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网络言情女作家PK体制主流女作家
《21世纪中国文学之星》PK《预谋出轨》
林笛儿,女,知名网络作者,著名言情作家,2008年有暗恋三部曲《邂逅一杯茶》《不等你回首》《请别在意我》;文字在遍布起点、17K小说网、新浪,代表作有:《哪一种爱不疼》《让爱自由落地》《三三来迟》《俏状元》《御医皇后》《纸玫瑰》《漂洋过海来看你》《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书呆皇后》《微雨落花》等。出版书籍:《预谋出轨》、《哪一种爱不疼》《摘星》。10年十一月《预谋》在起点开坑,达114章,影响巨大。
肖勤,女,1976年生,贵州遵义人。1997年从贵州师范大学毕业后肖勤被省委组织部选调到了乡村基层工作。十多年的文学创作和基层工作“同步”进行中,2009年在民族文学刊发短篇小说《棉絮堆里的心事》,后多篇作品发在《新华文摘》、《小说月报》、《十月》、《中篇小说选刊》、《山花》、《上海文学》、《芳草》,选入各类年度选本。作品曾获第二届《小说选刊》年度大奖、2010《民族文学》年度奖、首届“金贵奖”(2000—2012贵州少数民族文学奖)。2009年成为鲁迅文学院第十二期高研班学员,2011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文学院签约作家,贵州省宣传文化系统第三批“四个一批”人才。现任贵州省遵义市某县副县长。为庆祝建党90周年,中国作家协会2010年度的重点作品扶持项目中特设了“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专题”肖勤的长篇小说《水土》入选。中篇《上善》在《山花》发表,被《作品与争鸣》、《小说月报》转载。后来收入2011年的小说集《丹砂》作为《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出版。2012年8月获了中国作协全国民族文学奖骏马奖。
咱发现,俩小说格调儿都差不多,构思也相似。小说构思布局的相仿今儿常见了,婚外恋、出轨、“那个女性还是老公的前女友”;里面有个特重要的人物“飞飞”的名字也同,嘛咖啡馆、酒席的描述也相似。一个长长的,一个短的,一个的描写时尚些,一个乡村些。人物角色安排也类似,职业不同,一个女的找的是年龄比她大的白局长,一个是找的同样年龄大的有权利的高工,一个的老公是艺术设计家,一个是律师,相同的有电台播音,图书管理员,老公都不想要孩子。也不知到底谁抄了谁?为嘛她们“相同”的文字都在感受上风景描写方面。
迷糊,不是这个作家把短小那篇狠命地扯长了,就是那个作家把长的那篇狠命地压缩似的。若是著名网络言情女作家抄了主流新女作家的,索赔吧,若是著名网络言情女作家被体制内新女作家抄了,那还真不好说了哩,发表在主流的《山花》,被主流的《作品与争鸣》转载,选入主流的《21世纪中国文学之星》,再在这美丽的8月评上了全国民族文学骏马奖,那真是网络加言情《知音》加《故事会》的曲线胜利哦。
《山花》对《上善》的阅读介绍“……不激不厉的讲述,告诉我们一个生活每天都在上演的故事:性格差异很大的飞飞和桑子是一对好朋友,她俩打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高兴一起悲伤。婚后,俩人的关系仍然亲密无间。生活发生了一系列变故,桑子的丈夫爱上了飞飞。这对于飞飞和桑子,都是沉重的打击与艰难的抉择。”
有人评《上海文学》“《上海文学》我是第一次评。本期《上海文学》,至少从小说部分而言,并未给人以太多惊喜。……一共五篇小说,其中至少有三篇都涉及家庭伦理。中篇小说《惊蛰》是一篇典型的婚外情叙事,笔调略带调侃,从发现事实到归于迷茫,都是传统的套路,怎么看都有编入《故事会》的潜质。肖勤短篇小说《亲爱的钻石》也属于此类,写男人为了幸福拼命挣钱,闹得鬼迷心窍,冤枉了妻子,最后得知赔了贤妻又折子,痛悔不已。这篇小说同样在主题上无甚心意,而且有道德说教的嫌疑,且看它最后一句:“他已经丢失了他最大的钻石,尽管它就在他的前方。”活脱脱是中学语文教科书的风格。……首先,伦理问题被复杂化了。文学嘛,自然是要处理现实生活中的复杂问题,因为生活本来就复杂。如果用偌大的篇幅去告诉我们一个浅显的道理,那既是侮辱读者的智商,也是自绝创作路数。……”
咱非那三流言情写的婆婆妈妈,胡编乱造,不爱。《上善》同样更差,小说语言的基本的感觉还没咱的好,想看故事,作者三言两语就带过了,感觉她在缩写长篇。
谁抄谁,谁借了谁的构思呢,按理不会看肖作家这种文学体制型号的文字的呀。那是肖要抄林,也太那咋了,要抄干嘛不抄点高难度的哩。
八不成两人就是同个人?她不是她~~按理说构思的味道儿是撞车底偶然,可那些个相同的字到底是咋撞上滴?
除了《预谋出轨》,肖作家这段儿也符合林笛儿的另一作品哦:肖勤《上善》:……一枚尖细的针残酷地刺进心脏,盖过了所有玻璃碴带来的伤痛。那就这样吧。飞飞呢喃着,咬紧下唇,挺了挺胸,让那枚针顺利地刺透自己。风从北方吹来,阳台瞬息间卷裹着浓浓的初雪的气息,寒流真的到了,飞飞战栗着闭上眼,想起了那次夜行的火车上迷人的风,她伸出手来,像上次一样,微微张开修长瘦削而美丽的手指。林笛儿《三三来迟》:……孔雀紧咬着唇,感觉象有一救尖细的针残酷地刺进心脏,风从北方吹来,卷裹着初冬清冷的气息,她战栗着转过身,向车走去。
肖勤中篇小说《上善》全文
一
桑子接飞飞电话时,保卫国正从衣柜里拿出休闲服,不往后看,故意朝坐在床上的桑子扔,正好罩在桑子头上。桑子抓了几下没抓下来,半祼的背雪白而光洁,因柔弱的挣扎显出优美的曲线,这让她看起来像一只美丽而生气的天鹅。保卫国哈哈笑起来。
飞飞在电话那边哼哼:“小日子美得!”
保卫国腾身跳到床上,抢过电话问大清早的,谁这么烦?
飞飞毫不客气地答:“我打电话给桑子,关你什么事?”
“敢情!桑子是我老婆。”
“你个浪荡之徒,有什么资格当人家老公。”飞飞嘻嘻笑。
保卫国斜瞟了桑子一眼,吊儿郎当地回击:“我浪荡?我和桑子是我合法夫妻,你才浪荡,勾引人家有妇之夫白玉明。”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钟,接着响起飞飞泼辣的骂声:“保卫国,我去你妈的!”
桑子听到了,赶紧抢过电话说:“飞飞你别理他,他没心没肺!你打电话干吗?”
“铜臭回来了,白玉明又要我人间蒸发。今天你陪我好不好?”飞飞情绪低落地说着。
桑子望向保卫国,无声地用唇语示意,谢—雪—回—来了。
保卫国生气地把休闲服踢下床。
桑子笑起来,从背后拥抱保卫国:“保保,不要生气嘛。”桑子说话的声音很特别,吐出的字音像一粒粒蒸熟的糯米,温润而晶莹。这总让保卫国想起小时候妈妈在阳光下晾晒床单的情境。那时的床单布很薄,带着黄或绿的碎花,它们在阳光下,也是以这样优美的弧度和娇美无助的姿态轻轻落在晾衣绳上,不小心拂到人脸上,水的清凉和香便到沁到心里去。热爱自由和流浪的艺术家保卫国在桑子这里找到了回家的感觉。
“去吧去吧。”保卫国吻了一下糯米,说,“每次都这样,谢雪一回来,她就来找你混时间,有本事她和谢雪抢老公去,来跟我抢什么老婆?你也是,你风流倜傥的老公好容易腾出时间来陪你出去玩你不领情,也不怕我回学院勾搭美女去。”
桑子怔了,黑幽幽的眼睛委屈地盯着保卫国。
保卫国吐吐舌头,赶紧跳起来抱住桑子:“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桑子不喜欢保卫国开这种玩笑。这种玩笑若是换成像桑子单位里那些平常男人说的话,一点没有威慑力。在这个人口不多经济并不发达的小市区里,有许多早上去菜场下午接孩子的男人,妻子给买什么衣服他们就穿什么衣服,手机里存着一些俗而搞笑的短信,一见孩子玩手机就得先拿过来删短信。这样的男人,就是开玩笑说他天天做梦梦见布兰妮也没关系。因为现实太低,梦想太高,不搭界。
可是保卫国不一样,保卫国是才华横溢的艺术系副教授,又是电台最著名的“十点心事”特邀主持人,周末一放假,他就和一群驴友四处流浪,人又长得帅,走到哪儿都是焦点,桑子天天把心悬在嗓子眼里,哪里还经得起保卫国这样的玩笑?
认识保卫国之前,图书管理员蓝桑子的生活是一潭平整得像绸子的水。桑子从未想过自己会拥有这样一个眩目的丈夫,这份精彩可经不起半点散失。
关于“精彩”两个字,它与桑子搭配在一起的几率太少。从小,走在飞飞身边,桑子几乎是个透明的影子。每次飞飞演出,她都坐在后台幕布旁的长条凳上,背靠着墙,小脸严肃地等飞飞。中学的时候,飞飞演白雪公主,那天,王子出场的时候太急促,一脚踩在桑子脚上,他回眼扫了一眼,却像什么也没看到,面无表情便跑到台上。
桑子低下头,脱下白网鞋和袜子一看,脚趾已经肿了。
白雪公主欢天喜地谢幕后,看到桑子的脚,知道是王子踩的,马上翻脸了,直逼着人家道歉,王子还在“从此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的幻梦里兴奋,没想到美丽的新娘白雪公主已经胳膊肘往外拐了,一生气,转身就出了后门。
飞飞不依,追出去,一把揪住王子的头发,王子吃了痛,又急又气地回手猛推,飞飞没站住,摔倒在剧场丢弃的废道具堆里,道具堆里都是些断椅子断木板破木框,全是带棱支角的物件。
从剧院后门出来是一条长长的巷子,清一色青砖砌的围墙,高高地、深深地,透着通往艺术的严肃和静谧,正午的阳光,正白花花海浪似地涌满整个巷子,晃得人什么也看不清,让人有灵魂出窍的感觉,飞飞在桑子刚浮起这感觉的时候尖锐凄厉地叫起来,这惨叫像嗖嗖的风声,轰烈烈刮过桑子和王子的耳朵,吓得他们不知所措。
直到医生赶到了,飞飞还倦缩在道具堆里呻吟。
桑子煞白着脸,愣愣地看着飞飞被抱上救护车。
一周后,飞飞出院了。桑子怯怯地在飞飞家门前守了三天,飞飞母亲才倚着门,冷冷地、歪着头看了看桑子,说:“没事,只是闪着了腰。”
飞飞的母亲不喜欢桑子,说,不声不响的,没魂儿一样。
飞飞才不管呢,每天上学照样绕过三条巷子去叫桑子。
桑子结婚时,飞飞抱着桑子痛哭一场,她说桑子你忍心丢我一个人啊?
