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可蔷-分手不快乐 恋爱不快乐分手不开心

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针,
而她这个十七岁的小女生,比海里的一根细针还难以捉摸,
明明未婚夫妻当得好好的,
他是她未来的天、是威严的一家之主,
而她也安分的扮演娇滴滴的未婚妻角色,
可怎么一觉醒来,她却像是完全忘了这回事,
变得比老太婆还啰唆,做这个也管、做那个也管,
还神秘的告诉他,其实她不是十七岁的她?!
季可蔷-分手不快乐 恋爱不快乐分手不开心
拜托,她八成是天方夜谭看太多,脑筋也跟著九弯十八拐,
他根本懒得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直到她说要解除婚约,他才惊觉这下事情大条了……

 「你不想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程水莲仰起头,望著面无表情的他,微哑的嗓音几乎被淹没在热情洋溢的乐声中。钢琴声应和著她紧绷的心音,敲打著猛烈的节奏。

  齐京微微敛眸,肩头随著舞曲的旋律与她的迅速碰撞,又分离,俊颜凌厉一偏,以眼角余光瞥她。

  「我需要知道吗?」线条优美的薄唇轻巧一扬,噙起的笑意到达了绝对零度。

  绝对零度的微笑。

  她心一凉,凭藉多年来培养的默契跟随他行进的方向,击掌、旋转、撇头,她不看他,正如他也未将视线落定她身上。

  乐声渐渐敛了激昂,小提琴拉出了男人遭受背叛的苦痛,他霸道地揽住她的纤腰,强迫她後仰,深若寒潭的瞳箝制住她。

  她呼吸一窒,忽然有股冲动想解释,「京,你听我说——」

  嗓音未落,他便以一个潇洒的姿势推开了她,她站直身子,美眸朝舞池畔围观的众人送去勾魂的眼神,心弦却如琴弦般疼痛地揪紧。

  这是探戈,是纯粹属於男人与女人的舞蹈,撩人、浪漫,却也充满对抗意味。

  在每一个送往迎来的舞步间,他带领她,命令她;她服从他,却也反抗他。

  探戈,是服从与反抗矛盾交织的舞蹈,是热情也是苦痛,是狂恋也是惆怅,是彼此爱慕也彼此伤害。

  探戈的精髓韵味,在於男人与女人的对抗。

  可她,能与他对抗吗?

  多年来,总是她被动地接受暗示,总是她柔顺地跟随他每一个动作,总是她配合他跳出让人惊叹的美妙舞步……

  难道,她不能与他对抗吗?

  灰姑娘,永远只能由著王子来摆布吗?

  「我要你听我说,京。」她加重了语气,「那天晚上是Fanny拉我去的,我以为只是普通的社交派对,没想到那里——」

  「嗑药、杂交,最後还搞出一条人命?」他接口,语气与神情同样平静,平静得教人惊惧。

  她容色一白,全身肌肉不觉绷紧。

  「放松。」他低声命令,「别忘了我们正在跳舞。」

  是的,他们正在跳舞,正在这虚假的上流社会进行一场虚假的表演。

  她闭了闭眸,强迫自己重新跟上节拍,「我真的不晓得怎么回事,那天晚上我喝了一点酒,到那里时已经醉了……」

  「你不在那里。」淡定一句话,夺去了她的呼吸。

  她愕然瞪著朝自己逼近的黑眸,「你说什么?」

  「你那天晚上不在那里。」

  「可我……明明就在——」

  「只要有钱,你可以在任何地方,也可以不在任何地方。」

  他的意思是,他打算用齐家的财势为她买来不在场证明吧?

  她手心泛出冷汗,「京,那个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当然。」他微笑,笑意却不及眼眉。

  她心跳一停,好半晌,抹上艳丽口红的唇才逼出细细嗓音,「其实你……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清白的,对吧?」

  他不语,手臂一扬,试图揽过她的腰。

  她不著痕迹地踏开一步,秀颜高傲一撇,躲过了他。外人看来会以为他们正进行一场男与女的探戈交锋,可两人心中却明白,她是在藉此表达抗议。

  笑意在他嘴角冻结。

  「我是清白的!」程水莲一宇一句地强调,仰望他的眸流蕴的是愤慨、是不服气、也是淡淡的恨意。

  相对於她的激动,他仍然保持一贯的淡漠,「你当然是清白的。齐家的少夫人不可能跟谋杀扯上关系。」

  冷绝的话语随著最後一个音符落下,热烈的掌声紧接著响起。

  旁观的众人围了上来,男男女女,笑容既是羡慕,又掩不住微微的妒意。

  「齐京,真是跳得太好了!你们俩简直是职业级的,参加比赛肯定没问题。」

  「你说什么啊?齐京哪可能去参加那种不入流的比赛啊?」

  「是啊。而且,他也舍不得让他漂亮的老婆抛头露面吧?」

  顿时,一串笑声朗朗洒落,无数道眼光霎时集中在程水莲身上。

  她咬了咬牙,敏感地察觉到这些眼神里暗含的嘲弄之意。经常出入上流社会的人大概都略有耳闻,身为齐氏企业下任掌门人的齐京,对妻子的保护几乎已到了严厉的地步。

  他似乎仍当她是未成年的少女,甚至还立下了十一点前必须回家的门禁。

  既不许她上班,也不赞同她和其他贵夫人一样经营慈善事业,只希望她乖乖待在家,必要时和他一起出门,演上一出夫唱妇随的传统戏码。

  他管教她如此之严,偏偏还是锁不住她渴望自由的心志,那晚她放肆地沉醉酒乡,其实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可没料到竟会被牵扯进一桩谋杀案。

  如此大的丑闻,也难怪齐京不惜动用齐家的影响力把一切给压下去。

  她该感谢他吗?若不是他,她现在可能正在警局面对警察无情的质询;若不是他,她今晚也许要承受这些人更加恶毒的眼光。

  一切都要感谢他吗?

  颤著心韵,程水莲忽然感觉到胸口一阵窒闷,她扬起清澄丽眸,以一种属於齐家人的傲气流转周遭。

  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她会很害怕这样的注视,可现在的她已不是当年那个胆怯少女了——齐京教会了她怎样戴上镇静的面具。

  「其实只是雕虫小技罢了。」菱唇微扬,「凭我们两个这种水平,别说职业比赛,连业余的恐怕都过不了第一关吧,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没错。」齐京接口,深眸迅速掠过一道辉芒,除了程水莲,没人注意到他正对妻子表示赞赏。

  「哎唷,两位,拜托你们别那么谦虚了好吗?」

  「是啊,你们跳得真的很棒耶。」

  「说实在的,你们两个到底练探戈练了几年啊?第一次共舞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

  这个问题令程水莲一愣,她眨眨眼,星眸一时漫开蒙胧。

  是啊,他们第一次共舞究竟是什么时候呢?彷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十七岁。」略沉的嗓音淡淡扬起。

  她愕然望向齐京,後者也正凝视著她。

  「真的?那么早吗?」某人惊讶地嚷道,…坦么说,你们两个算是青梅竹马喽?」

  她闻言一愣,直觉摇了摇头,「不,不算吧。我们……只是高中同学。」

  「咦?高中就认识了啊。」

  「嗯。」她轻应。

  「在台北吗?哪一所高中?」

  「在台东,一所乡下学校。」

  「台东?」众人面面相觑,难以想像呼风唤雨的齐家少东竟曾窝在那鸟不生蛋的乡下地方。

  「那时候我奶奶身子不好,所以我陪她在乡下住了几年。」齐京简单回应。

  原来如此,怪不得一介无权无势的平民灰姑娘能有机会攀上高枝变凤凰了。

  是错觉吗?她似乎能听见这些人心底的声音——他们在嘲讽她吧?

  程水莲深吸一口气,扬起玉手下意识拂了拂鬓边一缙细发,腕上卡地亚最新款的钻石手链与秀颈上价值连城的项链相映成辉,衬得她因跳舞而酣粉的脸颊更加晕红。她旋过身,YSL红色礼服裙裾翻飞出吉普赛女郎的迷人韵致,瞬间攫住场内男性一致的注目礼。

  「我们该走了吧?京,你明天还要飞去纽约开会呢。」她仰头温柔地凝望夫婿,不高不低的声调恰到好处。

  「对啊,差点忘了。」齐京点头,嘴角淡淡勾起招牌微笑,瞬间迷倒一屋子女性。「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语毕,他扬起手臂,极自然地环住妻子纤细的肩,在众目睽睽下,潇洒悠闲地拥著她离去。

  就连退场,他也如王子一般睥睨全场,气韵天成。

  她涩涩苦笑,这一刻更加意识到自己不是个公主。纵使接受了这么多年的训练,她仍然无法在公众场合表现得同他一般气定神闲。

  即便穿戴著名贵衣饰,也不过是个呆板的洋娃娃而已。

  步入苍茫夜色,她抬眸,若有所思地凝望天际一弯新月。月,冷冷的、静静的、漫不经心地洒落一夜光华。

  「我让你丢脸了吧?京。」

  「什么意思?」揽住她的手臂一紧。

  「我一直在想,也许你当年不该指定我为未婚妻。」她幽幽地轻吐。

  「……那有什么不对?」

  她转头,悲哀地望住他,「我配不上你。」

  「配不配得上由我来决定。」他说,在穿著制服的司机打开车门後,近乎霸道地将她推进装潢豪华的车厢内。「回家吧,别想那么多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教她怎能不想呢?教她怎能不介意呢?

  比起出身於名门望族的齐京,她只是一个家世平凡的普通女孩而已。她没钱没势,从小在乡下长大,功课中等,个性又胆怯,在学校里还常被欺负,要不是她外公在齐家担任管家,他们两人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有所交集。

  可当年如一颗星子般坠落校园的齐京却注意到她,还指名要她以未婚妻的身分住进齐家——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荒谬!

  她何德何能,究竟是哪一点被他看上了?

  多年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著她,即便两人结婚这么久,她仍无法释怀。

  或者他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木偶娃娃?他不需要她多出色,只要她愿意配合他就行。

  他要的,不是她本人吧?他要的,只是一个能随他所欲塑造的齐家少夫人。他曾说过,与其奉家族之命娶一个骄纵无度的富家千金,不如亲自训练一个完美的妻子。

  这就是当年他指定要她的原因吧?

  而她,傻傻地将他的宠幸视为天下降落的奇迹,带著满腔仰慕与爱恋乖乖地服从他每一个指示、每一个命令——像个乐昏头的白痴!

  坐在小厅的窗边,程水莲在心底毫不留情地讽刺自己,经过一番岁月流转後,她已逐渐认清当年的自己有多天真、多傻气。

  她心甘情愿成为任他操纵的玩偶,如今想反抗,也已经来不及了。

  「真笨!」她喃喃自嘲,凭窗站起身,忽地一阵措手不及的晕眩。

  怎么回事?贫血吗?头好晕啊!

  她双手乱挥,急著想抓住什么来稳住摇晃的身躯,不意竟撞上窗台边缘,折断了指甲。

  「好痛!」她尖呼一声,咬牙忍著指尖传来的剧烈疼痛,迷蒙著泪眼瞪住受伤的右手食指,涂著金粉的残破指甲与其他光鲜亮丽的指甲并列,宛如某种恶意的玩笑。

  就好像灰姑娘不意闯入了属於公主们的盛宴——

  「可恶!」她收紧右手,高声叫唤,「小翠!小翠,你在哪儿?」

  「是,少奶奶,我在这儿。」听闻女主人的叫唤,年轻女仆匆匆赶来,「有什么吩咐吗?」

  「马上要Lulu到家里来,我需要她!」

  「Lulu?」小翠一愣,刚被指派专门服侍少夫人的她还有些弄不清楚状况,「Lulu是谁?」

  「美容师!你不知道吗?快叫她来!」程水莲严厉地喝令。

  「是、是,我知道了,我马上去。」见女王人神色不对,小翠连忙点头,急急退下找人去。

  见女仆的背影淡去後,程水莲才觉得心情平静一些,她跌坐在沙发上,轻轻喘著气。

  「怎么回事?你刚刚在大呼小叫什么?」责备的声调在她身後扬起。

  程水莲身子一颤,急急站起身,迎向神态严肃的中年妇人。後者头顶著高贵的发髻,身著一袭特别订做的旗袍,美丽的脸庞明白写著不赞同。

  「妈。」她轻唤一声,下意识敛眸。

  「怎么了?」齐夫人皱眉。

  怎么了?

  清冷的一句问话,教程水莲愕然垂首,瞪著那只断裂的指甲,这才恍然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为了一片指甲大发脾气,她究竟……在搞什么啊?

  注意到她的视线,齐夫人跟著落下目光,「怎么会弄断的?」

  「刚刚头有点晕,不小心碰到窗台——」

  「你就不能稳重一点吗?老是毛毛躁躁的!」

  「……对不起。」她容色发白,感觉头又晕了起来,这回,还伴随著反胃。她连忙伸手掩唇。

  「怎么?不舒服吗?」齐夫人讥诮地打量她,「该不会昨天晚上玩得太疯,没睡好吧?」

  「我昨天跟京一起参加宴会。」轻细的嗓音从指间逸出。

  「他可没像你这么累,一早就赶飞机去纽约了呢。听说他出门的时候,你还在睡?」

  这是责怪她没尽到做媳妇的本分吧?

  「干嘛遮著嘴?」

  「对不起。」她连忙放下手,「有点……想吐。」

  「想吐?」齐夫人眼神倏地锐利起来。

  「可能……感冒了吧,今天早上一直这样……」

  「该不会怀孕了吧?」齐夫人音调略扬。

  「怀孕?」她僵住。

  可能吗?结婚多年一直无法达成的梦想,终於要实现了吗?

  她呼吸一促,感觉心跳不争气地加速,火烫的血流在体内四处乱窜。

  审视她颊畔忽然染上的红霞,齐夫人唇角一扯,露出难得的微笑,「请医生来看看吧。」

  说著,她拿起内线电话命令管家请家庭医生来,又吩咐厨房立刻炖一盅鸡汤。然後转过身,拉著儿媳回卧房。

  「快回去躺著吧,怀孕初期可不是开玩笑的。」

  「妈。」齐夫人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令程水莲受宠若惊。「可能不是怀孕,您别太紧张,还是等医生看过再说吧。」

  「我看八成是了。你跟小京结婚都这么久了,也该是怀孕的时候了。」

  「可是——」

  「快回房躺好吧,万一动到胎气就不好了。」

  嗄?根本还没确定是不是真怀孕,就已经怕动胎气了?

  程水莲由著婆婆将自己拖回房里,躺落床上,看著婆婆满蕴关怀的眼神,又是无奈,又不禁有些兴奋。

  或者她真的怀孕了也说不定,如果真的有喜,公公婆婆对她也会稍稍满意一点吧。

  愈是豪门世家,愈重视传宗接代,她从很早的时候便明白这一点。

  「早餐吃过了吗?」齐夫人问。

  她摇头。「吃不下。」

  「那怎么行?要注意营养啊!」齐夫人斥了一句,挥手叫来仆人,「拿点吃的东西来。你想吃什么?水莲。」

  「我……喝杯牛奶就好了。」

  「那可不成,得多吃点。我看弄个水果优格来好了,清淡些,多吃水果对身体也有帮助。」

  「啊,好。」她愣愣点头。

  「再煮三亚参茶好了。以後你得天天喝。」

  「嗄?那会不会太营养了?」

  「说得也是。」齐夫人蹙眉,「我们还是问问医生,怀孕的时候应该怎么调配饮食比较好,或者该请一个营养师来家里……」

  太夸张了吧?程水莲瞪大眼,为了她请营养师?

  不,不是为了她。她立刻在心中纠正自己,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为了齐家优秀的下一代。

  想著,她心头不觉泛过一抹苦涩。

  希望她是真的怀孕了,否则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婆婆失望的表情。

  拜托拜托,让她真的怀孕吧。

  她祈求著,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齐家的家庭医生来为她诊断,他可千万别告诉她们,一切只是空欢喜一场啊!

  千万不要啊……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短短一个星期横跨美国东西两岸,回到台湾的齐京几乎掩不住倦意,强打起精神走进台北办公室,等待他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据他的秘书说,这名男子已在办公室里足足等了他三个小时。望著身材精瘦、面目却猥琐的男子,齐京直觉其来意不善。

  他猜对了。

  「……你说什么?」

  「我说不愧是齐家,连这种丑闻都有办法压下来。」男子似笑非笑,神色奇诡。

  他自称林成风,那天晚上和程水莲在一起。

  他想做什么?

  齐京在脑海迅速玩味对方的来意,表面却不动声色,「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别装傻了!齐京。」林成风哈哈大笑,笑声宛如割裂金属,让人极不舒服。「你明知道你那个有教养的老婆做了什么事!」

  回应他的是一阵静默。

  「你以为她真的像表面上看来那么乖巧吗?你应该知道那天晚上的派对是什么样子的吧?」

  「什么样子?」齐京冷静地问。

  「啧啧,没想到齐家少东这么大方,连老婆参加性爱派对也不介意。」林成风眯起眼,锐声讽刺。

  照理说,再怎么大度能容的人听到他这句话,就算不翻脸,面上也要出现几条黑线,可齐京却眉眼不动。

  「你想要什么?」语调依然静定。

  这样的静定让林成风很不高兴,嘴角一阵抽搐。「我不想要什么,只想让你认清程水莲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

  「我老婆是什么样的女人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林成风又是仰头大笑,「你可能不知道吧,我跟你老婆可是私交不错的哦。」

  「哦?」齐京仍然没什么特别反应。

  「我们是很『亲密』的朋友。」林成风刻意强调。

  这样的暗示够明显了吧?

  「没想到水莲会认识你这样的朋友。」齐京语调清淡,嘴角居然还微微扬起。

  林成风脸色一变,「你瞧不起我吗?」

  「怎么会?」

  「齐京!我告诉你——」

  「你想要钱吧?多少?」齐京优雅地掏出支票本,随手撕下一张递给他,「要不随便你填吧。」

  林成风狠狠瞪著那张微笑的俊颜。「你少侮辱人!齐京!」

  「我错了吗?」齐京耸耸肩,闲闲收回手,「原来你不要钱啊……」

  他还没来得及将支票收回口袋,林成风便一把抢过。

  开玩笑,送上门的钱财,不要白不要!「既然齐先生如此大方,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齐京深眸闪过异芒,俊唇畔的微笑毫无温度。

  林成风一惊,刚进门时趾高气扬的声势不知为何逐渐弱了,如今的他只觉在齐京面前抬不起头来。

  为什么?他明明是来刺激他的啊!怎么反被他堵了气势?

