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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归一 第一百七十七章:重游帝陵
匈奴大汗王的黄金大帐之中,忧伤好的牛乳香在空气里轻轻飘荡,金樽之中盛着幽香四溢的马奶酒,帐外的北风呜呜的吹着,不时的卷起大帐的帘子,带进一溜细细的寒霜。黄金家族的女奴们手脚麻利的将帐帘掩住,用钩锁勾上,再在炭火盆里添加火炭,燃的一室暖春,才迅速的退了出去。
旭达烈坐在大帐的正中央,一身白色大裘,配合着他古铜色的肌肤和锐利的眉眼,越发显得雍容华贵、高高在上。青夏坐在炭火盆边,伸出冰冷的手烤着火,近来她的身体似乎越发的虚弱了,面色整日苍白,忧心忡忡下再也无法掩饰那苍白下隐隐透出的一丝死气。
大帐内很安静,四角的大鼎中燃着上好的沉水香,味道清淡,在牛乳香的掩盖之下竟透出丝丝细密的香甜,像是江南三月的烟雨,不同于北地大漠的雄浑,别有一番小桥流水的味道。不时的,还有清水沸腾的咕嘟声。旭达烈的呼吸沉稳,双目微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样子十足就是一个城府深沉的上位者,哪里能看出半点当日北地雪原上的青年的影子。
时间一分一秒的缓缓而过,终于,匈奴的王者清了下嗓子,声音略略带着一丝沙哑,斟字酌句的说道:“你,这些年……”
“我不想问你是如何从旭达烈变成了骨力阿术,所以也请你不要问我这些年的去向和发生了什么事。”
面色苍白的女子突然沉声说道,神情冷然,没有半点表情的波动。骨力阿术微微一愣,许久,才继续说道:“班布尔和那克多在哪里?”
“他们在北秦的北疆大营当兵,已经有六年多了。”
旭达烈默默的点了点头,眼神深沉,目光如水,缓缓说道:“我后来回到村子里,你们都已经不在了,你们走之后,穆连人又来劫掠了几次,村子里已经找不到活着的人可以询问了,我也是后来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去了姆妈家。阿茉叶只说他们两个跟着你走了,却一直没找到下落。”
旭达烈的声音娓娓道来,青夏的思绪不由得一阵飘忽,又想起了在村子里住的那两个年头,善良的多伊花大婶,鲁莽的那克多和爱耍小聪明的班布尔,那时候的阿茉叶还没有马鞭子高,西林辰总是站在房檐之下温和腼腆的笑,还有旭达烈打回来的野味,爽朗的大笑,执着简单的眼神。转眼间,很多年,那些飘零的过往,终于一去不回了。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这些简单温暖的记忆似乎打动了女子的心,多年的交情如流水一般滑过她的生命,她缓缓的抬起头来,对着旭达烈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我很好,你呢?”
女子的笑,瞬时间像是璀璨的阳光一般温暖刺眼,旭达烈的神智微微有些飘忽,他楞楞的看着青夏,过了好一阵,才尴尬的笑笑,说道:“我也很好。”
突然之间就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好,时间的巨轮滚滚而过,像是天神的巨斧,在两人之间砍下一条巨大鸿沟,无论再怎样粉饰太平,都是已经无法跨越的了。曾经执着的要为了心上人出门建功立业的旭达烈已经不在了,他赢得了太多的同时也失去了太多。
旭达烈站起身来,似乎有些慌乱,他拿起一只酒碗,走到青夏身边,咧开嘴角笑着说道:“不管怎样,就当是庆祝我们今日重逢,夏青,我先干为敬。”
说罢,仰头就将碗里的烈酒一口饮下,随即拿起一旁的酒壶,一边倒酒一边对青夏说道:“你也来喝一碗。”话音刚落,他一个没拿稳,酒壶就从手上猛的掉了下来,垂直的洒向青夏的裙子。
几乎是下意识的,青夏出手如电,一把就稳稳的接住落下来的酒壶。与此同时,旭达烈似乎因酒壶掉落而吃了一惊,也想过来抓酒壶,却不想自己手里还拿着一只盛了半碗酒的酒碗,他左手一张,紧随其后的酒碗又掉了下来。青夏眼神何等锐利,迅速接住,出手稳健,竟连一滴酒都没洒出来。
旭达烈的眼神顿时变的锐利,青夏左手持碗右手持壶,瞬间了然,抬着头面色不变的看着旭达烈,将东西放在长几上,稳健舒缓,没有一丝拖拉。
男人的声音却陡然间变的低沉了起来,许久之后,才沉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夏看着这个已经变得陌生的男人,静静不语,眼神却渐渐露出透骨的寒芒。
旭达烈丝毫不俱于她冰冷的眼神,继续沉声说道:“孤军深入,死守楼兰的南楚东南大都督夏青,究竟是不是你?”
青夏冷冷一笑,声音带着一丝些微的嘲讽,淡淡的说道:“你早就知道,又何必惺惺作态的问我?”
旭达烈眼神一寒,沉声怒道:“我不知道!”
“是吗?”青夏霍的一声站起身来,冷眼看着旭达烈,怒声说道:“你若是不知道,当日攻进楼兰,为何不与燕回齐安一同登上城楼?斩倒帅旗,诛灭敌首,对于匈奴武士来说是何等的荣誉?草原大漠上的男人最注重的就是军功,为何你要强行命令匈奴全军不可上城楼?是怕真的是我,怕背信弃义,不敢面对我这个在你任性自私远离家乡时照顾了你的母亲兄妹的恩人吗?”
旭达烈话音一滞,顿时就说不出话来。
青夏冷眼望着他,淡淡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虽说当日我不知道匈奴之中由你主帅,但是就算我知道,也不会手下留情的。沙场之上尚无父子,何况你我这萍水相逢的浅薄交情。所以今日,你即便是马上就出去昭告我的身份,杀了我为你匈奴百万军民报仇,我也无话可讲。”
旭达烈眼神顿时闪过一丝少见的柔软,上前一步就想拉住青夏,沉声说道:“夏青……”
“匈奴和南楚立场不同,已是敌人,但是我想知道的却是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旭达烈,还是骨力阿术?”
旭达烈神情微微恍惚,许久之后,才沉声说道:“在你面前,我永远是六年前的我。”
青夏唇角轻轻一笑,伸出手去,就握住了旭达烈的手掌,悲声说道:“多伊花大婶临死前,还千万嘱咐我说一定要找到你,如今,若是她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出息,必定可以瞑目了。”
旭达烈眼中波光一闪,就伸展手掌,随即,紧紧的回握住了青夏的手。
当天晚上,青夏就住进了旭达烈的黄金大帐之中。夜里,大漠上一片安静,隐隐有苍凉的蒙古调子。青夏帐内的烛火早已吹熄,但是借着外面明亮的月光,所有的东西还是可以一目了然。收拾好行李干粮,穿好防寒且灵活轻便的皮袍子,带上貂皮小帽,将满头秀发盘起,将匕首插在靴子间。青夏靠坐在羊毛毡子上,静静的等候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一片乌云飘了过来,挡住天空中的圆月,大地顿时陷入一片漆黑的死寂之中。
与此同时,一个矫健娇小的身影突然灵敏的窜出帐篷,白天的时候,青夏就已经将附近的地形做了系统的观察,黑暗有利于藏身掩行,若不是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可能青夏此刻已经在营地之外了。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并且被南楚黑衣卫无声无息的偷袭吓破了胆,匈奴人的防范非常严密。青夏一边小心的寻找着视觉差,一边谨慎的缓缓撤离。
她并不能完全的相信旭达烈,在如今这个局势下,情况已经是非常的明显。无论是哪一方将她控制在手里,都必定会成为钳制楚离的重要筹码,一旦她受制于人,除了自杀以保楚离之外没有任何办法。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不能轻易的死去,毕竟,烈云髻还在欧丝兰娅的手上,看不到她的安全,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引颈就屠。
之前和旭达烈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稳住他而已,就算手段有些卑鄙,她也不能置楚离于险境。
她在做一场赌博,也许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却不得不防。
然而,就在青夏接近大营边缘的时候,主帐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很快的,就有大批侍卫燃起火把,骨力阿术身披大裘,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向着青夏的帐篷而去,不一会,巨大的鸣锣声陡然响起,短暂的混乱之后,全军出列,嘈杂的马蹄声轰然的X出大帐,向着四面八方呼啸而去。
青夏在营地最边缘的一处盛放柴火的破旧帐篷之中静静的坐着,听着外面嘈杂的声响,嘴角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也不知是开心自己料事如神,还是为旭达烈这么快就发觉自己不在而感到寒心。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女子面色冷然,深深的长吸一口气,过了今晚,她就会离开这里,欧丝兰娅人多势众兼且狡诈多变,还是应该先找到楚离再从长计议。更何况,自己这一去多日无踪影,他又会如何担心着急?
想到这里,青夏离去的心,越加强烈了。
派出去追寻自己的匈奴士兵到了天明的时候才回来,毫无收获之下骨力阿术暴跳如雷,一连斩杀了七个斥候长,才在众首领的劝阻下消减了火气。
整座匈奴大营陷入了战战兢兢的死寂之中,所有人全都小心翼翼,生怕招惹了大汗的怒气。而就在这时,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却突然发生,西营的一处木柴帐篷突然着火,军需官怎敢在这时去触大汗的霉头,就压下不报,只是命人去救火,并召集士兵去营地南面八千里的地方砍柴。
一个利落的手刀,嘭的一下就斩在一名个子不高却留了一脸大胡子的士兵的脖颈上。
外面叫唤救火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会的功夫,一名个子矮小,但却满脸络腮胡子,连面目长相都看不出来的士兵提着水桶忙三火四的也跟着跑了出来,十分勤力的陷入了救火的人流之中。天明时分,这位士兵和之前救火的勤杂兵们一同出营,前去砍柴过冬。一来一往耗时日久,众人带够粮草,就出发上路。谁知刚走到营门前,正好遇上刚刚从天柱山祭祖归来的龙格大汗王,青夏见了他不由得一阵紧张,连忙退到人后,垂下头来。
龙格阿术刚刚回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人向来和气,没有架子。见众人大包小包,又推着大车,竟异想天开的退到一旁,笑呵呵的说道:“你们先过。”
一个普通的让路而已,由于是贵族大汗王向平民甚至是奴隶让路,却让这些士兵们感动的几乎落泪,跪下来千恩万谢以后,才站起来准备前进。
青夏缓缓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她放下心来,一个令她几乎跳起来的声音却顿时响起。
只听龙格阿术咦了一声,说道:“你,等一下。”
“喂!大王叫你呢,还不跪下?”
一旁的长官对青夏说道。青夏的心脏剧烈的跳着,缓缓的转过身去,跪在地上,手腕轻轻的滑向靴子,隔着厚实的皮草触摸到坚韧的利器,在心里反复盘算着,若是被龙格阿术认出,自己有多少成把握能迅速将他制住,并以他为人质,逃出匈奴大营。
“哦,没什么事,你起来吧。”龙格阿术默默的看了她一会,突然笑了起来。他走上前来,脱下身后的华丽大裘,披在了青夏的背上,对着青夏身后的士兵们说道:“天气越来越冷了,诸位兄弟有重任在身,一定要注意安全,等你们回来的时候,本王会在大营门前迎接你们!”
几句话说的气势万千,众多士兵们激动异常,好像他们不是出去砍柴火,而是要去执行什么生死任务一样,充满了壮士一去不复还的苍凉。
“好了,大家启程吧。”龙格阿术温和的说道,趁着所有人转过头去的时候,他突然紧紧的握住青夏的手,往她的手里塞了点东西,随即以细小的声音轻声说道:“一路保重。”
直到走了老远,青夏才摊开手掌,只见白嫩的掌心处一片通红,两根金条在明亮刺眼的阳光下显得璀璨生辉。
青夏的眼睛突然有点酸,她半仰着头,看着天空上明晃晃的太阳,一滴眼泪被缓缓的咽下肚子里,味道苦涩。
然而青夏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不到五个时辰,南楚的黑衣卫大军就在南楚大皇的率领下,兵分三路从天柱山、瞭望海、七里垣三面夹击,奇袭骨力阿术的匈奴大本营。楚皇陛下亲帅大军一百二十万,一举将整个匈奴政权彻底歼灭,除了龙格家族远在大草原上的十万家族军,整个匈奴势力被一遭尽除,骨力阿术带着一群匈奴中坚分子和龙格家的王子们仓皇逃往大漠,进入大宛境内。
楚皇将整个匈奴大营翻了个遍,挖地三尺也没有找到自己想要寻到的人,最后一声令下,竟带着百万大军悍然追击,尾随骨力阿术冲进了大漠的腹地,一路征战杀戮,为向来不尊中原号令的西域诸国带来了血一般的记忆和畏惧。
时间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交叉相错间,楚离向西奔腾而去,而千辛万苦逃出匈奴大营的青夏,却在此时爬上了马背,挥鞭狠狠的抽在马股上,风驰电掣的匆忙往东。
在大楚皇室的正式史料上,关于第一次出兵西域只有寥寥几行记载:
“参商八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正午,帝对匈奴余孽发动奇袭,大获全胜,杀敌三万余人,匈奴贼枭骨力阿术仓皇逃窜,帝下令追击,国家军人悍勇无比,匈奴狼狈奔逃,死伤无数。”
旭日初升,太阳将万丈光芒洒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青夏孤身单骑,终于遥遥看到了雁门关的影子。
将要接近雁门关的时候,异变斗生,青夏倒霉的撞见了三名匈奴斥候,他们看到了青夏坐下的匈奴战马,就此起了疑心。一路奔逃之下,却被二百多名全副武装弓箭齐备的匈奴人包围了起来。
青夏很识相的没有同对方周旋,老实的下马编瞎话说自己是骨力阿术的密使,要前往中原探听情报。她扮神像神,装鬼像鬼,加上一副趾高气昂义愤填膺的样子,倒是真有几分大汗密使的样子。
一名一身青色大裘的男子面色阴郁,斜挑着眉,沉声询问她是什么时候出的大营,身负什么使命。
青夏当日离开匈奴大营之后,跟着大部队砍了两天的柴火,才找到机会悄无声息的离去,事后害怕被发现,又小心的匿藏了踪迹。是以回答对方的时间,照她离去时晚了三天。这本是天衣无缝的答案,因为她并不知道楚离击溃了匈奴大营,岂料对方闻言冷冷一笑,就命人将她绑了,当做重刑犯人关押了起来。
青夏并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可是却明白一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以至于自己的话有了重大的纰漏。她静静的呆在匈奴囚车上,再一次折道往西,重复她之前所走过的路途。终于,四日之后,回到了匈奴大营驻扎地,她终于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
遍地的尸首和狼烟,黑红的血早已凝固,在苍茫的雪地里像是美人身上一块丑陋疤痕,充满了令人呕吐的恶臭,被属下称为辉殿下的男人冷笑着望着青夏,沉声说道:“你八天前,就是从这里离开的吗?可是据我所知,这里十一天前就已经遭到了袭击,是我听错了,还是你在撒谎呢?”