飞飞的哭诉里带着别的隐伤,那是一个叫白玉明的男人。
白玉明是飞飞单位的领导,大飞飞整整一轮,儿子都十四岁了。正是不自由想自由,不潇洒想潇洒的年纪,官当得不大不小,家庭感情似有似无,与飞飞的感情延续了好几年,在一起的时候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却从不提离婚的事。几年来,飞飞不断地宣告“不玩了”,又不断地“犯错误”。
保卫国讥笑飞飞脑子被狗吃了,桑子则劝飞飞另起炉灶找个好男人,飞飞不听:“你以为爱情是做豆腐呢?随便支口锅就可以安营扎寨。你恋爱一个月就结婚了,你不懂!”
桑子别别嘴,懒得理飞飞。
和飞飞见面的咖啡馆就在黄金大道北口。走出家门,桑子没打的,一个人懒洋洋地走在遍地金黄落叶的人行道上。正值秋季,太阳正好、光线也正好,路两旁参天的法国梧桐树上全是金色的叶子,路面上也铺着金色的叶子,桑子走着,光线晃得她视线恍惚。
林笛儿《预谋出轨》第一章“落红”
走出公司,陶涛没有打的,一个人懒洋洋地走在遍地金黄落叶的人行道上。她的车送去保养了,这两天她总是步行回家。
夕阳衔山,街灯耀眼,青台的黄昏风情逼人。余晖洒在路两旁参天的法国梧桐树上,叶子就象镶成了金边,光线晃得她视线有些恍惚。
结婚以后,华烨也让她不要上班了,
从小生长在黄金大道的人,这些树多多少少与他们的成长和生活有关。桑子和保卫国和生活,也与黄金大道有关。保卫国的世界本来与桑子毫不搭界,可是,一场连再见都没有机会说的失恋把保卫国的翅膀折断了,他一个跟头从天空跌落下来,正好落在桑子的路旁。
那是一个秋色浪漫的季节,快乐自在的保卫国还没醒过神来,恋爱了四年的女友就一声不吭地打掉了他们的孩子,义无反顾去向地球北端那个四季飘雪的国度。保卫国站在女友家的十三楼顶上,看到飞机轻灵地、毫不留情地飞驶而过。
天很蓝,楼顶有谁栽满了菊花,秋天的味道金黄喷香地扑进鼻腔,呛得保卫国泪流满面。
保卫国跑下楼,狂乱地在城市里乱窜,最后钻进一家酒吧,拿自己的胃当调酒器使,在酒吧里把各种颜色的酒调试了一个通宵。
清早,保卫国满嘴燎泡地走出来,跌跌撞撞拐进黄金大道。当他的目光与黄金大道形成四十五度角的时候,一个女孩撞进了他的视线,秋天的早晨,太阳苏醒得拖沓,天还没亮透,那个女孩笼在清晨的薄雾里,用一种随意而富有节奏的频率舒缓地走过来,仿佛走在一个属于自己的金色的殿堂,所有的树都是她的卫兵,而她是个自由散步的公主。
像有一股清凉的泉水流过身体,保卫国一个激灵,便打了个很响的酒嗝,踉跄地跌坐在“天簌”音响店门口的台阶上,傻傻地靠着玻璃门,远远地注视她……不知过了多久,保卫国听到自己冰砣子般硬邦邦的心在慢慢溶化,发出细微的轻响,那些用酒逼了一夜都没有逼出来的泪水终于一滴滴淌下来。出酒吧门的时候,保卫国以为自己活不过这个上午了,因为悲伤和愤怒这帖毒药快要毒死他了,谁知道一拐进黄金大道便遇到了这个女孩。他想,她是上天特意送他的一株药草,专治他的不治之症。
他紧紧尾随在桑子后面。直到走进市图书馆,保卫国盯着大厅上岗牌上桑子的照片牢牢看了好久,整个人终于回过神来,他迅捷地跟到二楼,用修长的腿斜靠着桑子的办公桌,伏下身子温存地、阳光灿烂地轻声问:“蓝桑子?”
每想到当时保卫国一脸阳光地喊“蓝桑子”时,桑子心里都会升起一种温暖的情愫,像春天刚刚冒出土地的草苗,毛茸茸的,痒到心窝窝里去,痒得桑子想笑。
幸福的毛茸茸的草苗还在桑子心头萌动,咖啡馆已经出现在北口那株最老的法国梧桐树下。
一进咖啡厅,桑子就看见飞飞深陷在靠里那张绿沙发上,左眼圈又青又肿,翠绿的沙发把一身黑白相间衣装的飞飞衬托得分外打眼,像只躲在竹林里的熊猫。
桑子叹口气,转头对服务员说:“来个鸡蛋。”
服务员拿来了鸡蛋,飞飞接过去,也不说话,轻轻地拿着在眼圈四周慢慢滚。滚着滚着突然噗地笑起来,有气无力地自嘲道:“白玉明让我滚蛋,你也让我滚蛋。”
“乱讲嘛!”桑子作势要抢回鸡蛋,问,“谢雪这次回来多久?”
飞飞停滞了几秒,端起咖啡来喝,咖啡的雾气升腾到她脸上,让她的眉毛看上去像挂着一层霜:“一个月。”
桑子点点头:“正好,一个月,忘记白玉明吧,人家是有妇之夫。”
“哪那么容易!你没爱过,你不知道。”飞飞不喜欢桑子触碰到“有妇之夫”这根敏感的神经,在这种时候,飞飞是属刺猬的,习惯用反攻代替防守。在桑子和保卫国的婚姻问题上,飞飞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她认为保卫国不过是个被世界宠坏了的孩子,天天在人生的舞台上当主角,累了,找个地方休息,然后选了一个最安静的地方——桑子。
飞飞的话说得有点伤人心,但桑子不恼。用桑子爷爷的家乡话说,飞飞天生就是那种走到哪儿都喷火冒烟动静大的人——不这样说话她就不是顾飞飞,跟她生气,忙不过来。
“那,白玉明呢?”桑子歪过身子,用纤细的手肘推了推飞飞,笑容可掬地反问。
“不说他!”飞飞沮丧地挥挥手,说,“好桑子,别跟我抬杠了。我们去菜市场买点菜,然后……”美丽的熊猫斩钉截铁咬牙切齿地说,“然后回我家,我做菜给你吃!!
那样子不像是要请人吃饭,而是磨着刀要去杀人。
一栋灰白的小楼很扎眼地矗立在鑫海花园楼群旁边,鑫海花园是最近开发的楼盘,漂亮得富贵逼人,住在里面的女人出门的时候喜欢把脖子长长地撑着,像长颈鹿。旁边飞飞租住的这栋水产公司的老家属楼却是八十年代的老建筑,水泥墙身经历雨水冲刷灰尘侵蚀,灰一块黑一块,陈旧不堪。和旁边豪华的鑫海花园一对照,就像灰头土脸的保姆与妆容华贵的女主人站在一起似的,别扭。飞飞却非要往这里搬,争着当灰姑娘似的。
厨房是阳台的一半隔成的,不大,通风和光线却很好,飞飞一进去便使出她搞室内设计的看家本事,大兴土木,换上红台蓝柜的玻璃钢整体厨柜,七彩的碗具。有阳光的时候,整洁艳丽的厨房像个迷人的宫殿。
桑子喜欢厨房。
在桑子看来,厨房是女人最忠诚的情人,女人在厨房里,不论是什么样子,厨房都会温暖地接纳她。
飞飞高高挽起她波浪般的长发,一身雪白的纱裙在绿的韮菜紫的茄子红的西红柿中间随风飘动,转身、挪动、弯腰,一举一动无不尽善尽美。连开水龙头时的手指都异常柔软生动。桑子把葱递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飞飞你干吗呀?你是在做菜吗?”
林笛儿《预谋出轨》第一章“落红”
夕阳衔山,街灯耀眼,青台的黄昏风情逼人。余晖洒在路两旁参天的法国梧桐树上,叶子就象镶成了金边,光线晃得她视线有些恍惚。
走过两条街道,眼前一大片辽阔的海域,靠近城市的海并不是那么蔚蓝,稍稍有点混浊,但不影响它附近的小区成为青台最炽热抢手的海景房。小区有个很诗意的名字:听海阁,是青台最近开发的楼盘,漂亮得富贵逼人,住在里面的女人出门的时候喜欢把脖子长长地撑着,象长颈鹿。
陶涛进了门,丢下包,高高绾起她波浪般的长发,扎上围裙,淘米熬粥。
红台蓝柜的玻璃钢整体橱柜,……
飞飞转过头,笑道:“是呀。”
“你别对我这样笑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怎么了飞飞?”桑子有点着急,直截了当地说,“你哪里是在做菜,倒像在跳舞给谁看嘛。”
飞飞越发妖冶地扭扭腰,搂过桑子走到窗前,扬扬下巴,冲着窗对面鑫海花园南座的九楼笑。
飞飞的的房子在六楼,这使她看对面九楼的姿式显得颇有韵味——半昂着头,顾盼神飞。桑子看到九楼那个白色钢材镂空镶花的阳台,阳台门边的落地纱窗有着紫罗兰与浅粉红的色彩,微风正把阳台上的人卷到了纱窗后面。
“他住那儿。”飞飞说。
原来飞飞租这旧房子,是冲住楼对面的白玉明来的。桑子像看不争气的孩子一样看着飞飞,说:“他看着你又怎样?爱情是油盐酱醋,不是隔河相望。谢雪回不回来都是白玉明的妻子,白玉明爱不爱你你都不是他老婆。以后你注意点,不要在白玉明面前叫人家谢雪铜臭,显得你没素养。”
飞飞把手里的一朵花菜摔进水池里,生气了:“又不是我这样叫她的,是他自己这样叫的,你罗里罗嗦烦不烦!”桑子盯着飞飞,说你才烦。
飞飞倚在门框上,怒气冲冲地瞪着桑子,抿着嘴不说话,两颗白白的门牙若隐若现地咬着唇,咬出淡白的牙印来。
从小长大的两个朋友,正像这嘴唇和牙齿,一个硬一个软,一个刚一个绵,尽管经常达不成共识,却永远分不开。
二、
桑子一离开,光线和温暖跟着走了,公寓很快暗下来。飞飞没有开灯,倦坐在阳台上的蛋形藤椅里,昂头看着九楼。
夜走得很慢,慢得仿佛要把人一生所有的耐性都磨尽,黑暗成了一个慢而细致的清洁工,一扫帚一扫帚地把所有旮旯角里的痛苦扫出来,堆到人面前,然后点燃它,让这些碎枝碎丫的痛苦焐成烟,熏肿人的眼。清晨醒来,飞飞在卫生间里边拿着冷毛巾捂眼,边盯着镜子里的动静。镜子正对着对面的楼房,七点整,里面出现了穿着浅蓝衫衣的白玉明在阳台上浇花的身影。
《预谋出轨》第六章“刺伤”
在做爱的高潮,老公失口喊出另一个人的名字,这可能是女性都不能承受的,而且那个女性还是老公的前女友。喊完之后,华烨从她身上翻身倒下,任她怎么踢怎么掐,他都不醒。看着他,怒火像拳击手的气力陷进了一团棉花堆,一次次被无边的黑暗和沉默消于无形。
夜走得很慢,慢得仿佛把人一生所有的耐性都磨尽,黑暗成了一个慢而细致的清洁工,一扫帚一扫帚把所有旮角里的痛苦扫出来,堆到人眼前,然后点燃它,让这些碎枝碎丫的痛苦焐成烟,熏伤人的心。酒后出真言,心由口出,他仍深爱着许沐歌。她重重地叹气,一团湿雾在眼里弥漫开,她吸了吸鼻子。
“珠江路到了。”售票大嫂提醒道。车门咣当开了,车子一颤,她差点跌倒,慌忙随着人群下车。走了几步,就到了公司,刷了卡上楼,飞飞已经到了。
魔镜魔镜,请你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狠心的人。飞飞对着镜子描深蓝色的眼影。
走出灰楼,四十九步,站在鑫海花园的大门围墙拐角。数到二十,不多不少,白玉明的车开过来了,飞飞站在路中间,不让。
白玉明停下车,说又怎么了快上来。
飞飞慢悠悠地上了后座,却不说话,眼睛黑得像两口可以吞噬人的井。
白玉明抬头看看后车镜,脸上淌满讨好的笑容:“这次她回来的时间有点长,她身体不舒服,估计要调养一段时间。宝儿,对不起。”
白玉明的妻子谢雪在杭州开了一家日进斗金的时装店,谢雪不仅仅主宰服装店,也主宰着家庭,儿子白刚才十三岁时,谢雪便决定把他送出国去念书,白玉明急了,说好好的一个家你非要拆得七零八落,一会儿跑到杭州开店,一会儿又要送我儿子出国。你有病!