  「你……我可是好意警告你,你、你的老婆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天真,那个被杀的男人她也认识,说不定跟他有一腿……」

  齐京没让他有机会说完,迅雷不及掩耳地拽住他衣领,锁定他的眼眸清锐凌厉。

  「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林先生。」

  「什么、什么事?」

  「我老婆那天晚上不在那里。」他一字一句,面带微笑说道。

  林成风呼吸一紧,顿时被那冷冽的笑意压得透不过气,他咽了咽口水,好不容易才找回说话的声音。「当、当然,你说不在就不在了。」语毕,他矮下身子,逃脱那窒迫的箝制,匆匆走人。

  齐京瞪著他仓皇的背影,笑意敛去,眸色跟著沉沦。

  不错,凭齐家的势力,他是可以告诉全世界,水莲当晚不在那场荒唐的派对上,可实际上呢?她的确在那里!

  文静乖巧的她竟然会喝得醉醺醺去参加那种见不得人的肮脏派对?!他实在难以置信!

  可她……竟然做了!

  是他看错了她吗?还是原本该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水莲花,终究也受了这彩色世界的迷惑,成了俗艳至极的莺莺燕燕?

  她真的背著他跟其他男人纠缠不清吗?她竟敢让他戴绿帽?

  想著,齐京步出办公室,表情更冷,冰封的神态吓著了公司里每一个员工,也吓著了前来接他回家的司机。

  回家的路上,俊脸上的阴霾始终挥之不去。

  待他走进家门,屋内原本热烈的气氛霎时骤降了十几度,笑语呢喃逸去了,人人惊惧地望著男主人没有表情的脸庞。

  「京,你回来了!」飞奔而来的正是他那个看来纯洁无瑕的妻子。已经很久不曾见她笑得这般甜蜜了,像是全世界的阳光忽然都眷顾了她,周身泛著光彩。

  剑眉不著痕迹地挑起。

  「京,累了吧?来,坐下,我给你倒杯茶,是你最爱喝的冻顶乌龙哦!刚买的茶叶,味道好极了。」她拉他在沙发上落坐,像只蝴蝶般在厅内翩然旋舞,不一会儿,便张罗来一壶清香好茶。

  她斟了一小杯,双手奉上。

  他接过,品了一口。

  「好喝吧?」她偏著头,撒娇似的看著他。

  「还不错。」

  「你这次出差顺利吗?美国那边的业务都还好吧?」

  「还好。」

  「听说我们在美国投资的一家公司要上市了,所以你才忙著到处奔走,主持那个什么Road Show吧?」

  「嗯。」齐京微微讶异。什么时候她也关心起齐家的事业了?

  仿佛看出他的惊异,她娇娇地笑了,「人家毕竟也是你老婆啊!多少应该关心一下你的工作吧。」

  「……多谢。」

  「什么嘛,干嘛这么见外啊?」程水莲微瞠,「还跟自己的老婆道谢呢,真是的!」

  茶杯一晃,溅出几滴液体。

  瞪著自己的妻子,齐京再也无法掩饰震惊的表情。这不可能是水莲!她从不会这么对他说话!

  「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著我啊?」她依然笑著,脸颊缓缓漫开红霞,「好像见到陌生人似的。」

  「我——」奇怪,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说不出话来?面对主动撒娇示好的她,他竟然觉得喉头像梗住了鱼刺?

  「怎么啦?京,你看起来不太舒服。」她眉尖一颦,伸手触碰他额头,「是不是太累了?发烧了吗?脸好像有点红……」

  他倏地格开她的手,「我去洗澡。」立即站起身。

  望著他昂然淡漠的背影,她心情一沉,沉默了两秒,才颤声唤,「等一等,京,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他停住步伐。

  「啊,这个嘛。」低柔的嗓音蕴著娇羞之意,「人家……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说啊。」

  「那个……京,我、我——」抑不住满心喜悦,程水莲终於还是说了出来,「我怀孕了!」

  挺拔的身躯一绷。

  「怎么啦?你该不会吓到了吧?」她以为丈夫高兴得惊呆了,笑著再次强调,「我怀孕了!」

  依旧是完全的静寂。

  好半晌,齐京才转过身子,双手环抱胸前,深不见底的眸静静凝定她,嘴角慢慢勾起笑弧。

  不祥的预感笼上她,她屏住呼吸,开始感到不安。「你、你不高兴吗?」

  「……是谁的孩子?」

aaaaaaaaaaaaaa
 「什么?」

  他刚刚……说了什么?她没听错吧?

  白著脸,程水莲颤颤拉开微笑,强迫自己再问一次,「你刚刚……说什么?京。」

  「我问你,是谁的孩子?」

  她没听错!他竟然真问出这样的问题!

  程水莲脸色更白了,心跳渐渐迟缓,「这……还用问吗?当然、当然是你的孩子啊。」

  「哦。」齐京只是漫应一声,不冷不热地。

  心跳彷佛停止了,原本五彩缤纷的世界忽然在她眼前碎裂成片片灰白。 「你……怀疑我?!」

  他不语,只是静定地望著她。那眼神,令她心如刀割。然後,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上楼。

  她失魂落魄了好一会儿,才迈步追上。

  「等等,京,你说清楚!为什么你会怀疑我?这当然……是你的孩子啊!」她气喘吁吁地一路追回卧房,小腹因跑动而隐隐作痛起来,「除了你,还会有谁?」

  「我怎么知道?」齐京粗鲁地脱著西装外套,随手掷落床上,「也许是林成风?」

  「林成风?」她愕然重复著这个几乎可说是陌生的名字,片刻,才恍惚从记忆库里翻出男人的形影。

  是他!那天晚上说要带她与Fanny好好见识的男人,是他半强迫地拉她去那场派对……

  「你误会了!我跟他是那天晚上才第一次见面啊!我只是跟他喝了几杯酒,他是Fanny的朋友——」

  「又是Fanny!」他不耐地打断她,「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推给Fanny好吗?她是个千金小姐,怎么可能认识像他那种猥琐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拉你去那种荒唐的地方?」

  「你、你不相信我吗?那天晚上真的是她——」

  「别再推卸责任了!」他吼,高昂的嗓音震动了她。

  她愕然,冰冻的身子寸步难移。

  他不相信她,他说Fanny不可能跟那种猥琐的男人来往,却怀疑她与那种人有染。

  为什么?因为她不是千金小姐,所以眼光低贱吗?

  泪雾,忽地在她眼眶聚拢,慢慢地、悄悄地融化,无声无息地滑落。

  他是否从来就看不起她?

  「你不要这样!」她的眼泪令他有些烦躁,剑眉狠狠皱起,「不要动不动就哭!」

  她只是瞪著一双大大的泪眼,「你真的……认为我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吗?」

  「我怎么知道?我本来以为你绝对不可能去参加那种荒唐派对,可你竟然真的去了!」他怒咆,握拳朝墙面重重槌了一记,闷响如落雷,痛击了程水莲的心口。

  「我并不是自愿去的——」她试著解释。

  「别拿这一套唬我!」

  「我只是想反抗你——」

  「你干嘛要这么做?」

  「你不懂吗?」她锐喊,「我厌倦了老是听你的指示行动,讨厌自己像个洋娃娃一样!」

  「你哪里像洋娃娃了?」

  「你根本不懂。」她绝望地摇头,泪珠如骤雨狂坠,「因为你根本不在乎,因为你根本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你在说什么啊?水莲!」

  「你根本不喜欢我,也从没爱过我!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捏塑的玩偶罢了。这么多年来,我被放在你们齐家的橱窗里展示,除了傻笑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会做!我只是……只是一个好看的洋娃娃而已。」她掩住唇,再也忍不住委屈的哭音,一声声在唇间哽咽。

  他只要她穿上齐家少夫人应该穿的服装,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在上流社会展示,根本不在乎她怎么想,她的想法对他而言从来就不重要!

  从十七岁那年开始,她便拚了命地取悦他,拚了命地想成为他心目中完美的伴侣,还为终於怀了他的孩子而雀跃不已,可他,却只是冷冷反问一句「是谁的孩子」。

  她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地爱他,他总有一天也会爱上自己——可她错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错了!

  「我後悔了。」透过泪雾,她无神地瞪著这清冷无情的世界,「我要离开你,我要离婚。」

  「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瞪她,「你说什么?水莲,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她笑了,笑声凄楚而尖锐,「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搞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你——」

  「我要离开你,齐京,随便你找谁来齐家的橱窗展示吧,我不在乎,我——」

  不轻不重的巴掌蓦地甩向她,截去她末出口的言语,她愣然伸手,抚向微微热烫的颊。

  「你打我?」

  「我……」他彷佛也被自己的举动吓著了,墨黑的瞳惊疑不定,俊容刷白。

  怎么?他也会惊慌失措?她迷蒙地想。

  「不许……我不许你离开我,水莲。」一字一句从他齿缝间进落,「你忘了你已经怀孕了吗?」

  「那又怎样?反正你不认为那是你的孩子。」

  「你!」他气得浑身打颤,「总之别再说什么离婚,我不会答应的。」

  她只是默默旋身。

  「你给我站住!」齐京扯住她臂膀,「不许走!」

  「你放开我!」她用力挣扎,在一来一往间与他较劲,就像跳探戈一样,不许自己对他的霸道屈从。

  最後,在她不顾一切咬了他手背一口後,他放开了她,而她立刻逮住机会奔向房外。

  她奔得那么快、那么急,根本没注意到往常乾净的大理石地面多了一摊发亮的油渍。

  她滑倒了,狼狈地往後一仰,撞上一只明朝青瓷花瓶,跟著跌坐在地。

  鲜血自她双腿之间汩汩流出,她愕然瞪著,脑海一片空白。

  「水莲!」齐京震惊的叫唤自身後传来,「你没事吧?」他在她身後蹲下,试图扶起她。

  她动也不动,只是仰头望他,双唇发颤。

  「水莲?」

  「孩子!我的孩子……」她哑声痛喊,跟著晕了过去。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孩子流掉了。

  与齐京争吵的隔天,程水莲在医院里醒来,冰雪般清冷的天花板刚映人眼帘,她的心便恍然而大痛。

  孩子没了。

  是她的鲁莽杀死了她与齐京的孩子。

  是她!都是她!

  连日来,她恍若失了魂的躯壳,怔怔地坐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周遭的一切。

  病房里添了好些东西,娇艳的花朵、新鲜的水果,白色的矮柜铺上了粉色桌巾,电视机旁立著一座立体环绕音响,窗檐挂起水晶风铃,连地上都在齐京强势的命令下,垫了一层温馨柔软的波斯地毯。

  怕她无聊,小翠镇日在病房里陪她,放音乐给她听,为她读书、念报。

  而她听著、看著,却什么也入不了耳、进不了眼、触不到心。

  她的身已失了魂,她更希望自己的心也能从此停止跳动。

  什么都没有了,孩子流掉了,她与齐京最後一丝牵系也就此断了……

  「少奶奶,少奶奶?你听见了没?」忧虑的嗓音碰撞她耳膜,强要拉她回神。

  好吵。程水莲皱起眉。

  「有人送来一封信给你。你要看吗?」小翠继续追问。

  「什么信?」她木然地问,显然毫不关心答案。

  「我也不知道。刚刚有个清洁女工拿来的,她说是一个男人交给她的。」

  「男人?」

  「你要看看吗?」

  她没有回答,神色漠然。

  看也好,不看也好,又怎样呢?她根本不在乎究竟是谁写了什么样的信给她,甚至懒得去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写信给她。

  随便吧,怎么都好。

  「那……我打开了哦。」一阵犹豫後,小翠主动拆开信封,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纸,递给她。

  她茫然接过,展开信纸——

  杀人凶手,别以为你能逃过法律的制裁!

  有几秒的时间,她弄不清信纸上鲜红的字迹是怎么回事,傻傻地发著愣。

  然後,本能促使她脑子开始运作,她瞪大眼,总算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

  一封恐吓信!一封以鲜血写就的恐吓信!

  「呜……呃——」嗓音在紧窒的喉头害怕地纠结,她抚住喉,困难地咽著唾液。

  「怎么啦?少奶妍,你不舒服吗?」察觉她的异样,小翠担忧地站起身,试图握住她颤抖不已的肩。

  她直觉甩开,「别、别碰我,别碰我!」

  「少奶奶……」

  「我说不要碰我!」凌锐的嗓音划破了病房内沉静的气流,也惊动了刚刚跨进房门的男人。

  「水莲?」齐京瞪视神志显然濒临崩溃的妻子,「发生什么事了?小翠。」

  「我也不知道啊,少奶奶看了信之後就变成这样了。」

  「信?」齐京目光一转,落定程水莲紧紧捏在手中的纸张,不祥的预感令他攒起眉。他以眼神示意小翠离开,一面慢慢走向妻子,「水莲,信上写了什么?让我看看。」

  她没说话,只是颤著手将信交给他,他接过,只看了一眼便神色大变。

  「这是谁送来的?」

  「我不知道。」

  「可恶!究竟是谁做出这种事?」

  她瞥了—眼他怒气腾腾的脸庞,嘴唇发颤,好不容易才逼出细微的嗓音,「不是……我不是凶手。」

  「你当然不是。」他迅速接口。

  接得太快了。

  她心一凉,感觉—股绝望漫上胸口,「我是说真的!我没有杀人!」

  「我知道。」他安慰她。

  「警方不会也收到这样的信吧?」她惊慌地站起身,像只无头苍蝇在病房里乱晃,「他们会不会以为我真的杀了人?」

  「别这样,水莲。」他急忙定住她不安走动的身躯,「放心吧,就算上庭,我一定会请最好的律师替你辩护,你不会有事的。」

  她身子一僵,猛然拾起头,「最好的律师?」

  「他不会让你被定罪的。」他望她,眼神深沉。

  他这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并非真的认为她不是凶手?

  她倒抽一口气,激动地甩开他的手,「我不会被定罪是因为我没有罪!我是无辜的!不是因为某个律师高超的辩护技巧!」

  「当然。」

  「我是清白的!」

  「我知道。」他语调平静。

  太平静了,平静得令她发狂。

  「不,你一点也不知道!」她尖叫,「你根本不能确定我是不是无辜的,对吗?你根本不相信我!」

  「水莲……」

  「我是不是无罪根本不重要对吗?」她怒视他,「重要的是我是齐家人,齐家人不会有罪!」

  「别这么歇斯底里的,水莲。」

  歇斯底里?他是这么认为的吗?只因为她无法坦然接受他利用齐家的权势确保她的清白,他就认为她无理取闹吗?

  「我受够了!这种虚伪的日子,我受够了!」小腹莫名绞痛起来。为什么?她不是已经失去孩子了吗?为什么还会疼痛?她紧紧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我好後悔,如果老天能让我再重新选择一次,我宁愿当初不曾遇见你!」

  是的,她不要遇见他,不想爱上他,更不该妄想成为他的妻子!她後悔了,非常非常後悔!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攫住她肩膀,咬牙切齿,「不许你这么想!」

  不许?他凭什么不许?他管制她的行动、她的言语,现在连她的思想都要过问吗?

  天!她好恨!

  「如果时间能重来多好……」她颤声道,挫败的泪水一下子蒙胧了视界,她扬手,愤然抹去。

  哭什么?从以前就这样,一遇上事情,她什么也不会,只会哭!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也恨极了这样的自己!她跺了跺脚,忽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拔腿狂奔。

  「你去哪儿?水莲!给我回来!」

  不!她不回去!她要逃开,离他愈远愈好!

  「水莲,回来!」他命令。

  她不理会,自顾自地往前奔,一连奔下几层楼後,仓皇来到医院外。

  身後,齐京的跫音依然执著地追著,她盲目地冲出马路——

  「小心!」

  警告的呼喊在车来车往的街道上显得那么低微、那么无助,却精准地击中她怦然的心口。

  怎么回事?

  她昏然直视一辆朝她疾驰而来的车子,呆立原地。

  「水莲!」

  在晕过去前,最後映人她瞳底的是齐京写满恐惧的脸。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好痛!

  为什么会这么痛呢?全身的骨头像要碎裂了,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嗯……」痛苦的呻吟逸出她乾燥的唇,她喘著气,感觉有某种清凉的液体点上唇瓣。

  是水吗?她想喝,好想喝哦。

  强烈的渴望令她凝聚全身力量,命令自己展开酸涩的眸,迎向一片朦胧。

  「水……」她喃喃祈求著。

  朦胧的人影接近她,伸出臂膀揽住她虚弱的身躯,「喝吧。」拂过耳畔的嗓音低沉动听。

  好熟悉的声音。

  她茫然想著,一面低头喝著水,一面拚命眨动眼睫。

  终於,眼前景象逐渐清晰,她认出自己正倚靠著齐京的胸怀,他俊秀的脸孔没有表晴地看著她。

  「你清醒了吗?」

  「嗯。」她点头,眼眸流转,然後惊异地圆睁。

  蕾丝窗帘、粉色桌灯、满房的漂亮娃娃与玩偶——这究竟是哪里?

  「这不是……医院吧?」

  「当然不是。」他彷佛为她的问题感到吃惊,扬起一道眉,「这是你的房间,你忘了吗?」

  「我的房间?」她闻言一呛,急急挺直上半身。这充满少女粉嫩气息的卧房是她的房间?没搞错吧?「你什么时候把房间布置成这样?」

  「什么时候?从你来的时候就这样啊。」

  从她来的时候就这样?她颦眉,愕然不已。

  「怎么?莲丫头是不是醒了?」苍老沉静的嗓音在房门口扬起,跟著,一个拄著拐杖的老妇人颤巍巍地走来。

  一见那张刻画著岁月痕迹的老脸,程水莲整个人惊呆了。

  是齐家老奶奶?她不是……很久以前就过世了吗?

  「奶、奶奶?」

  「傻丫头,怎么一副见鬼的模样?」齐奶奶半开著玩笑,「不认得我了吗?」

  她当然认得了,问题是,齐奶奶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莫非她真的见鬼了?

  程水莲紧绷著身子,「奶奶……怎么会在这里?」

  「你这丫头是摔傻了吗?这里是我家,我在这里有这么奇怪吗?」

  「这里是奶奶家?」程水莲惊跳起身,明眸再度环视周遭一圈後猛然忆起,「对哦,这是我以前的房间。」是她十七岁寄宿在齐家时的卧房。

  「什么以前的房间?难道你不再住这里了吗?」齐奶奶状似责备,声调却和蔼,「我都知道了,听说学校同学知道你跟小京的事情後很不服气,变本加厉地欺负你,这次居然还拿蛇吓你,害你从楼梯上滚下来……你放心!奶奶明天就去学校跟校长抗议,替你讨回公道。」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什么学校、同学、校长?她早就脱离那段青涩岁月许久了啊!

