了

从花鸟市场的小贩那儿接过来 一袋子土

下垂着仿佛还向大地那边挣扎着要回去呢

他说 五公斤 两块钱 我觉得不贵

这点土 足够春天一家子都住进来

我得赶紧回到阳台 急救那些花的籽

终于逮住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纳闷

这土鳖干吗 提着一袋泥巴来打的

可是头一回 一直朝后视镜审视乘客

担心着丫付不动车资 或者有点那个

人下车了还百思不解在后面瞅

那么小心地提着一袋泥巴 太疯

穿过医院般卫生的小区

手指头勒出了红印子 进入干电梯

很呛 刚刚洒过消毒液 没有灰尘

乘客个个 洋气十足 在中年摆脱了土

蒸蒸向上 赶紧把袋子往身后挪

仿佛那是赃物 怕他们背后说

这个种地的乡巴佬啊

到了十八层 门的位置又忘记了

向左转又退回右 低头思故乡

这一生 总是像个对号入座的领票员

十一把钥匙再次一一摸索

终于搞对 押着土匪进入三套间

陋室叫做1802 老刘 君莫笑

苔痕映阶绿 草色入簾清 繁体字已经过时

把依靠了几千年的地主一扔 急躁得像个红卫兵

先找水来喝一口再摆弄吧 我得先管我的渴

这么长的押运 从大地到郊区到市场到电梯到

水泥阳台 再土的也要洋透

就可以长出一切来了 春天除外

瞧呢 已经干巴巴的了

一根铁钉子插进去

它就妖怪般地站稳啦

暴雨

一场大暴雨取消了城市及其制度

纳粹于天空 团结 方向一致

没有一张盾可以阻挡这原始的意志

汽车和玻璃大楼都被推翻了

财产回到零 知识虚无

是谁说光是好的

领导了摧毁黑暗的力量

世界不再完整

大地那野兽重新回来 黯淡无光

我站在窗前 丧失了面目

不再与自然对立

没有谁还能够继续干燥

独立 张牙舞爪 自我表现

苍茫 混沌 没有

2007

波士顿

1

在芝加哥转机

我看见美国担心着搭错航班

或者丢失行旅

或者更倒霉

被意外地查出点什么

警察跪在地上翻弄着别人的细软

浓妆起皱的女士

坐在长椅上

握着个盛咖啡的纸杯

电视机里

血液沸腾的坦克车雄纠纠驶过伊拉克



哈佛大学的小旅馆

餐厅在G1

咖啡是黑的 饼干特别圆

客房里有大枕头和白浴缸

沐浴液的味道与哥本哈根一样

窗子外面的阳光是云南那种黄

有雁一行写在秋天

受会议的影响 乌鸦也喋喋不休

无人理会它的真理 慕尼黑女士用英语解释着

卡夫卡院士的墨水 洛阳教授用英语

讨论汉语的词根 全球的学者都在想

“分析哲学中的乔姆斯基与当代思维的语言核心

以及高雅时代的神学问题”

食用随便 度日如年

忽然啊 仙人吕德安从中国救我来了!

老乡见老乡

两眼泪汪汪

秋风吹渭水

落叶满长



诗人阿发祖籍非洲

继承了酋长血统

河流 默默地说话

调节黑暗 改造阴影

为世界移植心灵

他是个爱笑的男人

待遇不公 只是个教授

好像在梦里见过

锻工房的黑铁匠

早晨起来练哑铃

工厂的女士们

夜夜睡不着

什么时候留洋了?

依然是座山

母亲和兄弟们的照片摆在办公桌上

都是南方土地的高大橡树啊

切成五寸一张的小薄片

权且象征象征了

我们走吧 黑人大叔站起来

学院当场矮



欧文先生大腹便便

装着三部唐诗

像宇文所安一样不修边幅

我们在哈佛大学旁边的四川菜馆就坐

品尝了公爆肉丁和麻辣豆腐

又把水稻和茶叶吃下去

国籍渐渐模糊

晚来天欲雪

欲投人处宿

隔街问樵



前苏联摄影家

在波士顿办展览

前言包括大师肖像

沉思 忧郁 苦难状

人已流亡德国

叼着烟斗

站在别墅门前

镜头触目惊心

斯大林时代

尸体 集中营 饿莩

被铁链子锁住的大胡须疯子

伤痕累累已经遮掉了身体

喀秋莎的蓝眼睛跳出来

那么绝望地看着我

好像在企求帮她逃跑

伏尔加河被排挤到照片一角

有一点点模糊的白桦树影

远远地闪烁



先锋派的展览

矿泉水免费供应

进去看一遍

出来时才喝了半瓶

哦 已经过去一年

展览的什么完全忘了

只记得剩下的半瓶

是在波士顿一座桥下喝完的

当时火车暴发于头顶

瓶中泛起微



赤松子先生是一位美国隐士

昨天在波士顿的寒风街头告别

围巾飘扬如两条河分道扬镳

今天又在纽约的地铁遇着

他说 缘分! 晃了晃手中的小书

那是他译成了英语的唐诗

寒山著



与评委马悦然同车

多少英雄梦魂牵饶的人啊

是个衣冠楚楚的银发老头

说着各种年轻的事

那种老似乎是假扮的

他读过许多中国书 见解奇特

把我的书藏起来 离他远一点

再远一点 他不是正常的读者

还是海阔天空的好

谈起中国 谈起昆明的茶馆

教授对我故乡

知道得还挺多的

东拉西扯说到一只松鼠

总是在早晨跳上阳台

尾巴一扬就抢他的面包 笑了

手一垂变成爪子 比方着

就像那只松鼠的爷爷

密西西比河



年轻时代就知道密西西比

农民马克·吐温曾经扒开河床

令我着迷的大河啊

酋长的大女儿唱着船歌

英俊的奴隶是些舶来的神

就像我的祖先 也是厚嘴唇

如今站在密西西比河岸

人到中年 有些迷惘

大河停着 没有波浪

我承认 我并未历尽沧桑

只是皮肤日晒雨淋 更像黑



得意人生 再怎么发紫也红不过这一品秋天

火红的森林 红如中国革命

红如金斯伯格的围巾

红如苏区 红如1968年的巴黎之血

红如毛泽东的梦 苍山如海 如血残阳

红鬃马高举红色的战旗

驰过密西西比河畔的山冈

安静 凄凉 一只乌鸫已经疯狂

我热烈地想象 它热烈地歌唱

我习惯用红色意象比喻自然

啊秋天 这是你的本色

还是我已经色



仿佛敬畏秋天

额头高昂的密密西比河兽

伏了下来

我走到河床的黑笼子里

摸了摸它的脊

比怒江稍涩

这是我在美国期间

做的要事之一



大河睡着不动

树林里看不见印第安村

那些黑石头从前也不在这里

洪流来过

摆上书中没有提到的

带走了那个唱歌的黑



艾略特说过河流

“棕色的大神”

在纽约一家银行过道

这一句的出纳令他行走如



白色的游艇停在河弯

有人在垂钓

我远远地望着

就像一条已经叛变的鱼



汽车不能直达河边

国家公园服从自然

步行穿过秋天之山谷

树林里暗藏着昨夜的雾

某件事才做了一半

另一件的源头已经暧昧

在河流露出鳞光的时候

我停下来

像一个厌倦了的石头



密西西比河近在咫尺

不是一首长诗

在树林撒完尿

捧起一泓刚流到手上的水

我喝掉它

就像圣经中的人物

2005-10月-2006-7月

春天之夜

春天之夜有一个芽溜下树冠

它害怕夏日盛大的合唱

提前变成幽灵 和空酒瓶们一道

躺在路边的积水坑里 自愿黯然

一粒高质量的钻石放弃孤独

离开黑暗的大众 颁奖晚会启幕

它终于在时尚频道里光彩夺目

成为某部长献给夫人的小戒指

地铁闪着光疾驰如发疯的蜈蚣

一个少女在穿过玄武岩的瞬间

突然成为矿工 打开了虚构的电脑

她写道 春天是一只敏感的沙眼

总是在起风时发作

诗歌被朗诵会强行配乐

弄得字里行间全是鸡皮疙瘩

开场十分钟后 唯一的诗人赤脚退席

抛弃了那些字正腔圆的小厮

有只懂事的狗跟着他来到外面

第一次 朝着剧院呕吐

我多喝了点酒 有些先觉先知

有些感伤 有些热

普遍的人群蜗居在棉被底下

像一阵春雨那样

我夹着伞 在黑暗里

飘过就要明媚起来的城市

无人知道我在回家

2004年

读伦勃兰晚年的一幅肖像有感

把画笔搁在卫生间的玻璃台上

继续没干完的活

洗澡 刮胡子 刷牙

剔干净昨天的缝

歪头看看当前的自己

堆积的颜料又松弛了一块

也发现了那个新来的疣 在左腮

夏天的某件事通过它实施了报复

回忆中只有蝴蝶飞过啊

怎么如此严重 牙齿更黄了 龙头漏水

一松手肥皂就色迷迷溜进了浴缸

弯腰时马蹄再次袭来 他骑过时代

直到自己被驯服 剃刀在握

却没有什么可以收割

大师都已秃顶

那道红色暗痕又怎么回事?

