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不能忘记陆幼青与他的《死亡日记》,原因说明如下:首先是我与他为同龄人,尽管我们的生活背景不同,但相同的方面实在太多太多,特别是我们生活的经验与人生信念是那么地相似和相同;其次是他的不幸命运让我万分同情以至心碎,这种心碎的感觉甚至不亚于自己的亲友去世;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书打动了我,他的精神打动了我,我们知道中国自古便有一句很富哲理的话,叫做“精神不死”,我以为这句话用在陆幼青先生身上是很合适的。尽管他并不是个伟人、英雄,他只是个普通的商人、普通的丈夫和父亲、普通的文人、普通得如我们兄弟一样的普通人,但是他值得我们尊重,值得我们同情、值得我们无法忘记。
众所周知,最令我们人类痛苦的一件事便是,我们无法挽留自己的生命,或者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事实上,我们从自己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了与死亡的搏斗。当然,每个人的生命历程又是不一样的,有的人长命百岁,有的人青春夭折;有的人虽然拥有漫长的生命,可是无所作为,庸庸碌碌,昏昏噩噩;而有的人,虽然生命短促,却是有所作为,有所创造,甚至光辉灿烂。所以这样就有了每个人生命意义的不同,生命价值的不同。同样我们也并不认为,人的一生非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业,毕竟那样的人在我们人类的整体中,总是属于少数的佼佼者,而且这也与整个社会时代和环境有关;我们相信,绝大部分人是要度过自己平凡一生的,可能既不光辉,也不耀眼,甚至是痛苦多于幸福。因此,我们有理由为平凡的人生歌唱,正像我们有理由为英雄的人生歌唱一样。而且如果在平凡的人生与英雄的人生进行选择的话,我更愿意选择平凡的人生,这样的人生更有生活情趣,更真实,更让我流连忘返。
很显然,陆幼青36岁的人生是平凡的一生,他的经商、他的家庭、他的生活、他的所思所想,甚至他的病痛,都是极普通极平凡的。这一点,他的《死亡日记》都做了详细的交待。在书中他写道,由于不满足于教师清贫的生活,他毅然下海经商,从事过多种职业,并依靠自己的聪明智慧和劳动,使自己和家庭过上了有品位的幸福生活;他像我们所有平凡人一样,有着世俗的功名心,所以学中文的他,始终把当作家看做是自己的一个理想。值得欣慰的是,他的理想顺利地实现了,以他最后的生命做代价的《死亡日记》使他成为2000年中国最有名的作家。另外他对于生活充满了热爱,他喜欢旅游,喜欢抽中华烟,喜欢生活的点点滴滴。同时,我们也可以在书中感受到,他还是个儿女情长的男人,他用他特别的方式,感动了他的女同学,并使之成为他的妻子;他关心女儿的前途,甚至对于她未来的人生都做了精心的规划。当然陆幼青更热爱自己的宝贵生命,为了战胜癌症,他接受过多次手术和放化疗治疗,忍受了非人的折磨,并且平坦地接受了命运的挑战。
又同样很显然的是,陆幼青先生36岁的平凡人生,在我们的平凡的视野里,实在具有不平凡的意义和价值。我知道,这样的说法已经很俗很俗了,甚至于陆先生的在天之灵都有可能感到厌烦。但是没有办法,我想不出有更好的词汇来概括我们尊敬的陆先生。面对于生,几乎我们所有的人都是可以坦然面对的;尤其是对于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一理念的中国人而言,生从来不是个问题,多困苦多无奈的生活,我们都能够忍受,甚至于没有尊严的屈辱生活我们都可以平静地活下去。然而面对于死亡,恐怕多数的人,无论如何是没有足够勇气接受的。当然,我们这里所谓的死亡仅指生命的正常的自我停止,与所谓的“牺牲”相比具有不一样的意义。即使是生命的正常停止,因病也好,因其他原因也好,也是令我们人类所害怕的,令我们大多数人所无法坦然面对的。但是年轻的陆幼青先生,冲破了我们这个“大多数的定律”。这便是他的不平凡之处,也是令我们肃然起敬之处。
我不是说陆幼青先生不惧怕死亡,我相信他也是惧怕的。但是,他从容应对了死神的来临,他以令人尊敬的方式,走向自己人生的终点站。当然他的这种方式,以写作《死亡日记》并在网上发表的方式,向世人宣告自己的死亡,在世界范围内我不知道,至少在我们中国陆幼青先生是第一人。无疑,这一举动是个勇者的举动,同时也是个智者的举动。我知道,陆先生的这种举动,早在陆先生生前,便有人提出了疑问,认为陆先生此举具有作秀的成分。
我不认为有这样疑问的人居心不良,而是以为他们根本无法理解陆幼青先生高贵的心灵境界。其实,这样的境界,依然是一个平凡人的境界。他以这样方式,告别世界,告别亲人,告别朋友,告别他的读者,告别他自己,他因此而获得了尊严,获得了解脱,获得了永生。因为《死亡日记》是不会死亡的,即使一百年,一千年之后,我相信仍然可能会有人读到她。人们通过她,而知道公元2000年有一位叫做“陆幼青”的年轻人曾经感动了许多的人。
现代诗人臧克家先生曾经写过这样的诗句,“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虽然臧克家先生的诗句是献给伟人和英雄的,可是我以为用在陆幼青先生这样一位平凡的年轻人身上也是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