  「京,这怎么回事?你说说话啊!」她直觉转过身向丈夫求救。

  「就是这么回事。你放心吧,以後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齐京语气清淡,唯有隐隐抽搐的下颔泄漏了他激动的情绪。

  她愕然瞪他,蓦地发现他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个男人。

  虽是相似的五宫,可他的脸比起齐京年轻许多,墨黑的眸还微微染著年少稚气,他的身材也不若齐京高大挺拔,穿著高中制服的身躯虽然不矮,却显得颇为纤细。

  「你是……你是谁?」

  「我是谁?」他愕然扬眉,「我是齐京啊。」

  「不可能!」她死命摇头。

  齐京没那么年轻,身材也没那么纤细,他不是齐京!顶多长得和齐京少年时代很像而已……

  不会吧?

  不可思议的念头忽地击中程水莲,她张大唇,震惊地瞪著眼前清秀绝伦的少年。「你、你几岁?」

  「十七。」

  「那我、我几岁?」

  他瞪她,「别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她不理会他冷厉的神情,急迫地拽住他的手,「快告诉我!我几岁?快说啊!」

  「……跟我一样。」

  跟他一样?程水莲猛然放开他的手,一步步後退。

  这意思是说……她也是十七岁喽?怎么可能?!

  她不敢相信,跌跌撞撞奔向梳妆镜前,瞪视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她,秀发凌乱,容色苍白,青紫了一大块的额头,显示她之前确实摔得很惨。

  可虽然如此狼狈,她眼角的细纹却消失了,没上妆的肌肤是难以形容的柔滑细致,简直吹弹可破……

  她蓦地倒抽一口气。

  这是真的?她真的变年轻了?真的变回从前那个青春少女?

  骗人!她在作梦吗?

  她颤颤伸出双手,用力掐上自己的脸部肌肉。

  「啊!好痛!」惊天动地的叫喊惊动了房内其他两人,也震撼了她自己。

  「丫头,你干嘛没事掐自己啊?没事吧?」

  「你怎么闷事?水莲。」

  两道莫名其妙的嗓音在她耳畔左右响起,她置若罔闻,只是愣愣站在原地,瞪著镜中淡淡浮上红指印的颊。

  这不是梦!

  她真的……回到过去了?!

aaaaaaaaaaaaaaa
 这真是太诡异了!

  程水莲瞪著镜中的自己,至今仍处於极度震惊的状态中。

  镜中的她,白衫黑裙,墨黑的发清汤挂面,脸没上妆,肌肤却水嫩嫩的,嘴唇也娇艳欲滴,大大的眼睛还未染上成熟女子历经的沧桑,闪亮亮的,像夜空初绽的星子。

  这是她吗?

  她试著对镜中人微笑,秀眉弯了,眼眸细了,唇畔抿著淡淡羞涩。

  天!她心一震。

  她笑起来竟十足像个女学生,文静的、羞怯的,犹对这个世界满怀幻想的天真少女。

  这,不可能是她吧?

  「……你在做什么?」清亮的声嗓蓦地在她身後扬起,扯动她不安定的心弦。

  她颤然回首,迎向正以奇特眼神瞧她的少年。

  「一大早就对著镜子发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花痴的?」

  花痴!

  他竟敢如此嘲弄她?程水莲瞪他一眼。如果她还是从前那个不解世事、对他无限爱慕的少女,此刻肯定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她不是,她长大了!

  「我照镜子都不行吗?你也不希望你的未婚妻灰头土脸地到学校丢你面子吧?」

  「嗄?」齐京闻言,一双眼差点没凸出来,他瞪她,不敢相信她方才的回嘴。「你说……什么?」

  「好话不说第二遍。」她高傲地睨他,然後一甩头,自顾自地背起书包下楼。

  身後一片灼热,她可以感觉到齐京凝定她的惊愕眼神,那令她十分愉悦,有股报复的快意。

  如果这不是梦,如果这真是上天赐予她的第二次机会,那么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从前的程水莲就让她随风而逝吧,今日的她,不做灰姑娘!

  她下楼,正坐在餐桌旁看报的齐奶奶一见到她,老脸扯出慈爱笑容。

  「看来你今天精神不错,小莲。」她拉过程水莲,捧起那小脸蛋细瞧,「嗯,额头的瘀青也差不多都消了。」

  「放心吧,我很好,奶奶。」她仰起头,真诚地对老人家微笑。

  齐奶奶是她最敬爱的齐家人,外公死後,齐奶奶坚持将父母双亡的她接到这里来,也因此,她跟齐京才会扯出一段孽缘。

  虽然现在的她很後悔当初答应任性的齐京成为他的未婚妻,可并不影响她对齐奶奶的感情。

  「没事就好。对了,奶奶今天陪你一起去学校跟校长打声招呼……」

  为了同学们欺负她的事吗?

  「不用了,奶奶。」她赶忙阻止,「这件事让我自己解决吧。」

  「真的不用吗?」齐奶奶有些犹豫,「可是——」

  「没事的,奶奶,只要我好好说,相信同学们一定会了解的,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这样啊。」齐奶奶凝望她,眼眸闪过笑意,「你好像变坚强了呢,小莲。」

  程水莲回以一抹笑。她也希望如此。

  「快坐下来吃早餐吧。」齐奶奶招呼著,「今天我让厨子准备了你最爱的煎蛋卷,配鲜奶正好。」

  「我想喝咖啡。」

  「咖啡?」齐奶奶一愣,「可是你早上一向喝鲜奶的啊。」

  那是因为齐京规定她只能喝鲜奶,所以她才喝的。

  她深吸一口气,「可是我今天想喝咖啡。」

  「哦。」齐奶奶扬眉,看著她执起咖啡壶,为自己斟了一杯。

  随後走进餐厅的齐京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怔怔看著她往杯中加三匙糖,又注入鲜奶。

  「你不能喝咖啡,水莲。」他出言制止她,「你正在发育,应该多喝牛奶,而且喝咖啡时也不该加这么多糖,又不是喝糖水。」

  「如果我不能喝,那你应该也不能喝,对吗?难道你没在发育?」她闲闲回应,「而且我就喜欢喝加糖的咖啡,不可以吗?」说著,反抗似的又添了一匙糖。

  他愕然瞪视她的举动。

  她耸耸肩,故意无视他如火般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然後在奉送齐奶奶一朵甜美的笑靥後,翩然告退。

  齐京蹙眉跟上,她假装没注意,笔直走出大门。

  他终於出声了,「喂,你去哪儿?司机还没将车子开出来。」

  「我要走路上学。」

  「走路?」他拽住她手臂,强迫她转身面对他,「你发什么神经?我们不是每天一起上学吗?」

  「从今天起我要自己上学。」她坚定地回应,「我要走路。」

  「你是怎么了?是那些欺负你的同学说了什么吗?所以你不敢跟我一起去学校?」

  「跟他们没关系,是我自己的决定。」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当你的洋娃娃了。」她字字铿锵有力,星眸璀亮异常。

  「洋娃娃?」他愣然,半晌,神色转为阴沉,「你撞坏脑子了吗?怎么变得这么莫各其妙?」

  「有吗?我倒觉得我终於做回真正的自己了。」

  「程水莲!」他低斥,「你一定要这样跟我作对吗?」

  「没错。」她浅浅微笑,「你要是不高兴的话,就取消我们之间愚蠢的婚约吧,不必勉强自己跟穷人家的女孩在一起。」

  「你——」

  「坦白说,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嫁给你。」

  她冷淡的宣称似乎着恼了齐京,他一把握住她的肩膀,狠狠将她定在雕花大门旁的白墙上。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哦。」他眯起眼,「你说你喜欢我,事实上,我认为你迷恋我。」

  他一定要用这么可恶的神态道破她的心意吗?瞧他似笑非笑的嘴角,根本就不把她少女的真心当一回事吧?从小身边就群蝶飞舞的他,哪可能真的看上毫不起眼的自己?之所以要她,只是因为她很傻、很好操控而已……

  她从前实在太傻了,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跟她完全处於两个世界的富家公子?

  双拳在身俊悄悄缩紧。「我是喜欢过你。」

  「什么?」过去式的语法震撼了齐京,他怒视她,「你的意思是——」

  「现在我只想尽快摆脱你。」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碎石小径往前方直直展开,两旁林树夹荫,远远地,一方方绿油油的稻田在阳光下闪烁著温暖的光芒。

  啊,这久违的景致啊!

  程水莲深吸一口气,瞥视四周,胸臆间满满地涨著感动。

  自从高中毕业後,随著齐京到台北上大学,她有多久不曾回到这生她养她的乡间小镇了?多久不曾呼吸过这新鲜透彻的空气?多久不曾欣赏过这美丽可爱的风景?多久不曾倾听过这宁谧安详的声音?

  在都市浮沉这么多年,几乎却快忘了她曾在这单纯的东部小镇长人。

  她都忘了,在日复一日沿著这条小径上学时,她对著周遭景致,看到的却是心中的无限梦想。

  那时的她,想著她的未来,想著有一天要离开这里,到都市追寻她的梦想。

  她终究是离开了,却不是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去的,反倒在城市的霓虹灯间迷失了前进的方向。

  她後侮了……

  程水莲忽然无法继续前进的步伐,她在一条清澈的小溪旁找到一块平坦的岩石坐下,静静望著远方。

  旭日,随著时间推移逐渐上升,阳光愈来愈烈了,放肆地洒上她的脸,刺痛她的眸。

  「你在干嘛啊?水莲,上课快迟到了!」

  正当她发呆间,一个骑著脚踏车的少年飞快地从她身畔闪过,他努力跺著踏板,急切地与风争速。

  程水莲愕然凝望他瞬间淡去的背影,根本来不及回话,连这少年是何方人物都还没意识过来。

  忽地,淡去的影子又逐渐清晰了,似乎是察觉她的不对劲,少年又飞快地跺著脚踏车骑回来。

  「喂!你伤还没全好吧?身体不舒服吗?」少年冲著她喊,「齐京呢?你今天怎么没坐齐家的车上学?要不要载你一程?」

  「你、你是——」她迅速搜寻著记忆库,将少年线条分明的脸孔与脑中储存的印象一一比对,不过数秒,灵光一现,「温泉?!真的是你?」她忍不住跳起来,指著他大叫。

  被唤作温泉的少年一愣,犹豫地皱起眉,又扯扯头发。「水莲,你没事吧?看到我有这么讶异吗?」

  当然讶异啦,好几年不见了呢。

  程水莲抿著嘴笑,偏头打量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记忆中他是个热爱运动的男孩,尤其棒球更是打得一把罩,小学写作文时,他的志愿还是成为棒球选手呢,只可惜……

  唇畔的笑意敛去了,她想起升高三那年的暑假,温泉为了救一个孩子出了一场车祸,夺去了他出色的运动神经。

  「温泉,温泉……」

  他是个好男孩,在学校同学都因为齐京而欺负或疏远她时,只有他待她一如往昔。

  「干嘛一直叫我的名字啦?」温泉翻白眼,「我知道我老爸取这名字是很可笑,哪有人因为这里以温泉出名,就把儿子取这种蠢名字的啊?」说到这个,他就忍不住怨恨,「臭老爸,我总有一天要报复,哼!」

  「不是的,温泉,我——」

  「都叫你别叫了,你是存心气我是不是?」他轻轻敲了她头部一记,又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快坐上来,我载你去学校。虽然是暑期辅导,迟到也会被痛削一顿的。」

  「暑期辅导?」她侧坐上脚踏车後座,小心翼翼拉好裙摆,「你的意思是现在是暑假?」

  那么还来得及喽?她也许来得及阻止一场悲剧。

  「温泉,你听我说,这个暑假不要上市区玩,绝对不要去。」

  「为什么?拜托!难道你要我在小镇上窝一个暑假吗?很无聊耶。」

  「你听我说,绝对不要去。」她紧紧抓住他肩膀,「会出事的!」

  「什么啊?」温泉摸不著头绪,「你脑子是不是摔坏了?都是那些可恶的家伙,竟然那样欺负你!」他神态转为严肃,「不过你放心吧,那天齐京当众发了好大一场飚,把那些人都吓呆了,以後应该不敢再找你麻烦了。」

  「齐京发飚?」这料想不到的消息转移了她的心思。

  「嗯,你一定想像不到冷冷的白马王子也会发脾气吧?不过,那天齐京真的一副想杀人的模样,连我都吓了一跳。」

  齐京想杀人?为了……她?

  「我说水莲,你真的抓住他的心了耶。我本来以为他只是想玩玩,没想到原来真的挺在乎你的。」温泉不怀好意地笑,「嘿嘿,白马王子也有灰姑娘来制伏他啊。」

  灰姑娘制伏王子?不,应该是反过来吧。

  「你错了,温泉,不是那样的。」她语气幽幽。

  如果说齐京真为了她发飙,也只是因为同学伤害了「他的未婚妻」,而不是因为「她」。

  「不用不好意思啦,水莲,虽然我不太喜欢王子,不过看来你跟他在一起也不错。」

  她一愣,「你不喜欢齐京?为什么?」

  「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那家伙太完美了啊!家里有钱就罢了,为什么人还帅得不像话?长相好我也认了,偏偏头脑又好,动不动就考全校第一。好,就算他遗传因子特别棒好了,干嘛连运动神经都那么好啊?网球、羽球、游泳、空手道,什么都会,连马拉松比赛也被他跑进前三名……啊!愈讲愈气,真是呕死我了!」温泉哇哇叫。

  程水莲听著,不觉笑了。

  对哦,她怎么会忘了温泉对齐京一直有著强烈的竞争意识。自从高二时,齐京转来这所乡下高中,温泉便把他当成了假想敌,什么都要跟他比一比,有一回甚至跟他挑战围棋呢,结果还是泰然自若的齐京赢了。

  「告诉我,水莲,那家伙的弱点究竟是什么?」温泉回头不甘地瞥她一眼,「我就不信王子真那么十全十美。」

  齐京的弱点?她闻言—怔。是啊,他的弱点究竟是什么呢?他总是那么优秀,那么坚强,那么气定神闲,仿佛天下一切尽在他胸壑当中……

  她实在不知道他有什么弱点啊!

  「啊啊,别告诉我连你也想不出来!」温泉快捉狂了,「起码要有一样吧,我一定要赢他一次,不然那个可恶的女生—辈子都会瞧不起我!」

  可恶的女生?瞧不起?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女生是谁?我认识吗?」她追问,「她为什么瞧不起你?」

  「啊。」恍悟到自己失言,温泉脸颊忽地染红,支支吾吾起来,「你……你不认识她啦,她不是镇上的人。」

  「那她是哪里人?你怎么会认识?」这下她更好奇了。

  「她是……从台北来的。」

  「台北?是谁家的亲戚吗?」

  「就是林家的爷爷……」

  「林爷爷?是他的孙女吗?还是外孙女?是怎样的女生?一定很漂亮吧?」

  「嘿!你别再问了好吗?」温泉不耐地回了一句,脚踏车迎风奔进校园。「以前的你不会这样东问西问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事的?」

  程水莲一震。

  是啊,以前的她不会追问这些的,即使是青梅竹马的朋友,她也不会过问他人的私事。

  因为那时的她将自己困在一个封闭的小圈圈,眼底除了齐京,谁也看不到……

  「我现在不一样了,温泉。」她跳下脚踏车,「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是以前的程水莲了。」

  「你说什么?」温泉愣然注视著以一种坚决的神态伫立於凤凰木下的少女。

  夏风拂来,撩起她鬓边一缯细发,黑色的百褶裙翻扬著好看的波浪。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程水莲没坐齐家的轿车来学校。她今天是跟温泉一起来的。

  她跟齐京在学校见了面也不打招呼,好像陌生人一样。

  他们吵架了吗?

  流言如星星之火,瞬间燎原,才过了一个上午,便传遍校园,人尽皆知。

  不论在哪儿,程水莲总能从四面八方接收到各种视线,好奇的、怀疑的、惊讶的、不满的,同学们默默评估著她,彷佛意欲藉此一探流言的真假。

  她咬牙,假装没注意到自己再度成为众人的焦点,坐在图书馆里,努力翻阅著各科课本。

  国文、数学、英文、历史、地理……天啊!难道她还要将这些教科书重读一遁吗?国文、英文还好,可是数学——她瞪著讲义上密密麻麻的几何符号——她早忘光了啊!

  还有三民主义——她一翻白眼,当初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课本上大段大段的文字硬背下来,现在,还要重来一次吗?

  掩落眼睫,她无奈地叹了口长气。

  这就是回到过去的代价吧?所有经历过的痛苦也要重温一遍。

  坐正身子,她决定先抛开消耗记忆力的三民主义,从需要理解能力的数学开始。

  时间,在她埋首於复杂的证明与计算间一分一秒流逝,待她恍然抬头时,黄昏夕照已透过玻璃窗,柔婉洒落一室。

  望著天际朦胧的晚霞,她心版亦跟著蒙胧,呆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在馆内诸位同学好奇的注视下收拾著书包。

  刚踏出图书馆大门,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即映入她眼瞳。

  是齐京。

  他倚在一棵大树下,双手环抱胸前,在满天彩霞掩映下,那张俊秀的脸显得更加出尘,美丽得不像真人。

  温泉说得没错,他确实漂亮得不像话,端整的五官,浓密的眼睫,甚至连他的声音都清雅动听,不似一般男孩粗哑。

  他还有一种不属於少年的神韵,就像现在,只是随随便便站著,也流露出一股贵族般的气势。

  优雅、自在、气定神闲。

  怪不得周围会躲著一群女孩偷偷瞻仰他,瞧她们痴迷的神情,怕只要他回头看一眼,她们就会融成一摊水了吧。

  想著,程水莲不觉咬住下唇,心跳不争气地加速。

  他在等她吧?她该怎么办?无视他的存在,转身就走吗?