青夏眉头紧锁,脑筋却在飞速的思考着。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力一举将匈奴大营毁灭到这样的地步?东齐已经灭亡,北秦向来低调,西川表面上和匈奴还是盟友,西域诸国根本就没有这个实力,南部藩国更是不值一提,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
可是,楚离怎会知道自己在匈奴大营中呢?就算他以特殊的渠道得知自己的下落,又怎会这样孤注一掷的鲁莽进攻?此刻,他又在什么地方,真的如他们所说进去大漠去追击骨力阿术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这样的失去理智,万一西域诸国共同团结起来对抗他,他又该如何收场?
越往下想,青夏的脸色越发苍白,辉殿下冷笑一声,正要说话,突然远处一声厉喝陡然响起。还没反应过来,一队人马顿时呼啸一声就压了上来。
大约五百多人的队伍像是黑压压的乌云一样,人人身穿匈奴大裘,手持马刀,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杀将上来。辉殿下的部下顿时将他保护在中间,奋力对抗着两倍于自己人马。
辉殿下眼神在对方的脸上转了一圈,突然厉声叫道:“鲁克,是骨力阿术雇你来的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赶尽杀绝吗?”
为首的一名匈奴男子哈哈大笑一声,说道:“辉殿下,那人钱财与人消灾,咱们办事公道,不能泄露客人的消息。今日你若是侥幸不死,他日也可拿钱来雇我为你报仇!”
日落西斜,喊杀冲天,青夏坐在囚车里,谨慎的四下观望,却看不出一点头绪和马脚来。
战争进行了大约半个多时辰,在放下了八十多具尸体之后,辉殿下带着所剩部下仓皇而去。鲁克也没有追赶,只是命人带上青夏的囚车,向南前进。
青夏到此时终于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也许并不是辉殿下,而是自己。只是,他们的背后,真的是旭达烈吗?
日夜赶路,三天之后,终于在一次回到了雁门关外。一伙沉默的匈奴装束大汗接过了青夏的马车,就和鲁克的马贼分道扬镳。走了将近半日那群人突然停了下来,在一片草丛里拿出准备好的衣裳,竟然都是汉人装束。
青夏心头顿时升起无尽的希望她对着一名大汗大声叫道:“你们,你们可是楚皇的部下吗?”
就在这时,一个娇媚的声音突然咯咯笑道:“青山遮不住,大江东流去,夏大都督,咱们又见面了。”
青夏眼神顿时一寒,向后看去,只见黑衣女子面若桃李,眼似朗星,朱唇墨发,正站在一片雪地里,笑咪咪的望着自己。
青夏没有想到,自己机关算尽,费尽周折,竟然又落到这个妖女的手里。
看到欧丝兰娅的那一刻,她突然就知道了楚离为什么会攻打匈奴大营,当日自己被龙格阿术所救,欧丝兰娅事后一定查出龙格的身份,她自己无力去和旭达烈对抗,就将消息散布出去,巧妙的让楚离知晓。趁着匈奴人和南楚开战的时机想要浑水摸鱼,不想自己事先逃跑,白费了她的一番布置。谁想千算万算,竟会遇上和骨力阿术争夺皇位而受迫害流落在外的龙格辉,大费周章下又回到了本站,中了她的奸计。
众人换过汉人衣衫,坐着马车,畅通无阻的入了关。
出乎青夏的意料,欧丝兰娅却并没有怎样虐待她来报复,反而日夜不停的赶路。在马车上吃睡,从不住店,十日之后,就来到了青夏最为熟悉的一个地方,西黑草原。
到了此时,青夏仍旧不知道欧丝兰娅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如此大费周章的擒拿自己,不去威胁楚离,反而来到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在西黑草原上弃了马车,一路跑马,三日之后的一个傍晚,青夏见到了甚至已经清醒过来的烈云髻,欧丝兰娅和她的部下会和之后,终于来到了她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龙脊山秦皇帝陵!
“夏都督,这里是秦皇帝帝陵,除了秦始皇,大秦所有的君主都葬在这里,宣王失踪已有六年,说不定,也在里面呢。”
西黑草原上白雪苍苍,青夏身上仍旧穿着龙格给她的那件大裘,面色青白,眼神却极尽锐利,冷冷的逼视着欧丝兰娅,沉声说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一个弱女子,哪能有什么目的?”欧丝兰娅突然娇声笑道,不过转瞬,她就沉下脸来,目光转向一只一人多长的的青色木箱子上,寒声说道:“我只是要拿回一些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罢了,那群老乌龟龟缩太多年了,也该出来做些事情了。”
“走!”
欧丝兰娅厉喝一声,一众大汉抬起地上的箱子,押着青夏和烈云髻,就站在后面。烈云髻人虽然清醒,但伤势仍在,被人一推,脚下突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下去。青夏赶紧上前一步,一把扶住她的手,迅速的在她的手背上写道:跟着我。
烈云髻了然,面色不动,只是回过头去,狠狠的瞪了那个推她的大汉一眼。
甬道里一片漆黑,两名大汉走在最前面,打着火把,小心翼翼的前行,走了将近一个多时辰,青夏感觉空气里的氧气已经十分稀薄,烈云髻重伤在身,呼吸越发的急促了起来。就在众人气闷欲死的时候,前面突然现出了一点亮光,几名大汉加紧几步,带着众人就走出了山洞,只见一片空旷的土地上,巨大的秦皇陵地像是一只熟睡的雄狮一般盘踞在旷野之上,威严显赫,气势惊人。
青夏前一次进入秦陵,是在三更半夜,因为山脉震动和雪崩造成,根本就不知道这里还别有洞天。只见秦陵之前,几名年岁较大的老者站在那里,看似在研究什么,听到响动,谨慎的站起身来。看到欧丝兰娅,才放松一口气。
欧丝兰娅上前道:“权夫子,怎么样了?”
一名须发斑白的老者,手拿着一只铲子,一手捏着土壤在鼻尖嗅了嗅,然后声音粗哑的说道:“地宫和大顶都已经被封死,正门和侧宫八年前就被秦宣王用花岗岩堵死了,只能从外祭台下手。我们在这里挖了一个多月,下铲二百多尺,才找到宫顶。欧丝圣女,这可跟咱们事先想的不一样,价钱我们要再加两倍,不然我们犯不上跟你冒这个险,有没有命出来不说,就算出来了还得出海躲几年,挖大秦的祖宗坟。可不是闹着玩的。”
欧丝兰娅冷淡一笑,从属下那里拿X一只包袱,唰的一声扔过去,说道:“动手吧。”
权夫子几人打开包袱,只见里面金灿灿的全是金条,最起码也有七八十根,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会,就开始打盗洞,青夏向下看去,只见大约有五十多米的地方被清理出一大片墙壁,看来就是外祭台的顶棚。
她当日曾听秦之炎说过秦陵的规格,这帝皇陵分三十六耳室,十八盘室,外四圈,七十二连环道,拱卫着外面的是内四圈,连接四奉殿,最后才是位于中心的正殿。四奉殿分为北方寒冰,南方烈火,西方黄土,东方青木,构成白红黄青四气,守护正殿的北海玄蛇,南天朱雀,西泽蜃怪,东天蛟龙四神兽,一同护卫正殿帝皇乾坤,守护帝皇精魂,四奉殿青夏曾经走过,对那里的地形十分了解,欧丝兰娅等人不知道她曾进过秦陵,这就是她的筹码。只要进入四奉殿,她就有机会摆脱这些人,带着烈云髻逃之夭夭。
几名土夫子在那里敲敲打打,众人在后面谨慎的等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众人打起火把,又过了两个时辰,几名土夫子仍旧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一名大汉突然耐不住性子,大声叫道:“还要等多长时间,一锤子下去不就行了,费这么大的劲。”
欧丝兰娅眼睛一寒,还没说话,权夫子就指着露在外面呈现赤红色的大顶冷笑道:“看到了没有,这些全是秦始皇炼丹时制出来的烫药,只要一打破,这些药顿时就会喷在我们的身上,马上烧的你连皮都没有,你信不信?”
他声音低沉,说的话也可怕,大汉听了哼哼两声,面上很不服气,但却也没敢真去给上一锤子。青夏猜他们所说的应该是强度大的硫酸,嘴上没说什么,却拉着烈云髻缓缓退后了两步。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几名土夫子终于打开了一个十多米长的直井,权夫子十分专业的扔了根蜡烛下去,见蜡烛久久没有熄灭,方对众人招手道:“可以进去了。”
众人鱼贯而入,青夏和烈云髻在最中间,欧丝兰娅人多势众,又给她们两人下了药,是以并没有将她们绑起来。后面的四名大汉抬着木箱,也跟了下来。
脚刚刚踩在地上,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就突然响了起来,青夏一愣,借着火把的光亮低下头去,只见被自己踩在脚下的正是一颗已经风干了的人头,不是骷髅,表面上还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皮。青夏心中一阵干呕,挪开了脚,想起之前权夫子所说这里是祭台,也就不足为奇。这年代以人为祭品是分外寻常的事情,无论哪一代帝王去世,他的后宫妃子中,没有子嗣的都要随他一同下葬。这里是外祭台,想必陪葬的都是一些低等的宫女太监吧。
大秦尚黑,整个石殿也都是以黑色的巨石垒成,上面刻满了古文字,呈八卦方位排列而成,样式古朴,青夏仔细看了两眼,发觉不认识,就停住不看。这里的墓道是倾斜的,由无数的台阶组成,两边都是大鼎和长明灯,众人看也不看那祭台里的东西,跟在权夫子的身后,就向下走去。
这地宫十分绵长,青夏走的双脚发酸,她默算时间,应有三个时辰左右,已是深夜。台阶一直向下,无休无止,空气的能见度很低,就算众人打着火把,能照射到的地方仍旧有限。只感觉前面的路遥遥无尽头,只是一直向下,仿佛要通往幽冥鬼府。
就在众人心神慌乱的时候,光线中突然现出一列黑色的断垣,两个走在前面的大汉欢呼一声,权夫子松了口气,说道:“到了墓室了。”
世人总是喜欢把陵墓混为一谈,实则不然。其实陵墓,是两种不同的东西,陵就是用来祭祀和入殓仪式的地上建筑,而墓,才是指地下的地宫。青夏早年的时候曾和盗取文物的盗墓份子打过交道,也知道一些盗墓的技巧,像电影电视中所说的神鬼僵尸都是不存在的,所谓的尸变、鬼吹灯等也不过是大家想象力的产物。但是,由于墓地的独特环境和大型陵墓中含有大批的人畜陪葬,更容易滋生超出人的认知之外的细菌、微生物、变异物种、体型较大的猛兽。这些东西和陵墓中低质量的空气,才是盗墓者最大的噩梦。而所谓的机关险境,则不足为惧了。
但是这些,都仅限于小型陵墓,像这个巨大的秦陵,里面所隐藏的机关,就是常人难以理解的了。最起码青夏曾经就险些命丧于此。
秦陵在建筑上,和青夏后日所见的明朝陵墓十分相近,大量采用墨黑色彩,规模巨大,皇气逼人,壮观之余,还有一丝诡异和神秘。
踩在足以并行二十辆马车的主道上,点燃甬道旁的长明灯,整座大殿顿时灯火通明。四下里富丽堂皇,两侧的侧壁上雕刻着巨大古朴的铭文和图案。
四道婆罗往生殿,九曲冥河渡旱船,十八天狗吞日月,五彩仙车引黄泉。
青夏看着这高大巍峨的殿门,知道这就是三十六耳室中的四婆罗殿第一殿了。只看这第一殿的气势,就足可猜出后面会隐藏着怎样巍峨的内室。
权夫子站在门口感叹了半晌,带着众人就走了进去。
就在这时,一名跟在身后的大汉突然哎呦一声,狠狠的摔在地上。只听嘭的一声,由于失了一角的扶持,那只巨大的木箱子,突然嘭的一声摔在地上!
众人一惊,齐齐回过头去,欧丝兰娅顿时大怒,几步跑上前去,那名大汉面色突然变得惨白,战战兢兢的爬起来,跪在欧丝兰娅的脚下,刚想说话,就被欧丝兰娅一脚狠狠的踢开。
“打开,快打开!”欧丝兰娅大惊失色,命令手下将箱子打开,青夏早就疑惑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值得她这样紧张。踮起脚来斜眼看去。咯吱两声闷响,箱子的盖子被缓缓拆开,青夏眼尖,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怎么样啊?可摔疼了嘛?”欧丝兰娅表情温柔,手掌在箱子里轻抚着,说着说着眼泪竟然滚落下来,委屈无比的说道:“你生气了吧,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青夏张着嘴,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箱子,只觉得就算李阳突然跳到自己面前说要接她回二十一世纪也没有眼前所见的这般惊悚。只见那只巨大的箱子里躺着一个人,那人面色青白,双眼紧闭,身穿着一身墨绿色锦袍,剑眉斜飞,就像是睡着了一般,玉郎神风,英俊逼人。只是额头正中,却有一个黑洞洞的血洞,一看就是被利箭贯穿,赫然正是当日死于楼兰城头的齐太子齐安!
“废物!”前一刻还梨花带雨的欧丝兰娅突然回过头来,双眼阴狠的盯着那名失手的男子,沉声说道:“这么点事都做不好,还留着你有什么用?”说罢,还没听那人求饶一声,一只青色小蛇突然飞出,唰的一声就咬在男子的脖颈之上。出手如电,迅猛绝伦,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七窍流血,嘭的一声,倒地而死。
“呀!”权夫子惊呼一声,说道:“你怎么能在这里杀人?惊了亡灵可怎么办?”