谢雪认定了外国的教育好,挥着卡说怕什么,又不是养不起。
白玉明气得头顶冒烟,把书桌拍得哐哐响:“钱钱钱,你就知道钱,钱买得了亲情不?外国教育再好,能给他一个亲爹妈不?”
谢雪端着一杯减肥喝的柠檬汁,站在书房门口轻蔑地笑,不理会白玉明。这个身高不足一米五的谢老总在外面打拼多年,意志炼得比钢还硬,一旦决定的事情,没有人纠得过来。
眼看着偏食的儿子摇晃着长长的两条瘦腿,孤孤单单一个人通过机场安检时,白玉明觉得自己的心被儿子给带走了,从机场回家的路上,眼眶像被人抹过辣椒水,烫得难受。刚下过一场大雪,路两旁成堆的积雪把白玉明心头晃得晶晶亮——自己和谢雪算是完了。可儿子像在老子心上安了个窃听器,白玉明刚动离婚的念头,儿子就来“威胁”电话了,嗓音带着变声期男孩的吵哑:“爸爸,我在这边好好的,你们在那边也好好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心里明镜似的,你在和我妈闹意见。我先说了,你们不好好的,我也不会好好的,我瞎胡乱来!”白玉明听着,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吸着大麻、打很多耳朵洞、穿得稀奇古怪的儿子,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心里又把谢雪骂了一遍,口里却冷静果断地向儿子作出保证:“你老子会照顾好你妈的,儿子你在那边要学好。”
儿子隔得远,远得除了用承诺来求得老天爷保佑和成全儿子之外,白玉明找不到其他办法来解决心中这个最大的忧虑。因此,就算飞飞离了婚,他也没有足够的勇气与谢雪摊牌。
他怕谢雪,谢雪跟白玉明一个村长大,是村子唯一一户小卖部家的大女儿,从小成绩不好,情商不高,她对爱情没啥深切的体会,不懂什么执子之手,但她懂得“生是白家的人,死是白家的鬼”。这些年她一直当着白家这艘大船的船长,若是让她突然下岗,不让她做白家的鬼了,保不准会像打出租车似地,一张机票飞到加拿大,哭哭啼啼向儿子告状去。青春期的孩子惹不得,儿子要是玩起真格来,白玉明是死一百次也不够换个“悔”字。
“谢雪真病了。”白玉明把“真”字咬得挺重。
飞飞不置可否地笑笑,还是不说话。
“宝儿?”
飞飞突然烦燥地说:“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叫?很烦,四十多的人了,宝儿宝儿的叫。”
这话让白玉明有点狼狈。说实在的,像他这个岁数的人,还把如此亲昵的爱称挂在嘴边,在外人听来是够恶心的。他们之间的这种称呼与他们之间的诸多隐密行为一样,是容不得摆到人面前细说,也容不得拿出来展示。一直以来,他与飞飞各自小心地维持着彼此受伤的自尊,维持着婚外恋中最难以保持的平衡,大多数时候,飞飞是善解人意的,偶尔欺上一步,白玉明便沉默地退后一步,闹不起来的。这次飞飞有点过份了,白玉明苦笑着,把眼神往自己窗外移了移,仿佛要把这份不堪扔出窗去。
人行道上密密的全是人,正是上班高峰,街道上到处塞满了活动的物体,不是车,就是人。那个刚刚走过联想电脑广告牌的穿黑色西服、打蓝色领带的男人,他有没有婚姻以外的爱情?他叫她什么呢?也叫宝儿?乱七八糟想着,白玉明明显地感到喉咙发涩,他不再吭声,无比专注地握着方向盘,像在开宇宙飞船。
离单位还有一个路口,白玉明停下车,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看,试图用温厚的声音求和:“宝儿,妆花了,要不你先下车,补个妆?”
飞飞理都不理,下了车,笔直着腰用高跟鞋把车门往回一勾,摔得山响。
白玉明靠门那面的肩膀一惊,抬起老高,仿佛半边身子变成了那扇车门,让飞飞摔得麻麻的。
任性的孩子。白玉明苦笑。
飞飞第一天来单位报到时,穿着一条格子花裙,像八十年代老电影里的女大学生。“流行“其实就是个绕圈的旋转木马,绕了十多年,倒回来,格子裙又变成了二十一世纪女孩子身上最清纯的装束。飞飞一来,单位便热闹了,大楼里其他单位的小伙子,时不时会来“窜门”,有事没事找飞飞说话。看到这些无忧无虑的小伙子们和飞飞谈笑风生时,白玉明忍不住会嫉妒——他们多好,有富裕的家庭、能干的爹妈,从小根子扎在城市里,有着自己的地盘,一工作便是进科局国企,多轻松。而这样的人生,白玉明用了整整三十四年来奋斗,一个农村孩子能坐到今天这个计委主任的位置,是费了大心血苦出来的。因为一路苦着,白玉明错过了青春这最浪漫一节。
从少年到中年,白玉明整整断了至少十年档。
坐在办公室里,偶尔听到飞飞在外面大办公室哼歌时,白玉明也有唱歌的欲望,并想调试出一种与年轻有关的声音。
然而,他沮丧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如此老态龙钟,像匹老马在嘶叫。
四十岁那年夏天,到省里跑项目的白玉明早早坐在省政府的宾馆大厅,等飞飞下楼吃早餐。时间还早,白玉明不想吵醒飞飞,人家还是孩子,属于睡不够的年龄,不像自己,年纪越来越大,瞌睡却和头发一样越来越少。
茶几上摆放着一张晚报,一篇文章说有位考古学家雇佣土著人作向导,浩浩荡荡地朝着丛林的深处进发。到了第四天,土著人不走了。原来他们自古流传着一个神秘的习俗——赶路时要竭尽所能地拼命向前冲,但每走上3天,便要休息一天:“那是为了我们的灵魂,能够追得上我们赶了3天路的疲惫身体。”
放下报纸,白玉明觉得有点茫然。
他好像已经跑了好几个世纪了,为什么没有人提醒过他,要停下来等自己的灵魂?他有灵魂吗?
冥冥间,一双神秘的手向白玉明伸过来,照进大厅的太阳光被各类物体切割成一注注光柱,光柱里的尘埃像忧伤的精灵一样脆弱地跳着舞,召唤着白玉明,有那么几秒钟,白玉明觉得自己停止了呼吸。
正想着,飞飞从电梯里出来,穿一条白裙,笑着站进光柱,冲着走神的他挥手。
白玉明眼前一亮。
公事办得顺,晚餐气氛自然显得轻松,帮了大忙的于处长要飞飞喝酒,飞飞第一次跟白玉明出差,不知江湖深浅,爽快地端起酒杯喝起来。
《预谋出轨》第八章“接风”
酒桌上一瞬间热闹起来,像开了锅的汤。
接风宴的气氛一般都很轻松,曾智华又刻意地表示主人巨大的热忱,刚上了两
道菜,酒桌上就象开了锅的汤。
白玉明急了,不断插入话题,试图转移那些冲飞飞而去的酒杯和视线。
一桌人看出了白玉明的用意,个个冲着白玉明富含深意地笑。白玉明想解释,却又没法解释,他只是不想看到自己带出来的女下属喝醉了丢人现眼。但这话说不出来,就算说出来了,也显得矫情。只得任由处长科长们灌酒:“你怜香惜玉不让她喝,那你替她喝!”
最后是飞飞开车,把醉得东倒西歪的白玉明送回了宾馆。
白玉明从洗手间里吐完出来,跌跌撞撞躺到床上,感到肠肠肚肚都揪到一起,痛得厉害。斜眼看,飞飞正合着电视上的音乐哼唱着曲儿倒水。白玉明气不过,骂了句:“傻丫头。”
飞飞愕然地回过头:“您叫我?”
“我叫你?我骂你!”白玉明捂着肚子劈头盖脸地骂:“以为自己多能?喝?喝不死你!江湖多深啊你连游泳都没学会就去扎猛子?”
飞飞难堪地站着,她喝酒本来是想在白玉明面前表现一下自己,为什么要表现自己飞飞也说不好,总之她就是想让白玉明赞赏自己。可是却挨了臭骂。飞飞委屈得眼睛花花的,低下头疙疙瘩瘩地解释:“我能……连喝三瓶啤酒的!”