  正挣扎间,一道雅致的倩影慢慢飘进她的视界,轻盈纤巧的在齐京面前落定。

  她怔怔瞪视那少女仰起头,正对齐京说著什么,他忽然扬起唇,淡淡一笑。

  啊。程水莲胸口如遭重击,看著两人合衬的身影,她有片刻无法呼吸。

  她想起那少女是谁了,她是乔羽睫,是这镇上最受瞩目的千金小姐,她父亲是镇长,母亲是校长,她本人则被校内一群忠诚仰慕者捧为校花。

  她是……白雪公主一般的人物,同学都说,她跟齐京才是天作之合。

  程水莲撇过头,双腿忽然有了自由意志,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可乔羽睫却看到了她。

  「水莲!」

  娇嫩的嗓音定住她的步履,也送来齐京深沉的注视。

  她回过身,强迫自己走向两人,唇角牵起微笑,「学姊,好久不见。怎么会来学校?」

  「我回来看我们导师。」乔羽睫迎向她,忽地牵起她的手,「听说你前几天摔下楼梯了,没事吧?」

  「我很好,学姊。」

  「没事就好,以後走路要小心点哦。」乔羽睫对她盈盈浅笑,笑容里净是不解世事的天真。

  看来没人告诉学姊,她究竟为什么会摔下楼梯吧?虽然她是学姊,年纪比他们这些学弟妹都大,可对她,所有人都不由得想保护,绝不会让她知道这世界也有丑陋的一面。

  可她後来终究还是知晓了……

  「学姊,你有碰见凌非尘吗?」忆起暑假末将闹得小镇翻天覆地的丑闻,程水莲陡地变了脸色,急急追问。

  「咦?你怎么知道我遇见他了?」乔羽睫微眯起眼,粲笑如花,「刚刚就是他送我回来的啊。我逛百货公司时迷了路,幸好碰见了他。」

  「学姊又迷路了?」程水莲叹气,这位大小姐的路痴在学校里可是有各的,从镇上到市区的百货公司,她能比别人多花上一倍的时问。「为什么不坐家里的车呢?」

  「我偶尔也想要自己出门啊。」乔羽睫甜甜说著。

  这种漫不经心的「偶尔」,可是会铸成大错的呢。程水莲无奈地在心底感叹。

  乔羽睫没注意到她焦急的神色,迳自陷入沉思,「非尘他好像没钱参加暑期辅导,现在还在修车厂打工,看来很辛苦呢。」

  那黯然的神情震动了程水莲,她掐紧乔羽睫的手,「学姊,你不会同情他吧?」

  「好痛!」乔羽睫吃痛地轻喊一声。

  程水莲连忙放开她的手,却没放弃坚持,「听我的!学姊。」

  「为什么?」乔羽睫微微怔愣,奇怪她用这种命令的口吻跟自己说话。

  「因为他——」会伤害你,会把你伤得体无完肤!

  如果可以,她真想大喊出口。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未发生的事,她能随便说出门吗?这种未卜先知的预言若说出口,肯定引发轩然大波。

  「他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她咬住唇,容色千变万化,却吐不出—个字来。

  「水莲,你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乔羽睫担心地望著她。

  「别理她,她这几天—直怪怪的。」一旁的齐京终於插口,语气淡漠,凝定她的黑眸却绝不淡漠。「该回家了吧?水莲,你在图书馆待得够久了。」

  这么说,他的确任等她喽?

  程水莲一窒,说不清胸口漫开的是什么滋味。「你可以自己先回去。」

  「放你一个人走回家?」他瞪她,「你以为我能放心吗?天色都那么晚了!」

  「那有什么关系?这里又不是台北,治安好得很。」

  「总之,一个女孩子不该晚上还在外头游荡。」

  什么意思?他现在就开始管她了吗?想起他结婚後立下的门禁,她怨念陡生。

  「我不是小孩了,别这样管我!」她怒斥。

  「注意你跟我说话的口气,水莲。」他阴沉地警告。

  「什么口气?你这样限制我,难道还要我乖乖地点头称是吗?」她反驳。

  「咦?别吵架啊,你们两个。」见两人火气都有升高的趋势,乔羽睫不知所措地劝著。

  「不好意思,羽睫,我说了,这女人最近怪怪的,脾气变得很糟。」说著,他强硬地拉起程水莲的手,「跟我走!」

  「喂!你——」她想反抗,却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由著他将自己拖往正等在校门口的豪华轿车。

  「上车!」他粗鲁地将她推进车後座。

  「你干什么?」她回首怒视他,「我说过以後要走路上下学!」赌气地打开另一边车门,冲下车。

  「为什么不肯坐车?」他追上来。

  「因为我从小到大都是走路上学!我不想因为借住到齐奶奶家,便改掉这个习惯。」

  「从学校走回家里起码要半个多小时,有出不坐要走路,不是自找麻烦吗?」

  「自找麻烦也好,总之我个想坐车!」

  「为什么?」他问。

  因为她个想依赖齐家,不想依赖他,不想让自己成为一尊没有自主意识的洋娃娃!

  「我想靠自己的力量生活。」坚定地抛下这句话,她旋过身,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履。

  走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深蓝色的凯迪拉克一直静俏悄地在她身旁滑行。

  他干嘛一直跟著她?

  程水莲停定身子,「你不要再跟著我,我不会上车的!」

  车内的他不语,只是深刻地瞧著她。

  她几乎要臣服於那眼神之下,急忙深吸一口气,「你快回去吧,奶奶会担心的。」

  「你也会怕奶奶担心?」他口气讥诮,「你不知道她会更担心你吗?」

  「我——」她一窒,倔强地撇过头,「我回去以後会跟她好好说清楚的。」

  他瞪视她,「你真的不肯上车?」

  「是。」

  「说什么也不肯?」

  「嗯。」

  「很好。」他咬牙,开门下车,然後狠狠甩上车门,「你先回去吧,李伯,帮我们跟奶奶说一声。」

  「是,少爷。」司机李伯领命离去。

  程水莲傻傻望著逐渐淡去的车影,「你做什么?」

  「你不上车,我就陪你一起走路!」

aaaaaaaaaaaaaaaa
 气氛僵凝而尴尬。

  程水莲敛眉低眸,一古脑儿往前直走,假装没听到身後的跫音——坚定、沉稳、令她心慌意乱。

  他吃错什么药了?为什么一直跟著她?

  她父为什么因而心跳加速,连步伐的韵律都乱了?

  拜托!他只是个……只是个十七岁的小鬼好吗?就算她曾经被他牵著鼻子走,就算她总是为了他团团转,他现在也不过才十七岁而已!

  而她,可比他大了好几岁,多了好几年的人生历练呢。她不相信这样的自己,还会受他摆布!

  她不会的!绝对不会!

  程水莲傲然地扬起头来,凝住步履,旋过身,决定正面迎击。

  「你究竟想怎样?」

  面对她直截了当的质问,齐京似乎有些惊讶,扬起一道眉。

  「你就不能离我远—点吗?」

  俊容沉下脸色,「你恨我吗?水莲。」

  她一愣,「恨?」

  「你讨厌我吧。」他静静地、深深地盯著她,湛深的眼神令她心悸。

  默默对望,她胸口蓦地揪紧。

  她讨厌他吗?恨他吗?

  「总、总之我们两个在一起不、不会好结果的。」她白著脸,不明白为什么嗓音会发颤,「我、我们之间的婚约太儿戏了,我根本不应该昏头昏脑地答应你的提议——」

  「我是很认真的。」他截断她,语声清淡,神情却坚定。

  她一窒,「认真?」

  「对这个婚约,我是很认真的,我是真的想娶你。」

  「为、为什么?」她无法呼吸,「你根本一点也不了解我!你只是……你那时才见过我几次而已,怎能确定我就是你想要的女人?」

  「我就是知道。」

  「你不知道!」她喊。

  「我知道。」

  「你不知道!」声调更高了。

  「你一定要跟我争论这么无聊的事情吗?你又不是我,怎能确定我的想法?」他攫住她颤抖的肩膀低吼。

  「对,说得对,我不是你,所以弄不懂你的想法。」她敛下眸,忽地感到一股难言的心伤。「我从来……就搞不懂。」

  听出了她言语间的黯然,他叹口气,放柔了严厉的脸部线条,「因为这样,所以你不安心吗?你怕我对你只是玩玩而已吗?不是的,水莲,我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做到。」他凝定她,专注而认真,「我一定会娶你。」

  她说不出话来。

  「我会娶你,你放心吧。」他重复。

  泪水倏地烧烫她的眸,她不明白自己突如其来的激动,只知道他说的这些话让她又是难过又是心痛,又是不甘与懊悔!

  「你……你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鬼,说话不要这么自以为是!你……你以为你父母会高兴你娶我这么一个穷人家的女儿吗?要不是有奶奶护著,他们早把你揍扁了!」

  没错,是奶奶成全了他们两人的婚姻,大学毕业那年,若不是有奶奶作主,她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嫁给齐京。

  是奶奶坚持她进齐家门——当时她很感激奶奶,可现在,她宁愿不要啊!

  「……我当然知道他们会不高兴,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如何,对未来的另一半,我一定要自己选择。」

  「可我不想被你选择啊!你何必非要我不可?」她用尽力气喊。

  「你又为什么突然这么排斥?」他却以沉静的神态回应。

  沉静得让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无理取闹。胸口炽烈的怒火忽地灭了,只余一片冰冷的空落。

  「是什么原因?」

  「是因为——」

  「说出来——」

  「不要命令我!」她瞪他,最讨厌他这么对自己说话了。「我不想嫁给你是因为……我知道再这样下去,—切只会愈来愈糟,我们……不会幸福的。」

  「你怎么会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因为她亲身经历过了啊!

  苍白的唇角,涩涩拉开一抹笑,她旋身走向流水潺潺的溪畔,痴痴望著在紫色夕照下朦胧的水面。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说吧,水莲,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的能说吗?

  她转过头,他正仰著脸等待她的解释,端正的薄唇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地,看来很可恶,却又带了些……不可思议的温柔。

  心韵,难以克制地狂乱起来。

  奇怪,她以前曾经看过他这样的神情吗?

  「说啊。」

  莫名地,她身子僵直起来,好半晌,才找回说话的声音。

  「齐京,你看过『回到未来』这部电影吧?」

  他扬眉,「看过啊。」

  「如果……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从『未来』回来的——」

  「别开玩笑了。」

  什么嘛。她怒视他,不服气地噘唇。她都还没说完呢。

  「有什么理由就说出来,不要编这种可笑的故事。」他轻描淡写地堵去她的辩解。

  她咬唇,心里也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但这可不是天方夜谭,是真的啊!

  「那只是电影,不可能会有回到过去这种事。」

  「哈!你又知道了。」

  「只要是稍有理智的人都能判断。」他不理会她的讥刺,迳自说著,「第一,未来的几十年内,科技绝对不可能进步到发展出什么时光机器来;第二,就算爱因斯坦的『虫洞』理论是可能的,人类发现的任何宇宙物质进去後,也只会被压得粉碎;第三,就算一个人真的能回到过去好了,他在过去所做的每一件事可是会造成历史的大混乱。就本质而言,『回到过去』这件事已经是历史的矛盾了。」

  什么跟什么啊?什么虫洞?又什么历史矛盾的?为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懂?

  彷佛看出她的迷惑,湛眸闪过一丝近乎好玩的辉芒,「你—定没听过『混沌』理论吧?」

  那又是什么?

  「简单地说,一只在台湾拍著翅膀的蝴蝶,都有可能扰乱南美洲那边的气流。」

  她好像有点懂了。

  也就是说,她在这里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影响未来,也许只是现在跟齐京吵上这么一架,以後陈水扁可能就当不成总统。

  这听来很荒谬,却是有可能的,至少她自己的人生就会不一样了啊。她不会嫁给齐京,不会流产,不会在奔出医院时发生车祸,当然也就不可能莫各其妙掉回十七岁了。

  那她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她不在这里,又怎会改变一切?该发生的事情还定会发生,然後发生以後又发现其实不会发生……

  天!愈想愈混乱了啦!

  究竟怎么回事?这一切只是她在作梦吗?不行,她要再好好想想。

  她抱住头,继续用力思考。

  如果这一切违反自然界的定律,那她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一场梦吗?她的一切努力终究只是徒劳吗?

  她其实改变不了任何事吗……

  齐京讶异地望住她,见她涨红了一张脸,一下嘟嘴,一下皱眉,拚命想从思考的迷宫中脱困的表情,他忽地笑了,清朗的笑声回旋,与水声相和,竟宛如协奏曲一般动听。

  她陡地从迷思中回神,不敢相信地瞪他。

  他笑了?!

  他的笑容……蕴著未成年的青涩,可却又那么自信昂扬。

  真是太可恶了!他才十七岁啊,为什么能笑得那么笃定、那么从容、那么令她这个比他大上好几岁的老女人心中小鹿乱撞?

  可恶!真的好可恶!

  没注意到她不甘心的神情,他站起身,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沾上草屑的学生裤。「我不晓得原来你的表情这么丰富。」朝她伸出手,「回家吧。」

  「你、你做什么?」

  「牵你的手啊。」他自然地握住她的柔荑。

  她倒抽一口气,直觉往後退,不幸踩空了一步,重心不稳的身子直直往後坠。

  「水莲!」他惊喊一声,想拉住她,可她後坠的力道太猛,他反而也跟著摇摇晃晃。

  结果是两个人同时跌落溪里。

  「好难过……」冰凉的水花毫不客气地溅入程水莲眸中,她一面跌跌撞撞地想自水里起身,一面用力想眨去眼中的冷涩。

  「怎么了?你没事吧?」焦急的嗓音拂过她耳畔。

  「我……没事。」她伸手抹去脸上狼狈的水痕。

  「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受伤?没有啊。

  她定了定神,发现自己不但没划上任何—道伤口,甚至连跌倒所带来的痛感也没有,她整个人像是跌人一团柔软的棉花里,一点也不疼。

  怎么会这样?溪里可全是尖碎的细石啊!就算不扎伤人,光撞上也够疼的了。

  她扬起睫,待眼瞳映入齐京依然坐倒在溪里的身影後,才恍然大悟。

  是他……护住了她!是他将她整个人包容在怀里,拿自己的身体当肉垫保护她。

  所以她才能毫发无伤,所以他才摔得如此难看。

  她落下视线,一道顺著水流飘动的血痕迅速扯痛了她的心。「你受伤了!」她尖声喊道。

  齐京跟著她调转视线,不甚在意地瞧了眼手臂上的伤口。「没什么,一点小伤。」

  「怎么会是小伤呢?」

  她急了,意欲蹲下身来察看他的伤势,他却轻轻推回她。「你先上岸。」

  「可是……」

  「先上岸!」他想站起身,脚踝却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

  「怎么啦?」注意到他一闪即逝的痛苦神色,她著急地问。

  「脚可能扭到了。」他淡淡应声。

  「什么?」她容色一白,「那我扶你……」

  「不用了,你先上岸。」

  又命令她了!

  她忽然生气起来,狠狠瞪他一眼,然後伸出手,「我扶你起来!」

  「水莲,我说了你先——」

  「我要扶你起来。」她截断他的话,不理会他蹙眉的表情,迳自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臂膀撑起他,「站起来。」

  他站起来了,在她的扶持下慢慢走回岸上。

  她没有立即放开他,寻了一块表面稍微平滑的岩石让他坐下,又掏出手帕沾湿,轻轻擦拭他手臂上的伤口。

  在检视过那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的伤口後,她秀眉紧紧颦了起来。

  「还说一点小伤呢,要是感染那可不得了。」她喃喃低斥,专注地帮他清理伤口,丝毫没注意到头顶上的俊颜正以一种新奇的眼神瞧著她。

  好一会儿,她终於用手帕包扎好伤口,吁了一口气,扬起头来,正好对住他灿亮深湛的眼。

  她心跳一乱,「你……干嘛这样看我?」

  「你变了,水莲。」他轻轻开口,眼眸仍是那样深深地圈住她,「你现在很不听话。」

  「我——」她咬牙,既为他深邃的眼波心慌,又为他所说的话气愤,「我干嘛要听你的话?你的话一点道理也没有!你以为自己很强吗?受了伤一点也不疼吗?脚踝扭到了让人伸手扶一下会怎样?干嘛这么别扭啊?」

  「别扭?」

  「对,别扭。」她站起身,手指点著他额头,「没看过像你这么倔强又别扭的小孩,简直气死人!」

  「小、小孩?」他闻言,呛了呛,嘴角怪异地抽搐。「你叫我——小孩?」

  「不行吗?」她犹未察觉自己犯了什么语病,依然以一种长辈的姿态教训他,「才十几岁而已,有必要老是摆出一副酷样吗?你就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正常一点、开朗一点?」

  「你的意思是——我不正常又阴沉吗?」他低声问,平淡的口气隐隐蕴著—股不寻常。

  「对,我就是这意思!」

  「我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了?她愣了愣,总算看出他的神情不对劲,也蓦地领悟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

  她竟以长辈的口气责备他……天啊!

  「呃,明白就好。」她连忙敛下眸,假装若无共事地转身,「我去把我的书包捡回来。」说著,她捡回勾落在草丛里的书包,捏了捏半湿的表面。「糟糕!里面的书该不会都浸湿了吧?真讨厌。」低低抱怨著,她拿起书包翻来覆去地看,下意识拖延面对他的时间。

  「水莲。」他沉声唤她。

  她开始扭绞书包一角,试图将水分扭出来。

  「水莲。」他提高了嗓音。

  她依然忙碌。

  「水莲!」又一次。

  她认命,无奈闷首,「干嘛?」

  「比起书包,你更应该介意的是你自己吧?」深眸闪过一抹异光,「你全身都湿了哦。」

  「嗄?」她愕然,低头审视自己,这才发现在刚刚点亮的路灯映射下,她湿透的衣裙正瞹昧地勾勃出青春少女的曲线。

  她微微懊恼。糟糕!怎么办?总不能脱下衣服来拧乾吧?

  「我们快回去吧。」齐京忽然开口,「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啊,好。」她背起书包来到齐京面前,弯腰朝他伸出手,「走吧。」

  他一动也不动,直直瞪著她倾向自己的前胸。

  「是不是站不起来啊?」她慌了,「有这么痛吗?」

  「不是,不痛。」他木然回应。

  「怎么会不痛?你就是这样,老爱要酷!」她斥了声,更加倾向他,藕臂搭上他的肩,「我扶你。」

  「你别碰我!」他忽地格开她的手。

  「嗄?」他激烈的反应惊怔了她,愣愣呆在原地,「怎么了你?」

  他没说话,别过脸庞,俊颊抹上某种可疑的红色淡痕。

  这是……脸红吗?她不可思议地望著他。他在脸红?

  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脸红?

  「齐京,你怎么了?」她疑惑,再度倾身想认清他脸上的神色。

  「你别过来!」他连忙躲开她,吃力地站起身。「我自己能走。」

  「哦。」她呆呆地看著他一拐一拐、却仍坚持走在前头的身影。

  「你躲在我後面,小心别被人看见。」

  「为什么?」

  「你全身湿成这样,难道还想让别人看吗?」他语调微恼。

  啊,她懂了。

  是因为她几近半裸的模样,所以他才变得这么阴阳怪气!

  她低头,望向自己清楚勾勒出胸衣的前胸,玫瑰唇角牵起一丝笑痕。

  原来如此。刚才他莫名其妙的脸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她抿住唇,拚命忍住笑意。

  果真是青少年,才这么一点点刺激就受不了了,呵呵。

  傻瓜!只不过是湿透的上半身啊,将来的你可是看遍了我全身上下呢。

  她在心底嘲弄著他青涩的反应,可一转念,自己的脸颊也灼烫起来。真的很难想像呢,未来的他会与她分享无数个缠绵夜晚,现在却连看到她湿透的前胸都会不好意思。

  在床上的他,和平常一样强势霸气,总让她又甜蜜又痛苦,沉浮於激情波涛中喘不过气来。

  在两人的亲密关系中,他绝对是握有主导权的一方。

  这样的他,也有如此青涩稚嫩的少年时?