他者的谋杀却由自己的皮肉承担

镜子上这个老奸巨滑的男子总是想躲去

难道一切都是他干的?

抹开一脸的肥皂沫

他自己对自己说

我述说你所见

2006-7-7改

黄与白

白色是大面积的

其它颜色很少 黄色最少

只有一点痕迹

看起来好像是蒙混过关的走私货

不断地被擦掉

小学生也加入刷石灰的队伍

濒临绝种的野兽

它的长处不便提及

为了黄色的一分钟有人赴汤蹈火

有人斗争了一生

我记得许多黄色故事

从童年时代

我就喜欢听这个颜色的故事

鬼鬼祟祟的摇滚乐

肉体的变形记

白色又是什么呢?

墙壁和造纸厂的统治者

无所不在的医院

在绝对的白色中

我不能思考白色

关于它的思想永远只是一片空白

总是空白 我必须把一点点黄色东西

暖色调的东西

弄到那冰冷的床单之上

才能产生记忆

2004年

喜悦

今夜神在天上

为它创造的夜喜悦着

漫长的雨季 好久没有高兴过了

它的心情是满天的星星

我在下面 被它的喜感染

像一个逃课在大地上瞎逛的小神

故乡灯火阑珊 郊区通向原野

我为经过路口的时候红灯恰好亮起而喜悦

为一些旧新闻在街心翻滚创造的纸舞而喜悦

为玻璃窗上残留的水珠而喜悦

为小杏从西藏定日的泥石流旁打来的清晰电话而喜悦

为十七世纪的诗人仓央佳措的一行诗在我的记忆里

黑夜中的列车窗那样一闪而喜悦

为正在橱窗里观察裙子的姑娘停下来瞪着我而喜悦

为环城西路突然停电

一百个烧烤摊和鲜花店齐声惊叫而喜悦

为穿过黑暗中的笑声时遇见1980年的同班女生而喜悦

为她的丈夫在一旁抱着的刚刚出炉的赤婴

“重八磅 , 已经一个月了。”

喜悦

揉了揉眼睛

2003年

便条集

258

不知几万里也

这是您的大地

20米×48米

占地960平米

这是您的小区

23米×51米

占地117、3平米

这是您的套间

6、5米×4、2米

占地27、3平米

这是您的客厅

5、6米×3、4米

占地19平米

这是您的卧室

2、1米×1、8米

占地3、8平米

测量员以为还可以退一步

结果撞到了墙壁

这是您的厨房

1、6米×1、1米

占地1、76平米

这是您的卫生间

1、4米×1、8米

占地2、8平米

这是您的床位

1、6米×0、5米×2

占地1、6平米

这是太太和您

本人

0、2×0、3米

占地0、06平米

先生,这是……测量员停顿了一下

您的盒子。

259

风来的时候

风铃就响了

我听见了

就停下来

转过头去

它似乎知道我有耳朵似的

电视机里的人物停不下来

他们什么也听不见

那关于死亡的故事

依然在按部就班地上演

260

就是停下来那么一下

迟到 被扣除当月的奖金

她避开了必定要准时

在瓷器口大街烤鸭店门口

发生的

车祸

她只是迟到了两分钟

就由死者变成了

围观的人群中

张大了嘴巴

打听故事结局的

女士

261

都知道最想搞的是什么

都知道应该如何搞才快乐

都知道应该在何处打洞

都知道必须在什么位置

安插雷管 都知道 只有

爆炸了那座监狱 彼此才会

血肉横飞 灵魂出窍 心满意足

但还是要从送巧克力开始

还是要找些话讲讲

还是要谈谈 小时候的事

谈谈音乐 朦胧诗和

“那些忧郁的下午”

我们一动不动 坐在火山口上

努力做到志同道合 观点一致

其实 我们都知道我们最想干的是什么

发热 胀大 干燥 张开 湿润 痒

我们控制不住血液的走向

我们只想立刻脱光 我们已经无法忍受

我们痛恨扯谎 我们都快要疯了

但我们还是学着那部傻B电影

假惺惺地说 再见 明天晚上8点

在歌剧院门口 我会拿着一枝

红玫瑰

262

一只青色的蚂蚱

停在秋天的后腿上

那不是什么后腿 那是

老桉树 在风暴中被折断的一截

旁边是掉下来的瓜 树叶和蝴蝶的残骸

前面是蜂巢 它正爬向那里去

它不知道那里有刺

263

群猫之眼 被闪电的光芒击中

像钻石那样亮起来

但它们只是停在钻石的边缘

并不象钻石那样

一旦从黑暗中颖脱而出

就直奔王冠

264

夏天的午后

一肥而强壮的男子

在大床上裸体睡觉

他不知道后来风撩开了窗帘

它就再也没有复原了

整个房间被暴露

外面又下了点雨

又出来太阳

一位妇人洗完了澡

一些什物被晾在黄色的阳台上

顺便 她朝着邻居的窗子张望

把梦骑在胯下

他去大草原的下半身走了一遭

那里湿漉漉的 桃色的云

每一朵都是母的 醒来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像雄起的种马一样躺在

金黄的草地上 情意绵绵

他发现世界和半小时前完全不同

潮湿 新鲜 可口

美丽的女人就在附近

并且钟情于他

他永远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搞的

265

我总是以爱祖国的方式

去爱 我习惯于大步前进

目光炯炯 高举着一切

在祖国的下面 都是些小东西

啊 那朵花是那么小

我的爱太大了

我刚刚用出世的手

捏住它 就断了

“你的爱太了不起

我不配呢!”

我刚刚对一个小女人

说出爱这个字

她就像小老鼠一样

躲起来了

266

伤害 不是来自时代

它的巨手从来捉不住我

不是来自那些令我成为诗人的

铁墙 不是那些纸做的绞刑架

不是来自贴在老宅大门上的标语

侮辱我父亲 也侮辱我的青春

不是来自家属被送往流放地的早晨

灰色的秋天 乌云为少年流泪

不是来自我在小瓦房里

拆开第一个少女的

绝交信的时刻

不是来自死亡那边的打击

世界空虚了 在故乡

我第一次看见那神秘的仓库

开门 接纳了外祖母的黑棺材

伤害 不是来自穷母亲

吝啬无比的钱包

我连买一颗玻璃弹的钱

都要不到 不是来自警察

在公园的鱼塘边抓住我

押到大门口示众的时刻

我甚至喜欢在 过去

藏着鬼故事的楼梯里

和那些忠实的霉老鼠

默默地呆着

啊 巨大的伤害

来自公司派来的那些拆房子的工人

刚刚从另一个工地抵达

每人每天发给二十元人民币

他们大笑着 说下班后要去喝酒

这些酒鬼在一小时之内

就拆掉了

一切

267

那母亲在十字路口的中央

被指挥一切的喝住

不敢再动一步

她甚至不知道是谁命令她停下来

中午 阳光最强烈的时候

她用一只手挡着光线

汗珠顺着皱纹 滚烫着冒出来

一只被搁浅在沙滩上的老贝壳

皮鞋咔咔咔过来了 那个

指挥一切的

什么都配备了 墨镜 白手套

皮带 制服 对讲机 普通话

和钢铁炼成的 表情

就是没有配备 耳朵

母亲小声地嘀咕着 恳求着

听不见 只是重复着一个命令

和手册上印刷的 完全一致

简洁 清楚

退回去! 退回去!

那母亲只好唯唯而退

就退出斑马线

就退回她的包谷地里去了

那些粮食 从来没有教过她

红灯亮的时候

要停

这一课

268

离开那些灸手可热的地方

从市中心离开 从商业区离开

从银行的取款机前离开

从超级市场摆满食物的货架离开

从白领阶层上班的大厦离开

从汽车和斑马线惊慌失措地离开

步子经常打滑 差一点

撞在百货公司的玻璃门上

离开那些刚刚建成的小区

离开水泥 钢筋和进口的金属材料

离开刚刚装好的抽水马桶

离开那些客厅和阳台上的花盆

从加油站和立交桥下面离开

从正在消毒的医院和

可以自由借阅浏览的图书馆离开

离开手机 电话和夜晚的灯光

甚至从欣欣向荣的郊区离开

甚至离开了那些在田野的边缘

刚刚出现的渡假区

只有它独自一个要去

那个方向 那个方向

什么都看不见

漆黑一片

它是一匹刚刚卸完了货的

黑马

269



涂鸦

来反抗画廊

反抗敌人毕加索

反抗《生活》杂志

反抗纽约 反抗银行家和学院派

对天才的偏见 甚至反抗

联邦调查局和总统先生的

文件

就是与一个国家的

美学史对抗

波洛克 你都会有

神助 获胜

是命中注定

只不过是

要等等

人到中年而已

但在床上

如果那女孩失望地说道

怎么总是硬不起来?