欧丝兰娅眼神冷冽的在权夫子身上一扫,沉声说道:“我只是请你来带路,你若是做不到,我也不见得就不能自己走进去。”
后面的大汉补上一个,盖上盖子抬起箱子继续走,人人小心谨慎,生怕再有一丝闪失。
青夏的心里却在剧烈的翻腾着,这个欧丝兰娅和齐安究竟是什么关系?齐安已经死了,她费尽心机的将他抬进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然而,就在青夏正在揣测欧丝兰娅有什么目的的时候,一阵嚓嚓的声响突然自头顶传来,所有人几乎在同时听见,集体抬头向上看去。只见漆黑的天花板突然开始寸寸断裂,令人头皮发麻的刷刷声从上面传了下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趴在门殿顶上,在大口的啃食着那些脆弱的琉璃大顶,数量之多,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众人顿时面色大变,权夫子眉头一皱,突然厉声说道:“快跑,这里要塌了!”说罢,一马当先跑在前面,众人紧随其后的跟上。一名大汉猛地挥出一鞭子抽在烈云髻的肩上,怒喝道:“快跑!”
烈云髻大怒,刚要说话,就被青夏拉住,奋力向前跑去。
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阵破裂声,大片的琉璃瓦片像是下雨一样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锋利如刀子一般,几名跑在后面的大汉惨叫几声,显然已被琉璃砍中。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瓦片之上,无数黑漆漆毛茸茸的东西随之掉了下来,奋力向着众人追了上来,一只只如同小猪般大小,速度极快,凶猛异常,一下攀上最后一名受伤的大汉蜂拥而上,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起,片刻之后,竟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骨架。
烈云髻呼吸急促,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那是什么?”
青夏眉头紧锁,沉声说道:“好像是老鼠。”
“这么大?”
“别说话了,快跑!”
就在这时,一声尖啸突然响起,身后的巨鼠脚步顿时停住,青夏等人回过头去,只见欧丝兰娅被一群巨鼠团团围住,十几只巨鼠浑身溃烂,毒液遍布,一看就是着了欧丝兰娅的道。欧丝兰娅护在盛放着齐安尸体的箱子旁边,半步也不肯退却,手里握着一只漆黑的鞭子,眼神凌厉,面容寒霜。
烈云髻见了突然娇笑一声,说道:“活该,老天终于开眼了,生出这么一群大老鼠来收拾这个小贱人,真是再好不过!”
一名看守两人的大汉眼睛一瞪,挥鞭子就冲了上来。青夏素手一扬,一把架住他的手,冷冷的甩到一旁,沉声说道:“真要这么有力气,就去救救你的主人吧。”
“畜生!”就在这时,欧丝兰娅突然冷喝一声,袖中青色小蛇顿时飞出,只是却没有咬对面的大老鼠,反而一口咬在一名手下的身上。众人大吃一惊,欧丝兰娅长鞭一下卷上大汉的腰,就将他的身体投入鼠群,老鼠们尖声鸣叫,齐齐抢去,顿时让开一条路来。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两名大汉恍然大悟,一前一后抬起箱子,就奔了出去。然而外围的几只老鼠挤了上去,此刻看到他们,竟蜂拥而来,欧丝兰娅长鞭倒转,一时护不周全,竟让一只大老鼠从她的腰间撕下一大片衣料来,连带着血淋淋的皮肉,显是受了重伤。
烈云髻见了,竟眉头一皱,就要冲上前去。青夏见了,一把拉住她,大声叫道:“你干什么?你要救这个女人?”
烈云髻大急,皱眉道:“她若是死了,杨枫下落如何,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青夏心头一颤,细想片刻,沉声说道:“你别莽撞,我来。”
说罢,几步跑到一旁的长明灯旁边,嘭的一声撞到灯台,灯油顿时流了出来。权夫子心思灵巧,见了连忙招呼众人齐齐帮忙,不出片刻,满地都是滑溜的灯油。青夏取出腰间的钩锁,轮转两圈就抛了出去,一把狠狠的勾在箱子之上,用力回拽。
地上全是灯油,湿滑一片,箱子顿时好似风筝一样被拖了回来。烈云髻见状甩出鞭子,缠在欧丝兰娅的腰间,厉声叫道:“贱人,还不快跑!”
欧丝兰娅见箱子安全,抓住鞭子,突然飞身而起,还没落地,就冲青夏喊道:“点火!”
青夏眉头一皱,说道:“里面还有两个人!”
欧丝兰娅眉梢一挑,怒道:“妇人之仁!”拿出腰间的火折子就扔了下去。只听唰的一声响,巨大的火舌顿时轰然而起,夹杂着无数的惨叫和哀鸣声。
“快走!这里就要塌了,琉璃会被烧化的!”权夫子大叫一声,带着几名徒弟就当先离去。欧丝兰娅只剩下五名手下,四个人抬着箱子,也跑在前面。
青夏,烈云髻和欧丝兰娅互望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再也无人有兴趣回头看上一眼,齐齐奔跑而去。
六合归一 第一百七十八章:木已成舟(大结局)
一路奔逃,巨大的火舌在身后狰狞招展,整个大殿都是木质结构,加上有浓酸,火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突然嘭的一声,一名大汉突然被上面掉下来的硫酸伤了眼睛,男人惨叫一声,巨大的箱子就掉落下去。
欧丝兰娅惊呼一声,顶替他的位置,一把抬住箱子。然而,身后的大火瞬间而至,在生死关头,那些下属们纷纷抛下箱子,大叫一声,夺路而逃。欧丝兰娅大怒,一鞭勒住一名大汉的脖子,可是其他人哪里还听她的号令,不一会的功夫,就齐齐消失不见。
眼看火舌就要将她吞没,欧丝兰娅仍旧抱着箱子不放,她试图将箱子打开,背着里面的奇安,奈何手忙脚乱下,竟然连箱子的盖子都打不开了。
烈云髻着急的大叫道:“快跑!你找死吗?”
欧丝兰娅慌乱的摇着头,不停地说道:“我要救他,商丘一族就在里面,只要到了里面,我就可以救他。”她的神智似乎已经有些癫狂,身上各处都已经着火,头发都已经烧焦,却仍旧不断的喃喃说道:“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烈云髻几次要冲到火里,都被青夏紧紧的拉住,突然,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大顶上的瓦片突然全部掉了下来,欧丝兰娅惨叫一声,就被压在了下面。
青夏和烈云髻相对一愣,没想到这个作恶多端的妖女竟是这样的收场,可是此时此刻,时间已经由不得她们去想太多。刚要转身逃跑,一个矫健的影子突然奔近,大喝一声:“两个傻子,快跑啊!”一手拉住一个,就疯狂的在甬道上奔跑了起来。
一轮又一轮的惊讶来的太过迅速,烈云髻和青夏都有些呆了,因为此时此刻,拉着他们的男人,正是已经失踪了六年多的杨枫。
“你怎么会在这里?”劈啪的大火之中,烈云髻满脸欣喜,一边奔跑,一边大声的喊叫。
杨帆回到道:“我当日受了重伤,被人所救,一路辗转来到这里。我的伤势很重,也是去年才有好转,我出去找过你们,可是你们都不在。”
就在这是,嘈杂的脚步声突然响起,似乎有大批人在接近,杨枫面色一振,开心的说道:“一定是他们来了,我们也是刚知道你们进来了的,快跑,有救了。”
然而,话音刚落,一阵巨大的爆破声突然响起,青夏三人的身体顿时被击飞开来,重重的撞在石壁上。昏迷的最后一刻,青夏只朦胧的看到一个青色的影子迅速的接近自己,将自己揽入怀中,那种熟悉的香气像是缠绵的水,让她的头昏昏沉沉。
晕眩瞬间袭来,整个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上好的芝兰香气幽幽的吸入鼻息,一扇精巧的竹门被缓缓推开,触目所见,全是一片碧色的海洋。
竹制的长几,竹制的小椅,青色的帷帐在碧色的竹床上缓缓的飘荡,壁上是意境悠远的山水画,角落里,有白色的清雅烛台,箱子柜子全都恰到好处的摆放在屋子的角落里。小屋不大,可是却分外幽静,窗外的竹海在微风中发出淡淡的风声,清幽的香气从窗子弥漫开来。白色的花朵在竹林中飘曳摇动,像是仙境一般瑰美。
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躺在竹床上,她似乎是很疲倦,即便是睡着着,一双秀眉也紧紧的皱在一起。她的眼眶深陷,嘴唇青白,小巧的脸颊清瘦,眼角已经有细细的鱼尾纹,她的肌肤不再如少女那般光滑,多年来在大漠的风沙中行走,已经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曾经的水嫩变得粗糙。她受了伤的肩膀上有几处伤痕,新伤旧伤累积在一起,像是几条蜿蜒的小蛇。她的后背被火灼伤了,有几处水泡,挑开之后,有细细的脓水流了出来,流淌过背上的几道箭伤,看起来是那般的触目惊心。她的右脚有很严重的冻疮,那是多年前留下的病根,当年就在这里,在寒冰大殿上,她光着脚背着一个男人,在冰冷刺骨的寒冰上一步一步的逃出了死境,事后却没叫过一句疼……
就是这样一个娇小的身体,就是这样一副柔弱的肩膀,却承担了太多的重担和太多人无法想象的压力。这么多年来,她被世人咒骂,行走在刀锋血雨之中,穿梭在滚滚黄沙之内,苦苦执着的时候,可有细心的调理过这个伤痕累累的身子?
修长的手指扫过她的眉眼,像是温柔的风,带着淡淡的温情和浓浓的小心,轻轻的为她上药、包扎、为她擦去脸颊上的污血。
那战栗的手指,冰冷而熟悉的触感,已经有多久,忘了有多久,没有触摸到了。
水波荡漾,如在梦中。
青夏似乎被一场美梦网住了,她又一次梦到了秦之炎,像这六年来得太多次一样,她看不到他的脸,可是却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嗅得到他身上的气息,那种好闻的川贝香气让她睡得很沉,像是整个人浸泡在温泉之中,温热的水流扫过眼睛,漫过鼻子,盖过头顶,渐渐将她整个人笼罩,温暖如同三月的暖阳。
从来没有一次像这一次这般真实,她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如果这是梦,就请再也不要让她醒来,她伸出手,紧紧的抓住了那清瘦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握住,然后,眼角酸涩,却不曾落下泪来。
秦之炎,我不会哭的,你曾经说过,我是这世界上最坚强的女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坚强的挺下去,如今,我不哭、不闹、不惹你生气操心,你是不是就可以多陪我一会?
竹台上的檀香悠悠的燃着,一室幽静,暗生昙花。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了又亮,窗外的蚕声清脆动人,百鸟鸣叫,微风送来款款清香。床上的人睫毛轻轻一扇,随即,就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青夏的神智是恍惚的,她以为自己仍旧在做梦,她以为她还没有清醒,像是这六年中的很多次一样。于是她很平静的坐在床榻上,看着这屋子里的一切,竹制的长几,竹制的小椅,竹制的地板、书架、箱子、柜子,清淡的山水画,冒着热气的脸盆,打开的窗子,还有外面喳喳鸣叫的鸟儿。
一切都美好的不像是现实,尤其是刚从那样一个绝境的死地逃生而出,青夏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八年的岁月瞬息而去,这深埋在记忆中的最美丽的地方,像是一个梦寐以求的仙境,彻底的网住了她的全部思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坐在那里,腿脚都已经发麻,四周的景物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陡然间,青夏的身躯猛地一震,她顿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圆瞪着周围的一切,惊讶的半张着嘴,拳头越握越紧,指甲深深的陷入肉里,留下猩红的血。
不是梦,这不是梦。
青夏突然跳下床来,腿脚一软,险些倒在地上。她扶住床柱,手掌按在心口处,呼吸越发的急促起来。是,她看到了秦之炎,在逃天火海之中,她看到了那个清俊飘逸的男人,虽然没有看到那张脸,可是她看到了他青色的衣摆,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触摸到他坚实的胸膛,嗅到他身上的川贝清香。他救了她,带她来到着青木大殿,一定不会错,绝对不会错。
青夏的眼睛有些发红,不知道是被浓烟熏的,还是因为太过于激动。她想要走过去推开门,却发觉一双腿竟在微微的颤抖,她几次伸开手,却又在缩了回来。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她突然有些担忧的捧住了自己的脸,急忙回过身来,跑到小几旁,拿起桌上的小铜镜,细细的看着自己那张脸孔。面色太过苍白,嘴唇没有血色,她只能大概的梳了下头发,手忙脚乱的擦了把脸。
站在门前,几次深呼吸,终于,微微的闭上眼睛,唰的一声,啦开了房门。
明媚的阳光突然照射在脸上,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她缓缓睁开眼睛,一身白色的长袍随风飘荡,迎着清晨的风,不住的翻着裙角,浓密的黑发披散在身后,越发的显得一张小脸清瘦苍白。明媚灿烂的阳光照射在竹林之上,透过稀疏的竹叶,洒下斑驳的微光,竹林下是一片小小的花圃,花圃前有一座石台,上面放着一壶清茶,两只茶杯,一只竹椅摆在石台旁,上面,坐着一个青袍缓带的男子。
男子眉目疏朗,眼神温和,周身上下带着一股浓郁的沧桑和温润,他淡笑着看向青夏,突然牵动嘴角,淡淡而笑,声音醇厚如溪涧缓水,温和的说道:“你醒了?”
青夏的眼泪,突然就那么掉了下来,像是无法抑制的珠子,一滴一滴的打在青竹的门槛上。
淡淡的花圃中,种着几株有川贝清香的花草。微风荡漾,是那般的好闻和清澈。
原来一直是这样,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我们曾经见过面。”微风从竹林中淡淡的吹过,男子仍旧淡笑着望着她,没有出声安慰,也仿若是看不见一般,只是缓慢说道:“你这样任性的来到这里,有人也许会为你着急。”
青夏感觉很累,她又想起了当初在波斯湾的那个黄昏,夕阳像是战场上的血,铺天盖地的染下了满天的暗红。她扑倒在海湾的浪花之中,感觉浑身上下都是无法抑制地疲倦,那些心酸的无力感,像是噬人的蚂蚁一般爬遍了她的全身。她缓缓的坐在门槛上,无力的点头,声音疲倦的说道:“我记得你,你姓梁。”
“姑娘好记性,”梁先生突然笑道:“我还帮你带走了一个暗恋你的小姑娘。”
青夏抬起头来,双眉渐渐皱起,轻声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什么人?是你救了我吗?我的伙伴在哪里?”