  不可思议啊!

  想著,她忍不住又笑了,清脆的声响才刚荡出唇畔,立即惹来他不悦的回眸。

  「你笑什么?」

  他怕她笑他吗?怕她笑他青涩的反应?

  「我不能笑吗?」

  「笑什么?」他坚持要知道答案。

  她没回答,明丽的眸笑意盈盈,羽睫眨呀眨的,仿佛在说:对啊,我就是在笑你,怎样?

  他脸又红了,急急撤回头,未扭伤的右脚像在泄愤似的,连续踢了几颗路面上的小打子。

  望著他不自觉的举动,她感觉心弦被撩拨了,温柔地扯动著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的美妙旋律。

  於是她加快了步伐,藕臂轻盈地挽住他。

  这一回他没有拒绝。

  她浅浅地笑,扬起明眸,望向天际一勾婉约新月。

  「看到了吗?月亮出来了。」

  他也仰起头,「嗯。」

  「月色很美吧?」

  「还可以。」

  「不是还可以,是很漂亮。」她纠正他无可无不可的用词,睨他一眼,手指顺了顺鬓边落发,风情无限的动作带著少女独特的纤细,却也揉合某种属於女人的韵味。

  他看著,竟失神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回到齐家时,齐奶奶已经在客厅等著他们,见两人一身狼狈,不禁吓了一跳。

  「怎么啦?怎么搞成这样?」她著急地迎上前,「小京手臂还受伤了!没事吧?」

  「没事,奶奶。」齐京安抚祖母,「只是个小心跌到溪里,划了一道小伤,没关系的。」

  「真的没事吗?」齐奶奶皱眉,还是不放心,唤了女仆去拿急救箱,「我看重新包扎一下吧。要不要请医生来?」

  「不用了,奶奶,真的没事。」

  「那……好吧。」齐奶奶叹气,看著程水莲扶著齐京来到沙发坐下。「究竟怎么回事?不是派车去接你们了吗?为什么不坐车回来?」

  「这个……都是我的错,奶奶。」程水莲急急道歉,「是我坚持要走路回家,齐京陪著我走,结果我在溪边滑了一下,他为了救我才会受伤的。」

  「为什么不肯坐车回来?」齐奶奶问。

  程水莲轻轻咬唇。该怎么解释呢?齐奶奶不可能明白她内心的想法,她也不愿意拿自己和齐京之间的矛盾来烦她。

  自从外公去世,齐奶奶收留她後,一直把她当自己的孙女来疼,她真不该为了反抗齐京造成齐奶奶的困扰的。

  可她……非反抗不可啊!

  「对不起。」她无法辩解,只得低下头。

  「唉,你这孩子!」齐奶奶无可奈何地望著她倔强咬唇的模样,「自从那天醒来後就变得怪怪的,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啊?」她摇头,「是不是那些同学又跟你说了些什么?」

  「不,不是的。」

  「那你为什么老是要跟小京过不去?」齐奶奶责备著,语气虽然平相,但仍带了些个悦。

  她刷白了脸,「……对不起。」

  「别说了,奶奶。」齐京开口解救她,「水莲又不是故意的。」

  「可是小京……」

  他阻止奶奶继续说下去,「水莲为了我从楼梯上摔下来,我不过是手臂划了点小伤,算得上什么?」握住奶奶乾瘪的双手,他淡淡一笑,「奶奶再这么大惊小怪的,会显得我很没男子气概耶。」

  「是吗?说得也是哦。」被爱孙温柔的嗓音一哄,齐奶奶老眉一舒,轻轻笑了起来。

  程水莲望著这—幕,心里五味杂陈。

  又是齐京护了她。随口一句话便化解了齐奶奶对她不满的责问,让气氛重新转为轻松。

  他一向有这样的能力,再怎么难解决的事,他总能轻易扭转乾坤。对付商场上的那些老狐狸尚且如此了,更何况应对疼爱自己的老祖母。

  很多时候,她会有些怨恨他这种宛若天生的从容,可此刻,她却不得不感激他,是他伸手将她拉离尴尬的泥沼……

  「齐哥哥!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娇嫩的声嗓敲碎了程水莲的沉思,她扬起眸,看著一个长发飘飘的少女跟在抱著急救箱的女仆身後,急匆匆地奔来。

  看著女仆拉开权充绷带的手帕,露出手臂上丑陋的伤口时,少女伸手掩住唇,大大的眼睛瞬间漾间不忍的泪芒。

  「好可怜!一定很痛吧?」她俯下清丽的小脸,同情地望著齐京。

  他淡淡一笑,「没这么夸张吧?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可是伤口看起来很深啊。」

  齐京摇头,转开了话题,「你怎么来了?Fanny。」

  「我来看你啊。」李芬妮眨眨眼,微笑又娇又俏,「人家好不容易从美国回来,去你家找你,齐妈妈告诉我,你现在跟奶奶住,在这里念书。」

  「小妮中午就到了,一直在家等著你呢。」一旁的齐奶奶插口。

  「我在这里住几天可以吗?人家好久没见到齐哥哥,很想念你呢。」李芬妮拉着他的手撒娇。

  「好啊,随便你。」齐京淡应,深睿的眸落向一直僵立著的程水莲。「你没见过Fanny吧?她是我爸爸好朋友的女儿。」

  她没回答,一时间仍有些发怔。

  李芬妮,Fanny,从小就很仰慕齐京,事实上,两家的父母都很期盼这双儿女联姻。她还记得当Fanny知道齐京选择她为未婚妻时,那又恨又怨又恼又哀伤的表情。

  Fanny曾经非常讨厌她,可之後,她们反而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细细看著身前的少女。没错,这女孩就是Fanny,她差点都忘了自己第一回见到她就是在齐奶奶家呢。

  「这位是——」仿佛这时才意识到她的存在,李芬妮狐疑地打量她。

  「啊,你好。」她连忙收东心神,伸出手,「我是程水莲,齐京的……同学。」

  「齐哥哥的同学?」

  「嗯,同学。」她强调,察觉齐京正以一种深沉的眼神望她,心跳不由得快了一拍。

  「啊,原来如此。」李芬妮唇畔淡去的笑意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是齐哥哥的女朋友呢。」

  「我不是。」

  「她是啊。」

  程水莲与齐京同时开口,回应却截然相反。两人互瞪了对方一眼。

  李芬妮迷糊了,「到底是不是啊?」

  「不是。」

  「是。」

  又是完全相反的答案。

  齐京不悦了,索性格开女仆正忙碌为他包扎的手,一把拉过程水莲,强迫她坐在他身畔的沙发上,右手跟著搂住她的腰宣示所有权。

  「她不仅是我女朋友,还是我的未婚妻。」

  霸气的宣称,惹来客厅内众人不同的反应。

  齐奶奶偷偷笑了,程水莲懊恼地磨牙,而李芬妮则呆呆望著两人亲密的姿势,娇颜缓缓褪去血色。

aaaaaaaaaaaaaaaaa
「没想到齐哥哥……居然有了未婚妻。」

  月夜下,李芬妮娇容惨白,定定望著程水莲的明眸难掩厌恶之情。

  她讨厌她吧?因为在Fanny心中,她可算是头号情敌呢。

  程水莲轻叹一口气,「Fanny,你听我说——」

  「你凭什么这样叫我?」李芬妮秀眉一颦,阻止她亲昵的称呼。「只有我的好朋友才能这样叫我。」

  她们的确是好朋友啊,只不过是以後。程水莲在心中无奈应道,表面上只得扯开一抹礼貌的微笑。

  「那我该怎么叫你?」

  「你可以叫我的中文各字。」李芬妮高傲地抬起下颌。

  「好,芬妮。」她点头,柔柔唤了一声。

  李芬妮怀疑地瞪她,「把我引出来有什么事?我想你不会专程邀我到院子里赏月吧?」

  「当然不是。」程水莲苦笑,拣了一张靠近绣球花丛的石椅坐下。「我有话想跟你说,坐下来聊聊好吗?」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说著,李芬妮扭头就要离去。

  「我想,你一定很好奇齐京跟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淡淡一句话,效果立现。

  李芬妮马上旋回身,怒气腾腾地瞪视她,「刚刚齐哥哥不是说了吗?你是他女朋友,也是他的未婚妻。」

  「我们才十七岁而已,你认为我们有可能这么早就论及婚嫁吗?」

  「为什么不可能?齐哥哥一向说到做到。」李芬妮咬牙,紧紧收握的双拳泄漏出心绪的激动。

  「这就是重点了。」她微微一笑,「这一次,我不打算让他为所欲为。」

  「什么意思?」李芬妮讶异扬眉,「难道你不想嫁给齐哥哥吗?」

  「的确。」

  「为什么?」李芬妮不敢相信,「你讨厌他吗?他那么好!每个女孩都喜欢他啊!」

  是啊,只要是女人都难以挣脱他的魅力,而她曾经也是。可现在,她无论如何都要挣脱……

  「你也喜欢他吧?芬妮。」

  「哼。」李芬妮没有回答,可迅速染红的颊早说明了答案。

  程水莲静静看著那宛如红蔷薇的美丽容颜。

  她真的很漂亮,虽然少女时期的她五官与身材仍略微稚气,可假以时日,将成为让所有男人六神无主的绝世美女。

  她长得美,家世一流,性格又活泼可人,和齐京可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且,她又一心一意痴恋著他。

  真搞不懂,为什么齐京不选择芬妮呢?为什么反而要选择长相、背景、性格都毫不起眼的自己呢?

  「齐京跟你比较配。」收回复杂的思绪,程水莲悠悠开口。

  「嗄?」突如其来的一句,惊呆了李芬妮,愣愣地瞧她,「你说什么?」

  「我说,你跟齐京比较配。」她淡淡重复,心弦却莫名揪扯著。

  好像,有点疼……

  「为什么你要这么说?」李芬妮防备地盯著她,意欲从那澄邃的眸底看出她心底藏著何等好计。「你有什么目的?」

  「我当然有目的。」她深吸一口气,「我希望你能帮我跟齐京分手。」

  「什么?!」

  「请你帮我,芬妮。」

  「我、我不懂。」过度的震惊让李芬妮不知所措,瘫坐在她身旁的石椅上。「如果你想跟齐哥哥分手,又为什么要跟他订下婚约呢?」

  唇角扬起一丝苦涩,「因为那时的我,很迷恋他。」

  「那现在呢?难道你不喜欢他了吗?」

  「嗯。」顿了两秒,她黯然应声。

  「为什么?」

  「为什么?」她闭上眸,许久,才逸出长长叹息,「因为不被信任,是很苦很痛的;因为失去,也是很苦很痛的。」

  因为她跟齐京的婚娴只会折磨彼此;因为他们将会伤害对方,在各自心上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因为他们甚至会伤害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所以,她决定尽可能斩断这一段孽缘。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做了什么对不起齐哥哥的事吗?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李芬妮自顾自地推论,「可是不可能啊,有谁能比齐哥哥好?有谁比得上他?」

  多么单纯的恋慕啊!程水莲望著认真思索的少女,一时间竟有些羡慕。

  她也曾有过这样单纯的青春,出曾经这样单纯地痴恋著一个人啊!可曾几何时,这样单纯的爱已经不能满足她了?她要求更多,要求回报,要求在苦恋的同时也要保有个人的自由与尊严。

  她想要白我。

  程水莲漫漫沉思,怔望著面前微微枯萎的绣球花。大概是缺了一点水吧,这花看来病慨倾的,少了些许生气——就像未来的她。

  她蹲下身,伸子抚弄著略显乾涩的花瓣,半晌,忽地转身走到庭院角落,拎起浇花的水壶装满水。

  「你干什么?」李芬妮不解地望著她的举动。

  「替花浇点水。这花快枯了。」她托著水壶细心地替每一丛花浇下些水分,一面浇,一面还轻轻哼起歌来。

  想起从前家里也有一方小小的院落,她亲乎栽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小心翼翼地呵护著,每天光在那些花草前就能坐上几个小时。

  她曾经梦想将来当个园艺设计师。

  这个梦想,究竟是什么时候抛去的呢?

  她恍惚地想,涩涩苦笑。

  应该是在恋上齐京之後吧。

  自从遇上他後,她满心只想著怎么让自己配得上他,怎么做到他对她的所有要求,她没有了自我,忘了梦想,只想著讨他欢心。

  真傻。

  这样痴心一片又换来什么呢?到头来,她和齐京的婚娲一样不幸福……

  「喂,你把刚刚的话说清楚,程水莲。」对於她忽然的分心,李芬妮很是不满,「你的意思是你想眼齐哥哥分手?」

  「嗯。」

  「那你就明白跟他说啊,干嘛还赖在齐家不走?」

  「因为——」程水莲心神一凛。

  是啊,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赖在这里呢?

  「因为我……没别的地方可去。」好一会儿,她才哑声回应,「所以齐奶奶收留了我。」

  从小,她便在一场意外中失去了父母,相依为命的外公又於去年弃世,十七岁的她,不知何去何从。

  可她现在已不是十七岁的稚嫩少女了,现在的她,该有独立自主的能力。

  李芬妮说得对,养她想跟齐京断绝关系,就该断得清清楚楚。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你要打工?」齐京不敢相信地瞪著眼前一脸坚决的少女。

  她最近究竟是怎么了?老是跟他闹别扭就算了,居然还跑来跟他说她要打工?

  「嗯。」相对於他的惊愕,程水莲显得平静而坚定,「学校里只有两个校工,其中一个家里有急事,要请假一个月,他不在的时候,学校要找个临时校工,帮忙照顾校园里的花花草草,所以我就——」

  「你就自告奋勇去应徵?你疯了吗?你还是学生啊,去应徵什么临时校工?」他低声怒斥。

  「不行吗?」程水莲口气也变得不善,「为什么我不能应徵临时校工?我对照料植物很有经验,而且我也需要钱。」

  「你需要钱?」他怒视她,「为什么?想买什么东西吗?要多少?我可以给你。」

  听听他说话的口气!接下来他该不会要掏出支票本来了吧?

  「我不需要你的钱!」她冷哼,「也许你不相信,可我并不打算一辈子寄住在齐家,外公有留下一点钱给我,如果我自己也能赚点钱,生活费应该足够——」

  「你想搬出去?」他打断她。

  「是。」

  「一个人?」

  「没错。」

  他瞪视她,眼神深不可测,跟著,嘴角扬起绝冷弧度。

  他要发飙了。

  多年的经验让程水莲得知这是齐京生气的前兆,当他唇畔的笑意到达了绝对零度,也就是他的情绪降到最低点的时候。

  他冷冷地看她,冷冷地扫视周遭一直偷偷看著两人隔窗争论的同学,逼得他们连忙转过头去假装忙碌。

  然後,他缓缓绕出教室,拽住她的手。

  「你跟我来。」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不觉有些慌,语调尖锐起来。

  「跟我来就是了。」他一路将她拖过走廊,下楼往校园的僻静角落走去。

  他该不会想找个暗处痛揍她一顿吧?

  满心的惊慌让程水莲胡思乱想起来,可只一会儿,她便摇头苦笑,逐去脑中无稽的猜测。

  齐京当然不会打她,在他最生气的时候,也不过轻轻甩了她一巴掌而已,而她依然记得他当时惨白的脸色。

  他不习惯打女人——以後如此,现在也是。

  「齐京……」她叹口气,正想开口,一个挺拔的少年身影疾如风地从两人身後追过来。

  「齐京,你要带水莲去哪儿?」

  是温泉。

  她一惊,转头望向急急追来的少年,他脸上藏不住的担忧,让她一阵感动。

  「我听说你们吵架了?」他直追到齐京面前,以自己的身躯挡住去路,「你要带她去哪里?」

  「我要带她去哪儿,你管不著。」齐京眼神严厉。

  可温泉没被这样的厉色吓退,依然定定挺立他面前。「我当然管得著。水莲可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如果你要欺负她的话,我绝对不同意!」

  「怎么?这么紧张?」深幽的眸闪过不祥的锐光。

  温泉没察觉。「当然喽。齐京,你别忘了她前阵子才受过伤,别对她这么粗鲁,她会被你吓著的。」

  「哼,你倒真的很关心你的青梅竹马。」这话声调平静,可背後隐藏的含义已很清楚。

  他不高兴吧?不喜欢他人过於关心他的未婚妻?

  温泉眨眨眼,恍然了悟,正想说些什么时,程水莲抢先开了口——

  「放心吧,温泉。」她转向特地前来拯救她的好友,眸光温暖,「我没事的。」

  「水莲。」温泉望了她一眼,扯扯她衣袖,将人拉到一旁,附耳低声道:「齐京脸色看起来很不妙,真的没问题吧?」

  「没问题的。」她微笑。

  他流转眸光,发现齐京正死瞪著两人过於亲昵的姿势,—面觉得好笑,一面又忍不住担忧。

  「你真不怕?」他又确认一遍。

  她笑了。温泉印象中的她,还是从前那个文静怯弱的程水莲,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了。

  「我不怕。」

  「真的?」他不相信,瞥了一眼齐京愈发阴暗沉冷的神色,呼吸一紧。

  连他都不太敌面对气势如此冰淡逼人的齐京了,她会完全不怕?

  他不相信。

  敛眸沉思了一会儿,再扬起时,他眼神恢复平素的调皮活泼。

  「齐京,来比赛吧!」

  「嗄?」齐京一愣,随即翻了翻白眼,「又比赛?」

  「嗯。这次比篮球如何?」

  「我没空!」齐京直截了当地拒绝。

  温泉可不管,迳自扯住他的手,热切地说道:「你答应我,如果我赢的话,就静下心来好好听水莲说,她想打工一定有她的理由。」

  「我就是想听才拉她出来的。」齐京冷冷道,同时厌恶地挣脱他的手。

  面对他的冷淡,温泉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嘻嘻地笑,「依你这种可怕的表情,会好好听她解释吗?跟我来,你需要运动—下肌肉来缓和心情。」说著,他不由分说地拖著齐京就往篮球场跑。

  「喂!你们——」眼见两人的身影快速从眼前淡去,程水莲连忙小跑步追上。

  刚过正午的球场,阳光烈得几乎能蒸发一个人,除了几个不怕死的篮球队队员,场上空空荡荡的,冷清得很。

  「正好。」温泉一拍手,兴高采烈地奔向那群同学,跟他们借了颗篮球,一路运球回来。「来吧。」他对齐京比了个手势,「我们来比赛。」

  「怎么比?」既然已被拖到篮球场,齐京纵然不耐,也只好由他。

  「谁先进十个球,就算谁赢。」

  「赌注呢?」

  「我赢了,你就不准对水莲发脾气。如果你赢了,随你开条件吧。」温泉肩一耸。

  「好,那我要你永远不准再来找我比这些有的没的。」

  「这个条件太严苛了啦。」温泉眼珠子一转,皮皮地耍赖,「这样吧,顶多我答应你,以後不再找你比篮球。」

  齐京不说话。

  「好啦,就这样吧,齐京。」温泉软声道。

  天!他在对齐京撒娇吗?