大师 这可没有谁帮得了你

你只有自己

在黑暗中

一个人

去应付了

270

阳光 夏天的中午

黄色的大街上

他只看得见乳沟

深的 浅的

他从学校里出来

那是一个一笔一划的平面

他不太适应外头

凸凹不平的世界

发呆的男生

差点被一只凸起在丝绸底下的乳房

撞着

刚刚长出胡须的

下巴

271

正在大减价的小贩

守在一大堆花花绿绿之间

眼巴巴地盼望着我

摆满名著的书店

用斜乜着的 白眼仁

白痴般地审视着我

挂着现代派的美术馆

五官分裂地看着我

超级市场的玻璃眼珠

一瞥 就看透了我

一群卤肉从货架上

睁开猪眼瞪着我

一个有五片嘴唇的汉堡包

色咪咪地瞟着我 一架从香港

飞来的班机 红着沙眼

在乌云上目击了我

昨天的报纸 油腻腻地

用一条社论 监视着我

学校的正门 拨开眼屎

期望着我 火车站的入口

那些花姑娘们靠墙斜支着腿

东张西望 假装做没有看见

孑然一身的我

旁边的脏孩子仰望着

我 手里晃动着的牌子:

“石林一日游” 暗送秋波

不停地瞅着我

我逃进电影院去

一部叫做 《杀手看着我》电影

正在放映

我闭上眼睛

安全地坐在黑暗里

将要被一刀捅掉的

肯定不是我

272

那姑娘从牧羊村开来的班车跳下来

背着棉布绣花的包袱 快乐地

蹦跳着 此地没有一个人屑于

像她这种跳 大辫子甩着

一个行人的手臂 瞪了一眼

她还哼着歌子 好像是走在

黎明的山间小路 一只

还沾着露水的苹果 透着

红扑扑的光芒 咕噜噜

滚进地铁去了

那气喘吁吁的老阴道

像接纳同时上车的

数千种货物 一样

按部就班地接纳了她

它的胃从来分不清

苹果和口红

273

这个塔是南诏时代留下来的

建成之后就封死了

宋朝没有人进去过

元朝没有人进去过

明朝没有人进去过

清朝没有人进去过

民国没有人进去过

1966年

他们撬开了一个洞

举着火把朝里面照

什么也没有发现

又封了起来

女儿九岁的那一年

我们绕着这个塔走了一圈

另一些人也绕着它走

方向与我们相反

她掰着手指头

数了数 一共有十二层

每层有六个佛像

她想进去看

但找不到门

想问我 又没有问

神秘感在心里产生

从此永远存在

对于这个塔

她已经停止成长

274

把舌头连接在打印机上

一按开关 所有

藏在黑暗里的话就统统打出来

非常痛快 但前提是

你先要成为白痴

自动放弃对言论的管制

275

几千年过去了

雷的响声还是一样的

听见的时候 所有的母亲都要

慌慌张张跑到外面去

收起干了一半的衣服

兜在怀里 张望着

黑云压来的天空

心里想着儿女们

说 要下雨了

这就是

雷同

276

春天 三个光头

闪着铁一样的光芒

再没有一根头发

再没有什么遮蔽着脑袋了

不是要反抗流行的什么

不是要模仿牛B的什么

不是故作姿态 三个朋友

过去都留着长发 常常

从电影院出来 就一起

去理发店 把头发弄得

像某某某那样 但这一次

他们没有看电影 不约而同

从长发飘飘的年代

进入了的光头的年代

啊 光头的年代

大风吹过世界的头颅

人们纷纷捂住 生怕搞乱了

发型 在蔚蓝的天空下

兄弟们彼此摸摸结实的亮蛋

哈哈大笑

278

二月太华寺

前庭开花 后庭花闹

茶花先开 玉兰后到

杜鹃和海棠 也姗姗而来

好像年轻的皇帝驾到了

这是一个唐朝传下来的春天

刮风 黄昏下雨

乌云在夜里越过云南

黎明后 阳光照亮西山

花朵们 浓妆淡抹

高高低低 随风而动

像一群争风吃醋的家眷

我站在花枝间 一筹莫展

“它们都活到这个份了

我该怎么办呢?”

279

我从未见过被劈开的银桦树

我从未想过要看看它的皮下面是

什么 就像我从不会想到要

看看我父亲深藏在肋骨下的鲜肉

但我看见了 它们被一棵棵

劈开在人行道旁 理由是

不适于做行道树 非常危险

从前它们被种植在人行道旁

理由是可以绿化城市

时过境迁 对这些树的看法

改变了 就像1966年

单位对我父亲 (一个老同志)

的看法改变了 认为他的

血统是反动的 对人民有害

于是它们被锯倒 一块块劈开

春天的大街上 我发现银桦树的肉

是紫红色的 但没有血流出来

280

“四月是一个残酷的季节”

它在我身体内导致了一场炎症

月初 阳光猛泻 七号早晨突然降温

舌根在深夜肿起来 痛苦深入肺部

神经全体造反 仿佛我是令它们

窒息多年的旧政权 床头上挤满药品

保温瓶冒着热气 四月使我对生活绝望

可外面 玫瑰刚刚系好紫红色的领节

要去赶赴下星期的盛会 花期

并没有由于园丁生病而夭折

那是另一种生活 诗人说它残酷

是的 多么残酷 当我的生活

停止 接受着治疗

当我在四月的病榻上

借着床头灯 仔细地

检查药物的生产日期

它们出厂于两年前

离失效还有六个月

281

正要进入的时候

他突然想到

好像还有什么没有上锁

汽车?别墅的后门?

厨房的窗子?

心烦意乱 色胆萎缩

他不便立即起身前往查看

只好把藏不起来的生理反应

解释为 高尚的精神之爱

比肉体上的 更美

282

竞争时代

电力统治黑夜

月亮王

已经名落孙山

在夜晚发光的诸侯中

它是最黯淡的一个

只有诗歌 依据传统

继续尊重着它

283

暴雨之后跟着阳光

无数的桃子上市

每一个都那么鲜嫩

每一个都红粉动人

每一个都撩起了裙子

每一个都令我馋涎欲滴

我还是犹豫不决

我不知道包裹在里面的液体

是甜的还是酸的

是已经腐烂还是肉质完美

于是卖桃人挑出一个

代表它们全体

一刀插进去

划开来 让我品尝

他咧嘴而笑的样子

就像妓院里的工作人员

284

多少年

我都在为我身体里面的河流

寻找一个瀑布式的出口

怒江有一个这样的出口

南溪河有一个这样的出口

但我的教养告诉我

不要硬来
〖诗词鉴赏〗现代诗(二九一) 于坚的诗 生日祝福诗词现代诗

只能缓漫的渗透

通过形容词 通过

比喻 暗示 通过隐喻

一点一滴注入静脉

意思隐若现

逐渐正确 胶着

285

从这个世纪起

购买

所有刚刚上市的

苹果

都要仔细地阅读

说明书 或

在医生的指导下使用

2000-2003

便条

320

这个时间乌云的灰鞋底踩着天空

公司黑暗 电脑鬼火莹光

白领向着职员们的喉结收紧

走过金融大街的女人都是惹不得的

塞满硬币的手机 围巾变质

鞋跟尾随着鱼尾纹下垂

站在电梯里向上驶去的

年轻人也不例外 其中的三个快要死了

只要天色稍微不好 运输尸体的快车

尖叫着驶过 乌鸦修理天空的声音从

郊区的一处工地传过来

日子就会神色疲惫

停下 各自想一想各自

的事情 把人生帐目暗自盘点

男士拿出香烟 抽一只

女士去卫生间 补一补妆

这一刻很快过去了

乌云系好裤带 走向停车场

世界重新来电 已经老化

321

当时我在一家公司的会议室

听一位来自缅甸的记者谈论佤邦

她说到南部军区的司令 一个黑胖的毒枭

“长得就像你” 有一大群热带女人爱着他

怒江在他的后面 那河流就像非洲女神

平坦的腹部 只有一个旋涡在亮

她说到雨季 蚂蝗 说到山上的树

这个美丽的女人为一个小民族辩护

就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女王 丝巾是苏州做的

他们种植鸦片 毒蛇穿过神秘的金三角

沿着湄公河注入了大西洋 她说得对

“那些东西在阿姆斯特丹就是金子

在这边 只是穷人活命的口粮”