“人家个个是能喝三瓶白酒的!你比吧。”白玉明的肠子还在绞痛,嘴里没留余地:“参加工作都两三年了也不见长进,天天花枝招展地上班,讨人家白眼,怎么讨人嫌怎么来!长了个猪脑子。”
这话让爽直的飞飞受不了了,她瞪圆了眼,只差把手里的杯子掷过去。
“你瞪个鬼!你年轻,你不懂!你没痛过!”白玉明换了个姿式,愤愤然地接着教训:“别只顾着自己活。你来的时候王姐对你好吧?可你偏偏在人家闹离婚时天天让男朋友送鲜花到办公室来,给人家伤口上洒盐。该体谅的时候不体谅,不该充胖子的时候又窜出来当救世主。你这脑袋一天都在想什么?再没长进就离开单位自个儿当神仙去。去当你的设计师,满世界找钱!哼哼,满世界找钱,找得满身铜臭。他妈的!”
白玉明说到这里,已经把眼前的飞飞当成谢雪了。白玉明曾经在单位里戏言过,自己有一个满身铜臭的老婆。
然而话里的某些深意正透过白玉明激越的训斥潺潺不断地冒出来,白玉明自己都没有想到过要经营的情感,一时间如水银泻地。
飞飞从最初的委屈里回过神来,好奇又惊讶地冲着眼前这个血红着眼晴蓬乱着头发、龇牙裂嘴的男人笑。她想,这样的白玉明挺难看的,可这个挺难看的白玉明却让飞飞喜欢。她看着白玉明,嘴角的笑意涟漪似地越漾越宽,漾出一片浩瀚的大海来,一波浪潮带着与海相关的美丽传说与憧憬扑打到飞飞和白玉明面前,爱情的第一缕光亮是蓝色的,是晶莹的。飞飞被强大的海潮所吸引,白玉明也分别嗅出了那种味道,不知所措。
飞飞不安而温柔地走过去,白玉明吓得一下子从床上弹跳起来。飞飞堵在白玉明面前,眼睛平视过去,刚好是他喉结的位置,那里正紧张地抖动着,飞飞伸出一个手指,有趣地、好奇地,轻轻按在上面。
白玉明弯下腰,把脸和下巴搁在飞飞的肩膀和长发间,像个委屈的孩子。飞飞轻声说了句什么,他没听见。
第二天一早,飞飞没敢下楼去餐厅吃早餐,打电话给白玉明请假说:“趁半天的空闲,我想出去走走,晚上七点我直接去火车站。”
白玉明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闷声地答了句好。
回程的列车很空,软卧车厢只有飞飞和白玉明,这让两个刚从进站汇合见面的尴尬中走出来的人又陷入另一个复杂的境地。
夜里,灯熄了,心烦意乱的飞飞静静地坐在窗前,打开车窗,任由风吹进来,吹乱她美丽的褐色长发。天是幽暗的蓝色,远处的山是沉沉的黑色,边缘处却显出极光一样宁静美丽的黛青色和粉红色。飞飞觉得自己像一只在黑夜里穿越魔境的飞蛾,茫茫的黑夜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温柔呼唤吸引着她向那里奔去!风的温度凉如夏夜的井水,又用一丝不易察觉的缠绵围绕在她身边,她知道那不仅仅是风,还有白玉明的眼神。
飞飞不敢回头,她其实一直是个勇敢的人,但现在对面这个男人的眼光她不敢去承接。火车轰隆隆地带着飞飞奔跑,她身体里的血液也跟着轰隆隆地奔涌。
奔腾的血液总是要找一个突破口的。突然,飞飞猛地回过头,挑衅地逼视白玉明。
白玉明一直坐在暗影里偷偷凝望着异常沉默的飞飞,根本没想到飞飞会突然袭击过来,一下子怔住了,仓惶的眼神迎上飞飞,满脸丢盔弃甲的惊慌。白玉明窥探而仓促的目光是深而浓的,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倾慕女人的眼光,不像年轻人那样热情如火狂乱如风,却是一潭深蓝的水。白玉明无声无息地看着飞飞,有痛苦的挣扎,也有深切的期待。
飞飞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穿过风穿过丝绸般的夜色,迟疑又令人痛惜,最后轻轻放在白玉明的脸上,像一片薄纱。
白玉明从喉咙里发出难抑的一声:“不,飞飞!”
飞飞无声地扑上去,用唇堵住了白玉明的去路。
列车的轰隆声盖过了白玉明忐忑不安又狂乱激起的心跳,也消融了飞飞所有的顾忌。
“昨晚我吻你的时候,你说的是什么?”白玉明问。
“我说——那么想在你面前表现,原来是因为我爱你。”飞飞坦然地答。
三、
飞飞补完妆,吃完早餐走进单位还不到七点半,办公室一个人也没有。
单位里还有六个女人,她们像童话世界里善良的女巫一样,都长着梨或苹果、甘蔗似的身材,不耐看,却绝对有一副心向弱者的菩萨心肠。飞飞刚到单位时,白纸一张啥也不懂,她们老母鸡一样把飞飞呵护着,二十出头的飞飞还不懂掩饰和收敛,走路都带着锐利的风声。终于,等飞飞提成股长后,母鸡们的翅膀理性地收回到了各自腋下。
在白玉明告诫飞飞以前,飞飞浑然不知自己曾经严重伤害过她们。
说到伤害,飞飞不知道自己和丈夫陈蜀之间,到底是谁伤害了谁。恋爱的光景,蜜一样浓稠,以为用一生两生三生的时光都调不淡,结果只一夜,便化成了无味的水。
关于新婚夜,飞飞是带着赌注一样的心情期待并渡过的。飞飞认为,真爱是世界上最美丽圣洁的蝴蝶,它飞舞的翅膀,完全可以将飞飞与丈夫陈蜀从世俗的阴影中拯救出来,让陈蜀相信并心痛飞飞那不能在新婚夜盛开红色花朵的隐痛。
然而,飞飞下错了赌注,新婚第二天的阳光很明媚,却照不亮陈蜀的脸。
我不相信。陈蜀说,只要你肯说出那个人是谁,我就原谅你。
没有谁,只是小时候一声意外的受伤而已。飞飞坦然地答。
那个人是谁?陈蜀依然问。
接下来的数年,陈蜀总在飞飞不经意的时候,问起这个问题,有时是他们刚从幸福的梦幻中醒来的清晨,有时是他们眉目传情地相互暗示的黄昏。陈蜀在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总是极真诚地引诱着——我真的不计较。
陈蜀的执著与引诱几乎让飞飞生出一种幻觉,仿佛自己生命中真的出现过某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偷去了属于陈蜀的那朵红花。但是当飞飞张开嘴想对陈蜀说是的是有这样一个人时,飞飞却不知道这个人长什么样子。
看着陈蜀期待的目光,飞飞只有冷笑,身体渐渐冰冷到零。
“离婚?”陈蜀只淡淡地看了飞飞一眼,把电视调到体育频道,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说:“好啊”。
飞飞站在电脑室门口,了若指掌地微笑。两年的婚姻生活,飞飞觉得自己仍是一个人。原来,陈蜀与她,从结婚那一夜开始,早已渐渐彼此遥远。
办完离婚手续,已经是下午了。像许多电影中的离婚场景一样,天空阴沉沉的。
走出民政局大楼,飞飞甩甩头发长吐了口气,而一向拘谨的陈蜀竟然与她同时出现了相同的神态和动作。飞飞望了望他,有点觉得没面子,于是啧怪地笑起来。而眼前这个获得了自由的男人脸上出现了飞飞从未见过的从容和释然,大踏步地离开了,那快速的脚步使飞飞的鼻子酸起来,她双手捂住鼻子,弯腰坐在民政局门口的水泥花台上。
车水马龙的街道,一辆辆驶过的车辆、一个个走过的行人都有自己的家和方向。
飞飞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好像也没有。
飞飞坐着,一二三四地数车辆。数着数着,飞飞觉得所有的声响在离自己远去,只有一个声音越来越近,那是白玉明在唤她“宝儿”。一辆喷水车驶过来,街上的人们愉快地尖叫着躲藏,飞飞没有动,凉而细的水雾轻纱似地盖在她脸上,像白玉明用手抚摸过来,她摸了摸鼻尖上的水,缓缓站起身来。
幕色已深,街灯亮了,但亮着的街灯让夜色更深浓。飞飞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她把自己丢进人潮,却不知不觉走到了鑫海花园。
一株巨大的发光的树,生长在鑫海花园门口,那是一百八十个叶形灯泡制成的灯树,华丽辉煌地守卫着它的主人们。从灯树望进去,一粒粒细米似的彩灯,铺满在花园路道边的红花榉木丛上,它们延伸至每一栋楼门前,热闹地闪烁着,像可爱的孩子,在等着大人回家。
飞飞恍恍惚惚地走进去,仰头看她熟悉的那座楼。
《预谋出轨》第八章“接风”
幕色已深,霓虹灯亮如白昼。但亮着的霓虹灯让夜色更深浓。车水马龙的街道,
一辆辆驶过的车辆、一个个走过的行人都有自己的家和方向。
陶涛想起自己的家、华烨三通来电,轻轻叹了口气。
车顺着车流,停在海晶酒店门口。
一株巨大的发光的树,生长在海晶酒店门口,那是一百八十个叶形灯制成的灯树,华丽辉煌地守卫着这幢有着最佳海景房的五星极酒店。这颗树亮着,整个青台就亮了。
九楼的灯光亮着,整个城市的灯光都亮着。
却没有一盏,是为飞飞照亮的。飞飞望了望鑫海花园旁边的旧楼,想,这儿,有哪一扇窗,能够吸收到哪怕一丝丝来自这鑫海花园A座九楼的灯光呢?
等白玉明知道飞飞离婚时,飞飞已经搬进了鑫海对面水产公司的老家属楼。白玉明狠狠地拥抱着飞飞说都是我不好。飞飞看着内疚的白玉明,很潇洒地挥挥手,用湖南话说:“白玉明同志,请你记住——你的婚姻和我是没有关系地,我的婚姻也和你是没有关系地。你们那个年代的爱情观和我们这个年代是不一样地!”