梁先生淡淡一笑,说道:“你一下子问这么多,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一个一个回答。”
梁先生摇头说道:“我怕你的时间没那么多。”
青夏眉梢一挑,不解其意。梁先生笑着说道:“我还是先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青夏浑身一震,顿时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沉声说道:“什么人?”
梁先生眼光一敛,有静静的波光缓缓闪过。
“一个你一直在寻找的人。”
青夏曾设想过千百个和秦之炎见面的方式。
她想,也许会在某个名胜古迹,在群山之巅。她费尽力气地爬上去,发现他正坐在苍松之下静静抚琴,偶尔抬起头来看着她静静一笑,像是已经等待了她很久的样子。
她想,也许会在某片沙漠,就像曾经的很多次一样。她疲惫欲死,干渴、饥饿、无力,突然,前方传来了清脆的驼铃声,他骑坐在雪白的骆驼背上,缓缓地走来,然后,递给她一只鼓鼓的水囊。
她想,也许只会在一个很平常的地方,在湖边,在酒楼,在饭馆,在小吃店,也许会在某个大街的角落里,她在和小贩讨价还价的买东西,突然发觉不远处有一个人讨价还价的声音比她还大,她不服气的站起身来,然后看到他的影子。
她想……
她想了很多,却独独没有想到过这种方式,再或许,是早就已经想过,只是,不敢去面对罢了。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面前那座青色的墓碑,看着上面雕刻的那几个字,青夏却突然有些木然了。她想,她或许是应该哭的,可是为什么眼睛却涩涩的,流不出一滴眼泪呢?她站在一片滔滔的竹海之中,看着面前的一塚青坟,伸出颤抖的指尖,却只能触碰到冰冷的石碑,想说什么,嗓子却仿佛被堵住了,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石碑之上,挂着一小串银色的链子,在空气的腐蚀下,已经显得有些乌黑。青夏伸出手去撩起链子,握在手里,那种大梦一场的感觉终于呼啸而去。她缓缓的闭上眼睛,反复的跟自己说,这是真的,这是真的,可是一颗心却在撕心裂肺的疼,呼吸渐渐变得困难,手指冰冷,脸颊也开始潮红了起来。
梁先生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转过身去,缓缓离去。
还没走出竹林,一声低沉的、压制的、还带着一丝隐隐的破碎哭腔登时响起,惊散竹林中的万千飞鸟,扑腾一声振翅而飞,齐齐飞掠而去。
梁先生脚步微微顿住,看向极远的一处密林,终于无奈的摇了摇头。
女子的声音破碎且绝望,间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沙哑和咳嗽,像是病入膏肓的人,一声一声的回荡在空气里。隐隐的,竟有血腥的味道。
“之炎?”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一只苍白的手轻轻的拂过冰冷的墓碑,默念着上面的字。他的墓,就如同他的人一样简单,一杯黄土,一座青坟,简单的石碑,上面雕刻着五个清瘦的字:秦之炎之墓。唯一的祭品,就是这一串已经发黑的银链子。
这条链子,是当初在彭阳街头埃里克斯那群洋人第一次见面时送给自己的,自己当晚在洪湖边上挂在了秦之炎的脖子上,希望着保佑了千百万人的耶稣上帝也可以保佑一下她的爱人,只可惜,也许是她的信仰不够虔诚,万能的神将他们遗忘了。岁月恍惚,红颜白发,最深最冷的噩梦,终于还是呼啸而来。
秦之炎,我早就该知道你在这里的。
青夏苦涩一笑,笑容里满满的都是止不住的落寞和沧桑,她靠着石碑坐下,幻想着她靠在男人怀里的样子,往昔的岁月像是流淌过的水,缓缓却又急速,无法牵住,无法挽留。
我知道,普天之下,你最有可能会在的地方,就会使这里。可是我不敢来,我宁愿抱着你还活着的幻想走遍天涯海角,走遍大漠高原,我害怕这里,害怕来了之后看到的,只是一个灵位,只是一具尸骨,或者,就如现在这样,只是一座青坟。
竹林里突然起了风,吹起青夏洁白的衣衫,就像是八年前的那个傍晚,她伏在男子的背上,手提着一双鞋,光着脚,还一荡一荡的,昏昏欲睡。那时的风真好,有清新的香气,那时的月光也真好,有宁静的温暖,那时的花也真好,开的鲜艳而不媚俗,那时的一切都很好,世界一片安静,只余下他们两个人,没有战争,没有血腥,没有杀戮,没有任何东西横在中间。他们在古老神秘的地下相依相偎,细聊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往事,像是两只相依为命的蝴蝶,没有一点烦恼。
她还记得,他们说过,这里太美好,若是能够不再出去,该有多好。
可是那个时候,他们的肩上,还有太多的重担在压着。她要出去寻找杨枫,而他,也有太重太重的国仇家恨。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想必,她真的会永远龟缩在这个方寸之地,不再出去。这样,秦之炎不会就这样与世长辞,而自己,也不会将楚离狠狠地拖下水来,而她,也不会辛苦磨难,疲惫欲死。
如果可以,真想让时光倒流到那一秒,然后伸出手去,紧紧的握住那个孱弱单薄的身体,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眼泪像是雨水,一滴一滴的打在洁白的衣襟上,转瞬,就不见了踪影。新,仿佛是被人掏空了,连原本的那一丝小小的希望也宣告破灭,她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情,眼泪似乎已经干了,可是为何还是会有泪滚滚而出,眼前一片迷蒙,她看不清远处的树,看不清天上的云,只有那座墓碑上的五个字像是一只只锥子一样,狠狠的扎进了她的心底。
秦之炎,下面不冷吗?已经十二月了,外面已经下了雪,白雪茫茫,天寒地冻。你躺在那里,没有暖手炉,没有炭火盆,没有厚实的衣服,你不会感到冷吗?
我以为我可以很坚强,我以为我可以很勇敢,你用了六年的时间来给我做这个心理准备,可是当我知道的那一刻,还是控制不住巨大的心疼。秦之炎,我的心被掏空了,里面的血在不停的向外流,我自己好笨,我堵不上。
青夏突然将头靠在青色的石碑上,眼泪滂沱而下,呜呜痛哭失声,她的指尖泛白,那些过往的岁月像是奔腾的河水一样从她的周围汹涌而去,漫过她的小腿、腰身、脖颈、头皮,将她整个人吞没其中。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那些鲜活的记忆仍旧如新,原来,她竟然是一个这般执着和念旧的人,原来,有些东西,真的是一眼万年,永不能忘。
秦之炎,你的依玛尔来了,她这些年太累了,活着比死去还累,如今,她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可不可以,就让她追随你而去?你已经不在了,你的长生,又怎能独自存活?这寂寥的人世,这浮华的一生,这艰难的岁月,就让它们一同逝去吧,我只想陪着你,看着你,在你冷的时候抱着你。你曾经是那般的爱我,现在,就让我好好的回报你吧。
而他,而他……
女子的声音渐渐变小,有腥热的液体自她的口中潺潺而出,像是温热的泉水,一点一滴的洒在素色的石碑上。那些冰凉的风微微吹过,扫起满地的尘埃,卷起她的秀发和衣角,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一个单薄消瘦的后背。
天色渐暗,女子仍旧是一动不动,有噪杂的脚步急忙而来,几名白须白发的老者七手八脚的将她抬起,放在一只担架上,就匆忙离去。
一个青衫磊落的男子站在竹林之外,身姿落寞,衣袍翻动之间,竟是那样的飘逸出尘。
梁先生从后面缓缓走上前来,声音温和的说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男子微微一笑,笑容苦涩淡漠,却并没有言语。
梁先生继续说道:“金针入脑,药物植入,从此以后,即便是相对而坐,她也不会再认识你,你可想好了?”
男子突然转过身来,眉眼温润如玉,眼神宁静如海,淡淡的说道:“为何老师今日这么多话?”
梁先生笑道:“老年人嘛,难免会老到一点,我只是怕你日后后悔莫及。”
“老师明知我将陷入怎样的命运,何苦要拖累他人?”男子深深吸了口气,突然转过身去,沉声说道:“更何况,有人比我更适合。”
竹林沙沙,光影迷蒙,有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他,也应该到了。”
千秋雪冷,万里冰原。南楚大皇的百万大军跨越了贺兰山脉,越过了北地草原,深入大漠,千里奔袭,一路追杀,骨力阿术的匈奴本部死伤无数,再无东山再起的半点可能。然而,就在马上就能除掉这个隐患的时候,楚皇突然下令全军返回中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除了几个贴身近侍,所有人都只当这是大皇的有一次英明决定,死心塌地的紧紧追随。
在西黑的平原上,楚离命此次进军西域立了大功的宋扬将军带着大军先返会还巢邑,自己则带着五千黑衣卫精锐秘密感到了龙脊山秦王帝陵。
曾经,就在这片土地,他和她擦肩而过。如今,他在一次回来,默默的对自己说,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绝不。
轰隆隆的声响缓缓开启,巨大的山脉好像是从中间断开两半一样,黑洞洞的,好似是巨兽所张开的狰狞巨口。
楚离眼神微微一眯,打马上前,乐松和徐权大惊,齐齐挡在他的前面,沉声说道:“陛下,小心有诈。”
楚离抬起头来,一双剑眉像是飞扬的利剑,轻轻的皱紧,终于,伸出手来推开挡路的人,一步一步的驱马而上。
他这一生,就是一场豪迈的豪赌,他赌赢了无数次,只因为他有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决心。如今,他将要去面对一生之中最为重要的一个赌局,他坚信,他绝对不会空手而归!
漆黑的山洞里,两侧燃烧着巨大的青铜火鼎,一只黑色的石台十分不协调的放在山洞中央,两侧各摆着一只椅子,其中的一只,已经坐了人。
那人青袍墨发,凤眼剑眉,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只茶杯,听到他的声响抬起头来,静静一笑。
就像人生中的许多次一样,他们互相拱手,语调低沉,波澜不惊的互相问好。
“楚皇。”
“宣王。”
“好久不见。”
时间呼啸而过,穿越生死,两个争斗半生的男人缓缓落座,彼此眼中,都是磨灭不变的尊重和防备。
如果不是国仇家恨,如果不是爱上了同一个女人,他们也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和互相看重的知己。可是这个世上,永远没有如果一词的存在性,秦之炎看了楚离一眼,指着前面的清茶,轻声笑道:“没有毒,请用。”
楚离面色沉静,却并不接过茶杯,只是沉声说道:“青夏在哪里?你叫我来此,所为何事?”
秦之炎微微挑眉,感兴趣的说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死反而呆在这个地方?”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秦之炎一笑,说道:“那好,我今日找你,有三件事。”
楚离微微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秦之炎说道:“一,秦楚结为邦交,世代友好,共同出兵对抗四夷蛮邦,统一华夏,将来在适当的时机大秦将归为南楚版图。二,七部从此寂灭,请你不要再搜查追杀,还各部百姓一个宁静。三,我将青夏彻底交给你,请你好好照顾她。”
楚离眉头渐渐皱起,突然站起身来,转身欲走,一边走一边沉声说道:“一个时辰内我若是看不到青夏安全走出秦皇陵,我就将龙脊山夷为平地。”
“楚离!”秦之炎长身而起,说道:“你有何不满?”
楚离回过头来,沉声说道:“统一华夏,对抗四夷,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大秦若是真心投降归顺的话,我或许还可以考虑,别的请恕我没有这么天真。二,清鹏七部若是不再作恶,不再阴谋造反,不再干预各国朝政,不再影响民间商贾,我自然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三,青夏是个有独立意识的人,她若是喜欢你,愿意和你在一起,我自然无话可说,你我之间,一直在争,就算她真的要陪你,也只能算是我不如你,我不需要你的退让和施舍。”
秦之炎闻言微微一愣,过了许久,突然轻笑一声,说道:“你这性子,倒是和青夏有几分像。好,就如你所言,大秦归顺南楚,向你投诚,但是前提是你必须善待秦氏后人,不得在百姓之间设三六九等,不得欺辱大秦官员。清鹏七部就此绝迹于天地之间,不会再有丝毫纰漏,就连大道墨者行会和你的老对头西林家的人,我们也会想办法帮你除去。至于青夏,她不会再记得我,我只想请你为我隐瞒,不要让她再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
楚离冷眼看着秦之炎,眉头紧锁,过了许久,突然沉声说道:“你可是会死?”
秦之炎一笑,说道:“人生在世谁无死,而我,只是换一种方式罢了。商丘家的人正在帮青夏医治,待会她醒来,你就可以带她走了。”
说罢,对着楚离拱了拱手,转身就要隐没在山洞之中。
“秦之炎!”
楚离突然高声叫道,秦之炎微微一愣,脚步就停了下来。
楚离看着这个他一生之中唯一一个深深顾忌的男子,突然有一种沧海桑田的不真实感,他眼神锐利,却又带着丝说不出的情绪,终于开口沉声说道:“你,保重。”
秦之炎并没有回头,他将他的一些很重要的东西留了下来,那是他这一生中唯一一次想要自私占有的东西,可是天命难违,老天不可以对一个人太过厚待。他淡淡的点头,轻声说道:“谢谢。”
青衫磊落,长袍如水,单薄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半点踪影。
大鼎里的火焰在剧烈的燃烧着,团团火舌吞吐而上,不断的盘旋狰狞。楚离一身漆黑战甲,面沉如水,静静沉思。
青夏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日,商丘一族就是清鹏的医部,多少年前就已经就如秦皇帝陵之中潜心研究细菌学生物学和基因变异,在高人的指点下,如今已经小有所成,当初蓬莱谷下的大鹏金鸟,就是牛刀小试下的产物,这些人对于细菌学的研究更是登峰造极。梁先生看着青夏悠悠转醒,微微一笑,说道:“醒了就好。”
楚离急忙走上前来,他孤身一人进入皇陵,竟没有带一个下属,此刻见青夏醒来,面色虽然略略有些苍白,可是较之前阵子已经不治好了多少,不由得对着商丘一族的族长感激一笑。
青夏的眼神有些迷茫,像是大病一场一样,浑身上下都是不止不住的酸痛,她的眼神扫过楚离,眼睛突然一顿,顿时惊喜的坐直了身子,急忙说道:“你没事了?”