她描述一场发生在密瓦龙附近的战斗

她如此美丽 征服了那些佤族的黑武士

他们把与死神遭遇时的段子也告诉了她

我不喜欢这位女士 她穿着正确

目标清楚 她将要因漂亮的捕猎在新闻界

一举成名 这个女人距离女红

太遥远了 那是七月下午的昆明

说话间不时有火车轰隆而过

桌子上的水杯被推了一下

像正在看不见的光速中行走的玻璃士兵

被推了一下 踉跄几步 又故态复萌

我每次回头 都没有看见火车

总是那段围墙 那个广告

和空空的铁轨 闪着

沉闷的光

322

夜晚热烈而妖媚

霓虹灯光从前方传来

一个女人的背朝着车厢

美丽的剪影映在挡风玻璃中

虚构出一个香港的电影镜头

她不时伏下去 与司机亲密地交谈着

我坐在最后一排 洞穴般的公共汽车里只有我们三个

黑夜的蓝眼睛在外面成群地跟着走

司机技术熟练 转弯 鸣笛 加速 仿佛在作爱

在无人的车站刹住 车门例行打开 又合起来

继续前进 一面观察着道路 偶尔侧过脸向女人微笑

对面的车灯 把一个小伙子勃起的腮帮照亮了

他们忘记了我 就像藏在他们那段幸福中的小偷

我颠簸着 愉快 喜悦 轻盈 朦胧的高潮

就要嘎然而止

323

课文内部

教育向着黑暗和愚昧前进

阴谋的表面

纸张洁白

字迹清楚

每一个字都在摇唇鼓舌

光芒四射

324

她们等着车来 说着话

一个指着自己的鼻尖笑

另一个看着她的手指

她们之间构成了某种小少女的游戏

就像两朵花 在秘密地开

我听不懂她们说的话

传过来一些新歌星的名字

仿佛是云 因为我不动而越来越远

一阵雨落下 我们都向车站的雨檐退了一步

她为她拉拉衣领 嘶地一声 关上了外衣的拉链

80路车来了 门咣当一下打开

我们鱼贯而上 司机斜瞟着

每个人手指间的镍币

直到它们一枚一枚

掉进铁皮收款机去

325

他们在雾气腾腾 人妖混肴的

更衣间 遇见 一个已经发胖

眼睛的焦距经过 多年调整

只能适应胖子 对瘦没有反应

另一个 依然保持着下属的身体

简洁 精炼 自卑 但不乏味

他们曾经共事 他是领导

他害怕着他 他总是

声色俱厉 洞察秋毫 有恃无恐

那时他还没有发福 未来也是他的

现在他刚刚扒下丝绸短裤

心脏冒着气泡 扶着墙

等待着短暂的头晕袭来

他根本认不得眼前这个同志了

他曾经管理他二十年

用一吨文件 三千米舌头

于是后者翩翩起舞 开屏 吹口哨

把一向藏着的家伙甩来甩去

将肥皂泡沫搓得四下飞溅

溅到前局长的耳根上

从前他可不敢这么做

那个大人物稍感不适

暗中诧异 这个陌生人怎么

如此狂妄 如此

缺乏教养

326

作为购物的赠品

椅子只有两种颜色

红与深灰 顾客都不要红的

搬运灰椅子的售货员气喘吁吁

担心剩下的部分卖不出去

请求我来一把红的

有什么关系呢 红色与灰色

都是椅子 都可以折叠自如

但我还是坚持要灰的

威胁着 否则我就退货

倒不是因为 左边

刚刚出现了戴红袖套的人

他们应当在某处值勤 却溜进了商场

我决不要红的 我要使我私人生活的

调子 在一切方面

都尽可能地顺眼

再灰一点 再阴暗一点

再晦涩一点 再深一点

再冷一点 再模糊一点

再落后一点 再土一点

蝙蝠飞翔 接近傍晚

但不是黑暗

不是死亡

327

她在会议上为坐着不动的人

一一沏茶 继水 像一只

灌满白开水的保温桶

在传输带上移动 不同的是

她穿着裙子和高跟鞋 耳环会响

总是低着头 除了空杯子

对眼前的任何内容都没有感觉

仿佛麻木不仁 也是她的职责

会议上唯一的女性

被电视台的线缆绊了一下

忽然弹起来 踩到了蛇的鹭鸶

小腿一张 手臂一抬 跳了一个舞

要保持住平衡 瞬间

拘谨呆板的服务员瓦解

地毯变成瑞丽江畔的水田

某种东西得救了

她的裙子飘起来一个角

脸发红 羞涩 低头笑了一下

她真迷人

328

婚礼的车队在长街上驶过的时候

两辆载满垃圾的三轮车逆向而行

附近的行人掩鼻躲开 煞风景的时候

录像的小子聪明 飞快地站到垃圾一边

他的取景眶里看不到垃圾

只有喜气洋洋的车队

流畅 高贵 幸福在闪光

他尽量不呼吸旁边的空气

憋得面色青紫

329

悲伤的秋天

果园摇摇欲坠

就要下沉到今年的黑暗里

尊重遥遥无期

330

我在大街的后面跟着它们

无数的臀部摇晃着

微风栓在腰部

我比较着它们的尺寸

长处和短处 圆和扁

想象着它们一个个

跟着麦当娜涂着兴奋剂的

屁股 摆动起来

它们都有这种天赋

我一边闲逛一边把

摇滚音乐培养的

自由思想

应用在平常时刻

331

她看着并不存在的某处

说 学生时代

是美好的时光

初恋 是美好的时光

他不说话 玩弄着她的头发

“美好时光” 令他想起

一种避孕套的牌子

橡胶质量很好

足以抵挡最激烈的冲刺

他用过

332

性欲出现在

1966年8月的第7天

不合适宜的时刻

一只猴子闯进了

教室

333

停电之后

我们什么也没有说

呆在黑暗里

默默地等待着那个

住在开关里的神经病

像妻子那样

重新回来

334

一场雨之后

我一边套毛衣

一边自言自语道

凉了 秋天要来了

哦 要来了

就像一个老妇人

在念叨失踪已久的狗

347

怀才不遇是青年的通病

他们诅咒着黑暗

在小酒馆向夜晚的风恶毒地吐口水

就像盲人 把大象分解成虚无

他们必然在青年时代的某日到来

在与情人约会之前

与时代和政治约会

夸夸其谈

他们在执行黑暗的指示

348

我对女儿说

给爸爸一个苹果

她就画了一个

在纸上

从一个点开始

到一个圆结束

她的苹果

335

黑铁柜般的天空

谁的黄金尾巴晃了一下

猛然关闭

天堂里一阵乱滚

有物坠地 巨响

一系列的碎裂

上帝家里出事

令我放心的是

他家大闹产生的噪音

与邻居晚餐时吵架动武

发出的响动

大同小异

336

他是我的朋友

一向看重他的智慧

这个秋天白云无边

我为他读我的诗篇

黑暗的大堂在十层楼下

我为他成为李白

电话响起来了

他弃我而去

踉跄扑上

一把捉起话筒

幸好还没有断线

这个诗歌爱好者

一边倾听

一边幸福地回过头

朝我挤了挤眼

337

古老的水井

当城市向上发展的时候

它向下消失

回到黑暗的大地里

就像我的外祖母在晚年

话越来越少

终于沉默

338

太阳进入苍山的时候

改变了酷热的行政方式

它不再普照 不再君临一切

无为的明主 依顺地势 分而治之

在岩石的表面它是一只利爪

抓住亮点就行 阴凉之地它就舍弃

在树林里它把金盾牌解体成为碎片

在溪流上它只是短暂逗留

一闪就过 不要求效忠

我快乐地走在山中

有时它在我的左翼

有时它右倾 有时它当头一射

在我的光头上燎一把 有时被我

踩在脚下 用布鞋

它依然是王

领导着温暖

339

黑夜 巨大的背

圣旨到!