飞飞的确一直坚守着自己的承诺,从不和白玉明提及婚姻。
然而,在充满变数的世界里,“不变”的状态很快被打破。飞飞三十岁生日那天,春雨乱得毫无规律和逻辑,伞东撑西挡,总拦不住。站在空无一人的天桥上,飞飞仿佛看到自己站在时光的渡口,被华光万丈和人群沸腾的彼岸丢弃,心头突然虚空,很想告诉白玉明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相爱四年多了,飞飞从没说过,白玉明也从未问起。但是拨出的电话却断开了,几秒钟后,一个短信回过来:她在。
站在天桥上望出去,飞飞觉得这个飘满雨的世界是倾斜的。
是桑子的电话把飞飞的思绪从雨雾里呼唤回来:“宝贝,生日快乐。”
飞飞笑了,眯着眼看天,冰凉的雨雾飘在脸上,世界模糊一片。
一整个下午,飞飞把时间全都耗在商场里,到处疯狂刷卡,把一个个营业员兴奋得眉开眼笑。桑子像个忠诚的小使女,屡屡把她要买的东西硬揪出来塞回营业员的手里,然后笑嘻嘻地道歉:“别理她,她有病,购物强迫症。”飞飞要掐桑子脖子,她却一边躲一边说快走快走,那边有免费小吃。
《预谋出轨》第十九章“新闻”
以前,她生气的时候爱拉着杜晶,把时间全耗在商场里,到处疯狂地刷陶江海给她办的副卡,把一个个营业员兴奋得眉开眼笑。杜晶象个忠诚的小侍女,屡屡把她要买的东西硬揪出来塞回营业员手里,然后笑嘻嘻地道歉:“别理她,她有病,购物强迫症。”她回身掐杜晶的脖子,杜晶一边躲一边说快走快走,那边有免费小吃。
两人出商场时,手里抓着根冰淇淋,……手中提的纸袋多得腾不出手来打车,幸好等客的司机眼精,主动把车开到她身边……。
尽管如此,走出商场,飞飞和桑子提的东西仍然多得腾不出手打车。
正要开口请保安帮忙打车,仿佛有声音牵引着似的,飞飞徐徐把头转向右面——白玉明正和谢雪从商场北出口走出来,两人肩并肩说着话,从飞飞与桑子的斜前方走过去。白玉明很自然地接过谢雪手里的袋子,走到车后面,放进后备箱。飞飞迎风站着,手上的塑料袋被风吹得嚓嚓作响。
“桑子。”飞飞望着渐渐驶远的别克,喃喃地说:“我想找个人结婚了……我都……三十了。”
说完,飞飞把手里大大小小的袋子扔在地上,也不管桑子在背后怎样喊,走了。
早上六点不到,头发蓬乱的飞飞一个翻身从床上睡摔到地上,醒来,也不起身,抬手抓起枕头边的手机躺在地上发短信:吻。
一会儿,飞飞的手机响了,白玉明低沉着嗓子责怪她:“她还没走呢!以后不许这样胡闹。”
飞飞突然腾地站起来,声嘶力竭地骂开了:“滚你的蛋!告诉你白玉明,我哪天甩了你,头都不会回一下,你还动不动不许这样不许那样,你他妈以为你是谁?”
那边没声音了。每次飞飞发脾气,白玉明就不吭声,不吭声有两层意思,一是你闹吧,闹过了就好;另一层意思就模糊了,或者是你真要闹我也没办法,或者是随便你。飞飞的怒火总像拳击手的力量陷进了一团棉花堆,一次次被无边的沉默消于无形。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传来——白玉明在卫生间。
飞飞忍无可忍地把手机摔在对面墙上。
她顾飞飞伟大而纯洁的爱情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半平方空间,就算有,也只能是与龌龊的卫生间相伴在一起,才略有方寸之地。
十多分钟过去了,摔坏的手机不甘心地躺在地上,屏幕一直闪着莫名其妙的光,飞飞抹去泪水,迟疑地盯着它,像个反应迟钝的孩子。接着,一个念头从她脑海里探头探脑地冒出来,缓缓的……飞飞咧嘴一笑,光着脚丫跑进洗手间开始洗漱,一开水笼头,那不太成形的念头便潺潺地随着水流坚定地淌开了,搅得飞飞脸颊发烫。
收拾停当后,手机却不闪了,彻底宣告死亡。但死掉的手机丝毫没有阻碍飞飞的计划。她扔下它,迅速跑下楼到小卖部打电话。
那号码藏在心里好久了,像一只吃人肉的小虫子,夜夜在啃飞飞的心。飞飞快速拨完号,然后狠狠地吐了口气,像是吐出了那只小虫。
“下午两点半,蓝色风情小区,楼兰会所,不见不散。”飞飞说完这句话时,脸上充满了英雄期待战斗的激情。
“你到底要订多少货?”激动的谢雪还在继续问。飞飞不答,调皮地对着话筒送了个飞吻,挂了。然后在心里回答谢雪——我要订下你最宝贵的一单货!
起大风了,这是秋天的第一场大风,比往常年份要早来半个月。飞飞挥开双臂站在阳台上,像一个等待出征的战士。是的,她要去战斗,剧烈的风呼啸而来,灌进她色彩浓烈的玫瑰色长袖,赴宴的盛装瞬间变成了英勇的战袍,飞飞挽起秀丽的长发,露出洁白的额头,勇敢地出发了。
一路上风实在是太大,飞沙走石。飞飞开始后悔把地点定在楼兰会所。从蓝色风情小区大门口到小区里的楼兰会所是要走一段很长的路。飞飞之所以约在那里见面,是因为那里有全市最出名的钢琴师和调酒师,飞飞想用高贵的情调压过谢雪作为白玉明妻子这一身份的优越感,必竟摊牌是需要勇气和底气的。在小区门口,飞飞求门卫开门放车,门卫不肯:“除非你有业主进出证,否则不行。”“这么……大风。”飞飞咕嘟一下咽进满满一大口风,冲着门卫室大喊:“我穿着裙子,走路不方便。”“不行。”门卫从窗子里探出脑袋,也吞一大口风,使劲吼。
飞飞气得直翻白眼,下了出租车,绕到门卫室朝门上踹了一脚才往小区里走。厚实的玫瑰色棉裙在风里像宣战旗一样飘扬起来,露出飞飞浅棕色的腿袜和修长的腿,保安在后面吹了声悠长的口哨。飞飞回过头恨了保安一眼,昂起头,像只高贵的鹿继续往前走。
走过一号楼,刚拐进花园,飞飞却看到前面楼道口前站着谢雪,她正向人打听着什么。飞飞嘴角扬起一丝自信的笑意——开时装店的不一定是会打扮的。谢雪那身褐黄色的套裙使身材矮小的她看起来像一只长满褐色羽毛的母鸡。这个天天和白玉明比家庭经济贡献的女人显然不知道最出名的楼兰会所到底在哪里。铜臭,飞飞想,你俗得只认钱了,你拿什么和我争白玉明?
二楼阳台上一盆摇摇欲坠的三角梅吸引了飞飞的注意力。花盆和谢雪的头正处在一条垂直线上,极富默契地左右摇摆。飞飞的嗓子里冒出些声音来,又止住了。
一阵更烈的风刮来,飞飞身边的紫薇树枝吡一声折断了。飞飞紧走几步躲开树枝,眼睛却死死盯住二楼的花盆不放。谢雪还在那里点头哈腰地说话,像是说谢谢。飞飞松了口气,却又似乎是失望了,总之,看着谢雪转身要离开头顶那盆危机四伏的花盆时,飞飞发现自己是沮丧的。
谢雪却再次停下来,掏出手机发短信。她看短信的样子很特别,眯着眼,把手机拿得远远的。飞飞望着,心头没来由地泛起酸来,女人原来是不经老的!谢雪和白玉明同岁,才四十五,就已经老花了。
风又起,花盆终于倾斜了,像一颗沉睡后猛然耷拉下的头。
身体和意识很难说清是谁主宰谁。总之,飞飞看到自己玫瑰色的衣袖飘起来,这花海穿越某种意念,浪头般卷着她扑打到谢雪身上,她柔软的身体代替了谢雪的脑袋,与花盆接触在一起,干燥的泥土摔了一地,掀起一阵扑鼻的泥尘。
飞飞被砸得半跪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挪动身子,前面的谢雪咚地一声摔倒在地上,面色青白,手捂着胸,呼吸困难,饱满的胸脯剧烈地起伏。
飞飞怔忡了几秒,伸出痛得直哆嗦的手指去掏谢雪落到一旁的提包。
天知道白玉明告诉了自己多少谢雪的事情。他总说,谢雪有哮喘,谢雪血压低……他不告诉自己那么多事情该有多好。飞飞想着,撑着腰半跪在地上,一只手在谢雪包里困难地摸找气雾剂,一只手不停地抹着莫名淌下的泪水。
战斗还未打响,战士已决定退场。趁谢雪还没恢复过来,飞飞起身跑离了小区。回到家,躺进注满水的浴缸,飞飞把自己变成一粒钻进蚌里的光洁的珍珠。水哗哗流着,温柔地淌过她的身体,飞飞拿起化妆的小镜子,傻愣愣地斜照着看自己的腰,那一大片紫黑色的淤血块,像被秋雨沤死的叶子,紧紧贴在那里。
水流声像低沉的催眠曲,飞飞闭上眼往后一仰,决定睡一觉。这一觉睡得太实沉,到半夜时分飞飞才醒来,也不动,只冲着浴室顶的小灯一下下眨眼睛。脑海里莫名地浮现出曾经看过的一场电影画面——夜幕下,结束战斗的阵地上一片死寂,月亮很高很暗,许多雾从那些尸体下的地面浮起来,一朵紫色的小花盛开在半凝固的血土里,冷若冰霜地摇曳。
飞飞低下头,用泡得泛白的手轻轻抚摸过自己丰满而细腻的腹部,然后扬扬嘴角,学着那朵血地上的花儿,冷若冰霜地笑。
晚上,加班要打印的一大堆资料摆在面前,飞飞怎么看也看不清楚上面的字,它们像变戏法似的,一个字变成两个、三个,排着队在飞飞眼前跳舞。飞飞无可奈何地从电脑前抬起头,望着墙上的挂历发呆,又过去一天了,有些事是经不起时间耗的,总得做决定。
白玉明的手在飞飞眼睛前晃了晃:“又走神了?”
飞飞不回答,腰伤使飞飞不愿说话甚至不愿呼吸。
“她还走不了,哮喘病发了,那天起大风,她差点让楼上掉下的花盆给砸了,幸亏有个女的从后面推了她一把,还及时帮她找出了药。”
“哦?”飞飞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咽了一口茶。窗外的路灯照在飞飞脸上,正好掩饰了飞飞脸上的苍白,她不知道是在诅咒自己还是谢雪:“死了才好。”
白玉明顿了顿,表情严肃起来:“你怎么能这样想?”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想?”飞飞把腰后的靠垫挪了挪,冷冰冰地说。
“幸好谢雪那天没遇到你,要遇到你,那瓶药你都会给她踢飞去!”白玉明半调侃半生气地说:“你不能这样。”
飞飞端起面前的茶杯,茶淡了,泛着白,叶芽没精打彩的。“是啊,幸亏没遇上我。”飞飞安然地答,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白玉明愣了愣,轻声说:“别这样,宝儿。”
我怎样了?飞飞想质问,却没有开口。心头窜起难以抑止的火苗,她一把抓起桌子上的资料,哗啦啦抛向空中。白玉明惊诧的脸在资料飘落的间隙若隐若现。飞飞突然觉得这脸是如此陌生而遥远——原来有些秘密是不需要说出来的,说出来了,也不见得有结果。而不说,恰恰让自己看清了许多安放在生活舞台背后的真像。这个真像现在正残酷地摆在她面前。与他血肉相连的是谢雪,不是她飞飞,既然不是她,那她也不必拿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作争斗的砝码。所有的决定,完全可以立即明确下来。
“白局长。”飞飞缓缓站起来,用笃定无比的嗓音温柔却冰冷地说:“我要辞职。”
四、
桑子磨叽保卫国去给飞飞买个手机:“她这个人,爱做过激的事情,万一半夜想起伤心事情来又没个人说话,出事了怎么办?”