  望著温泉阳光般的笑容,程水莲瞪大了眼。他的神情看起来绝绝对对像在对齐京要赖撒娇。

  「好啦,随便你。」齐京仿佛也受不了他来这一招,粗声答应他的要求。

  「YA!」温泉转过身来,悄悄对程水莲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果然还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呢。她不禁微笑。

  於是,比赛开始了,两个身材一般的少年彼此对峙,争著一颗篮球。

  程水莲退到场外,静静看著激烈的比赛,两人看来都是全力以赴,汗水一滴滴从身上甩落,在阳光下看来格外璀璨耀眼。

  几个篮球队队员也停下了练习,纷纷围过来观赛。

  「你们说谁会赢?」

  「废话!当然是齐京。」

  「可是温泉运动神经也很发达呢,他可是咱们棒球队头号投手,今年联赛要不是有他,我们根本打不进决赛。」

  「如果他跟齐京比棒球,那我一定赌他赢,可现在是比篮球耶。」

  「齐京一定会赢啦,那家伙简直不是人。」

  「我说温泉会赢,他不可能每次都输吧。」

  「嗯——」

  几个人陷入沉吟,面上神色净是好奇,片刻,一个身材最高的男孩忽然开口,「来下注吧!赌谁赢。」

  「好,赌就赌。」

  「嘿!你们别这样好吗?」看著几个篮球队队员兴奋地掏钱准备下注,程水莲秀眉紧颦,「不要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唷,女主角说话了呢。」—听她开口,篮球队队员彼此交换一眼,同时挂上谐谵的表情。「说实话,他们俩一天到晚比赛是为了你争风吃醋吧?」

  「霸著齐京还不够,连青梅竹马也不放过,你这女生也挺贪心的嘛。」

  「你们!」她容色一白,「胡说八道些什么?!」

  「女生少管男生的事啦。」

  「是啊,女生一边去乖乖看比赛就好了,罗唆什么?」

  敢嫌她罗唆?

  程水莲怒上心头,「你们这些小鬼,才十几岁而已,说话别这么嚣张!什么叫女生少管男生的事?告诉你们,我才懒得管呢!只不过警告你们别乱造谣,是篮球队队员就乖乖打球去,少在这边浪费时间传八卦!」

  这是怎么回事?这女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泼辣了?还说他们是……小鬼?!

  听完她一连串痛斥,篮球队队员们面面相觑,显然都有些吃惊。

  「喂!你这女生——」

  「怎么?你有什么意见?」程水莲横眉竖目,语声凌厉。

  哇靠!比家里的老妈还凶!

  被她的气势一逼,篮球队队员们不觉往後直退。

  照理说,他们几个身材高壮的大男孩不该怕一个外表纤弱秀气的少女,可不知怎地,她的眼神让他们颇紧张。

  就好像他们真是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一个看来像是篮球队队长的少年悻悻然地开口,挥了挥手,「今天球也练够了,我们走吧。」

  确定他们的身影逐渐远离篮球场後,程水莲才旋回身,恰恰迎向四束惊异的眼光。

  是齐京与温泉,两人几乎是张口结舌地瞧著她。

  「你们看什么?」她蹙眉,「不是在比赛吗?」

  「……」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比赛结果,八比十,竟然还是齐京赢了。

  温泉不甘心地哇哇大叫,「怎么会?又是你赢了?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弱点啊?」

  「我也很想知道。」齐京只是这么酷酷地应道。

  「不行!我投降了。」温泉无奈地高举双手,转过身,对程水莲道歉,「不好意思,水莲,这次帮不到你。」

  「没关系。」她温婉微笑,望著面容沮丧的他,忍不住冲口问出—直藏在心中许久的疑惑,「为什么你不跟他比棒球呢?温泉。」

  「当然不能喽,比棒球的话我一定赢。」

  「那不是最好吗?」她不解。

  「那不公平。」温泉摇头,「我打棒球都超过十年了,教练出说我有天分,不是我自夸,我的技巧已经接近职业级了,跟—个业余的比赛有什么意思?赢了也不光彩。」

  「可是——」

  「我可是以职棒为目标呢。」提起这个,温泉整个人精神都来了,神采飞扬。「未来的职棒选手可不能做这么没志气的事。」

  程水莲闻言,心脏重重一扯。

  未来的职棒选手……他可知道,他已经没有这样的未来了?

  「等我成了职棒选手以後,你们要来看我比赛哦。」没察觉到她异样的神情,温泉依然兴奋地喊著,「齐京,你也要来。我打棒球可没篮球这么逊,保证让你值回票价。」

  「如果你送我票我就去。」齐京淡淡应了一句。

  「你这家伙!干嘛这么冷淡啊?」温泉揪起他的衣领,碎碎抱怨,「好歹我们也同学一场啊,偶尔来捧捧我的场会怎样?」

  「我又不喜欢棒球。」

  「不喜欢棒球?亏你还是台湾人!说起来你爸妈当初真不该把你送到美国去当什么小留学生——可是不对啊,美国人对职棒也很疯狂的……」

  木然听著两人唇枪舌剑,程水莲一颗心渐渐沉落,某种又酸又疼的滋味在胸间漫开。

  如果那场车祸没有夺去温泉的运动神经,那他以後一定会是个风糜大街小巷的棒球明星吧?

  他真心喜爱棒球,又肯努力,绝对会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棒球选手,可惜偏偏出了那场车祸……

  「水莲,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温泉惊愕的嗓音蓦地拂过她耳畔。

  「啊?」她一定神,直觉将手抚上脸,这才发现泪水不知何时已碎落满颊。「没事的,我没事……」慌乱地展袖拭泪,从指缝间瞧见齐京深不见底的眼,她喉间忽地—酸,逸出一声啜泣。

  她上前一步,猛然抓住温泉的手,「你答应我,这个暑假千万不要离开镇上!」

  「为什么?」温泉—脸莫各其妙,「水莲,你怪怪的……」

  「总之你答应我就是了!」

  「嗄?」

  「我求你答应我……」她哀求著,泪水宛如断了线的珍珠,纷然坠落,震动了两个男孩。

  「水莲,你、你究竟怎么了?」温泉急得口齿不清,「不、不要哭啊,你干嘛、干嘛这样子啊?弄得我神经都紧张起来了。喂!」

  「我怕你……失去梦想……」她哽咽著。

  那感觉一定很苦很痛,当温泉在医院醒来,发现自己再也抓不住梦想时,他一定会痛不欲生。

  「失去梦想?怎么会?」

  「你会的!如果你不肯听我的,你可能会——」

  「水莲!」见她濒临崩溃边缘,一旁的齐京聚拢眉峰,开口斥道;「不要这么歇斯底里的!你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不知道的人是你!」她转过蒙胧泪眼,冲著他尖声喊,「你这么完美,做什么事总是这么容易,家世背景又好,一出生就比别人多拥有几百倍的优势,你怎么知道失去梦想是什么感觉?你怎么知道我们平常人努力了半天却做不到是什么感觉?你一点也不了解!」

  「水莲!」这回阻止她的人是温泉。「别这样说话。」

  「我说得不对吗?本来就是这样,本来就是!」她哑声喊,螓首抵住温泉胸膛,小手紧紧抓住他衣襟。

  有时候她真恨那样完美的齐京,真的很恨……

  「水莲,别哭了。」她突来的脆弱令温泉不知所措,无助地拍抚著她背脊。「好了,别哭了,别哭了。」

  齐京默默望著这一幕,良久,他—甩头,大踏步离去。

  挺直的背影看来……好孤寂。

  温泉叹息,双手握住程水莲肩膀,稍稍推开她,「水莲,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她仰起满是泪痕的秀容,「难道不对吗?他本来就是天才、是完人,怎么会了解我们这些人的感觉?」

  「你不该这么说话,水莲。」他轻斥,「你错了!」

  责备的眼神台她一愣,「我……错了?」

  「世上没有什么人是完美的,就算天才也得靠九十九分的努力才能有所成就。」

  「可是齐京什么都会。」她很是激动,「头脑聪明,功课好,篮球、网球、游泳、空手道,什么运动都行,连围棋也赢了你,还有你加道吗?他也会弹钢琴、拉小提琴……你不也说过,哪有这种什么都会的人?」

  「如果他什么都会,也是因为他什么都学。」他沉静地说著,「仔细想想,你不觉得这样的他其实有点可怜吗?」

  「可、可怜?」

  「他为什么什么都会?难道不是从小被逼著什么都学吗?要用功念书,要考全校第一名,要培养艺术修养,也要锻链体魄。冈为他是齐家的小孩,所以没有一样可以不如人,所以必须光耀门楣——对那家伙来说,这应该是不小的压力吧?」

  她听著,不禁怔住了。片剡,才困难地自喉间逼出嗓音,「温泉,我以为你……不喜欢齐京。」

  「我……也不能说不喜欢他啦。怎么说,唉,其实我满崇拜他的。」最後一句降低了声调。

  「崇拜?」

  「嗯。」他别过头,脸颊微微泛红,看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那家伙真的很强,你不觉得吗?」

  「……嗯。」

  「而且又认真。」他摊摊双手,「我对认真的人最没辙了。」

  「认真?」

  「你不觉得他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吗?」他回头看她,黑眸掠过一丝感叹,「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这么大的压力一定很不好受吧。」

  她闻言一震。

  是啊,那样的压力的确不小。为什么她之前从不曾想到这一层呢?

  她只看到了齐京风光的表面,却从没细心去探求他隐藏在深处的另一面。

  为什么反而是总视齐京为兢争对手的温泉来点醒她?

  一念及此,她的心慢慢揪起来,眼眸又是一酸,苍白的唇瓣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温泉凝望她数秒,又叹了口气,「你最近真的变了,水莲。」

  「变、变了?」

  「大家都说你现在变得比较有主见了,不像以前人家说什么就做什么,滥好人一个。」他微笑睇她,「现在的你,可不好欺负了呢。」

  「这样……不好吗?」

  「不会啊,其实这样比较好。」他顿了顿,一向清朗的嗓音放得低柔,「只不过以前的你好像比较温柔体贴。」

  他的意思是,现在的她不体贴吗?

  泪雾再度在她眼眶聚拢。

  「水莲,你不是齐京的未婚妻吗?有时候应该站在他的立场,好好为他想想啊。」

  「我——」她哽咽,眼神一转,这才发现齐京已离开了。

  「你知道他刚才离开的时候,背影有多孤单吗?」温泉表情严肃,「我从来没看过齐京那样子。」

  孤单?

  这沉重的两个字宛如巨石,瞬间压得她胸口透不过气。

  她是不是在无意之间……伤了齐京?

  领悟这一点後,她又是慌乱又是心疼,难以形容的滋味从血流窜过,激起—阵战僳。

  「快去找他吧。」看出她的震撼,温泉微微笑了,「你可是欠他一个道歉哦。」

  「嗯。」她点头,提起步履就要急奔,可似乎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谢谢你,温泉。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男人的。」

  「哈!你怎么知道?」他古怪地撇撇嘴。

  「我就是知道。」她柔声道,「能被你爱上的女人一定很幸福。」

  「多谢啦。唉,要是那女生也这么想就好了。」最後一句是含在口中的,只有他自己听见。

  她听不清,「什么?」

  「没什么,快去吧。」

  「嗯。」嗓音才刚落下,她立刻拔腿狂奔,一颗心早已飞到那个被她刺伤的男人身上。

aaaaaaaaaaaaaaaaaa
 程水莲追到齐京的教室,想跟他道歉,可他却不在教室里。

  下午还有一堂课啊,他究竟上哪儿去了?

  她无奈,只能先回自己的教室上课,放学後又跟著学校的老校工巡回整座校园,照顾花草树木,折腾了好几个小时。

  待闲下来已是日落时分,彩霞满天。

  收拾好园艺工具,程水莲洗净脏污的脸跟手,才背起书包,跟老校工道别。

  「那我无走喽,再见。」

  「怎么?你要一个人回家吗?齐家没派车来接你?」老校工关切地问。

  「嗯,我想不会了。」她微微苦笑。

  不像前几天,齐京今日没有来找她,齐家的司机也没出现。

  看样子,他终於肯乾脆地让她一个人走路回家了。

  她该感到松一口气,可不知怎地,胸口却紧窒得难受。

  习惯了跟齐京一路拌嘴走回家,今日她一个人前进的步履竟有些凝滞,一颗心亦志忑不安。

  有点奇怪的感觉。

  她落下视线,默默踩著自己在地上拖得长长的影子,在静寂的乡间小径上,这细瘦的影子,显得好……孤单。

  孤单!

  她陡然一惊,再次想起中午温泉说的话——

  你知道他刚才离开的时候,背影有多孤单吗?

  你是他的未婚妻,有时候应该站在他的立场,好好为他想想啊。

  略蕴责备的话语,排山倒海朝她倾涌而来,令她喘息连连。

  她是他的未婚妻,未来更是他的妻子,可她是否从来只想摆脱这令她透不过气的身分,而忽略了某些重要的事情?

  她是否错过了些什么……

  想著,她忽然有些惶恐,拾起头,不知所措地瞪著前方。

  此刻,日与夜的交替已逼近最後一线,火灯的日轮早已沉没在山陵下,白色月牙缓缓自天际攀升。

  天色渐渐黯淡了。

  路灯点亮,银色流辉泻了一地。

  程水莲怔怔地伫立原地,心鼓一声声急促地敲打,愈来愈重,愈来愈快。

  她究竟在慌乱什么?为什么胸口好像要进裂开来似的?

  抚住心口,她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直到情绪稍微平静後,才重新迈开双腿。

  可没数秒,一道在林问若隐若现的纤影吸引了她注意。

  那是谁?

  她蹙眉,看著那浅色身影在林间静立,任晚风撩起她裙摆。

  好像是……乔羽睫?

  她眨眨眼,夜色朦胧,她很难认清那人影是谁,念头一转,她拂开路旁草丛,也往林子里深入。

  是乔羽睫没错,她亭亭玉立,秀容一迳盯著某处。

  她在看什么?

  程水莲不解,眸光一转,忽然发现另一道人影。

  是凌非尘!他站在另一边,同样静静立著,只是他的目光却落定乔羽睫身上,湛沉的眸若有所思。

  他想做什么?

  程水莲一急,连忙朝乔羽睫奔去。

  见她突如其来出现,乔羽睫吓了一跳。

  「跟我走,学姊。」程水莲牵起她的手,拖住她就要往林外走。

  「咦?为、为什么?」乔羽睫莫名其妙,直觉想挣脱。

  「学姊没发现吗?凌非尘也在这里!」

  「非尘也在?」乔羽睫恍然,明眸进出的却是喜悦辉芒,「他在哪里?」

  怎么?她期待见到他吗?

  「学姊——」

  「他在那里!」目光寻到了那挺秀的少年,乔羽睫明眸熠熠,唇角也跟著扬起一丝浅笑,「放开我,水莲,我要过去。」

  「过去?」程水莲微徽惊愕,「过去找他吗?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

  「听我说,学姊,你不能接近他,他会害了你!」

  「怎么会?」乔羽睫凝眉,唇畔笑意一敛,望向她的眸倏地阴暗,「难道你跟其他人一样瞧不起他吗?」

  「不是这样的……」

  「他家情况是不好,他爸爸很过分,他的脾气也糟了些,可他不是坏人。」乔羽睫抿著嘴,总是温柔的嗓音难得清冷,「我不希望你对他有偏见。」

  程水莲一呆。

  这个总是温婉和煦、让人禁不住又仰慕又喜爱的女孩也会这样说话?

  瞧她严肃的神情,就好像在为心爱的人辩护一样!

  她已经陷进去了吗?

  「学姊,我只是关心你。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不会的。」乔羽睫嫣然一笑,又恢复一贯的娇柔,「谢谢你,水莲,不过我相信他不会伤害我。」

  可事实上,他的确会啊!

  程水莲在心中叹气。为什么她善意的警告总是得不到对方的重视呢?温泉如此,乔羽睫亦然。

  她只是想阻止他们受伤啊!

  仿佛看出她神情不豫,乔羽睫更加放柔声调,「水莲,真的很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不过,你别老是担心别人,自己的事……才该多注意一点。」

  弦外之音令程水莲一愣,「什么意思?」

  「呃,我的意思是——」乔羽睫欲言又止。她不善说谎,可又不知该怎么将心中的话说出口,只能咬著唇,幽幽叹息。

  她究竟想说什么?

  见她这副表情,程水莲心中升起不祥预感,蓦地松开她,上前几步,视线调往方才乔羽睫凝望的方向。

  然後她看到了,那片掩在树林後的斜草坡,一个少年正以手为枕躺在那儿,而他身旁坐著一个少女。

  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片刻,少女慢慢俯下身,脸庞一寸一寸靠近少年。

  程水莲倒抽一口气。

  那是——齐京与李芬妮!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望著缓缓低向自己的美丽容颜,有一瞬间,齐京脑海一片空白,好一会儿,他才收束心神,扬起手臂,轻轻格开了那张脸。

  「别这样,Fanny。」

  「不可以吗?」李芬妮仰起脸,明丽双眸依然温柔地凝定他面上。

  「不可以。」

  「为什么?」如兰的气息拂向齐京面孔,「齐哥哥不喜欢我吗?」

  齐京没回答,撑起上半身,俊眸望向远方。

  看著他遥远的神情,李芬妮轻轻咬唇,媚丽的眸流过一丝哀怨,她移动身子来到齐京面前,强迫他直视自己。

  「为什么?」她又问一次。

  他仍是不语。

  「齐哥哥?」

  「我们走吧。」他站起身,朝她伸出手,「天色晚了。」

  「我不走。」她拒绝。

  「Fanny!」他厉声一唤。

  她似乎吓了一跳,芳唇一噘,明眸一红,似乎就要落泪。

  「为什么?」她仰著容颜,仍坚持地问:「为什么你要选那个程水莲当未婚妻?你明知道……明知道我们爸妈都希望我们在一起啊。」敛下眸,她脸颊染上红霞。

  齐京静静地望她,「我当然知道他们的想法。可是我……」他顿了顿,知道自己即将出口的言语会伤了面前这女孩,「我一直把你当妹妹。」

  「妹、妹妹?」她无法接受。

  「嗯。」

  「可是我……我不想当你妹妹啊!」小嘴微扁。

  「……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齐哥哥。」她忽地拽住他的手,告诉我,为什么我不可以?我究竟哪一点比不上她?我可以改,我愿意改,只要你说一声,我什么都做。」

  「你——」急促的恳求震动了齐京,他凝望著面前泪眼盈盈的女孩,—句话也说不出来。

  「告诉我,你为什么选她?齐哥哥,为什么是她?」她不停追问。

  为什么?这样的问题令齐京胸口一阵抽疼。究竟是为什么呢?或许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吧。

  「……因为她很喜欢我。」好半晌,他才低声开口,「她的眼中只有我一个人。」

  「什么?」李芬妮眨了眨眼,没料到竟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她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你要她只是因为……她喜欢你?」

  「嗯。」

  她瞪著他,满脸不可置信,盈睫的泪珠跟著一颗颗坠落。

  「难道、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也一直喜欢著你——从你第一天出现在我面前开始。」她颤著嗓音,蒙胧的眼神像掉入了久远的回忆。「那天,爸爸把你带来我们家,说你要在美国念书,所以要跟我们住在一起。爸爸说要叫你哥哥,他说只要我乖乖听话,你一定会好好照顾我。

  「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你一个人坐在花园里读书时,我就喜欢上你了。我喜欢你看书的模样,那么认真,那么专心,好像除了书本,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那时找就想,一定要让你看著我,一定要让你喜欢我,所以我一直乖乖的,乖乖的……」她掩住脸颊哭喊,「齐哥哥,我也……很喜欢你啊,我的眼中也只有你一个人啊!」

  她真这么喜欢他吗?