也无法让它转过来

我总是渴望着

看到它的

另一面

我只能把我的背

靠着它

我童年这样靠着母亲

她就转过来

340

黑皮肤的天空

金色的皮疹渗出

在非洲的腰部

一把镰刀被月亮拔出来

监狱 秘密的艾滋病

死亡在村庄中静坐

一只鼓穿越沙漠逃亡

记者 别把你露骨的镜头

对着黑孩子的骨头

在这土地上审美是可耻的

那么多开裂的锅翻过来

等待着烹调之舞

341

月光照着大理白族自治州的苍山

十九座山峰坐南而王

远古的巨石一个个亮起来

锋芒向上陈列

想起那些在文革时代

暗藏在民间的鼎

高山之下 大地黑沉沉

最后一只鹭刚刚回到榕树家乡

灯子把自己的心放在村庄深处

秋天辽阔时 大米已经睡熟

洱海不远 有一个小镇叫做喜洲

明月的另一部分扮成羽毛在森林里漫游

无须揣摩它们的含义

都是美好的

342

从太阳暖洋洋的毛边

到“光的边缘”

到“光明的郊区”

这是一条越来越亮的

修辞填起来的

死亡路

346

道路在着

路标已经矗立

公开 明确

通往罗马

但只是一瞬间

瞥了一眼

某个素昧平生的女子

她打着阳伞 嫣然一笑

从一个加油站里飘出来

就错过了路口

谬之千里

当我们绕回来

重新上路时

征服世界的雄心

已经消失

349

可怕的消息

城堡终于承认了卡夫卡

他衣冠笔挺 走马上任

根据惊世骇俗的思想

伟大的作家

开始行政

350

国家体育训练基地

建造在滇池旁边

湖泊的水体已经污染

成为无人问津的垃圾

所有的健身设施

都朝着死亡那边

巨额投资的方向

已经无法更改

人们继续比赛

深呼吸 跳跃 活动肌肉

仰卧起坐 球一个个飞向

质量暧昧的天空

为了活得更长久

351

雨将某种东西给予我们

万物接收的方式不同

老鹰垂下翅膀

蹲在其它鸟旁边

成为另一只老鹰

卖杂志的小贩用塑料布

把那些就要过时的纸盖了起来

他的行为充满了哲理

蘑菇一个一个从草丛下面

挤出来 它使我想起黑暗中的

百货大楼 一把把撑开

急着要赶回家去的雨伞

那时我呆在房间里

喝水 走动 思维活跃

像一只兴奋的松鼠

352

两个工人正在把一堵老墙打通

那里一向没有窗子

他们招呼我注意 别被碎石击中眼睛

更多的工人正在旁边砌一堵新墙

他们使用了新潮的建筑材料

要打穿是不可能的

他们胸有成竹 根据一份

绝对正确的图纸

他们确信这项工程

是壮丽事业的一部分

不会对任何人

构成伤害

353

他说漏了嘴

昨天晚上天气热

翠湖公园

沿岸都是一对一对情人

密密麻麻 卿卿我我

“针都插不进去”

“你在那里干什么呢

是布还是针?“

浪子笑而不答

354

电梯内的2分钟

罐装的小人

运输机上的货物

几颗按钮代表了未来

毫无感觉的上升或下降

彼此面对面 现实消失

性别继续 但表现不出来

视觉萎缩  想象力想入非非

虚构着与某个距离一毫米的动物之间的

风流韵事 一个人的勾魂摄魄

有点摇摇欲坠

谁知道红烧肉在罐头中

不是在想象一群活猪?

绿色的数字在框内跳动

生命又失去了一点点

又失去了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 死神

定时定量的静脉注射

355

大家都进电梯去了

飞向光明之顶

我落后在黑暗的楼梯中

喘着粗气 一级一级地上

一个入室行窃得手的小偷

顺楼溜下 与我不期而遇

我们相视一笑 小偷和诗人

都是喜欢步行的人

我也从时间里盗窃了一点什么

无损于任何人

只是自己感到充实

356

在大地之上

河流永不改道

在横断山脉与茨中乡之间

河流没有改道

从傈僳人的教堂旁边经过

他们服从着 默默地架起了桥

河流没有改道

就像钢铁意志的纳粹车队

穿过柏林市的中央

钢铁厂靠朝左 居民区闪朝右

法院银行和学校都远远避开

诗人看见 只是盲目歌颂

即使被尊为神灵也要滚滚向前

即使污浊不堪也要滚滚向前

它并不是世界的统治者

对铁腕执政情有独钟

它必须这样穿过大地

它才是这条河流

357

在眼花缭乱的古董市场

我看见那只瓷瓶

转手无数年代

天青色的宋朝天空还在亮着

一行鹤唳依旧悲怆

飞不出那永远的一瞬

那些没有生命的梅花和长衫

超越了季节

就要越过我的时代向前

358

鸟啊

飞向我 飞向我

别再回你的老家

只有我的心还为你荒凉如故

只有我的心还为你筑着巢

一切都是过去的摆设

一切都原封未动

鸟啊 你只有飞向我

你的老窝已经卖给一家公司

359

受到各种民歌和图片的诱惑

我们从遥远的内地来到青海

一下车 就朝荒原走去

像几头有心事的老虎

缓缓地躺下来

呼吸空气

喝流过的水

看头上的云

我们进来的时候

那些羊继续吃草

360

那麂子含着树叶

站在昏暗林子的缝隙之间

我一露面

它就逃走了

就像1936年某夜

在柏林 一张犹太人的脸

在窗子后面一晃

361

可以这么说

中世纪在黑暗中

等待着

它的第一位诗人

但不能说

黑夜在等待着

第一颗星星

黑夜并没有

所谓的

复兴

362

几只鹅相约走在秋天

一群伟大的文盲

它们看不见自我

363

警车的声音在大街上响

黑夜中的秋天伸出舌头

我在恐惧中感到充实

364

任何与之无关的美好事物

最先的反应就是要践踏贬损

在那个男子穿着妻子织的毛线衣

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 在那个民工

弯着腰揩拭他的新摩托的时候

在一盆鲜花开放于邻居之窗的时候

在两只狗作爱于人行道上在两个人

热恋于单位的走廊在素昧平生的成功者

喜形于色的时候 内心顿时黑暗

剧毒的墨水溅到白纸上 可怕的仇恨

并不起源于阶级 战争或者信仰

只是与之无关的美好 一匹马的美好

一首诗歌的美好 一个伤疤的美好

就令他们不愉快了 咬牙切齿

就盼望着那头沉浸在幸福中的

正在朝奖台迈去的金发狮子

突然跌下 受伤 化浓 死掉

心情会因此好些 愉快起来

365

秋天学校开学

送女儿去上初中

学校大门与单位一样

铁制 漆成朱色 防盗锁

门头安装着铁梭标

刺向天空 防止攀越

童年消失了 小姑娘飞起来

背着书包奔向大操场

大门按时关闭 立即鸦雀无声

然后颂歌响起来 第一课响起来

朗朗书声 代代相传的合唱团

哦 秋天 万物凋零

世界彼此拉开距离

我是一个被集体抛弃的父亲

366

吾青春已逝

国家依旧年轻

少年们日夜加班

赶制新的时装

老同志老当益壮

酝酿新的标语

啊 人民 继续前进吧

吾一人独自老迈

落伍 腐朽

读《论语》 诵唐诗

韦编三绝 绝处逢生

在自己的秋天

蜕化为古人

367

诗人陈平的职业是警察

令人害怕的职业

干些叫人不舒服的事情

他可以随便叫一个正在散步的人

站住!身份证! 陈平

每天穿着警服出现在公园和居民区

站在外面 以一种国家授予的表情

审视人民 小心别出什么差错

大家一边各忙各的 一边

猜测 他又盯上了什么

陈平30岁了 热爱写诗

已经娶妻得子 他常说

俺老家有一座山 一块平原

7棵老槐树 一所小学

水库一个 庙一座 疯子一人

还有一个卫生所 没有监狱

他一只手护住别在腰间的电棒

腾出另一只来写诗

他的诗歌一直是诗歌

抒情诗 印在诗集上哩!

谁也想到是警察叔叔写的!