保卫国不去:“你管她做什么?谁让她当坏女人,要去你去。”
桑子低头看着脚尖,眼眶红了。保卫国一看,迭连声说:“我去去去,你赶紧打住啊!”说完冲出了门。
其实,桑子难过的是她心里那蠢蠢欲动的秘密——桑子肚子里怀着保卫国的孩子。可是保卫国一直不想要孩子,结婚五六年了,每次事后,保卫国都会仔细严肃地拿出药片给桑子,看着她吞下。在所有的婚姻生活片段中,保卫国都是漫不经心的,只有这时候,他谨慎认真得像一个法官,端过来的每杯水都是温的,喝进桑子喉咙里却冰凉。
桑子不知道保卫国为什么不要孩子,保卫国也从来不说。这疑问是一把刀,刺在桑子心口上。要拨掉这把刀桑子就得采取些特殊的方式,或者是极端的方式。桑子最终决定先偷偷要下孩子,她把药片藏在舌头底下,狡黠地笑。
保卫国出了门,一头扎进苏宁电器,买了个音乐手机,没忘记在服务台下载了几十首歌。然后打的直奔飞飞公寓,也不按门铃,把门拍得哐哐哐直叫唤。
门开了,露出一张浮肿的脸。保卫国妈呀一声,拍着胸口叫:“是人是鬼?”
“有话说话有屁放屁,不然我关门了。”飞飞把脸靠在门框上,浮肿的脸瞬间压出白白的一道印迹来,面色实在难看得很。
保卫国挤进门,杀死人不偿命地说:“要不是桑子叫我来,我才懒得理你呢,你这个遭人唾骂的第三者。她让我来看看,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着,保卫国顺手拿起茶几上一张划得乱七八糟的B超单,一看,突然愣了,抬头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飞飞:“白玉明知道不?”
飞飞红肿着眼,走过来一把抢过纸条,扔进纸篓里。
“准备怎么办?”
“打掉。”飞飞转过脸去,看客厅阳台,那里挂着一串桑子姥爷从南方带来的香肠,时间长了,失了水份,饱满圆润的形体干瘪了,像根盲肠,盲肠是可以割掉的。
保卫国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酒瓶,无可奈何地说:“你就折腾吧。”
“你陪我去。”飞飞看了看保卫国,突然凶巴巴地:“就算是假爹,也总得有一个!”
保卫国尴尬地看着头顶上的“家属等候区”五个字,脸涨得通红,两条长腿交叉在一起,不断地抖动。这种地方保卫国从没来过,那个为他堕胎的女孩做手术时,根本没让保卫国知道。
想着那个孩子,保卫国总会痛,总会恨,恨到决意不肯再要孩子。每次他把药片递到桑子手心里时,他都故意忽略桑子眼里隐约的泪水,他知道这样对桑子是不公平的,但是,心里有一个隐约的声音对他说,和桑子要了孩子,对桑子更不公平。
为什么有这样的念头,保卫国自己也说不清,这个问题带来的困惑像乱网一样铺在保卫国脑子里,他不想去理它,也不知怎么去理它。潜意识里,保卫国觉得答案是有的,藏在心里那口深而黑的井底,他不敢去捞,他怕一伸手,自已和桑子都会跌下去。
正乱乱地想着,手术室门开了,保卫国站起身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扶着墙走来的飞飞——那湿嗒嗒的头发、痛苦的表情、茫然的眼神,分明像条濒死的鱼。
保卫国紧走两步,搂住浑身哆嗦的飞飞,飞飞整个人便倒在了保卫国怀里,像失去了骨头。一瞬间,像有某个人把保卫国的脑袋扳过来,让他盯着所有的过往,狠狠地对他说,你看看,她当时就是这样子!这穿越时空的一望,把保卫国望傻了——他突然想起当初的自己和白玉明一样,并没有对怀上自己骨肉的女人承诺着未来,那他有什么资格去恨?
“对不起。”保卫国轻轻说着,用下巴搓了搓飞飞的头发,眼睛望向玻璃窗外无穷远的天尽头。那遥远天空下的人听不听得到自己这声迟到了五年的道歉?
回公寓时,保卫国从后面盯着上楼的飞飞狐疑地问:“怎么了?你的腰?”
“嗯。”飞飞哼哼。
风和花盆,两件很简单的事物。飞飞表述得却很艰难,说到最后,孩子似的拽着保卫国的手臂大哭起来,把楼道震得嗡嗡作响。保卫国沉默了半天,轻声说好孩子,不要哭,我抱你上去吧。
把飞飞放到床上后,保卫国把乱了一下午的心绪收拢来,又恢复玩世不恭的表情:“你看你,把我整得像个娘们一样总想陪你哭。这可不行,严重影响本人形象。再说你也不是这脾气呀,风里雨里都敢撞的人,别哭了!”说完打了个响指,拿出手机给桑子打电话:“保夫人,速接金牌十二道——立即熬鸡汤来侍候顾飞飞公主!”
“飞飞怎么了?”桑子细声细气地问。
“她……”保卫国回头看了看飞飞,飞飞把头扭过一边。“她堕胎了。”保卫国干脆利落地说。
桑子哪里还有心思做鸡汤,心急火燎地赶过来,扑进门抱着床上的飞飞就稀里哗啦地哭。保卫国挠挠头看着两个女人,无可奈何地说那我去菜场?我去买鸡?我来做鸡汤好了?半天见没人搭理,只好又自己回答:“好好好。我去菜场!我去买鸡!我来做鸡汤好了!俩傻娘们!”
飞飞不回答,把头埋进被子里,被子便有节奏地耸动着。桑子忍着想骂白玉明的冲动,起身去卫生间给飞飞拿毛巾,刚推开卫生间的门,桑子意外地感到下腹突地涌来一股热浪般的潮湿。
一股细而淡红的血液从桑子大腿根逶迤地缓流而下,桑子一手抓着门柄,一手捂着肚子,不敢动弹,只能半鞠着腰,像一条被人从水箱里打捞起来的鱼,在挣扎中将身体弯成绝望的弧线。然后,愕然无助地看着自己生命里另一条受伤的小鱼随着红色的河水漂流而去……
很久,桑子才缓步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白净的脸上潮红一片。看着那床依旧在耸动的被子,桑子欲言又止。
桑子退回客厅,关上卧室门,轻轻给出去买鸡的保卫国打了个电话:“保保,快回来照顾好飞飞,我单位有事。”
桑子去医院前打了奶奶的电话,出了医院,桑子赖上了奶奶:“我要去奶奶家,我要喝奶奶的汤嘛。”
奶奶哪里经得起桑子撒娇卖乖地磨。回了家边煲汤边摇着一头雪白的头发埋怨桑子:“你桑子在干什么呢?我们保卫国这么多年才好不容易有个小宝贝,你也不好好替他保着。”
桑子想提醒奶奶,自己和奶奶才是一伙的,保卫国不是。不能说“你桑子”、“我们保卫国”。可是奶奶一提到保卫国就像只慈爱的老母鸡,咕咕咕没完。奶奶又开始重复她说了一千遍的话,说桑子一傻傻了二十六年,一清醒就给她钓了个金龟婿,真是功夫王。
桑子忍着泪,把身上的毯子理了理,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奶奶你烦不烦?你就只知道他的好,我才是你亲孙女。
奶奶说:“他就是好呀。”然后放下汤勺要打保卫国电话。桑子不敢让奶奶知道保卫国不想要孩子,奶奶要知道了,会哭的。奶奶的泪腺太发达,看到窗台上的花谢了都会哭,早几年她哭哭没有关系,现在妈妈去世了,奶奶又是奶奶又是妈妈,一哭要哭两个人的份儿,会哭出问题的。桑子也不敢告诉保卫国自己小产了,想到以后保卫国也许会每次都拨开她的舌头检查药片,桑子半截身子浸水里似的。
桑子把茶几上的老花镜藏到毯子下面,冲着四处翻找的奶奶求情:“保保他不知道我怀宝贝了,我还没说呢,奶奶你别告诉他,他会难过的。下次怀定了坐住了再跟他说。”
正说着,手机响起来,桑子刚接,保卫国就在那头叫起来:“蓝桑子同志,鸡汤都快炖干了,要不要给日理万机的你老人家留一口?都几点了,在哪儿呢?”
桑子面不改色地说保保,刚巧爷爷奶奶要回爷爷老家,我请假了,现在正和他们一起上火车,下周回来。
保卫国急了,说:“过份了啊,开玩笑!电视还有个节目预告呢,说走就走,我算什么?”
奶奶一直支着耳朵,听到这里一把抓过手机:“保卫国,我们让孙女护驾,你有意见?”
“没有意见,嘿嘿没有意见。”保卫国在那边嘻皮笑脸的,仿佛哈着腰:“可爱的奶奶亲爱的奶奶,我是伤心——你们不让我服侍你们。”
“我们要桑子。”奶奶孩子气地说:“就是不要你。”
“好好好,行行行。”保卫国在那边大嗓门地喊:“有请亲爱的蓝桑子接电话。”
奶奶把手机递给桑子,得意地冲桑子扬扬下巴,摇头晃脑地奔她那锅汤去了。
桑子接过手机,轻声说保保,我走了,你要有空的话替我照顾一下飞飞。
保卫国说蓝桑子的吩咐就是命令,当然听从。
保卫国有足够的智慧对付视死如归的病号顾飞飞。今天进门时宣布:“飞飞,我是你妈妈,我来看我的小宝贝了。”明天进门又改成:“我是你爸爸。”没几天就让飞飞的亲戚都“来”了个遍。飞飞躺在印着碎黄花瓣的被子里,终于肯吃东西了,却总是默默地吃、默默地流泪,少有的安静。保卫国说你这样就不对了,顾飞飞不骂人不打人还是顾飞飞吗?