  看著为自己哭泣的女孩,齐京目光一沉,神情变得苍黯,他扬臂将她揽入怀里,低声劝慰,「别这样,Fanny,别哭了。」

  「我不想……只当你妹妹……」

  泪水瞬间染湿了他胸前衣襟,他轻声叹息。

  李芬妮抬起头来,「我真的不可以吗?」

  他不忍看她可怜号号的表情,别过头。

  「你一定要程水莲不可吗?」

  他没说话,好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她恼怒了,忽地扬高声调,「你这笨蛋!她根本不爱你!」

  他身子一绷。

  「她根本不喜欢你!」李芬妮急切地道,「你知道那天晚上她跟我在花园里说了什么吗?她要我帮她跟你分手!」

  「什么?」齐京闻言—震,回过头来,紧紧盯住李芬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你没听懂吗?她想跟你分手,还要我帮忙!」

  「是吗?」他咬牙,双手缓缓松开怀中激动的少女,慢慢站起身。

  夏季晚风从军坡的另一侧悠悠吹来,明明是暖热的,可沁入他肌肤时,却冷凉难耐。

  奇怪的冷意透过肌肤,一寸一寸冻上他胸膛,直教他脸色发白,身子亦微微发颤。

  他僵立原地,许久许久,连李芬妮负气离去都没发现,直到一声隐约的啜泣攫住了他迷蒙的神志。

  调转视线,他意外地在树林间发现一个容色与他同样苍白的少女。

  是水莲。她躲在那里多久了?她全部听到了吗?

  「齐京。」她哑声唤他,容颜明白写著愧疚。

  愧疚?她为什么要愧疚?

  他直直走向她,「Fanny说的是真的吗?你那天晚上真的跟她那么说?」

  「我是……是那么说过。」她眼神闪烁,不敢迎视他的目光,「可是……其实我是—」话语被截断。

  「你说过,你现在只想摆脱我,那并不是一时的气话?」

  「我……那是因为——」

  她在发抖。

  为什么?因为恐惧吗?

  齐京发现自己的胸膛更冷了。「你喜欢温泉吗?」

  他想起中午她埋在温泉怀里哭喊的那一幕,也许那并不是偶然而已。

  「我——」她讶异地瞪大眼,「当然不!你误会了,我跟温泉只是好朋友而已。」

  「那我呢?你真的想跟我分手?」他尽力保持语气平淡,虽然一颗心早已提到胸口。

  他在期待某个答案,某个能让他的心安定的答案,某个不让他体内如此寒冷的答案。

  可她却垂落眼睫,「齐京,我们之间……不会幸福的。」

  他失神地瞪她,「这就是你的答案?」

  「我只是……希望改变这一切而已。」她痛苦地低语。

  「我明白了。」他机械化地应道。

  她愕然杨眸,「你明白了?」

  「如果你希望改变,那就改变吧。」沙哑掷落一句後,他转过身,走入苍黯深邃的夜幕中。

  昂起头,满天星子眨著眼,欲语还休。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她伤了他。

  看著齐京离去的背影,程水莲强烈地领悟到这—点。

  那挺秀的背影不再像从前一般孤傲潇洒,反而蕴著点落寞的味道。

  这样的他看起来格外像一个少年,只是一个寂寞、孤寥、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少年而已。

  他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就算再怎么优秀,再怎么骄傲,再怎么擅长隐藏情绪,仍然只是个孩子而已。

  而她,伤了这样的他。

  一念及此,程水莲蓦地双腿一软,跪坐在地。

  自从回到十七岁後,她一直想著的只是如何摆脱齐京、如何改变从前,从没想过她的举动会带给他什么影响。

  她没想过自己……竟有能力伤害他……

  因为她很喜欢我……她眼中只有我一个人。

  这就是齐京对她许下婚约的原因吗?只因为她眼中只有他一个人?

  多么自以为是的理由啊!可不知怎地,她却听得心弦震荡,柔肠百转。

  因为她听出了这句话中藏著多么深的孤寂!

  他只是一个寂寞的孩子啊,只想要一个完全属於自己的人,想要那个人只看著他,只注意他——这想法也许任性,可细细一想,却很悲伤。

  如果你希望改变,那就改变吧。

  他的意思是要解除他们之间的婚约吗?他肯放过她了?

  可为什么她听了一点也没有解脱的感觉,—点也不高兴,反而像被无形的桎梏紧紧纠缠全身?

  他要松手了不是吗?为什么这情感的锁链反而愈缠愈紧,绷得她肌肤发疼?

  她是怎么了?

  程水莲伸手掩脸,透过指缝瞪著腿边的草地,夜深了,夜色昏暗,原本青翠的草地此刻看来一片墨灰。

  正如她现在的心情。

  「真、真可笑。」她颤著嗓音嘲讽自己。

  明明是她所希望的改变啊!她还心痛什么?

  她闭了闭眸,深吸一口气,然後强迫自己站起身,缓缓前进。

  双腿有点发颤,步伐沉重,她每走一步,便仰头茫然地凝望星空数秒,彷佛有意拖延回家的时间。

  也许她真是在拖延吧?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齐京。

  她慢慢穿过林子,走上碎石小径,学生皮鞋踏踩著迷蒙跫音。一声、两声、三声……她下意识地数著,藉此安定旁徨心神。

  忽地,身後传来一片沙沙叶响,她身子一凛。

  是风吗?可她并没有感觉啊。

  她定了定神,再前进几步,竖起耳朵细听。

  这回,她听见了脚步声,轻柔、细缓,但仍是不折不扣的脚步声。

  她试著加快步伐,後面的声响也跟著急促起来:放慢脚步,声响也随之轻缓。

  有人在跟踪她!

  她全身寒毛直立,屏住气息,心韵惶然。

  怎么会这样?她以为这乡间小镇的治安应该不错啊,从前住在这里的时候,从不觉得深夜出门有什么不妥。

  小镇上大家彼此都认识,很少有陌生人出入,照理说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

  可现在,却有人跟踪她……

  是色狼吗?或者想抢劫?抢她一个女学生?不会吧?这么说是色狼的可能性高些了。

  程水莲愈想愈慌张,前额进出细碎冷汗,呼吸跟著凌乱。

  她绷紧神经,犹豫了几秒,终於还是决定拔腿狂奔。

  她拚命地跑,後面的人也拚命地追,在静夜里听来格外深沉的跫音,宛如恶鬼威胁著要吞噬她。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一面跑,一面在心里尖叫著,後头愈来愈逼近的声响,几乎扯断她脆弱的神经。

  终於,她看到了,前方一个淡灰色身影朝她走来。

  「救、救命啊!」她嘶声狂喊,用力挥手,「救命!」

  那人听见了,加快步伐朝她跑来。

  「怎么回事?水莲,发生什么事了?」他伸长手臂,—把将吓得全身发颤的她护入怀里。

  「有人、有人在追我。」

  「谁?」他抬起头,越过她肩膀巡视後头,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没有人啊。」

  「没有?」她跟著回过头,只见身後一片暮色苍茫,毫无异样。

  难道只是她的错觉吗?

  「瞧你吓得脸色都白了。」他俯望她,展袖替她拭去满脸冷汗。

  是……齐京!

  惊魂甫定後,她才认清揽住自己的竟是她以为早已回家的少年。她不敢相信地望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色晚了,所以我出来看一看。」他轻描淡写地说。

  这么说,他是专程出来接她的喽?怕夜深了她一个人独行危险,不放心才出来的?

  他担心她!在她说了那些刺伤他的话之後,他竟还为她的安危担心!

  她该……该怎么办啊?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见她颊畔无声无息滑下的泪水,他有些手足无措,「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放心,没有人追你,而且我在这里啊。」

  她不语,眼泪依然落个不停。

  「你……别哭了啊,水莲,你忘了我空手道三段吗?我会保护你的,不用担心。」

  「不是的,我不是因为害怕……」她哽咽著。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对不起你,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为我开始怀疑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因为我……没想到你会来接我。」她仰起容颜,透过泪雾睇他,「我以为你应该很气我——」

  他没说话,忽地推开她。

  离开了他温暖的怀抱,她感觉体内血流—冷。

  「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奶奶会难过的。」他平板地解释,彷佛这就是他出来接她的唯一理由。

  但她知道不是的,绝对不只是这样。

  「走吧。」他说,犹豫地瞪著自己的手半晌後,才朝她伸出。

  她愕然。

  「你现在很怕不是吗?我只是想让你安心一点而已。」他声明,俊脸淡淡染上红痕。

  害羞了吗?因为主动要牵她的手?

  望著他脸上那抹淡红,她有些想笑,可心口—暖,却又蒸融两颗泪珠。

  她深吸—口气,柔荑—扬,轻轻搁上他看来厚实坚硬的大手。

  月色掩映,拖出两条牵著手的人影,一前一後,静谧而温馨。

aaaaaaaaaaaaaa
 各怀心思的两人回到齐家後,迎接他们的是一团混乱。

  仆人们上上下下地匆匆来去,年轻的新任管家站在大厅里发号施令,容色苍白的李芬妮则倚在门口不停张望。

  一见齐京身影,清秀的容颜瞬间点亮光彩,提裙朝他奔去。

  「齐哥哥,齐哥哥!」

  齐京松开程水莲的手,接住朝他翩然飞来的娇躯,「怎么了?Fanny,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没立刻回答,幽怨的瞳先朝一旁的程水莲恨恨一瞪,才回到齐京脸上。一触及那双墨黑深眸,她鼻头立刻一红。

  「齐奶奶……出事了!」

  「什么?」齐京一惊,「发生什么事了?」

  「她刚刚忽然在楼上昏倒,管家已经叫了救护车,应该马上就来……」

  等不及听她解释完,齐京猛然推开她,仓皇朝楼上跑去。

  程水莲正想跟上,李芬妮却拦住她。

  「为什么你会跟齐哥哥一起回来?」

  「我——」

  「为什么你还要缠著他?你不是说要跟他分手吗?为什么还跟他手牵著手?」

  程水莲无奈苦笑,「芬妮,我以後再解释好吗?我想先上楼看奶奶——」

  李芬妮却不肯放过她,冲著她尖声怒喊,「奶奶?你凭什么这么叫?都还没嫁进门呢,就这么急著认亲了?」

  「你别误会,芬妮。」程水莲没想到会招来她如此大的怒气,本想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又极度担心齐奶奶的安危,只得不顾一切地先推开她,「对不起了。」

  无暇顾及李芬妮的反应,她迈开步伐,飞也似的直奔齐奶奶的卧房。

  老人家正躺在床上,紧闭著眼,脸色白得像一张纸。齐京跪倒在床畔,紧紧握住她的手,俊秀的脸上难得流露出惊慌失措。

  见她进来,他瞥了她—眼,方唇颤了颤,欲言又止。

  「放心,奶奶不会有事的。」她低声安慰,在他身边蹲下,伸手抚上老人家的额头。

  好凉。她颦眉。

  大概是脑溢血吧?几年後,齐奶奶便是死於一次严重的中风,至今她还清晰记得当夜笼罩在整个齐家的低气压。

  那晚,齐京一句话也没说,木然的表情像把自己封进了某个与世隔绝的冰窖。

  而她,看著那样的他,好害怕……

  她蓦地深呼吸,强迫自己推开不受欢迎的记忆。

  齐京望著她凝重的神情,下颔一阵抽动。「她会不会……就这样——」

  死了。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也明白他没有勇气将那个字说出口。

  心一扯,她不觉伸手覆住他的,「不会的,齐京,不会的。」

  「可是——」他还想说什么,几名医护人员忽地拾著担架闯进房里,两人只得站起身,看著齐奶奶被小心翼翼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果然是脑溢血。

  「别太担心,发作的情况并不严重,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了。」主治医生和婉地对他们解释,「只不过以后要小心一点,注意饮食跟健康状况,否则很容易再发作的。」

  「不需要开刀吗?」齐京问。

  「不需要,只要住院观察几天就行了。」医生微笑,「夜深了,你们应该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护士看着。」

  「我想留下来陪奶奶。」

  「我知道你很担心,不过家属是不能进加护病房的,而且现在也过了探病时间,你们还是先回去吧。」医生劝道。

  「对啊,齐哥哥,我们先回去吧。」李芬妮插口,挽上齐京的手臂。「你担心了一整晚,一定也很累了,回去休息吧。」

  「我不想回去。」齐京漠然推开她的手,径自转向医生,「医生,我就待在外面,我不进去,只是在这里看著。」

  「那……好吧。」见他神态坚决,医生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那这两位小姐?」他望向李芬妮与程水莲。

  「我留下来陪齐哥哥。」李芬妮立即接口。

  「你们都回去。」齐京冷声道,「我一个人留下来。」

  「可是——」

  「回去!」

  冷厉的语气震动了在场每一个人,尤其是李芬妮,她似乎大受打击,眼眸迅速蒙上泪影。

  「好,我听你的话,我回去。」语毕,她跺了跺脚,掩面而去。

  医生跟护士们也暂时散去了,加护病房外的走廊,瞬间空荡荡的,只余齐京独坐於廊上长椅,以及躲在墙角、默默凝望他的程水莲。

  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吧?就像多年之後的那一夜,他推开了所有人,不许任何人碰触他的内心。

  那时候的她,害怕那样冰淡沉沦的他,不敢靠近一步,可今晚——

  她盈盈走向他,在他面前蹲下,抬头仰望他。

  齐京惊愕地瞪她,「我不是叫你们回去吗?」

  她摇摇头。

  「回去!」他锐声驱赶她,「别来烦我!」

  她下说话,没被他严酷的气势吓到,静静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齐京颤了一下,想挣脱,她却坚决握住,不肯松开。

  他的乎,好凉、好冰。她紧紧握著,带领它们偎近她的脸颊。

  「你、你干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睇她。

  「我只是想让它们温暖而已,它们……好冷。」她喃喃低语,神态温柔。

  「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他震惊莫名。

  「不要害怕。」她摩挲著他的手,「奶奶不会有事的,她很快就会醒来的。」

  「你……谁跟你说我害怕的?」他乖戾地斥喝,蓦地甩开她的手,站起身来,背脊挺得僵直。

  她跟著站起身,来到他面前,扬起脸,定定凝视他。

  「不要……不要用这种同情的眼光看我!」他低吼,俊颜掠过一丝狼狈,「我不需要!」

  为什么他总不让人碰触他的内心?

  她叹息,「齐京,你很爱奶奶吧?」

  他一震,没料到她会这样问,愣了好一会儿才咬牙点头。

  「听说你小时候本来是跟奶奶住住一起的。」

  「是又怎样?」他防备地瞪她。

  「後来呢?为什么到美国去?」

  「……」

  「告诉我。」她温声央求。

  齐京彷佛抗拒不了这样的温言软语,别过眼眸,「是爸妈要我去的,他们说美国的教育环境比较好,所以不顾奶奶的反对把我送过去,寄住在Fanny她家。」他顿了顿,「後来奶奶说她身体不好,希望我回来陪她,所以——」

  所以他的父母才答应让他回台湾吧。

  若不是齐奶奶,也许他会一直孤身留在美国,完成学业。是因为老人家坚持,他才能回到台湾跟亲人同住。

  这就是为什么他如此依恋奶奶的缘故吧?

  「我的确……很爱奶奶。」他哑声继续说著,「她是我……等於是我唯一的亲人,从小就是她最疼我。」薄唇一牵,滋味苫涩,「我其实……其实——」

  他没再说下去,全身紧绷,双拳缩握,拚了命地掩饰藏在心底深处的情绪。

  她看著,目光一柔,伸手抓住他紧握的拳头,慢慢地、一指一指地扳开。「你其实很怕吧?」嗓音沙哑,「你怕奶奶就这么离开了。」

  「我——」他愣愣地望她,望著她替自己松开手指,他看著,呼吸屏凝,脑海一片空白。

  许久,当他终於意识到自己的十指全都松开了,才猛然向後一退,脱离这不知不觉包围他的温柔圈。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瞪视程水莲。

  这不是他所熟悉的女孩,就算在她和他闹脾气之前,她也不曾以这种方式待他。

  她待他的方式,温柔至极,慈爱至极,像姊姊,也像母亲,包容著一个受伤的孩子……思绪至此,他身子蓦地一晃,眉峰倔强地聚拢。

  「你不用同情我。就算……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有心理准备。毕竟谁都会离开谁的,总有一天。」他闭了闭眸,低哑的声调蕴苦连他内己也没察觉的悯怅。「没有人能永远陪在谁身边。」

  她听得好心痛。

  他忽地扬眸,凝望她数秒,「你不是也想离开我吗?」

  「齐京——」

  「也罢,迟早要离开的。」他低低的、沉思般的吐出一句,嘴角竟还微扬,「没关系,要走就走吧,我不在乎。」

  为什么他还能微笑呢?在说著这么教人伤心的话时,他究竟是哪来的自制力说得如此云淡风轻的?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他不知道怎么难过吗?不懂得怎么哭吗?他一定要像个别扭的孩产一样让人生气,更让人心疼吗?