他抽的烟一直是精装的“红河”牌

许多男人都爱抽这个牌子

他发烟的动作很温存

信任诗人 信任每个男人递来的烟卷

这种古代传下来的信任

使大家常常忘记他要执行的任务

偶尔看见他藏在腰间的手铐

并不忌讳 还有一点好感

368

黑夜的枕头里

铃声巨响

把我从睡眠的海洋深处揪出

等待多年的内部的电话终于来了

我捉过听筒

那边是鱼的声音

369

年轻人红光满面

一场大火正在体内燃烧

器官炎热 怀着无名激情

临床症状却是齿槽脓肿

会计室只有货币 帐簿 蓝墨水

打字机 保险柜和一个

皮肤打蜡的上司

工作环境没有任何

可以将他冷却的因素

他将自焚而死

小公务员的一生

没有任何壮丽的火焰

不会威胁任何一片纸

370

夜晚我在云南大学的一棵梧桐树下

听见钟声 晚自习刚刚开始

已经20年没有上课了

我不是学生

他们转向课文

我转向天空

黑夜的教室打开了

无数星星在自习

有一颗转过头来

朝我眨眨眼睛

371

巴黎又是春天

灰色天空下

旧事物闪着光

地铁在教堂附近爬出地面

烟囱在左岸冒烟

书店和诗集关着门

地中海来的船只刚刚冻结

米拉波桥上没有行人

阿波里奈尔啊不知所终

他的幽灵在我心中

青春一去不返

下着雨

塞纳河流向远处高原

372

巴黎是我故乡

那些街道当年梦里神游

纸做的舅舅叫巴尔扎克

雨果老爹养着一个驼背

青砖小巷少年郎

我想娶个叫茶花女的姑娘

今天起得绝早

不说汉语要买面包

在日尔曼教堂对门

我遇见 已经死掉三十年的

街坊 他夹着雨伞

正在弯腰 忽然回头

给我一个鬼笑

373

夏日流芳 荷花开放

姑娘个个漂亮

走在湖边 街上

某车尖叫 切开人群而去

红男绿女纷纷避让

脚跟踩踏 蚂蚁破相

惊魂未定 看见一家子

母亲弯腰底头

为娃娃揩裙子边的污迹

丈夫站在一边

有点不知所措

374

窗子外面

天空依旧白云

谁家的床单朝着太阳

有些斑块洗不干净

曝光 晾干

继续铺回

黑暗之床

375

光明乃黑暗之背

世界的常态

里面的积极分子

永远看不见

永恒从未关心过任何灿烂的时代

革命者在旗帜下大批地涌过街口

天翻地覆时

无足轻重的小学生

欢呼从此停课

找出闲置多年的弹弓

我比我的国家好玩

376

屋顶上春天的衣服在飘

一位少女刚刚洗完澡

头发松散 向后一撸的时候

看见乌云 她俯身向着大街

邻居家的少年骑车路过

衬衣被风鼓起

她要把她的晴朗给他

叫了一声 要下雨啦

抛下一件红雨衣 红雨衣

下落的时候旋转着

377

当你说 我们总是在一起

你指的是 已经白头偕老的夫人

你指的也是你的狗

她正从你的胯下闪身跳开

你指的是 你的烟斗

你的纸火柴盒你的苦咖啡

灰色外套上的污迹和旧线头

你指的是你的老钢笔和那些

神出鬼没的字母

我们总是在一起

哦 当你这么说时 诗人

你指的是哥本哈根的大海和暴风雨

你指的是 你的安徒生祖国

石头警察以及这国家之上

那本永不下雨的护照

那片盖着图章的云

378

半小时前你是一根赤色的阳器

异端之红 躺在春天的单人床上

以饱满的果汁对抗虚空

现在你是肌肉发达的炼钢工人

炉火是劳动之红

稍后在俱乐部与珍聊天

你红了 红透 从腮帮到大腿

这些都不是旗帜

不是颜料染得出来的

379

看上去 他外表很老实

厚嘴唇 老牛鼻子

“微笑的眼睛里有两颗星星”

古铜色的某某等等

祖辈种地谋生家风清白的结果

大米南瓜土豆耕牛的报应

长期在太阳底下晒出来的农民脸

如今 这张脸背后的全部内容

都已经背叛了 与开始完全相反

投机取巧 惟利是图 摇唇鼓舌

吃喝嫖赌 阿谀奉承 阳奉阴违

连告密都学会了 还使用了面霜

他是单位上的第一百零一个小人

但表面已经遗传 一眼看上去

这个坏蛋的样子老实诚恳

就像小说形容的某个农民

娃娃脸 憨厚地笑着

380

这只鸡太漂亮 金黄

就吃这只 厨子遵命

立即把它从笼子里抓出来

收拾去了 就是这样

我小小地体验了一回

当上暴君 想杀谁就杀的

快感

381

旗帜涌进天空

沦陷的故乡并不匹配

灰色的老屋缩成一团

棺材们成群地爬出来

惶然四顾

那个夜晚我最后一次眺望星空

走下童年的山顶

1966我12岁

逮捕我少年时代的队伍正在路上

382

公共场所有两样被遗弃的东西

一份是当天的报纸

另一个是被踢了千万脚

已经漏气的足球

阳光照耀着第一版的最新消息和社论

那破球躲在椅子下面的阴影里苟延残喘

中学生背着书包路过

扫了一眼

他跪下一只腿

扒出球 系紧鞋带

抱着 跳起来走开了

没有碰那叠纸

我从1996年开始写《便条集》,2002年出版了第一部分。最近这本书,昆明麦田书店重新设计封面后再版,将在圣诞节前出现在书店。便条,就是许多诗我觉得无以命名,取个名字总是限制诗的想象空间,古代诗歌大多没有名字。早年我意识到此,用作品某某号,也是这个意思。这期发表的便条是最近两年写的。

便条集

539

信号灯闪 车流

人群鱼贯穿过街道

少妇抱着孩儿张望南方

看不见芳容 背影

就像列奥纳多·达·芬奇家的

蒙娜丽莎 如果她怀孕

在镜框中 如果她

羞涩地转过身去

503

新的高度 高过玉皇阁

天空飘着玻璃云

我站在摩天大楼的窗口

像白胡子的仙人站在云端

目睹高山一座座垮下

看着大海变成垃圾场

上面说 死吧 河流

它就断流而死 神仙所为

也不过如此 不惑之年

我已长命百岁

504

春天提着裙子跑过山冈

之所以这么写

是由于从前八月的一个下午

我正少年 精力充沛

以为世界上一切都是母的

一朵云在窗前裸体而过

我看见她身体丰腴

505

最后一件圆领衫

在体育商店门口飘扬

我喜欢那颜色

某个没有身体的人曾经穿过

旧了一点点

价格降低

润物不留痕

体温尤存

前任是谁啊

吾服之

506

伊说 晚上是不是没有关窗子

一个大蚊子飞进来

咬我手 抱怨着

我才知道 已经来了

传说中夏天啊

带着它的刺

507

夜晚即将开始

乌鸦在大海上叫唤

想起少年时代

那些沉默的长辈

我父亲被红卫兵带走

下楼的时候

他们拉起窗帘

510

没有实质的云

白熊般地站在黄昏边

增加群山高度

真正的高现在看不见

要到天黑之后

大象们才站起来

市一中的女生纷纷回家

经过文庙也不屑一顾

虽然这怪物一直占据着右边的半条街

课文从来不提

我断定她们中有人将于十年后进去祭孔

空虚暗藏在物理课中

她考了90分

于灵魂的有无丝毫无补

511

黑暗中学的教师

每一堂课都在灌输

光的理论

为了说得更准确

他打了许多发蜡

额头发亮

512

夏天过去了苹果没有出现

滇池在远处翻滚着污水

长者拒绝不了任何东西

容纳了老成 也得容忍幼稚

小鬼们在水面上练习鱼跃

自卑的家伙

从前可不敢轻易抛头露面

它也是滇池所生

515

黄昏小县城 谁将远走高飞?

我到来时光默默散去

街道上没有小汽车

黑窗子前站着一位过时的妇人

与居民一同预感到夜晚将至

大家都有共同的弱点 日落后

就微微地牵挂着床

有人说 走 先去吃饭

经过聋子般的铁门 外面蹲着

没有权力的本地人 古往今来

他们最明白是非 白天的事

正在被一桩桩议论 纷纷

群众爱玩 甫一下班 就

放出一打羽毛球 先将广场搞乱

儿童也跟着叫唤 大人都是爹娘

一排祖母坐在人行道边 乘凉

个个白发苍苍 神态安详

家家户户开电视 有人在洗碗

有人在泡脚 有人在打麻将

不必担忧了 此地必有老板娘

必有热茶一盅 灯一盏 必有

绣花枕头 必有浆洗得白生生的被子垫单

必有个十八岁的俏丫头 刚刚当了服务员

芳名翠兰 来自李庄

516

清晨 纯洁天真

少女今天成为高中生

美丽得发抖

有一点轻微芳菲

不会担忧 不会害怕

没有历史 政治0分

白裙子 飞在大道上

世界辽阔 前途嘹亮

没有阴谋 没有背叛

为什么一定要穿过地狱才能抵达彼岸

她就是天堂

517

深夜的房间

回忆在闪烁光芒

大床上无人睡觉

家具林立于镜中

看不见梳头者

是谁在凝视往事

枕头冷却 台灯站在一旁

夏天有人在衣柜前试过丝袜

啊 那修长的腿已经离开

还好吗 亲爱的 今夜君眠何处

我提着箱子走出小旅社

幽灵站在窗前唱着无词的歌

解开一粒粒暗纽

518

一闪 于我身后翻窗而入

房间亮了

转身已不见它

只有窗子在晃

抛下一件光做的青衫

挂在镜中 谁

黎明时潜入我的卧室

无法确认者

或是神明

519

在百度上搜索自己的名字

就像在废墟间搜索尸体

另一场地震 一旦发表

就没入语言之忘川

建议您:

1、检查输入的关键词是否有误

2、换另一个相似的词或常见的词

试试

520

女孩子站在自行车后架上

扶着父亲肩 落日

总是放学后带她回家

这是违反交通规则的

凉下来的光不管这一套

伟大的警察

管辖所有的背

521

一行白鹤向南飘进秋天

成了天空的腰带或者长号

谁披着那宽袍长袖

谁将演奏

云不语

522

大腹便便的蚊子

停在雪白的天花板上

凝结了一个小偷的夜

最黑暗的一点

污迹 令光明之大堂尴尬

卫生事业终止于斯

它等着那一掌

523

《小芳》

本期花卉杂志介绍了几种花

又是这些贵宾 玫瑰 玉兰

荷兰郁金香 梅花 水仙……

还提到了杜甫:

丛菊两开他日泪

孤舟一系故园心

为此 菊花发了两版

撰稿人的口气暗藏着专制

似乎唯此才是花 其它都不是

世界花园 由这些大16K的铜板纸

说了算 这是春天啊

大地可不管这一套

是花的要开 不是花的也要开

天晴在开 下雨在开

直到开够 开透

风被熏得大醉

抱着花园倒下去睡了

某地乃植物学禁区

也诞生一朵 穿的是蓝绸衫

戴的是红钗子 系的是绿飘带

竟然在水泥缝中 亭亭玉立

我取不来学名 称它小芳

524

都说那老松树满腹心事

皱着的眉头从根一直展开到百米高处

乌鸦害怕 搬走了 谁知道呢

在单位上 前辈总是冷冷地

有时候打招呼都不理 昂首而去

可昨天我听说 经常夸后生

在背后 于会议室外过道

食堂一角落里 蹲着

凶年 有电话来审查

此人可靠乎

曰 贤哉回也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

一辈子也不知道

松树的内部

据说藏着年轮

525

夜歌

风或是姑娘们

在黑夜里唱歌

看不出谁是谁啦

圆圆的 潮湿

丰满  修长

树林也跟着晃荡

看不出是桃树还是李树啦

它们唱的是另一只歌

刷刷 沙沙 嚓嚓 呵呵

海浪涌到了大地上

526

诗人写诗千首

凡三十年

自以为也算个风流人物

于坊间高视阔步

频频握手

会议正式开始

自知之明随之复苏

乖乖地坐回后排

那是写诗的好地方

要用望远镜才看得见主席台

不会被点到名当场站起来

母亲坐在他身后

本单位的最后一排

后面是荒原

527

会议座次不同 端茶送水

姑娘称为服务员

从台上忙到台下

每人都是一杯

不亢不卑

酒窝中泛着微笑

通常的美丽

人民的水平

528

第一点打在头顶

第二点打在眉心

第三点打在脖根

瞬息 天上的凉遍布周身

秋天最后一场雨

来自西山

529

又是一日 太阳戴着金徽章

照常 一户户施舍日光

上班上学去了 都知道今天

好事来自天空 户户开着窗

人类雇用的老家奴 轻手轻脚

原始的光明从不贬低事物本色

房一间间出现 家具一件件亮起来

盐罐 瓷盘 镜中的百合花 枕头帕上的

落发 垃圾桶上的果皮 砚台里的余墨

都要照料 玉暖生烟 旧衣橱伊呀一声

裂开一缝 生出了小蛇 老鼠怕光

这恐惧可以理解 谁心中没藏着一只?

随它 卷起小尾巴 逃向黑暗母亲

供桌上的鎏金菩萨微微欠身 重新落座

迎进家后从未拂拭 禅师有言在先 本来

无一物 何处扫尘埃 庄严妙相也欢喜明媚

电视机乃特殊材料做成 因此水火不入

十八英寸丝毫不动 日落时主人归来

按下开关 跳出来的还是那一套

530

夏天女王独坐于故居之庭园

群芳伺候 森林如武士肃列

蜜蜂传出她的幽思

高山积雪 下面是平原

湖泊在溪流的尾部出现

豹子们目光深邃

狼群向西越过沼泽地的时候

鹰转身向北 遁入苍茫

自然界曾经有过一种生活

一种伟大的秩序

不需要救世主

531

出事了 乌云在远方下沉

风倾巢而出 拆除着旧天空

茫茫宇宙只剩下一群没有顶盖的灰色圆柱

谁的巨碾在废墟间倾轧

蒙面的驴 一生都在反抗虚无

却总是更圆满地抵押于空

有个雷抓着闪电滚过住院部

一刹那集体痊愈 疯人们放下活计

拉开窗帘 张望着射向花园的雨

531

整天下雨

天空与大地联系密切

但不包括我们

手机屏幕每次短信袭击

都要将好事中断

一响就拔出来阅读

无人能够克制

公文简短

要么催促交费 要么

拨XXXXXXXXXX

按# 号键结束 您

可获得意外伤害保险

532

闪电时世界被光照

又亮了一次

叶子数片落在井中

南山更空

僧人修行多年已经雷打不动

继续午睡

在暗处翻一个身

背向窗帘

533

雪亮轿车装饰着红玫瑰

一辆跟一辆排着长队喜气洋洋

招摇过市送新人进洞房

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出乎预料 后座都空着

有个黑皮靠背光芒冷峻

谁的手袋被丢弃在那里

拉链开了 逃出香水半瓶

迹象不祥 也许有故事发生

闲人多疑 正常的一幕

司机完成使命正在返回车库

婚礼之尾声

534

它们同睡在一张床上

女孩 玩具熊 丝绸鳄鱼

糖果盒 铅笔 祖母用棉布缝的撒旦

彼此相拥着 还有那只火猫

它吃掉了冬天的鞋 也藏在被子里

535

苏里南

一直以为你是一种热带音乐

今天看库肯的电影

才知道你在非洲

黑叔叔的家乡

街道上 木轱辘滚过臭水潭

绅士穿着短裤 闺秀挺着乳房

都是热情如火的大姑娘

过日子的好地方

标语上说的是 舞会八点开场

劳动 挣钱 其它时间

看电影 唱歌 喝酒 玩

一把小号在午后的幽静里闲逛

土杂店里摆着老玩具

每一代儿童都为它迷狂

苏里南 苏里南

瞧啊 这个镜头拍得真棒

大海在情侣们的肩头上闪着光

他们主宰波浪

536

大道上有一堆白沙

建筑行业于春天运至

建造伟大的足球场

完工了 赛事场场胜利

欢呼时有人撮嘴尖叫

只剩下一堆用不完的白沙

很失败 它们得自己一粒一粒

走回撒哈拉故乡去

能借助的只有风和

孩子们喜欢乱飞的脚

537

高速公路闪闪发光

车辆在天空中奔驰

河流穿过大桥时

比春天浑了一些

大地之轮停在落叶上

森林照常萧然

这个秋天将要去世的是什么

新月在东山那边

准备光芒

538

乌云俯身察看摩天大楼的鼻孔

我旋即转身返回

去母亲那边取伞

经过花店买了一把百合

想着妈妈年轻时

540

剪彩结束 题词收好

报纸将在晚些时候

把要闻登在头版头条

重臣佳宾散尽 废纸满堂

收拾残局的女服务员

累了 乡下姑娘

靠在椅子上做梦

茶杯倒下 流出来一条小溪

也会抵达大海

541

2008年夏天某日

余于闲逛途中

避雨昙华禅寺

发现旧匾一块

有苔 写着:

“听鸟说甚”

匿名 颜体

542

狂风仗冬天威势

猛踢一片树林

树梢嗷嗷叫抱头鼠窜

第三帝国从中得到力之启示

“暴风雨般的” 包括

掌声 神话 坦克车和焚尸炉

但结局没什么不同

每次搞掉的都是那些

摇旗呐喊的树枝

被历史称为 抵抗者

树根保护了度日如年的群众

他们盘根错节于世界深处

坚持着麻木不仁

与这一深度相比

一切暴力皆属抓痒

543

汉字在黑暗中崩溃 解体

横竖撇捺穿着红色芭蕾舞鞋

回到原始 跳铁蹄之舞 道生一

哪怕只剩下一横 文明也会复活

66年夏天我在故乡 一少年

不懂哲学 不知道宇宙玄机

我只是紧握着身上 那生机勃勃的

一竖 在虚无的包围中 绝不放手

544

天空阴郁

光不再主宰万物

归还了这片街道

就像英国归还香港

任由它发灰 朦胧

在风中摇晃着祖母们的纺织品

545

黑暗欣欣向荣

掩盖着巨额赃款打造的夜

焰火照亮舞台中央

拍掉手掌上的白色滑石粉

大力士们登台领奖

上万个座位只为欢呼而设

死亡由此正大光明

546

中秋前夕

栗子上市

空虚的时代

只有这老者还储藏着秋天之核

世界将它倒进黑锅

用沙子和蜂蜜大铲翻炒

发出前所未有的爆裂之声

547

青年时代头角峥嵘

叫板老爹就是反抗时代

父己祖辛尊 舌头上布满饕餮纹

有时侯儿子暴跳如雷

从厨房拔出菜刀 模仿

历史上的一位英雄逆子

曾经有人 就此直取天下

“这样的爹又不是我一个”