飞飞强笑一下,说你不当我爸就当我妈,我哪里敢冲我爸我妈发火。保卫国说那明天我当你侄儿吧。
没事的时候,保卫国总一个人在客厅瞎折腾,飞飞问他在干什么,他便隔着门嚷嚷说侄儿要送姨一件震撼心灵的礼物。飞飞懒得理他,也不出去,反正卧室里有洗手间。
第十一天清晨,保卫国打电话过来说报告飞飞,桑子回来了。飞飞放下电话想,小两口今天肯定不来了。一个人在屋里闷的时间长了,飞飞突然想出去走走。起床来,在衣柜里挑来挑去,特意挑了身艳丽的红衣裳穿上。
画好眉毛抹上腮红,镜子里是个鲜花一样美丽的女人。只是,飞飞知道,那朵灿烂的花儿,已经枯萎了。
飞飞长吁了口气走出卧室,却被眼前铺天盖地的一屋子红色逼得喘不过气来——客厅以前那面空荡荡的墙壁不知道什么时候画满了成千上万朵鲜红欲滴的玫瑰,小小的客厅变成了花的海洋。飞飞几乎叫出声来,捂嘴在原地站了半天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闭上眼把脸贴在墙上。
“唉!”保卫国的声音打破了屋子的宁静:“干吗贴着那假的,真的你不要?”
飞飞睁开眼睛看过去,保卫国和桑子站在门口,一个手里提着早餐的油条豆浆,一个捧着一大簇玫瑰花。
“庆祝保医生退休!”保卫国兴高采烈地宣布:“也庆祝我老婆归来。你看看,老人家我天天养育你来着,把我的老婆都冷落瘦了!”
飞飞走上去,紧紧拥抱住桑子,说:“好桑子,我想一切重新开始。”
保卫国适时献上玫瑰,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播音员的腔调说:“这就对了。顾飞飞同志,欢迎你回来人民群众中来。”
五、
桑子发现保卫国最近魂不守舍。以前,主持电台节目回来后的保卫国总爱淘气地解开她的睡衣,然后孩子似地往她怀里钻。可现在的保卫国总安静地平躺在他那边床上,一双眼睛直愣愣地望天花板。
保卫国的变化让桑子焦灼不安。桑子觉得,他那一动不动的眼神应该通向某处极度隐密的地方。以前保卫国的灵魂是游走四海的,桑子不担忧。但现在保卫国的思想有着一个固定的去所了,这问题就大了。桑子盯着保卫国:“你怎么了?”
“没什么。”保卫国把眼神收回来,定定地放在桑子脸上,忧郁地答着。然后抓住桑子的手,半天不放,像在肯定什么。
桑子局促不安地看着保卫国,眼里有两只惊惶失措的鸟儿在扑腾。保卫国叹着气安抚她:“桑子。”声音异常温柔凝重。
飞飞也很久不来电话打扰桑子了。这几年,两个活宝不是这个发疯,就是那个发飚,一见面两个人就吵,闹得鸡犬不宁。长久以来桑子一直希望有一天两人会醍醐灌顶正常下来,可现在两个麻烦人物真的清静下来时,桑子却怕了。
图书馆的书可以让桑子暂时忘记这份隐隐的不安。三点多钟时,邮局送来了新的期刊,桑子随意拿起一本孕妇必读,看着图书上四个月胎儿的图形,桑子不由自主地笑起来,那脸上的绒毛真漂亮真柔软。孩子若是没丢,现在也该是这个样子吧?哦!小老头似的,真丑!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胡大姐拿起电话嘻嘻哈哈聊了半天,才转过脸对桑子说:“你家保卫国要参加送文化下乡活动,晚上不回家了。”
“哦?”桑子抬起头笑:“他一定爱上你了胡大姐,你看他都不要我听电话了。”
回到家,桑子自己慢条理性地做了几个菜。西红柿炒鸡蛋、芹菜牛肉、红烧肉、炖猪蹄。深秋的树经过了一个夏天的炎热,叶子有点烤焦的香,随着风扑鼻而来,很舒心。金色的夕阳从阳台照进来,纱窗上的花影被风一摇晃,变得更碎了。CD机里播放着班德瑞的《仙境》,桑子轻轻哼着,慢慢地享用丰盛的晚餐。一勺汤,补钙。一只鸡蛋,补脑。一块牛肉,补体力。菜肴把桑子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桑子想,她一定要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然后用她坚强温暖的子宫孕育她和保卫国的下一个孩子。她相信,总有一天保卫国会爱上孩子的。
《预谋出轨》第二十一章“迷茫”
深秋的树经过一个夏天的炎热,叶子有点烤焦的香,随着风扑鼻而来,很舒心。
金色的夕阳从阳台照进来,纱窗上的花影被风一摇晃,变得更碎了。
天色最终幽暗下来,客厅仿佛变成了一地清凉的水面,玻璃钢的桌子蓝莹莹的,淡黄色的沙发也变得蓝莹莹的。桑子很久没有这样静静地体会一个人的生活了,这样的安静让桑子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婴儿,正浮游在子宫般宁静的幽蓝海水里。
婴儿似的桑子想念保卫国的拥抱,她对着空气伸出双手,看着自己的手指在夜光下异常透明地泛着银色的光,桑子用银色的手指拨通了保卫国的电话。
保卫国那头很安静。桑子温驯地问:“活动结束了?”
“唔?啊。”保卫国的心思好像没放在接电话上。
“你怎么了?”桑子用小拇指轻轻敲着手机背:“感冒了?”
保卫国又唔了一声。正在这时,电话里传来模糊的当当声,像国保大楼那座座钟整点报时的声音。保卫国曾经在电台里自豪地说,人们能留下这座钟,说明我们居住的这个城市是有思想的。因为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已经很少有人去用心听钟声了,就像很少有人停下来,审视自己遗失的光阴。保卫国还说过,大座钟报时的浑厚声音像一个个惊叹号,催你思考错过了多少时间,错过了多少美丽的光阴。
桑子喜欢听保卫国从电台里传出来的声音,那是充满磁性的、可以直达人心灵深处的迷人声音。与平时他和自己、飞飞在一起时任性夸张顽皮的声音全然不同。
然而现在,话筒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桑子愣愣地,又拨飞飞的号。
“飞飞,我们一起出去看电影好吗?”桑子急促地问。
飞飞却在那边有气无力地说:“桑子,真不巧,我制图呢。我现在不吃皇粮了,得努力挣钱养活自己,哪有你那份闲情雅致?我都熬了两个通宵,不然也不会找……”
电话突然断了。
桑子放下手机。脑袋里像塞进了那座大座钟,嗡嗡直响。
寂寞使屋子显得很空。桑子想起一月前的清晨,飞飞笑她电话里的声音、保卫国扯她的拉链。保保已经好久没有和自己像当时那样疯闹了呢?
月光从客厅流进卧室里,照在床对面那壁墙上。桑子看着墙壁上保卫国画的那支莲,莲静静地站着,白白的。保卫国说桑子就是一朵莲,不管风雨不问沧桑,静得可以成佛。桑子想,静和乏味之间,有多远?
桑子无趣地睡下了。第二天清晨的雾还没散,桑子听到保卫国进屋的声音,然后依次是换鞋、进卫生间、开水、洗澡、换衣。
但最后保卫国没有进卧室来。桑子眯着眼睛装睡,等了半天还是没动静,趿上拖鞋出去一看,保卫国已经在沙发上打呼了。
桑子倚着门框,一注细黄的厅灯打在保卫国侧睡的脸上,半明半暗。桑子看着,有点发呆。
六、
白玉明的出众超出桑子的想象。当他出现在桑子约他见面的酒吧时,不仅仅桑子,咖啡厅的所有人都把眼睛放到了白玉明身上。
桑子把嘴唇圆成O字型,定定地看着高大沉稳的白玉明。桑子心里冒出一句“真是可惜了”。可惜什么了,桑子也答不上来。她看着白玉明坐下,把脑袋里的疑问扔到一边,说难怪飞飞被你迷上。
白玉明尴尬地笑了笑。
大厅的钢琴演奏开始了,四周都是窃窃私语的情侣,情调很浪漫。在这样的场合和一个男性单独约会,桑子没有经历过,她只好埋下头,一口一口地喝水。
白玉明发现,桑子和飞飞的性格完全不同。
桑子问:“飞飞最近好吗?”
白玉明疑惑地看着桑子,端起的咖啡又放下,意外地问:“你没和她在一起吗?”
桑子说没有。
“她辞职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打电话她也不接。她房间的窗帘始终关着。你不约我,我也想见见你,想托你把这个交给她。”白玉明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牡丹卡放在玻璃桌子上。
桑子看着它,眼睛黑亮黑亮闪烁着光,却不伸手。
“嗯?”白玉明疑惑地扬扬眉毛。
桑子的头随着音乐缓慢而轻柔地摇摆:“她既然辞职了,就是不想见你了,既然不见你,我就不会帮你这个忙。”
白玉明再次用惊讶的目光注视着面前这个看似平凡的女人,她的眼睛很细小,眼神却很坚定,温柔的表情下却有知性的冰冷。白玉明明白了飞飞为什么会有桑子这样一个好朋友——只有桑子这样的女人,才能在飞飞每一次自由任性的飞翔后找到安全而理性的家园。但这样的女人会让男人在安详中感到莫名的焦燥。因为她太静,静得让你手忙脚乱。能够与这样的女人共渡一生的男人,必定是心里没有风的男人,否则,男人会溃败在她的安静下。
面对这样一个安静得无懈可击的女人,白玉明陷入一种表达上的困境,他无法攻进她的内心。白玉明只有讪笑着说:“她曾说过要成立设计室,她现在需要这个。”
桑子脸上浮起嘲讽的表情:“你给不了飞飞婚姻,就拿金钱来补偿?”
白玉明难堪地坐着,从未感到自己的形象如此不堪,玻璃橱窗显出他自信的身影,都四十多岁了,但镜子里侧坐着的他依然没有大肚腩,下巴也没有多余的肉。这样的男人任谁都会多看两眼,可桑子却当他是小丑。
你们谁也不懂!白玉明痛苦地想,人和人之间都隔着一条河流,有些河是渡得过去的,有些河是渡不过去的。就算人渡过了河,灵魂也未必过得去。
白玉明徐徐站起身来,说:“不管怎样,有你这样好的朋友在飞飞身边,我放心了。”
桑子没有起身,眼神未动,透过白玉明的身体望过去。她端着一杯水慢慢抿,接着一字一顿地说:“飞飞不是我的朋友。”白玉明半弯着腰,一头雾水地看向桑子——刚刚还为飞飞与他针锋相对的桑子突然变了一个人,她紧绷绷的身体正蓬勃地散发出对飞飞的敌意。
“还有四十分钟到七点,从这里到你家,七点前能到吗?”桑子猛地抬起头,两滴泪水落到玻璃桌面上,圆润清亮。
湖泊是需要蒸发雨量或分流雨水来平衡容量的。
桑子也需要倾诉来减轻心头的痛疼。保卫国在家里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桑子看电视的时候,他看桑子,桑子看他的时候,他却看电视。
桑子一天天感到有一种东西正在缓缓流逝,像那尾鱼。
《预谋出轨》第十九章“新闻”
湖泊是需要蒸发雨量或分流雨水来平衡容量的。
陶涛突然好想戴着厚厚镜片的杜晶了,她也去了巴黎,学恐怖的生物工程。这时,真需要有一个人听自己的倾诉来减轻心头的痛疼。
其实桑子和飞飞一样,都在守候,不过桑子的守候是在阳光下,飞飞是在黑夜里,但大家都心疼飞飞去了,包括桑子自己。
桑子的心是有伤口的。飞飞的灿烂与桑子的平凡像一把剪刀下的纸。剪刀剪出了两个女人的人生,飞飞是剪出的窗花,漂亮精彩。桑子是剪下的纸屑,桑子以为自己能在纸屑中开出花来,却不想千等万等等到的爱情,也零落成了一地纸屑。
“我从不看自己的伤口,我想忘记它!”桑子微笑着昂起头,眯起眼睛看天空飞翔的鸽子:“可是,等静下心来看自己的伤时,已经封不了口了……那天,孩子离开我的时候,像一条红色的金鱼,游着游着就去了。你见过吗?像鱼一样的孩子?”