知道这是,楚离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听说青夏醒来可能会失去一些记忆,一直提心吊胆,虽然对秦之炎等人的这个决定十分愤怒,觉得应该征求青夏的意见,但是也知道,或许对她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加上为时已晚,也就不再反对。伸手揽住青夏消瘦的肩膀,轻声说道:“我没事了,你没事就好。”
青夏温和而笑,笑容甜美无忧,可是突然间,好似想起什么一样,沉声问道:“我的那两个朋友呢?”
梁先生笑着说道:“你放心吧,他们虽然受了伤,但是不如你的严重,只是需要时间慢慢调理,我已经找人去照顾他们,只要他们一好转,就会去找你们的。”
青夏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多谢梁先生。”
“梁先生大恩,楚某没齿难忘,他日若有差遣,必当万死不辞。”
梁先生淡淡一笑,说道:“楚皇陛下不必多礼,只要记住自己的承诺,也就可以了。”
青夏的眼神在楚离和梁先生的身上打了个转,聪明的没有多言。外面的天色已晚,楚离和梁先生告了别,带着青夏就要离开。
青夏最后看了眼青木大殿,不知为何,潜意识里竟觉得这个地方是那般的熟悉,可是每深思一分,头就会隐隐作痛,她皱着眉,刚想转身,一条冰凉的链子突然自手腕上滑了下来,唰的一声脆响,掉在地上。
女子的脚步,顿时就冷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凝聚,只见那个苍白消瘦的女子两眼发愣,缓缓的蹲下身子,捡起那条略略有些发黑的链子,久久一言不发。
时间,在岁月的夹缝中悄悄而去。有低沉的风,遥远的尘埃,在空气里轻轻的打转。
有一种感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色彩。
有一种想念,不会随着命运的坎坷而丢掉深刻。
有一种记忆,不会因外力的插手而放弃自己的位置。
竹林的风轻轻吹来,在月光下,有着清新的香气,青夏握着那条链子,眼泪缓缓溢出她的眼眶,像是一条汹涌的河,一行,接着一行。
“青夏。”楚离缓缓蹲在她的身边,轻轻的拥住她消瘦的肩膀,青夏的眼泪洒在他的手臂上,渐渐滴成一条温暖的泪痕。
梁先生向来风轻云淡的表情顿时变得有几分动容,从没有任何人,能在金针入脑之后,仍旧记得那些被封住的过往,到底是怎样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青夏站起身来,缓缓的推开楚离的怀抱,一步一步的走向那座碧绿的竹林。晚风吹动她的长发,像是一只只破碎蹁迁的蝴蝶,圆月清辉遍洒,万物凄凉,一片萧索。青夏站在竹林的边缘,微微掂起脚来,将那串银链挂在高高的树枝之上,摇摇晃晃,飘飘荡荡。
青夏走回楚离的身边,转身对梁先生施了一礼,面容淡淡,低声说道:“梁先生,请您照顾他,为他添土种花,不要让野兽弄乱坟茔。”
梁先生点了点头,动容的说道:“姑娘放心吧。”
青夏回过头去,望着那片翠绿的竹海,突然淡淡而笑。
天蓝云白,缘起于此,灭于此,这个世界是这般寂寥,而她,又何其有幸,能得两个人世间最为赤城的灵魂。
秦之炎,我不会忘记你,天地崩绝,江海干涸,星斗逆转,也不会忘记。你一生孤苦,被疾病折磨,希望你来生幸福喜乐,再无磨难困苦,如果可以,希望下一辈子遇见你的时候,仍旧可以一眼认出你。今生无缘,来世再续。
寂寞的长空之上,有飞鹰的孤魂长久的盘旋,采摘高空之上的星斗,凝聚成永不退却的记忆。
洁白的裙摆伴着漆黑的战甲,渐渐消失在青木大殿的殿门之外,青碧的竹林之中,青衫磊落的男子坐在石碑之前,与自己的墓碑,相对而酌。那双眼,竟再也没有半点勇气去面对离人的身影。
梁先生走到他的身边,缓缓坐下,沉声说道:“你会怪我吗?”
秦之炎一笑,说道:“南楚皇室是赢家的子孙,若不是你,秦氏也不会占据江山上千年,荣华富贵绫罗绸缎享受够了,也该物归原主。天下早晚大战,之翔不是楚离的对手,不如退一步,助他成事,还天下一个清平,道理清明,何来怪罪之有?”
梁先生摇头轻笑,拿起秦之炎的酒壶,喝了一口,缓缓说道:“若不是我鸠占鹊巢,改变了大秦的命运,这后来的一切也不会发生。点秋死后,这人世间再无我眷恋的东西,唯一所想,就是借助七部,还原历史,重回故乡,只是,恐怕还要等很多年。”
秦之炎淡淡一笑,举杯说道:“不怕,我们有的是时间。”
“对,”梁先生举着酒壶,和他一撞,笑道:“我们的确有的是时间,我孤独的沉睡了上千年,如今,终于有人肯来陪我了。”
梁先生站起身来,长长的吸了口气,沉声说道:“我去通知少凰渊青和溶月等人,七部就此绝迹于天地之间,你,也准备一下吧。”
秦之炎点了点头,也站起身来。
“时间是最无情的杀手,它会带走很多东西的,希望你一觉醒来,不但恶疾尽去,过去的事也能够放下。”
梁思还,或者也可以称之为秦二世,男人的脚步缓缓离去,时间的沙漏在他的脚下缓缓淹没,渐渐化成一个细小的漩涡,将很多东西都掩埋下去,只露出一个个小小的沙包。前途飘零,无风无雨,这多羁的一生,终于渐渐看到了尽头。
竹林之中,清风拂过,只有那串银链缓缓发出清脆的声响,青衣男子站在竹林之中,慢慢的仰起头来,闭上了眼睛。
龙脊山下,南楚大皇的黑衣卫原地静候,楚离和青夏刚一现身,军队中顿时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大风招展,黑云翻腾,天幕云雾低垂,军人响亮的号子声,像是一只只高昂的号角,凌厉的奏起。
楚离拉着青夏在众军的欢呼声中翻身上马,凄厉的北风呼啸倒卷,两人衣衫猎猎翻飞,像是一黑一白两只凌厉的大雕。
“青夏,跟我回南楚吧。”
男人眼神漆黑,里面凝聚着巨大的希冀和欣喜,青夏望着他,望着这漫天招展的黑龙军旗,望着这一望无际的万里雪丘,望着那条她曾经誓死逃跑回南楚之路,所有的前尘往事尽数而飞,她一生羁绊,飘零无根,终于,要下定决心狠狠地斩断了。
重重的点下了头,笑着说道:“好,我们回南楚!”
楚离眼睛一弯,突然哈哈大笑,正要说话。突然一名黑衣卫斥候小佐跑上前来,沉声说道:“大皇,已经准备好启程,还巢邑的太守带着州府官员齐齐在前面等候大皇大驾。”
楚离点了点头,带着众人就迅速前进,不一会的功夫,就见到了所谓的还巢邑太守。
林慕白带着百官跪在雪地上,身后跟着大批的官兵,还有楚离的百万大军,黑压压的一片,显得十分壮观。
楚离见了林慕白,突然诡异一笑,沉声说道:“林大人,你私自娶了大秦的公主也没有向朝廷汇报,该当何罪?”
林慕白的脸色顿时变得通红,扭捏地说道:“陛、陛下,婉福公主她,她……”
话还没说完,楚离突然大笑出声,一众黑衣卫亲卫知道楚皇和林大人的交情,也是齐声笑了起来。严肃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这时,有文官献上一副墨宝,拿着沾了金粉的毛笔,想要大皇留字给还巢邑,那文官口若莲花,说要在此地铸一座石台,将碑文拓上,流芳百世云云。
楚离拿着毛笔,默想了半晌,突然提名道:南楚大皇楚离,东南大都督兼南楚皇后庄青夏。
还没写完,下面的文武百官就一阵喧哗,这世上哪有这样的提名,东南大都督兼南楚皇后,这成何体统?
楚离也不在意,只是将毛笔递给青夏,青夏嘴角一弯,突然低笑一声,大笔一挥,上书四个难看的大字,言道:到此一游。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长风呼啸而过,卷起他们的笑声,随着奔腾的马蹄飞掠过西黑草原,一路奔向盛都皇宫。
史料:
参商九年,册封了六年的南楚皇后庄青夏终于回到盛都,登上国后之位,尊号大荣,登位大典持续三天,大赦天下。楚皇昭告四方,一生只娶一妻,并在南楚境内大力提倡一妻制,此政令一经推行,登时成为大夫士子弹劾的对象,然而百年之后,华夏境内的一妻制已经成熟,并列为政法之内。
参商十年,楚皇开始了他登位之后的第一次大型改革,改革的范畴涉及吏治、赋税、土地、军队、通商、货币、教育等多个方面,大力发展工商,加大力度开辟海市,发展远行航船,不到十年之内,造船业飞速发展,有巨轮能出使西班牙葡萄牙等国,领先西洋人上百年,西方蛮夷无不垂首叹服,惊叹于东方大国的强盛。
参商十一年三月,北秦宣布归顺。秦楚南北两面夹击西川,七月,西川都城被破,燕回于乱军之中被西川护国少将莫昭南救走,就此绝于世间,不知所踪。西川不复于华夏版图,三百年来,华夏大陆再一次归于一个大一统的政权之下。
参商十三年,南楚消灭了关内的一些游牧政权,统一战争全部完成,正式更名为大楚皇朝。同时,出兵草原,取回河套平原,以此为跳板,分化草原诸侯,并以经济通商驾驭西域,经过长达两年的战争,匈奴在龙格阿术的带领下,归顺大楚。楚皇迅速颁布了一系列的政令,派遣官员,驻扎军队,发展文教,振兴工商,鼓励农耕,移民汉人,彻底将草原一代同化成大楚的马场。
参商十七年,大楚发展北地,移民垦荒,将国土边境足足扩大了八千里之远,大楚强大势不可挡。俄罗斯君主索菲亚女皇亲自朝拜大楚,在边境楚军的压力之下,宣布称臣,一直持续了四百多年,才结束了臣子的身份。
……
历史总是有着惊人的巧合性,一个支点发生了改变,就能扭转太多的事件。参商二十年,南楚大皇的儿子,楚青阳册封为太子,这位,就是后世有名的青阳大帝,同时,也是一位出色的航海家,甚至还有史书说他是史上最成功的海盗。因为,正是在他将来的统治之下,大楚彻底的走上了海上霸主的地位,他们依靠坚船利炮,将琉球、倭国等地收归囊中,作为大楚海外的行省。并赶走了美洲的白种人,将大楚的旗帜遥遥的插到了世界的另一个尽头,威慑西方诸国,世世代代。
然而,楚青阳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遵照母亲所言的这一嚣张举动,消灭了后世一个非常强大的国家的诞生,很多著名的历史事件,将再也不会发生。
因为两个人的到来,整个华夏大陆发生了惊天动地的逆转,本该两世而亡的大秦意外的坚挺了上千年,而在历史的舞台上本不该留有影子的大楚,却成为了华夏的主流,将四爪金龙的民族带上了一个绝高的巅峰。
千百年后,后世的史官们再一次翻开沉重的历史画卷,仍旧可以看到活跃在大楚舞台上那个至关重要的影子。那个楚皇一生挚爱的女子,伴随着他无数的日夜,再往后的无数场战斗中,昂首和孤高的男子并肩而立,永不后退,而她的智谋和光彩,也光照后世万千岁月,成为中华大地上最为瑰丽的一抹传奇。
一千年的时间转瞬而去,经过了几次工业革命的改革,打出仍旧是当今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国家,但是千百年的时光荏苒,如今的楚国已不再是君主立宪制,人民群众当家做主,社会及其和谐稳定,经济富足,百姓安乐。只是,为了纪念大楚的历代皇帝在华夏各个历史阶段所做出的表率和贡献,楚国保留了皇室制度,作为国家的代表,深受百姓的爱戴。
由于楚国的强盛,各个省的省会基本上都是国际大都市,而上海、北京之流更是全世界的经济中心。
此时此刻,在新疆的乌鲁木齐博物馆中,一只刚刚出土的碧箫正在出展,相传,这是大荣皇后当年贴身携带的宝物,现在已经是国宝级文物,一年前曾被一伙国际盗墓分子盗走,后来在西方秦皇室和楚国警方的通力合作下,才将这件国宝带回祖国的怀抱。
说起秦皇室,可能当代人知道的很好,他们国家不大,准确来说,只是一个规模极小的政权,占据着英国边境处一处很小的土地,但是正是这个小小的政权,却占有者全世界将近十分之一的财富。相传,这个国家的人民是当初秦始皇时期外出躲避战乱的秦人,于是自称秦皇室。也有人说,这个政权发起于南楚和大秦争斗期间,是不服于大楚接管大秦的秦国贵族所建。还有人说,这个政权刚刚成立没多久,是由一个极其富有的富商买地所建。后一种说法向来不为世人接受,毕竟,一个富商若是有钱到这种地步,那他就必须在股票疯狂飙升在的状态下稳赚一千年才能达到这种水准。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不管世人怎样猜测,秦皇室仍旧是这世界上最有钱的一个国家,并且十分亲楚,前年的金融危机,正是因为有此国的秘密注资,才使楚国独立于整个亚洲大风暴之中,不受丝毫影响。是以,楚国政府对于秦皇室的态度,是少见的极端温和的。
然而,尽管两国邦交这样密切,还是没有见过秦皇室的幕后掌权人物。相传,这个幕后人物还很年轻,因为曾经有不要命的狗仔潜伏在英格兰边境两年,模模糊糊拍到过此人的背影,于是,这个当今世界上最为多金的黄金单身汉,成为了无数少女的思春对象。
这天早上,来观看大荣皇后玉箫的游客还不是很多,整个展出大厅显得有几分冷落,工作人员忙忙碌碌的行走着。
早上九点多的事后,人群开始多了起来,一名穿着一身休闲装的年轻人随着人群走进展厅,不显山不露水的在展厅里转悠。玉箫的展台前站着很多人,他没有往里面挤,只是在外面站着,离得很远,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清。
这人长相十分温和,面容俊逸,但是穿着打扮却很普通,也很随意,这样的打扮,在全是有钱人光顾的展览大厅里是恨不起眼的。所以,一直也没有服务人员上前来推荐商品或是女服务员趁机搭讪。
一名十**岁的少女行走在大厅之中,穿着一身大厅服务员的衣服,手臂下夹着一只画架,在展览厅里四处转悠着。突然,注意到一动不动的年轻男人。少女眼睛一亮,突然跑上前来,还没说话,脸就微微有些发红,鼓励好大的勇气,才上前小声的说道:“这位先生,我,我能不能给你画幅画?”