抱怨几声也就算了 零花钱照发

冬天他坐在窗下看报纸

戴老花眼镜的国王 喜欢副刊上的

旧体诗 天然的果园 为种子腾出空间

在枝叶茂盛的秋日儿子们垂下头来

掉进筐里

548

他站在正确路线 谨小慎微

天天点头哈腰 检点着一言一行

总是担心犯下错误 回到家关起门就

破口大骂白天之作为 呕掉那些媚词

呸 居然胸有成竹 擦干净嘴巴然后

再次按时入场 那业务太次

只要求唯唯诺诺 无法忠心耿耿

阳奉阴违的一生殃及后代

他们在学校专心听课 学习装聋作哑

回到家磨刀霍霍 在被窝里

与身体中的野兽拼得你死我活

评委

女生旋转如春天之光

明媚 没有后台

我应邀担任评委

继承古代的原则

只为天才投票

他们全部支持小鬼

舞弊者 令舞蹈难堪

她只有一票因此被淘汰

我为自己的失手而内疚

评委们阴谋得逞

并没有事先约定

只是因为对季节麻木

一只蝴蝶在雨季死去

一只蝴蝶在雨季死去 一只蝴蝶

就在白天 我还见她独自在纽约地铁穿过

我还担心 她能否在天黑前赶回家中

那死亡被蓝色的闪电包围

金色茸毛的昆虫 阳光和蓝天的舞伴

被大雷雨踩进一滩泥浆

那时叶子们紧紧抱住大树 闭着眼睛

星星淹死在黑暗的水里

这死亡使夏天忧伤 阴郁的日子

将要一直延续到九月

一只蝴蝶在雨季死去

这本是小事一桩

我在清早路过那滩积水

看见那些美丽的碎片

心情忽然被这小小的死亡击中

我记起就在昨夜雷雨施暴的时候

我正坐在轰隆的巨响之外

怀念着一只蝴蝶

一只充满伤心之液的水果

一只充满伤心之液的水果 搁置在清晨的桌面上

塞尚的白桌布 野兽们梦想的钻石

阳光旋转 搬动着影子 让它青色的一面向着光源

红色的一面在黑暗深处 绿色的一面在镜子中

三面旗帜在光谱中变相 看不出它和树有过什么关系

它的四周没有动物 它的存在是一种教养

瓷盘不动 刀叉不动 牛奶不动 贵族的星期天

享用的时刻 它的伤心之液和一群熊有关

但是那些熊未被农场采集 它们此刻在千里之外的树下睡眠

梦见这钻石 充满着不甜的伤心之液

八月十五寄李白

月亮降临时我在上升

李白在阴影的那一面饮酒

菊花沉野 黄金怀香

大哥 青衣可耐寒?

金樽一晃千年

喝去长江一条

杯子还是满的

圣代复元古

诗人命中独酌依然

李贺多颜色

山谷好摘句

胡适只唯新

废兴虽万变

宪章亦已沦

当代骚人不减

多为稻梁谋

自我张狂

绮丽不足珍

贲象穷白

月是故乡明

李 杜 苏子瞻

唐以来 三子耳

大雅久不作

正声微茫 何处长安?

愁缘似个长

我亦白发三千丈

祖籍西蜀资阳

步先生后尘

流寓南蛮

大块何处不文章

雁下关山北

玉出彩云南

李白就是月光

明月领导中国

天子呼来不上船

垂衣贵清真

论文只与仙人说

青盅对月

太白兄



丁亥年八月十五

酒巴里的圣诞节

冬夜的内裤上 星光在腐烂

小酒巴 模仿着某夫人的项链

闪闪烁烁 从水泥新城的腹部凸出来

象是一群暗红色的带状疱疹 光芒

涂着流行音乐的软膏 珍尼或琼丝

价值一百万美元的忧伤 辅导着

一代人的忧伤 圣诞节

在大街转角的桌子边 占据了人行道

膝盖冰冷 在玻璃板底下晃来晃去

先生们胸怀全球 说云南话有障碍了

讲英语还马马虎虎 女士们穿着短袜子

暗暗地担忧着 护照和关节炎

街对面是福善巷的公厕 以及

一排已经关门的火锅店

小心轻放啊

总是担心着玻璃

旧世界的席位 是为劳动者准备的

而今天 来过节的 多半是不务正业

的手 狐狸和孔雀的赝品

没有睾丸的流氓 明星

写诗的小尾巴 主持人

夸夸其谈的女权主义

以及 器官干燥的研究生

蜡象馆 真实的一瞬 许多人成为

自己的腊像 被空气

制作成“在伦敦”的姿势

彼此握手 洗去指头上的锈

名片和名片斗智 外衣

半年来第一次沾染了狐臭

小心轻放啊

总是担心着玻璃

美学的表面布置着玫瑰花和咖啡

椅子是铁做的 玻璃杯 玻璃杯

地板暗藏着危险 刚刚

一只消化不良的白颈鹤

被抒情小品的液体滑倒 惊魂留下

伤口送去了医院 是哪个凶手设计的

夜生活 他牺牲在虚荣的场合

其貌不扬 被介绍给仪态万端的白痴

“他刚刚从纽约回来” 对这种介绍费

土诗人 只能抵住小舌 憋在牙齿后面的

是一句会得罪社会的话 目光

老于世故 迟钝 但是敏感 怜悯

居高临下 或者混迹虚无 从不向便宜让步

隔着玻璃 这一群缺乏幽默感的 胃

不喜欢他 智慧 就是它一出现

聪明和漂亮就漂起来 马上变成傻B的

那一位

小心轻放啊

总是担心着玻璃

一簇簇新鲜的长头发

在不熟悉的乳房之间晃悠

湿淋淋的声带和酒

大麻的魅力风靡红吉它

性别朦胧的男女 散发着澡堂里的毒气

在少年鼓手 留给同性恋的左边 消费

把五光十色 作为一种前卫的汤 喝下去

没有灵魂的节日 到处都是象征

大便也戴着面具 高喊达达主义

没有谁被特别地恭敬 包括耶稣 没有

用来哄孩子的传说 没有树叶和稻米 没有松树

没有家庭 不讲斯文和礼貌 缺乏对神权的尊重

四周都是情人和无情的人 都是

满脑袋物质的无神论者 以及玻璃

外宾们附庸风雅 神气活现

小心轻放啊

总是担心着玻璃

天空中吊着一个会唱歌的蓝幽灵

恍惚中看见些熟悉的面孔 从白粉中漂出来

借着裤子的亮度 旋转他们的玻璃球

找了个缝 把痰吐掉 金属制造的嗓子

突然象疯子那样尖叫 耳膜流血

中邪的肢体 从受伤的衣服中一具具跌下

在舞池得到治疗 少年们

象是被杰克逊的黑手 上了发条

盛满液体的屁股在摇晃 这是新一代人的蒸馏水

他们没有节日 崇拜着塑料袋和复写纸

小心轻放啊

总是担心着玻璃

轻佻的长腿在楼梯间飘

裹挟着冬天的凉裙子 少女们

一朵朵在雾腾腾的门洞里出现

花朵不能形容 她们比它 懂更多的事

美丽的幽灵 可以爱 但不能攀附

时代的阴茎长在论文深处

暗语深入人心 搞,还是不搞?

警车就在街口 红光闪烁的机器

它还不知道 如临大敌的

不过是一群 爱唠叨的



小心轻放啊

总是担心着玻璃

这是你的啤酒 这是你的咖啡

玻璃杯 玻璃杯

到处都是摸不着的东西

摸不着的熊熊烈火 摸不着的楚楚动人

有事要做者 早已

相视一笑 暗中退出

小心轻放啊

总是担心着玻璃

1999年2月

伊曼努尔·康德

哥尼斯堡最矮的市民

一生都蜇居在他的钟里

精确无误的齿轮 清晨5点钟开始运转

那时上帝还在做梦 该城空无一人

前马具匠家的男孩 头戴红睡帽

身着黑袍 他要为世界 打造一付鞍子

7点 他背着手去大学上课

注定有一批人要弃家前来

为了听这个小老头谈论天体 把生计耽误

教授敲着讲台 偶而望望某处

从一物到别一物 好像一头老猩猩

在张望文明 下课 他直接返回字母

遇着皇帝和喷泉 也不绕路

1点正 仆人出现在墨水旁 鞠躬:

“先生,汤在桌上。”

学者对音乐和艺术不感兴趣

讨厌婚姻的声音 每天用餐一次

要吃好的 食不厌精

饭后 这个幽灵溜出他的斗室

优雅的散步者 向公爵致敬 让美丽的妇人

吻他的手 他使邻居们用来回家 或外出的道路

只适用于审美 每次都是漫步到 那个要塞

在一堆古代的石头前驻足 随即返转

下午 他穿着背心整理房间 阅读杂志

黄昏后不点灯 站在窗子边

与一座教堂 对视良久

10点 康德关灯睡觉

当德意志这个大脑袋靠上枕头

18世纪才有胆量 也跟着琢磨点什么



雨中笠翁欢迎您莅临鄙馆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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