白玉明呆若木鸡地听着,两个女人,两个孩子。这一切他居然一直不知道。他要找到飞飞,他要告诉她,他可以做到的!他会去做。
桑子像看穿了他的心,说现在你什么也做不了。飞飞已经不是你的飞飞了。
白玉明摇着头说:“不,她还是飞飞,她只是被我伤透了心。”
“是啊,她伤透了心,伤透了心的人都渴望疗伤,她们会去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那药叫爱情,飞飞就是用爱情来治疗伤口的。飞飞已经有了她的爱情。”桑子喃喃地说。
白玉明摇着头,说桑子,你不知道,我们的感情,其实很深。
桑子缓慢地笑起来,像一朵在晨光里渐渐盛开的荷花,一秒秒梦一样地盛开,盛开的过程艰难异常:“是吗?可是,你……知道……飞飞现在和……谁在一起?”
白玉明困惑地看着桑子的脸,摇了摇头。这次,他的头摇得有点犹豫不决。
“我知道。”桑子看了看手表,虚弱地笑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上白玉明家的阳台。这白色钢材镂空镶花的阳台和紫罗兰色与浅粉红相间的落地纱窗,桑子曾经从另一个角度看到过,那时候,她看到的是别人的剧情,而现在从这个角度望出去所看到的剧情却与她有关,而且,所有的剧情将在她的预料下粉墨登场。
桑子想着,开始拨电话。
七、
飞飞从来不知道,失去了铁饭碗的日子原来是如此暗无天日,一单6000元的生意,把她足足折腾了半个多月。三个备选设计,客户最终看中的是保卫国帮着做那个。
回到家,飞飞推醒躺在沙发上的保卫国,欢天喜地地叫发财了发财了,快打电话给桑子,我们今天要扫荡二湾路。
二湾路是市里最火爆的餐饮一条街。
保卫国正打着哈欠,突然停住了,眼神怪怪地盯着飞飞。
飞飞问怎么了?和桑子吵架了?
保卫国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涩的麻的酸的,像锅大杂烩:“这些日子帮你搞设计,我没告诉她。”飞飞嘻嘻笑,说:“干嘛不说?怕桑子吃醋?”
保卫国说我快被你折磨死了你还在这里发嗲!
“我怎么折磨你了?不就让你帮帮忙吗?不也好鱼好肉侍候着吗?”飞飞有点摸不着头绪,赶紧正经下来。
保卫国孩子似地低下头,人倦缩在沙发里,焉焉的,只把手机滑盖不停地滑上滑下,喃喃地说我爱上你了。我完了!我的心都要碎掉了,我不敢对桑子说,也不敢对你说。
飞飞一扬手,把一叠钞票哗啦啦地摔在保卫国脸上:“你疯了?”
“我没疯!”保卫国突然吼叫起来,四肢张开,像只巨大的螃蟹,他混乱地挥着手,最后把手指插进头发里使劲地搓搅,搞得头上像顶了个鸟窝:我爱你飞飞,我他妈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爱上你。我每次都和你吵架——因为我没法抑制对你的爱,我只有换个方式来表达你知道吗?你他妈什么都不知道,天天和白玉明搅,搅了还不够,还动不动就来我家刺激我。”
飞飞的呼吸急促起来,大脑在飞快地旋转,每一次旋转都直逼一个中心,那就是桑子。飞飞一辈子从没这么严肃认真过地思考过。与白玉明相爱时,她没有这样思考;失去孩子时,她没有这样思考;救谢雪时,她也没有这样思考。但现在飞飞必须思考,她拉下脸,龇牙裂嘴地,像只护着小虎崽的母老虎:“保卫国,是你追的桑子,不是桑子缠着嫁给你的,你他妈不是人。”
保卫国露出一脸苦瓜似的笑容,说随便你怎么说吧。
两个人的电话,同时响起来,飞飞望了望自己的手机,没接,板着脸命令道:“你走吧,是桑子。”
保卫国了了飞飞一眼,颓然地把身子偏倒在沙发上,做出一脸撕破纸的泼皮样儿。然后看看自己手机上陌生的电话号码,摁了接听键。
这时,紧挨鑫海花园的国保大楼上的座钟敲响了。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声,座钟还在嗡嗡响着,震得保卫国耳朵发痒,保卫国咦了一声,换了换姿势,拿手去掏耳朵,咕嘟道:“这座钟倒像是在手机里响。”说着挂掉了手机。
飞飞还在生气,拿杯子在茶几上当当直敲:“你给我好好坐着,歪里巴几的,又不是在你家里!什么耳朵不耳朵的?谁打的?”
“不知道。”保卫国拿起遥控器准备开电视看新闻:“听不见说话,这座钟离得太近,吵。”飞飞一巴掌打掉遥控器,保卫国也不生气,嘻嘻笑说:“我要去嘘嘘。”没等飞飞的杯子砸过来,一头扎进卫生间里去了。
飞飞放下杯子,好奇地拿起保卫国丢在沙发上的电话翻看。
最近显示的那个号码却居然是白玉明的。飞飞愣了愣,扭头望了望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保卫国走出来,看着把眉毛眼睛鼻子皱成一堆的飞飞,没好气地说:“愁成那样给我看干嘛?我保卫国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拉扯你!我明天就离开这个城市,也来个人间蒸发好了!”
飞飞阴沉着脸,目光深深地盯向保卫国,盯得保卫国打了个冷战。
“干嘛?”保卫国小声问:“脸阴森森的,演鬼片?”
飞飞无声地苦笑着,走到窗前,去拉窗帘。
飞飞从小睡觉不能有光,她的窗帘是加厚的,关上时,足以隔断内外所有的光线。她颇费力地拉开窗帘,一刹那,房间的灯光像成百上千个被囚禁多年的精灵,壮丽而无畏地飞散开来,阳台上一片辉煌。
飞飞抬头望着九楼,拨通了桑子的电话:“桑子?”
对面阳台上的灯也亮了,飞飞看到桑子站在那熟悉的纱窗前,正望向自己。
飞飞冲着她无力地笑,风吹来,有点凉,她已经感觉到寒流来袭的冷。
桑子的糯米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不香,倒是像隔夜米,凉而硬:“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堕胎那天,我也失去了和保保的孩子。因为急着看你,赶得太快了。我怕你难过,没告诉你和保保,我自己回了奶奶家,留下保保照顾你。”桑子顿了顿,嗓音突然尖利起来:“可是你们却背叛我!一个是我老公,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把什么都给了你们。你们却背叛我!保保一直不要孩子,原来他只是不想和我要孩子!是不是?你问他,是不是?你把电话给他,让他说真话!”
一向宁静的桑子突然变了,变得尖锐狂乱,她吐字清脆,一颗颗,像摔落到地上的寒冰。深秋的夜风吹动着飞飞窗前的风铃,撞得风铃叮当直响。那是桑子和她一起亲手做的,但桑子的声音比风更猛烈,毫不在意这样的力度会撞碎什么。
“我没有背叛你,桑子……”飞飞脑子一片混乱,声调也抖了。
“那天我打电话给你、给他。我都听到了鑫海花园旁边国保大楼的座钟响。可你们都骗我,一个说出差,一个说加班。”九楼阳台粉红花影的纱帘飘起来,挡住了阳台顶灯的光线,桑子的表情变得模糊:“刚才国保大楼的钟声,不光我听到了,白玉明也听到了!顾飞飞,你到底要多少男人来爱你?”
飞飞仰着脸,眼神从桑子脸上移过去,迟疑地看向从桑子身后走出来的白玉明。
尽管隔着距离,飞飞仍然看到了白玉明脸上复杂的表情,这表情居高临下地压下来,飞飞感到自己正被这压力逼下阳台,掉到无法预知的深的黑的世界。远远近近的日子从飞飞脑海里浮起来,全是碎的片段,全是伤。
许多话碎玻璃碴似地堵在胸口,让飞飞痛得不能呼吸。她想把它吐出来,想和桑子说说那年自己替她打王子时,摔伤了最要紧的地方;想告诉桑子,陈蜀没完没了地计较的,正是她替桑子讨公道时失去的;她想对白玉明说说那个孩子走时自己的冷;还想说说那条被花盆弄坏的玫瑰花裙;说说谢雪的哮喘。
然而,手机响了,是白玉明的短信:如果这是你愿意的方式,那就这样吧。
一枚尖细的针残酷地刺进心脏,盖过了所有玻璃碴带来的伤痛。那就这样吧。飞飞呢喃着,咬紧下唇,挺了挺胸,让那枚针顺利地刺透自己。风从北方吹来,阳台瞬息间卷裹着浓浓的初雪的气息,寒流真的到了,飞飞战栗着闭上眼,想起了那次夜行的火车上迷人的风,她伸出手来,像上次一样,微微张开修长瘦削而美丽的手指。
林笛儿《三三来迟》缘起缘续:
……萧子辰是非常非常适合做丈夫的人,可惜,现在成了迟灵瞳的丈夫,她也没做成伴娘。
所有所有的誓言都成空。
孔雀紧咬着唇,感觉象有一救尖细的针残酷地刺进心脏,风从北方吹来,卷裹着初冬清冷的气息,她战栗着转过身,向车走去。
可是这一次,风从五指间穿过,什么也没留下。
白玉明也把手伸出了阳台,也张开了手掌,那刚刚给飞飞发来短信的手机,攸地从空中跌落进黑沉沉的暮色……
白玉明离开了阳台。
飞飞看了看笔直地贴着纱窗的桑子,缓缓地、无声地笑了。她摇了摇头,想对桑子再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她知道,过了今夜,白玉明再也不会站在那里,过了今夜,自己也不会再站在这里了。
不如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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