男子一愣,低下头来,只见少女的个子不是很高,但却也不矮,一米六五左右,典型的东方女孩的身材。大眼睛,尖下巴,嘴唇红红的,很是青春漂亮。
男子眉梢一挑,扬声说道:“画画?”
“是啊,”少女脸蛋红红的,笑着说道:“我看你站着也不动,可不可以,让我画一下,我画画很快的。”
男子面容温和,可是不知为何,一双眼睛却好像是深海一般,拥有着说不出的光泽和波涛。就像是饱经沧桑的老者,那般的睿智,透彻,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底。少女在这样的目光下,越发怯懦了,暗道真不该胡乱找人,正想夺路而逃,却见那名男子点了点头,说道:“你画吧。”
少女登时开心的笑了起来,摆好架势,拿出画笔,就开始画了起来。
男子转过头去,继续透着重重的人群,看向那只已经不再碧绿的长箫。
“先生,您离得这么远,能看清楚吗?”忍了好久,少女还是没忍住轻声问道。
男子没有回过头来,只是缓缓说道:“我不看,我只是来感觉一下。”
“感觉一下?”少女嘟囔了一声:“真是个怪人。”
一会的功夫,画就画好了,不知为何,少女看着男人的表情,眼睛酸酸的,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心下也觉得有些纳闷,将画纸小心的折了起来,跑到男子身边,将画纸递给他,说道:“先生,我画好了,就把这幅画送给你,祝你玩的愉快。”
男子淡淡一笑,还没说话,突然从远处又跑来一名女孩,一把拉住少女的手叫道:“我的小祖宗,我费了多大的劲才把你带进来,你就这样四处找人画画?赶快工作啦,让经理看到铁定炒你鱿鱼。”
说罢,就拉着少女风风火火的离去,少女狼狈间回过头来,对着男子遥遥的招手,大声叫道:“再见,先生。”话音刚落,就被那名女孩一把捂住了嘴。
男子微微一笑,看着手中的画纸,摇头轻笑。随意的打开,然而,就在他的眼睛看到画纸的那一刻,他却整个人突然愣住,好似被惊雷劈中一般,脸上顿时失去了那种淡淡的色彩。
画纸上的男子喘着一身白色的休闲装,看似十分随意,可是,那眉宇间的轮廓,那细腻的画笔,和那工整的笔迹,无处不在昭示着这张图画的熟悉性。
他有一幅一人多高的画卷,多年来已经看的几乎能闭着眼睛临摹出每一个细微的线条,可是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所画的画,却和他的那副一模一样。
男子看向画纸下面的落款,之间一个娟秀小巧的他再也等不了,向着后面的服务员休息室就大步走去。
谁知刚走到门口,那个女孩子却突然泡了出来,十分莽撞的一头撞在他的肩上,女孩子呀了一声,揉着鼻子抬起头来,见是他,不禁眨巴着眼睛问道:“是你啊,你有什么事?”
男子还没回答,里面突然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依玛尔,你干什么去?待会经理要来查岗的!”
“知道啦知道啦!”
少女不耐烦的说道,然后转过头来,问道:“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
男子楞楞的看着少女,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过了许久,他突然笑了,一张脸孔瞬间生出满满的光辉,少女一愣,没想到这男人笑起来竟是这般的好看。
“我姓秦,我叫秦之炎。”男人伸出手来,笑着说道:“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吃晚饭。”
一个细小的改变,会引发千百个不同的命运,强盛的大楚给了她一个美满幸福的童年,不再有东突分子,不在四处漂泊流浪,更不再有军情处特工组。
时空飘零,岁月安好,长达千年的等待,终于有了尽头。
_____________正文完结______________
【番外卷】千年孤独——秦之炎
生命,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河流,百转千回,长河十曲,永无止息。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百年后,青木大殿中的一切如昨,微风轻抚,林叶摇动,书卷幽香,兰草清幽。他缓缓的坐起身来,感觉就像是睡了一个午觉,窗外风景犹自很好,就连竹林前的几只白兔也仿佛是当年喂养的那几只,时间从不曾在这里流逝,落英纷飞,清风悠然,万事静谧。
商丘的后人们缓缓的退出房间,保持着他们世世代代的恭顺、谦卑、和忠心。
青布的鞋底,踏在岁月的年轮上,推开淡青的竹门,门前,是一溜青色的石砖小道,两旁开满了细碎的小黄花,迎风而展,恍若是孩子单纯的笑脸。竹叶滔滔作向,细微沙沙,他坐在石台旁的竹椅上,开始三百年来的第一餐饭。
清粥小菜,一壶浊酒,独饮自斟,指尖流逝的,却是三百年来安睡的光阴。
很多时候,他都以为,或许,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就像是当年离开的那六年一样,只要他走出去,就可以见到那张心心念念的笑颜,然后,理智却也不在不停的提醒着他,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无情的尘土早已覆盖住曾经的过往,就算他有勇气离去,所面对的,也不过是沧海桑田的辛酸。如果这样,莫不如就留在这里,继续织梦,酣然沉睡。就如梁先生那般,大梦一场,千年光阴。
清风拂面,清脆的铃声突然响起,心头一惊,就转过头去。
高高的竹枝上,一串已经发黑的链子正高高的挂在上面,随风摇曳,声音叮咚。
仿佛是一记惊雷,猛地炸在心底,他不由自主的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走到树下,却发现,即便是伸出手,也够不到那链子的末梢。
岁月,原来竟是这般的无情,多年的岁月转瞬而过,竹节拔高,枝叶繁茂,昨日的人儿早已不在,未变的,只是你罢了。
那一刻,突然有了醉一场的冲动,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坚强,只要动了心,就再也做不到云淡风轻,隐藏在淡漠之下的,都是那般浓浓的无能为力。
因为无法抓住,所以装作漠不在乎,可是谁知,那一个个黑暗低垂的夜晚,那一个个独饮自斟的酒盏,究竟是怎样刻骨铭心的怒已不争?
依玛尔,他的长生……
既然无法相守,莫若两两相忘,再一次沉睡之前,他只奢望,不要再一次陷入三百年的噩梦,一次次的看着她离别的背影,于滚滚黄沙中,泪落满襟。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商丘的族人告知他,他身上的毒素已消,梁先生百年前曾苏醒过一次,嘱托若是他想要离开,可以不必阻拦。
竟没有过多的惊喜,突然间,有些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茫然。他一生都在和这个病痛为伴,若不是它,可能早就已经死在六百年前,化作青灰,曾经是多么的憎恨这个身体,然而现在,却有淡淡的不舍盘踞心间,世事巨变,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呼啸而过,现在,就连这个病弱的身体,也已经不在了。
苍凉一笑,出去又当如何,他的双眼太过沧桑,沉淀的是千古的孤风古道,早已不适合去看外面的柳绿花红了。
时光转瞬逝去,沧海化作了桑田,沟壑里崛起了高山,还记得一天早晨,梁先生亲自叫醒了他,他告诉他,他就要远行了。
听到这句话,他突然知道,两千多年的岁月匆匆而过,这个惊才艳绝的男人,终于决定放弃这孤寂漫长的永生了。就连心底那个执念了千年的梦想,也不再坚持。历史巨变,大潮迭起,也许从他来到千年之前,改变了秦二世胡亥命运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他永远回不去了,清鹏七部,一生受命于将历史拉回轨道,却最终只是一个荒谬的笑话,该改变的早已改变,世间早无汉唐,更何来明清?而这个心心念念思念还乡的异乡游子,也终于成为了时空的弃儿,他放弃了这样无始无终的沉睡,要离开了。
梁先生离去的那一天,皇陵大开,他站在古朴的甬道里,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鼻息间,突然嗅到了苍凉的味道。梁先生的样貌仍旧是那样年轻,可是不知道为何,他却感觉他的背脊有一些弯了。
若大的皇陵里,就此只剩下一个他。等待了两千年的千古一帝梁思还,将会在几十年,或者十几年之后,死在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蒸汽机前。
三日之后,他继续陷入沉睡,这一次,将会是一个相对漫长的日子。
五百年之后的苏醒,或许,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商丘一族守护皇陵三千年,到了今日的这一代,终于无法再继续下去。物太飘零,人口零落,看着眼前这仅剩下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他突然觉得,或许,是自己太过于自私了。
老人害怕自己死后,再无人照看他,将会使他一直这样沉睡下去,于是大胆的叫醒了他,而没有依照之前定下的时间。
于是,他终于做了和梁先生一样的决定,当天下午,离开了秦陵。
看到阳光的那一刻,他突然流泪了,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微仰着头,打湿了鬓角的头发。那一天,是他清醒的活在世间的第二十四年,但若是加上沉睡的时间,则正正好好是一千四百年了。
世间的改变,令他震惊,七部的后人在陵外等着他,他随着他们一路去了本部,接受了长达五个月学习,然后,就独自一人踏上了旅程。
他并不是茫然没有计划的,他想要沿着她曾经走过的那条路,再走上一遍,就如同她曾经寻找他的那般。只是,曾经横在他们之间的,只是相隔的空间,而如今阻挡住他的脚步的,却是漫长的时间了。
沙漠的面积扩大了,昔日存在的绿洲也早已不见,在改了名的龙牙沙漠上,他终于见到了那座寿塔。它如今已经千疮百孔,但却成了一个很著名的旅游景点,上面雕刻着飞廉女将陆华阳的生平,这座塔也被称为是当年当地百姓感念华阳的宽厚而修建的。已经被政府修葺了很多次,也很多游人站在那里拍照。导游小姐在一遍又一遍的讲述着陆华阳的生平事迹,将她和西川昭南少将并称为当世双壁,是仅次于大荣皇后的绝代二姝。那些覆雨翻云的战绩在后人的眼里,只是一个精彩绝伦跌宕起伏的故事,一声声的赞叹声不断响起,像是轻柔的风,不合时宜的回荡在大漠的各个角落里。
他站在外围,看了很久,干澡的风吹在他的脸孔上,被太阳炙烤了上千年的沙土像是着了火的林子,散发着熊熊的热量,面色苍白的男人沉默着,任长风吹过他的风衣,吹过他洁白的衣领,穿过他乌黑的头发,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一辆一辆中巴车消失在沙漠的尽头,日落西斜,夕阳红透,他终于还是没有走过去,只是缓缓的转过身去,牵着骆驼,一步一步的渐渐远离。
时间那般急促,又那般漫长,他一路走去,形单影只,背影单薄。
一晃眼,五年的时间转瞬而去。江南水乡、南疆荒地、北地冰原、西荒沙漠,沿着丝绸之路从玉门关,一路到了喀什清,只是,昔日繁华热闹的精绝古城已经消失不见了,烈性的警觉烈马也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之中,曾经的大夏改名成了阿富汗,罗马的百姓们也不再动乱了。他去了波斯湾,去了印度河口,去了巴斯坦,他走出大漠,乘风破浪的去了遥远的北欧、南非,还有曾经她口中的极北冰寒之地,见到了蓝眼睛的白种人,黑皮肤的非洲人,不怕冷的爱斯基摩手……
他见到了那么多人,那么多的秀丽的山河景致,那么多各异的风俗文化,然而,却终究再也见不到那张屡屡缠绕在脑海中的清秀脸孔。无情的时间在他们之前斩下了一道巨大的鸿沟,他过去,她也回不来了。
那一天,在波斯湾口,他终于见到了大荣皇后亲自派兵修建的白塔,塔身高八十多米,全部由白石垒成,朴素无华,洁白干净。这坐白塔除了有纪念价值,如今已被政府征用作为指引远航船只的灯塔,夜里,塔顶明灯高燃,高若星子。
他站在塔下,仰着头,静静的看着。一名印度的老人蹒跚着走来,看到他很是热情的上来搭话,老人告诉他这座塔是当年大荣皇后率军打大夏后亲自督建的,取名为西罗嘉,是精绝语,翻译成维语是依玛尔,汉语则叫长生。
西罗白塔,守望长生。千古已失,白塔仍在,可是他的长生,却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他摘下背包,蹲在海浪无法波及的沙滩上,点起了一处篝火,将背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沓厚厚的已经泛黄的白纸,若是被懂行的考古学家看到,只一眼就会知道这是通过秘制的手法保存了上千年的珍贵文物。白纸上,满满的都是略显潦草的毛笔字,仔细看,还可以辩认上面书写的内容。
带着海浪腥气的海风迎面吹了过来,掠过他沧桑疲惫的眉眼上,有着令人心酸的味道。细密的沙子被他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它们似乎还记着,在很多年前,也是在这片土地上,有一个单薄消瘦的女子万里来此,伏地大哭。
究竟是谁负了谁?又是谁抛不下过往,执着的活在回忆里面?千古的时代已过,依玛尔,你,可忘了我吗?
“之炎,今天是离开你的第六十九天,我终于有勇气写下你的名字,踏上寻找你的征程。我不知道这条路会走多远,会耗费多少年的光阴,世界虽大,但没有双脚走不到的地方,我坚信,只要我想去找,就一定会有找到的那一天。你曾经说过,我是这世界上最坚强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被打倒,我不会就这样认输,你也不可以。我一定会带着你,回到我们的家,你不要走太远,就站在原地,等着我吧。”
“之炎,今天是分别的第一百九十四天,我到了洞庭湖,现在正是秋天,这边的百姓都在忙着收麦子,这里的风景很好,山清水秀,静谧安详。湖山下的这位老丈人很好,他同意让我将信件留下,他会保存着,给过往的行人看,帮着寻找你。我昨天去城镇里,回来的路上遇见一只白色的小狗,样子很像大黄,也是一样的胖。大黄自从你走了之后就愿意运动了,变得越来越胖,半个月前我经过彭阳城,进去看了看,没有回家,只是远远的瞅了两眼。我看到程筱抱着它去米店,回来的时候没抱着它,而是捧着一袋米。大黄很过分,它懒得宁肯咬着程筱的裙子吊在半空也不肯自己下来走。程筱还惯着它,若换了是我,一定儿狠狠地踢它两脚。之炎,你将来回来的话一定要好好的修理它,把它关在连舟的臭靴子里,熏死那个家伙。”
“之炎,我到了上京,枫叶红彤,落英缤纷,我想你一定会喜欢这里。我在天朗山的枫树上刻了很多字,我想也许有一天你经过这里,看到我刻的这些字,就会突然想起我,然后回家去看看我。上京城的于记老板答应帮我传信,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可以看到。之炎,已经一年了,你在哪里?”
“之炎,我现在是在彭阳湖边的宅子里给你写信,已经两年了,关内我几乎走遍,却仍旧没有你的半点消息。那天在南疆的偏九寨,我突然觉得你也许会在彭阳等我,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到家的时候门是开着的,我一瞬间真的以为是你回来了,结果却是程筱在打扫房子。之炎,我还是不够坚强,我又哭了,你走之后,除了第一天,我已经很久没哭过了。眼泪永远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是有的时候,我真的控制不了它。”
“之炎,我决定离开关内,到西域去。程筱说我应该在这里等着你,也好过这样漫无目的的四处奔波。可是总是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叫嚣,它说只要再往前一点,只要再坚持一点,也许就能见到你了。之炎,我要出关了,关外大漠茫茫,沙黄如海,你会在那边吗?”
“之炎,已经三年零两个月了,昨天经过喀什湖,我突然在头上发现一楼白发,大漠的风沙很大,日头很毒,我的脸被风吹的很粗糙,手指长满了茧子,上个月遇到了沙暴,我的骆驼和行李全都丢失了,若不是遇到了商队,我可能就再也不能写信给你了。之炎,你的依玛尔终究不能长生,她渐渐的老了,漫天的神佛都在注视她的脚步,可是却无人能给她一点提示。之炎,前面就是皮山了,翻过那座山,会见到你吗?再往前,就是精绝城,你会在那里吗?再往前,就是夏,就是罗巴,就是波斯……之炎,你会在那里吗?”
“之炎,我很相惟独,我很想家,我想念那个和你一同生活过的宅子,我想念家里的床,想念东方的稻米,想念江南的泉水,想念胖的不像话的大黄。我不想再吃干瘪的囊,不想再喝带着沙子的水,不想睡在冰冷的沙地上。之炎,我终于到印度河口,大海一片漆黑,海风冰冷,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真的很大,真的有双脚无法走到的地方,我的力量原来只有那么小的一点。之炎,在白略沙漠上,我独自走了两个月,没有遇到一个人,今天见到了一个老妇人,我想问她前往波斯湾口的路,却发现自己几乎不会说话了。之炎,我的眼角已经开始有皱纹了,我真的渐渐不再年轻了,到底还要多少年,还要走多少这样的路,我才能找到你,带你回家呢?”
“之炎,我终于决定回去了,前方的路太长,我没有力气再走下去了。我侥幸的想,或许你早就已经回去了,现在正在彭阳湖边的宅子里,喝着清茶,坐有摇椅上,半闭着眼静晒着太阳,等着我回去开门。或许,我一踏进彭阳城就可以看到你,你正在那家豆汁店里吃早点,见了我,会为我也要一碗豆浆。之炎,我想好你,昨天,在波斯湾口,我见到一个和你一样穿着青色长衫的汉人,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我找到你了。我像是发疯一样的跑上前去,却发现只是错了人,他叫陆成斯,也是从中原来的,他说他的妻子被匈奴人抢了去,他一路来寻找,一直走到了这里,还要继续的找下去。多好,他的妻子不见了,他还有一个目标可以去寻找,可是我,却不知道到底该去哪个方向。东南西北都是路,我又该选哪一条?之炎,我已经好久没哭过了,可是今天,我真的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疲累和失望,眼泪像是七月的雨,大滴大滴的落在波斯湾的海浪里,之炎,如果你看到我这么难过,看到我这样辛苦,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后悔?会有会有一点一滴的心疼?会不会就不再离开,会不会就守在我的身边,和我一起面对生命将会来的那些风雨,会不会?”
“之炎,我回到彭阳了,我见到了之翔,到家的那天,他坐在你平常靠着的躺椅上,喝着你喜欢的清茶,看着你常读的书,阳光从窗角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那眉眼和你竟是那般的酷似,然后,他却终究不是你。之炎,我又要离开了,我想要扬帆出海,我想去找你,你别生气,别怪我任性。他们都说你已经不在了,但是只有我知道,你是不会死的,你是这样聪明的一个人,一定可以想出法子来保护自己。你一定是在某个地方,静静的等着我,等着我来找你,带着你回家,一定是这样的。之炎,你要等着我,等着我跟你说,被你保护,有你在,我就不会受到风雨,不会受欺负,不会难过、流泪、伤心、永远都可以幸福的笑,想和你生一个漂亮的孩子,然后看着他慢慢长大。想要看看你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什么时候掉牙齿,什么时候生白发,想要躺在阳光底下,握着你的手,让你给我摇扇子。想要和你种一院子的青菜,自己施肥浇水,教你做糕点,每天早晨等着你叫我醒来,吃你亲手做的早点。想要和你相伴着走过一生,在老了的时候跟你说一句,这辈子和你在一起,真的没有后悔。”
……
大风呼啸而来,呼啦一声吹起了烧着尾巴的纸张,他仰着头看着,眼神沉寂,带着千古的寂寞和无力的沧桑。所有纸张上文字都是一样的,只有结尾的落款上略有不同,书写着一个个地名。有龟慈、大宛、高丽、乌孙、大夏、罗马、新罗……
没有人知道,那些个日日在生死间徘徊的日子他是怎样渡过的,那个残破不堪的身体将他束缚在皇陵的青木大殿之内,连走出竹屋都需要人来搀扶,他是怎样的自怨自艾,怒已不争?
上天与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空有齐天之志,有惊世之才,却没有一个足以支撑他完成霸业的身体。最后,就连他想要安安稳稳的活着,只是活着,都不能满足。在楚皇派出重兵远随她走遍天涯海角的时候,他也只能用尽全部的心力,来安排那些跟随远行的影子,静静的守望,远远的守护,将那些血泪字句,一点一滴的收集起来。来铸成自己在这些艰难的岁月里,唯一的信念和希望。
如果可以,依玛尔,我宁愿自己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即便是一无所有,但至少可以拥有去争取去努力的立场和权利,不像这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伤心流泪,看着你满身伤痛,却伫立原地,无能为力。我一生所为,最幸运与自豪的就是我曾有勇气去争取你,而最为后悔与自责的,也却是这件事。世事变故太多,我曾以为可以做到的,最终化作水月镜花,独独害了你,凄凉半天,踏遍青山。
他站在漆黑的天幕下,微微扬起头来,闭上双眼,紧锁眉心,燃烧的纸灰像是黑色的蝴蝶,随着海风漫天飞舞,团团环绕着他,纷纷扬扬。巨大的海浪一层一层的拍击着崖岸,冰冷的巨石沉默了上千年,孤独的见证了历史的变迁和时光的流逝。连同那座静静矗立千年的白塔,一同为这睡沧海桑田做了时间的证人。
别人的参商,却终究成就了他的永离。
如果可以,多想饮一口忘川的泉水,将这浮华的一世通通忘却,大梦一场,千年孤独。
【题外话:燕回的番外】
“一群没用的废物!”
尖锐的女声突然在屋内响起,声音冷冽好似冰雪一般,惊得外面枝头上的鸟儿扑朔朔的一阵惊乱翻飞。
华宁夫人一身百花穿蝶金缕衣,云鬓高耸,秀眉直竖,猛地拍案而起,厉声骂道:“几句闲言闲语就吓得你们这般手足无措,西陵莫府传承三百年,就算真的有冤魂那又怎么样?”
两名身着北方封地莫氏青阳大公府上四等侍婢服饰的少女伏在地上,周身颤抖不止,脸色煞白,左边的一个惊恐的抬起头来,颤声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可是,夫…夫人,那件紫绡衣就那样挂在中庭的枯井里,上面还有夫人常熏的离迷香。奴婢亲自去看过了,不会有错。现在整府的人都在说是夫人逼死了灵如夫人,灵如夫人冤魂索命,才会将夫人的衣服挂在枯井里。奴婢是觉得,我们应该做些事情,好堵住他们的嘴!”
“大胆!”华宁夫人猛地站起身来,冷冷的看着那名侍女,寒声说道:“就是因为有了你们这些人,才会让这种谣言越传越盛!灵如那个小贱人与人私通,事发跳井而死,事情前因后果,青红皂白再清楚不过,和本夫人又有什么关系!西川立国之本,最忌鬼神之说,偏偏你们这些人还在这里怪力乱神、蛊惑人心,简直无法无天!来人啊!将这两个贱婢拉下去,重丈伺候,给我狠狠的打!”
“是!”
两名侍婢闻言登时大哭出声,上前一把拉住华宁夫人的裙脚。华宁夫人冷哼一声,一脚踢开两人的拉扯。门外的侍卫如狼似虎的冲进来,将两名侍婢拖了出去。不一会,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就在庭院里响了起来。
“夫人,不要跟她们一般见识,喝杯茶,喘口气再说!”一名粉衣二等侍婢服饰的尖脸少女弯腰上前,扶住华宁夫人的手臂,低声谄媚的说道。
华宁夫人胸口起伏,两眼怒视门外,缓缓的坐下,寒声说道:“到底是冤魂索命,还是有人暗中捣鬼,本夫人心里自然明白。这莫府上下十八房妻妾,二十六房侍寝,数百歌舞姬者,被阴谋冷箭暗害的冤魂数不胜数。若是冤魂真的能够索命,莫府早就败亡散尽,何来今日的莫氏主宅?活着时候斗不过我,难道死了反而有这个本事?我乌鹿氏华宁入府七年,侍寝三百六十七天,产女三人,竟然有人想凭着区区一碟小小的熏香来取我的性命,简直异想天开!百灵,给我传令下去,着百香堂午时之前将一月之内所有买走离迷香的人的名单列一份给我,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跟我过不去!”
名唤百灵的侍婢弯腰答应,正要说话,门外的侍卫突然恭声道:“夫人,百晴、百琪两个丫头已经昏过去了。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打下去?”
华宁夫人眉梢一挑,冷声说道:“既然没死,就给我泼上冷水继续打。打开华宁院的前后大门,我要让她们的惨叫声传遍整个莫氏主府,让那些别有用心、胡言乱语的人听听,得罪我乌鹿氏华宁究竟是个什么下场!”
“是!”
侍卫得令而出,只听“哗”的一声水响,此而的惨叫声,又猛然响起,传遍整个莫氏大宅!
华宁夫人冷然坐下,双目透出丝丝寒意,端起一旁还喂喂冒着热气的五子茶,缓缓的喝下一口。
这一天,是西川国第六代大皇云凉骅第三十八个年头,莫氏青阳大公的西陵主府内,上演着和平时一样的角逐戏码,两个无辜却又卑微的四等侍婢,被打烂脊椎之后,暴尸荒野,任豺狼鹰鸠啄食,却无人敢于理会。
同日下午,莫府的六夫人乌鹿氏华宁,疾病突发,暴病而亡。莫府医者断为,面色青紫,七窍流血,血脉凝固,死于斑斓蛇毒。
由于莫青阳此刻正在沧浪山督建皇家陵寝,故由莫府长房夫人逐皖出面操办了丧事,为这个在莫府之中风光了七年的六夫人风光大葬。
一片悲戚的哭声之中,莫府的女人们无不在拍手称快。这个向来嚣张跋扈的乌鹿氏华宁,今日终于死于非命。即便是痛哭失声,也难掩这些向来演艺精湛的各房夫人们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
“这一次,也不知道是谁出手,将这个贱人送上了黄泉路,不过不管是谁,干的都是替天行道的好事!”
私底下,无数的人在这里暗暗的揣测着。
然而,在无人知道的角落里,一个年仅十一岁的稚龄女童,正蹲在一片萧索的中庭枯井旁边,烧着一个火盆,将手中最后的一串纸钱抛了进去!两个月后,沧浪山帝王陵寝督建成功,这个历时十三年的巨大陵寝,是西川皇帝云凉氏为了自己百年归天之时准备的。耗人力物力、金银财宝无数,北方封地的青阳大公作为这一项工程的督建者,自然油水不绝。十六年内,向西陵城秘密运送财货的马车,几乎没有断绝过。
明日,就是他回府的重要日子。整个莫氏主府的各房姬妾们,陷入了新一轮的争斗之中。
“你以为,你这一次可以瞒天过海吗?”
清冽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昭南缓缓地回过头去,看着眼前这个家丁打扮不超过十二三岁的布衣少年,一双眼睛里充满了谨慎和防备。她斜眼四下望了下,见周围空旷无人,才开口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我是明南苑园丁的儿子,我叫秦生。”少年眉目疏朗,虽是年幼,可是却是剑眉星目、面容俊美,一身粗布衣衫也难掩其出众的气质。只见他拿着一把铲土的小锄头,缓缓的走上前来,轻声说道:“大公就要回来了,你以为你真的能瞒天过海吗?”
莫昭南闻言面色一滞,小小的身体不由得轻轻一颤,一双眼睛冷厉的看着秦生,以完全不符合她年龄的成熟稳重,沉声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生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写满娟秀小楷的宣纸来,淡淡说道:“还要我说明白吗?”
昭南的瞳孔瞬间睁大,随即双眼微眯,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只见昭南小小的身体猛地就冲上前去,一把将秦生扑到在地。
秦生虽是男孩,可是怎么也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柔弱幼小的女孩子会突然有这样激烈的举动,一时不查,竟然被她扑到。只见昭南一下抢过秦生手上的宣纸,撕的粉碎,几下就塞到嘴里,咀嚼吞咽,动作一气呵成,毫无拖拉。等到秦生气急败坏的站起身来时,莫昭南已经整理好衣衫没事人似的站直了身子,斜着眼睛紧紧的盯着少年的脸孔,语气淡淡的说道:“那么,还是请你说明白吧。”
秦生气急,张嘴就大声说道:“你以为你撕了那张纸就没事了?你杀了六夫人,早晚会被大公查出来,扔到螟蛉湖里喂鳄鱼!”
“大胆!“昭南猛然厉喝一声,这个看起来娇娇小小的女童此刻发起怒来,竟然有着常人也难以比及的一种气势,只见她几步上前,双目直直的盯着秦生的眼睛,寒声说道:“就算我们三房再不得势,我也是父亲大人的亲生女儿,我的母亲是南方流觞郡守的千金小姐,是大公明媒正娶回来的三房夫人,你今天竟敢以下犯上,污蔑与我,可知所犯何等大罪?螟蛉湖里猛兽无数,看来你是迫不及待想去试上一试了!”
秦生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才一会的功夫竟然就被这少女占了主动权,他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就见昭南微微一笑,淡然说道:“华宁夫人为人向来苛刻,七年光景,树敌无数。你竟然说是我害死了她,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念在你是初犯,年纪还小,有口无心,就姑且原谅你一次。若是你今后不再胡言乱语,我今日就当完全没见过你,不然,莫府的严苛家法,就在刑人堂候着你!”
秦生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两岁的女童口口声声的说什么“念在你年纪小放你一马”,不由得气急攻心,开口说道:“你以为你毁了那个就没人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你这半年来调查华宁夫人的喜好、作息规律、衣着香料、房里侍婢的情况,定会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算我没捡到你的笔记,将来也会东窗事发。大公宠爱华宁夫人,又最忌各房争斗,若是你被发现,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昭南偏过头来,歇着眼睛好笑的看着秦生气急败坏的样子,轻声说道:“都说华宁夫人生前为人苛刻,不得人心,看来我还真是思虑不全,竟然还有你这个顽固的党派。不过,你也说了,父亲最忌府中争斗,那么就定会平息此事。下一任的长老会选举马上就要举行,北方封地要给人一个繁华安定的印象,你认为还会有人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严苛女人讨回公道吗?这个时候,谁在府中挑起风波,谁就是父亲的眼中钉肉中刺,除了长房夫人,其余一律没有这个资格,更何况是你这个小小的园丁的儿子?今天的话我只说一遍,若是你再敢生事,华宁夫人我都敢杀,你自认为比之那个女人又如何呢?”
说罢,蓦然转身离去!
秦生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渐渐隐没在花丛之中,只觉得头皮蓦然一阵发麻。想了一会,才猛地跺了下脚,轻声叫道:“我不是…..”随即就追了上去。
灰暗的花房中,年迈的莫府医者穿梭其间,还有几名经验丰富的稳婆欢呼雀跃的围在青阳大公的身边。青阳大公一身紫色长裘大袍,本该明日回府的他,此刻却破天荒的出现在三夫人的花房之中,并且长眉舒缓,满脸笑意。
莫昭南站在花房的门口处,脸色不由得一阵惨白。
“恭喜大公!贺喜大公!老夫敢以身家性命断定,三夫人这一胎定然是个男孩,老夫出身南苗巫医族,祖上母子青福虫验胎术传承数千年,从无误诊。此刻子虫在夫人体内,母虫呈红色则此胎为女,呈青色则此胎为男。您看这母虫通体玄青,夫人所怀定是男儿无疑啊!”
青阳大公闻言朗声大笑,今日真是双喜临门,自己督建帝王陵寝受到嘉奖,减免北方封地三年赋税,自己也得到了长老院首座长老的称谓。并且当日离家里醉酒的一次临辛,竟然还孕育成子。自己多年所得女儿无数,今日终于得子,此乃整个莫氏一族之大喜。想到这里,青阳大公朗声大笑,说道:“打赏白石巫医,以后三夫人这一胎就交给你全权照料,若是出了一点半点的差错,我为你试问。另外为三夫人准备迁居顺西苑,另加八十护卫日夜看护,这是我们莫氏一族的大喜。他日得子,我定要大宴天下百日,遍赏四方流民,以告慰莫氏先祖的浩荡之恩!”
贺喜阿谀之声霎时布满了整个花房,昭南小小的身子站在花房的门口,却止不住的开始颤抖了起来。突然,她猛地转身向这三夫人的别院跑去,却一下撞在了紧随而来的秦生的身上。
“哎呦!你干什么啊?开心的傻了?”秦生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小女孩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日之日,自己堂堂一个男孩子竟然被她摔了两次。皱着眉头从地上爬起来,埋怨说道。
“让开!”昭南怒喝一声,迅速的从他的身边跑过。秦生莫名其妙,三夫人怀了大公的儿子,是多么可喜的事情,整个莫家的女人无时无刻不再祈祷着这一天,怎么她还这样的表情。想着,就跟了上去。
昭南猛地冲进房里,遣退了下人,翻箱倒柜的打点行装,收拾了起来。
秦生见屋外无人,长驱直入,入眼就看到昭南慌乱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好奇。上前说道:“你到底怎么了?一幅要逃跑的样子?你刚才不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怎么三夫人得了儿子,反而怕成了这幅模样?”
昭南猛的抬起头来,定定的看了秦生一眼,随即连忙上前,关上了房门,冲到秦生面前,郑重的说道:“帮我!”
“帮你?”秦生一愣,疑惑的说道:“帮你什么?”
“帮我逃出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又要逃到哪里去?你刚刚不是不害怕的吗?”秦生一头雾水,看着眼前这个单薄瘦弱可是却已一己之力毒杀了莫府之中风头最劲的六夫人的十一岁少女,只觉得她身上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我外公仕途寥落,母亲又常年重病在身,大姐瘫痪在床,我三房一脉式微凋零,自然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就算她们得知是我害了六夫人,大夫人也不会计较,反而会顺水推舟的将这事搁置。可是现在不同,我娘怀上孩子,还很有可能是个儿子。各房的眼光一下子全被吸引过来,这个时候,大夫人定会拿这个当作攻击我们三房的手段,我若是不趁现在逃走,等待明日,定然如你所说死无全尸!”
秦生眉头紧锁,沉声说道:“可是,若真如你所说,你一旦逃走,三夫人和晚鱼小姐岂不是危险?”
昭南摇了摇头,断然说道:“母亲当年怀孕时受到毒害,姐姐一生瘫痪,父亲愧对姐姐,定然不会为难与她。大夫人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会去触这个霉头。母亲现在怀有父亲的孩子,也不会有事,只有我,若是我留在府中,一旦事发,定然会连累母亲。所以我必须逃走!”
秦生看着昭南小小但却坚定的脸孔,沉沉的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找我?我们刚才不还是敌人的吗?”
昭南抬起头来,一双灵动坚定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焕发出别样的光彩神韵,门外的风顺着关的不严的窗棱缓缓的吹了进来,吹着她额前的碎发,轻轻的飘着。她张开嘴,看着秦生的眼睛,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的说道:“因为你没有先去找大夫人,而是先来找了我,所以,我相信你!”
那一夜,是改变是莫氏昭南一生的一个夜晚,同时也在未来的几十年里改变了整个天下的行走运势。若是没有那一夜的诸多变故,可能所有的事情就会是另一个走向。可是,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凡事没有所谓的如果,西川大陆波澜壮阔的史书被轻轻的卷开了一角,乱世的风云在这一刻迭起翻腾,历史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选定了天下的掌舵人。权利的天平在动荡中运转着,铁铸的摇篮里,那个名叫昭南的女子,踏上了她风云际会的艰难人生。
“昭南!”秦生站在空旷的原野上,冰凉的雨水打在他的眼帘上,漫天的乌云在半空中搅动,他对着远处那个渐渐消失成一个小点的身影大声疾呼着,声音凄厉,带着撕心裂肺的力量:“离开西陵!离开莫府!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了!”
咆哮的北风将那些零落破碎的声音卷向长空,这些话语终于在未来的日子里仿若是箴言一般的折磨着所有人的心神,多少年之后。当执掌天下权柄的莫氏昭南再去回想当年的那一个星月无光大雨滂沱的夜晚,那些话语还像昨日一般的清晰的回荡在她的耳边。
“离开西陵!离开莫府!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了!”
同年年底,莫氏青阳大公三房妾室夕照夫人产下一子,整个莫氏北方封地一片欢腾,大宴宾客百日,重修先祖圣庙,莫氏第九代子孙终于后继有人。
骏马驰骋兮千里,浮云布天兮万丈。青阳大公为其子取名为骋,阳明山上的宗庙传承之上,终于刻下了莫骋的名字。
可是却少有人知道,在朝廷下达诰书同意莫骋为莫氏世子的第二日,一道命令从莫府逐皖夫人的房内传了出去:三房内五小姐莫氏昭南,目无尊长,狼心丧肺,残忍毒害华宁夫人,今着莫氏北方封地各郡守海捕,如有反抗,就地格杀,生死勿论!
空荡荡的寺庙里,到处都是流民横七竖八的尸体,这一年,西川皇朝水患成灾,磐离江泛滥,大江南北一片饿殍浮尸,已经到了人吃人的地步。
天空灰蒙蒙的,似乎又在酝酿着一场豪雨,一辆青布马车在青石板上发出咯吱一声脆响,就停在寺庙门前,伶俐的小童掀开帘子,从马车里跳了出来,车夫在地上垒起了几块砖,以免小童踩在水里。
小童利落的跳了下来,跑到庙门前张望了一会,随即对着马车恭敬的说道:“公子,应该就是这里了。”
“恩,”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一只修长的手缓缓的伸了出来,撩起帘子,随即露出了一张俊朗出众的脸孔。
来人一身紫缎华服,看起来十分简单,样式也不繁琐,但是只一眼就可以看出华贵之气,男子年纪不大,顶多二十岁出头,一双狭长的眼睛有着深深的幽光,第一眼望去,竟如一只狡黠的狐狸一般,有着摄人的光芒。身后的小童打起了纸伞,遮在他的头上,跟着他缓缓的走进破败的庙门。
见来了人,所有人的眼神霎时间全都好像是看到了猎物一般,虎视眈眈的看着三人。
男子微微顿足,随即转过头去,对着跟在一旁的车夫耳语了两句,车夫点了点头,小跑回马车前,抱出大捧的馒头。
原本死寂无声的破庙顿时吵闹了起来,饥饿的人们一拥而上,将车夫团团围在中间。
这个纷乱的年头,在这些流民饿殍遍地的地方,馒头白面比金子还要金贵,吃人早就已经不是新闻,不吃的才是奇怪的生物。
破庙的后院,是一个偏僻的地方,枯草丛生,乱石遍布,残垣断壁,瓦砾木桩遍及其间,小童看了一眼,眉头轻轻的皱起,刚要抬脚迈进去,就被一旁的男子一把拉住。
男子微微眯起眼睛,缓缓的蹲下身子,只见横在狭窄的院门前的,赫然是一根细细的丝线。
这是北地出产的冥蝉丝,纤细并且富有弹性,是上等的织物,在帝都之内,售价可达上百株。即便在大户人家,也是金贵的东西,也只有豪门望族,才能用这样的蚕丝编织衣物。青衣男子缓缓的从怀里掏出一只金黄色的小匕首,对着那蚕丝轻轻一划,只听噗的一声,一柄寒气森森的匕首顿时从一旁飞掠而来,叮的一声扎在细线的上方墙壁上,与男子只隔了半个身位。
小童暗暗咋舌,男子却狡黠一笑,声音微微透着丝得意的说道:“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刀声刚一响,里面顿时响起了轻微但却迅速的脚步声,男子淡笑的走了进来,看也不看的镜手中的黄金匕首猛地飞了出去,唰的一下就打在巨大的弯刀上,蓬头垢面,满脸泥土的孩子手无寸铁的蹲在地上,显然刚才那一下子伤到了她手臂上的筋络。此刻她半仰着头,牢牢的盯着对面青衣男子的脸孔,目光冰冷,坚韧如钢,带着困兽一般的冷静和凶狠。
男子刚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这一趟,真的来对了。
“舒儿。”男子低声叫了一声,一旁的小童闻声连忙拿过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缓缓的打开了盖子,然后看了一眼对面的孩子,慢慢的,慢慢的,推了过去。
孩子冷冷的看了男子一眼,眼角微瞄了下面一下,很普通的饭食,雪白的馒头,红嫩的烧鸡,还有一小碗飘着蛋花的清汤。这在大户人家甚至有些寒酸的菜肴,在如今这个地界,却是饕餮的大餐。即便在想要忍耐,可是孩子的喉咙还是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但是也紧紧是咽了一口口水而已,她随即便抬起头来,目光戒备的看着青衣男子,那里面,是浓浓的怀疑和凶狠,似乎只要他现在轻轻一动,这孩子就会拼死的扑上来和他决斗一般,哪怕用牙齿,也会将他咬死。
男子嘴角缓缓牵起,慢慢的蹲下身去,拉过朱红色的食盒,他这样清雅的人物,也不用筷子,伸手就抓了一块馒头咬了一口,然后,又吃了一口鸡。
随即,将一切放回远处,缓缓的站起身来。
孩子一直死死的盯着他,仿佛要在他的身上挖一个洞出来一样。小童舒儿甚至觉得她会永远那么站着,动也不动。然而下一秒,那个倔强的孩子却猛地坐在地上,抓起食盒抱在怀里,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就像是一只恶狼一般,没有半点仪态和庄重。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从腰间解下一只银白色的酒壶,这是从更北面的罗利国传来的,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还有风韵的女子,银质的表面银白剔透,打磨的十分光滑。他伸出修长的手,将手中的酒壶递了过去,轻声说道:“那。”
孩子正埋头苦吃,突然感觉到一只手触碰到自己的手臂,登时紧张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带着浓浓的警惕,戒备的望着男子。
嘭的一声拔开盖子,男子轻轻的晃了晃,说道:“这是男孩子才能喝的。”
甚至不再担心有毒,孩子劈手一把夺过酒壶,仰头就是一口。辛辣的酒气登时入口,刚刚灌进气管,还在就猛地大声的咳嗽了起来。可是还没待对面人的笑意滑到眼睛,她就又举起酒壶咕咚咕咚的全都灌进了肚里。
“嘭!”
酒壶被狠狠的掷在地上,在地上骨碌着打滚,里面空荡荡的,已然空了。孩子脸颊通红,可是仍旧一抹嘴,倔强的看着男子,眼里是小兽一般的顽强。
“呵呵……”
男子轻声一笑,沉声说道:“跟我走吧,不用再饿肚子,将来有一天,还可以报仇。”
孩子站起身来,身材虽然很矮小,但是站在那里,却有着说不出的气势,她眼睛微沉,看着男子的笑脸,心下反复的思量,终于,一仰头,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来:“条件!”
男子轻轻一笑,说道:“当我的孩子。”
“孩子?”
“是的。”男子笑着说道:“当我的女儿,养在深闺,享尽世间荣华富贵、玉食琼浆、奢华生活,但是我需要你献出你的身体。当我的儿子,手握大权,为我冲锋陷阵、阻挡杀手、战场杀敌,但是很有可能,我需要你献出你的脑袋,你自己选择吧。”
孩子紧紧的盯着男子的笑脸,漆黑的眼睛灵动的眨巴着,想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沉声说道:“我当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