  「你是个傻瓜!齐京,你是笨蛋。」她忽然爆发了,眼眸的刺痛逼得她看个清他的脸,只是不停地眨眼,不停地。

  最後,只眨落一颗又一颗剔透泪珠。

  他愕然看她。

  「你真是笨蛋!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让人生气?」她忽地投入他怀里,握起粉拳,一记又一记槌著他的胸膛,「你知不知道要了解你真的很难?你从来不肯打开心房,这样让人家怎么靠近你?」

  她一句又一句哀怨地责备,而他,呆呆听著。

  「你明明只是个孩子啊!为什么就不能像一般十七岁的男孩子那样?为什么老要摆出一副酷样?我告诉你,你这样子一点也不酷,只让人生气,气死了!」

  「水莲,你究竟怎么了?别哭啊,拜托你别哭了。」他不知所措地拍抚著她背脊,一面将她带到长椅上坐下。

  她掩住脸,「你很讨厌我哭吧?我老是哭,很惹你厌烦吧?」她哽咽著,想起结婚後每一次争吵,他对她的眼泪不耐的态度。

  「我……不是讨厌,只是——」

  「只是怎样?」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尴尬地叹气,「找从小就拿女孩子的眼泪没办法。」

  「什么?」她讶然,抬头望他。

  察觉她的惊异,他更尴尬了,脸颊淡淡泛红。

  这已经是第几次看他脸红了?她从不知道他原来是个这么容易脸红的男孩,以前总觉得他高高在上,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没想到……他也有如此青涩的—面。

  想著,她鼻间又是一酸。

  为什么她从没注意他其实也只是个平凡的男人?为什么她从个去想他也有寂寞脆弱的时候?

  「我也是个傻瓜,齐京。」她展袖拭乾泪痕,「比你还笨上一百倍。」

  突如其来的自责令他摸不著头脑,怔怔地凝视她。

  她忽地笑了,浅漫的笑意盈满明瞳,震动他心魂。然後,她展臂将坐在身畔的少年揽入怀里,让他的头靠上白己柔软的胸脯。

  他吓了一跳,「你、你干什么?」直觉就要起身。

  「别定。」她紧紧揽住他,「别走,齐京,让我抱你。」暖热的气息烫上他耳根,瞬间蒸红他脸颊。

  「你别、别这样。」他试图推开她,可双臂却一阵不舍。

  那是她的……胸峰吗?好柔软啊!他朦胧地想。

  「……你以为你是我妈吗?」这样偎在她怀里的感觉实在太舒服了,教他连抗议也不似真心。

  「如果可以,让我当一次吧。我从来没像这样抱过你。」她微笑,柔柔抚著他墨黑的发,调皮地在发楷印落一记吻。

  感觉到那记轻柔怜蜜的吻,他身子一僵,动弹不得。

  「睡吧,宝贝,你应该累了吧。」她柔声诱哄,只差没唱摇篮曲了。

  他一僵,顿觉男子气概尽失,抬起头来怒视她,「你在逗我吗?」嗓音绷著。

  她眨眨眼,星眸灿亮,「对啊,我就是在逗你。」

  「你说什么?!」他气得脸色发青,一副想杀了她的表情。

  她看著,忽然觉得这样的他好可爱,那紧抿的薄唇,让人好想一亲芳泽……

  脑海才刚掠过这念头,玉手已经一展,勾住他颈项,玫瑰红唇攫住他的,轻轻摩挲。

  「喂—,你……」他张唇,言语却落人她唇腔,消逸无踪。

  她专注地吻著他,淘气的舌尖探出,卷绕著他。

  他气息一促,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口,一阵热血冲上脑部,他蓦地层臂扪住她纤腰,让她更贴向自己。

  这个吻,究竟是谁开始的,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它似乎永远不会结束……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风,凉凉地拂过,鸟鸣婉转。

  天亮了吗?

  程水莲迷蒙地想,轻吐一口气,勉力将沉坠於梦渊的意识拉回,羽睫缓缓扬起。

  映人眼瞳的是一张俊秀的容颜。

  挺直高傲的鼻,两道如雕刻般的剑眉,淡红色的唇,深黑有神的眸。而那双眼,那双眼看来啊,蕴著好浓好浓的愁。

  为什么?他要如此悲伤地看著她?就好像一个人在看著自己逐渐远去的梦想,那无奈与惆怅?

  为什么?

  她眨眨眼,试图更看清他眼底的情感,可看到的却是浅浅染上的笑意。

  「醒了吗?」他看着她,低哑的嗓音轻轻扬起。

  她瞬间心跳一停,呼吸也忘了。

  方才那伤感的眼神只是她的错觉吗?

  「啊,我——」她猛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还靠在他肩上,而他正以手臂温暖地将她拥在怀里。

  她一直以这样的姿势睡在他怀里吗?他的手肯定有酸了吧?

  程水莲脸颊一烫,连忙坐正身子,「我睡了很久吗?」

  「没多久,两、三个小时吧。」

  「那你呢?」她凝望着眼前清秀的少年,「你都没睡吗?」

  「我睡不着。」齐京透过玻璃窗望向躺在病床上的老人。

  她跟着他转移视线,「奶奶的情况怎样?」

  「刚刚医生进去检查过,说情况很稳定,应该就快醒了。」

  「是吗?」她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是啊。」他微微一笑。

  而她,看著他极少显露的笑容,竟又呆了。

  「怎么啦?」

  「呃,没什么。」她慌乱地转过头,伸手拂拢鬓边垂落的发丝。

  奇怪,她干嘛如此紧张?虽说她现在外表是十几岁的少女,可内心早已历经沧桑了,不是吗?都这把年纪了,还为一个男孩的微笑失魂落魄的,岂不可笑?

  程水莲在心中嘲弄自己。

  可嘲弄归嘲弄,心动的感觉仍无法拂去,低垂的脸庞默默发著烧。

  她想起了昨夜甜蜜的吻,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一直以来,她总是处於被动地位,可昨夜却是她主动……

  唉,怎么想都觉得是熟女「强吻」小男生。

  她不觉挥动双手,在热烫的颊畔煽著风。

  齐京讶然注视她怪异的举动,「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不是。」只是发花痴而已。她暗暗加上一句,深呼吸後,扬起头来,强迫自己送上甜甜笑靥。「我只是在想……昨晚好像是第一次跟你说这么久的话,我们几乎聊了个通宵呢。」

  「是啊。」提起这个,他似乎也颇感不可思议,深眸掠过一丝异样,「我们确实没这么聊过。」

  聊彼此的童年,聊彼此的梦想,聊彼此对各种事物的看法。

  她告诉他,自己的父母是怎么过世的,怎么与外公栢依为命地长大,在学校里怎么因为太过文静而交不到几个朋友,於是只好把满腹心事对著花花草草诉说。

  她与他分享对花植物的热爱,告诉他,她想成为一个园艺设计家。

  而他则告诉她,他小时候其实也曾非常调皮,整天以捉弄家庭教师为乐,让奶奶伤透了脑筋。

  又告诉她,到了美国後,他因为忿忿不平而著实封闭了内心好一阵子,不跟任何人说话,只是默默做自己的事。

  「後来呢?你怎么走出来的?」她急切地追问。

  「也没有什么走不走出来的,习惯就好了。一旦习惯了,你就不会去做什么无谓的抵抗了。」他的语气好淡然。

  可她却听得心疼不已。

  或者,他其实一直没走出那座迷宫;或者,他只是用一种冷漠的从容掩饰自己迷失方向的事实;或者,他已经学会不在乎一辈子在里头绕。

  「所以你就天文地理、运动音乐什么都学?什么都去尝试?」她费尽力气才让自己嗓音不发颤,保持平静。

  「我将来是齐家的继承人,多学一点总是好的。」

  是为了不辜负家人对他的期望吧?或许也是因为他认为唯有快些成长,才能快些掌控自己的生活?

  「那你的梦想呢?齐京,你的梦想是什么?」

  「就是继承齐家的事业啊。」他挑了挑眉,仿佛觉得她问得奇怪。

  那就是他的梦想?根本只是家人加诸於他身上的枷锁而已!他从没想过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吗?

  她不禁出声反驳,「那真的是你的梦想吗?你想要的,真的是成为一个企业家,天天想著怎样拓展公司吗?」

  「……你好像很不以为然。」

  「我——」她一窒,「只是觉得那样不会快乐。」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的快乐是什么呢?」他静静地问。

  她心下一惊。

  是啊,她又不是他,怎知他要的究竟是什么,什么会让他真正快乐呢?

  她从来就不了解他,从来就猜不透他复杂深沉的心思,对她而言,他一直像一团不可解的谜。

  可不知怎地,她现在却觉得好像拨云见雾,好像能渐渐触碰到他的内心……

  「你在发什么呆啊?水莲。」蕴著淡淡笑意的语声拉回她迷蒙的思绪。「是不是还没睡醒?」

  「啊。」她连忙收东心神。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让李伯来接你。」齐京轻道。

  「不,我想在这里等奶奶醒过来。」她坚持。

  「好吧。」他看了她一会儿,忽地伸长臂膀搁上椅背,「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他的意思是邀请她再次靠在他肩头睡觉吗?

  程水莲心跳—促,却没有拒绝,螓首慢慢落向他宽厚的肩,脸颊贴著柔软的衣料。

  好舒服,好温暖。

  她甜甜地掩落羽睫……

  「你们在做什么?!」尖锐的嗓音倏地划破此刻静谧的气氛。

  程水莲一惊,急急坐正身子,扬起眼脸。

  是李芬妮。她不知何时来到了医院,眼皮虽因睡眠不足而显得憔悴浮肿,可明眸却燃著熊熊火焰。

  程水莲呼吸一紧,强烈地感受到她眼中的恨意。

  「你昨天晚上一直待在这里?」李芬妮质问道。

  她默默点头。

  「为什么?」李芬妮容色苍白似雪,她转过头,控诉的眸光射向齐京。「你说不准我们留在这里的,你明明要大家都回去的,为什么她可以例外?为什么她可以留下来?」

  齐京站起身,揽住她颤抖的肩,「Fanny,你听我说——」

  「我不听,不听!」她掩面哭泣,「你知不知道,人家也想留下来陪你?知不知道我因为担心你,一个晚上都睡不著?我还……还特地带早餐来给你呢,结果你却——」话说到此,她再也忍不住满睦怨怒,眸光透过指缝朝程水莲瞪去,既阴又狠。

  她怎么会这样看她?

  这样阴冷狠绝的眼神不像平常的芬妮,一向娇美可人的她怎么可能这样瞪一个人?

  她真这么恨她吗?程水莲不觉有些惊惧。

  忽地,李芬妮挣脱齐京,一步一步走向她,每走一步,清丽的面容便更狰狞一分。

  程水莲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美国的时候,我听说台湾的女孩都很乖、很保守,没想到——」李芬妮冷哼一声,「你们这个小镇的女生倒是都很厉害啊。」

  程水莲颦眉,「什么意思?」

  「你知道镇长的女儿吧?」

  乔羽睫?

  不祥的预感击中程水莲,她容色一白。

  莫非……

  「刚才我来的路上,大家都在传,说她年纪轻轻不知检点,竟然跟男孩子露天做那种事。」李芬妮顿了顿,唇角撇开不屑意味,「真不简单。还说台湾民风保守呢,连一个乡下小镇的女生都这么大胆。我真是佩服!」

  这么说,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乔羽睫跟凌非尘,终究还是做了错事。

  程水莲心一扯,惘然了。

  难道冥冥中命运真有注定吗?该来的丑闻就是躲不掉?

  那她和齐京,是否也注定了未来会有一场不愉快的婚姻?改变不了吗?

  「很厉害嘛,你们一个个都这么会要狐媚,勾引男人。」李芬妮毫不留情地讥刺,「现在手段就这么厉害,以後还得了?」

  「你——」

  程水莲正想说话,齐京抢先一步开了口——

  「注意你说话的口气,Fanny!」他厉声喝斥,「不许你这样侮辱水莲!」

  李芬妮倒抽一口气,转过泪盈盈的眸,「我说错了吗?她还不够会耍手段吗?明明都说要跟你分手的,还纠缠不清,根本就是以退为进嘛。这样的心机还不够可怕吗?」

  「你不懂,水莲她有……她的理由。」

  「什么理由?」李芬妮直截了当地逼问。

  齐京没回答,默默瞥了一旁的程水莲一眼,那一眼,令她全身战傈。

  太深沉,太伤感,太……充满某种决绝。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究竟以为她是基於什么样的理由提出分手的?他真的了解吗?

  她颤著唇,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黯然回迎他的眼神。

  「齐哥哥!」见两人彼此相望的姿态,李芬妮更激动了,蓦地伸手抓住齐京的衣襟,试图转回他的注意力,「齐哥哥,你千万别上当了,别被她要得团团转!」

  「你冷静一点,Fanny。」齐京扯下她的手,「水莲不是那种女孩子,你误会她了。」

  「我才没有!」李芬妮喊著,怒气冲冲地旋过身,瞪视程水莲,「你别得意,齐妈妈就快来了。等著瞧吧,她可不像齐哥哥跟齐奶奶这么好骗,她—定会好好教训你的!」

aaaaaaaaaaaaaaaaaa
 李芬妮说得没错,要面对性格严厉的齐夫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两天後,当程水莲在病房里一面削水果,一面和齐奶奶说笑时,齐夫人忽然出现了。

  穿著高雅套装的身影一进病房,立刻卷动一室气流,暗涡不断。

  「妈,好多了吧?」齐夫人首先走向病床,倾身给了齐奶奶一个西洋式的亲吻。

  「我没事。」齐奶奶淡声应道,「家俊呢?」

  「他在欧洲开会,一时赶不回来。」齐夫人解释,「我也刚从新加坡飞回来,一下飞机就马上赶来这里。」

  「是吗?那真是辛苦你了。」齐奶奶唇角轻扬,半微笑半嘲弄地,「其实又何必这么麻烦呢?老骨头嘛,出点状况难免的,没什么大不了。」

  聪明的齐夫人自然听出老人家言语间的讽刺,微笑堆上脸,语气也放柔,「可家俊很担心您呢。他一听说妈住院了,马上Call我回来照顾您呢。」

  「那倒不必了。小京替我请了一个特别护士,而且他跟水莲放学後都会过来看我。」

  「水莲?」齐夫人转过头,精锐的眸光仔细打量站在一旁的程水莲,然後嘴一撇,扯出一抹讽意十足的笑。「你就是小京的……女朋友?」

  女朋友,不是未婚妻。齐夫人严苛的眼神清楚暗示了这一点。

  她不承认她。

  这是当然喽。程水莲在心底苫笑,一向注重门当户对的齐夫人,怎么可能喜欢她这个来历平凡的女孩?何况她外公从前还是齐家的管家,在齐夫人眼底,只能算是下人……

  「伯母好。」

  「长得还不错嘛。」

  「还不错」,但还够不上「美丽」,不知道齐京喜欢她哪一点?

  想透齐夫人话中意味,程水莲淡淡一笑,「谢谢伯母夸奖。」

  齐夫人秀眉—扬,彷佛为她镇静的应对感到讶异。

  「小京呢?」

  「他下楼买东西,等会儿应该就上来了。」

  「是吗?」齐夫人颔首,目光一转,不再理她,「妈,过两天是您七十大寿了,家俊跟我想办个寿宴,您觉得怎样?」

  「不用麻烦了。我都年纪一大把了,还办什么寿宴?不是折腾人吗?」

  「妈,您怎么这么说嘛。咱们家好久没办场热闹的宴会了,很多朋友也都说很久不见您,想看看您呢。」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一把老骨头罢了。」齐奶奶—脸不以为然。

  「妈还记得周家吧?他们在这附近投资了一问五星级温泉饭店,我想我们正好可以在那里办一场宴会,也算帮他们带点喜气。」

  「随便你们吧。」齐奶奶不耐地挥挥手,「反正要拉关系、做人情嘛,拿我生日当藉口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听闻老人家厌倦的讽刺,齐夫人眼眸掠过不悦辉芒,唇角却牵起妩媚浅笑。

  「那就这么决定喽。」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寿宴会场布置得十分豪华,尤其是宴客厅中央一座设计高达三尺的玻璃锥,切割剔透的晶面在场内灯光掩映下,折射出璀璨梦幻的光芒。

  据说这是日本某位大师生前的遗作,饭店上人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与其遗族一再交涉才购得。

  怪不得要如此得意洋洋地摆在宴客厅正中央了,甚至为了表现玻璃锥的特色,不惜斥下钜资在室内挑莴一道斜斜的天井。

  视线掠过玻璃锥,程水莲望向角落平台上的一架白色演奏琴。

  这台蓓森朵夫名琴据说也是该公司近年限量生产的精品,一般人就算有钱也买不到。

  果真手笔不凡啊!

  齐夫人之所以坚持她也来参加寿宴,大概就是想让她认清自己与齐京天差地远的社会地位吧。

  程水莲轻声叹息,唇角刚勾起自嘲弧度,李芬妮尖锐的嗓音便在耳畔拂过——

  「你觉得怎样?这里很不错吧?」

  「是很不错。」程水莲旋过身,淡淡应道。

  「你一定没见识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吧?会紧张吧?」

  「嗯,有点。」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即便好几年後,她穿金戴银、顶著齐家少夫人的身分,出席类似的公众场合时仍觉得不自在。何况现在?

  现在的她什么也不是,只是齐京的学校同学,一个平凡的乡下女孩。

  丑小鸭落入美丽高傲的天鹅群中,不紧张才怪呢!

  「这件衣服很漂亮。」李芬妮忽然落下视线,打量她身上的白色小礼服,「是齐哥哥送的吧?」

  「嗯。」

  「齐哥哥很有眼光呢。」李芬妮眼中掠过一抹妒意,「这项链也是他送你的吧?蒂芬妮的新款,不便宜呢。」

  「嗯,我想是吧。」

  「人要穴装,佛要金装,这句话说得还真有道理。」李芬妮甜甜一笑,「本来不怎么样的女生,打扮起来也满能看的嘛。」

  这是在讽刺她吧?

  程水莲自然听得出她话中的含义,却选择保持沉默。

  若她还是那个不解世事的少女,也许会被这样的言语刺伤,可她早已不是了,也早已习惯这样的讥讽。

  相反地,她为李芬妮感到些许悲哀。

  其实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嫉妒的小女孩而已……

  「你这是什么眼神?干嘛这样看我?」认出她眼底的同情,李芬妮忽地发怒了,「你不要以为齐哥哥现在喜欢你,就有什么了不起!他只是人太好,没看出你这么会要心机。其实你只是因为齐家有钱,才缠著他不放对吧?」

  「我没缠他。」

  「哈,你还真会睁眼说瞎话啊!这话骗得了齐哥哥,可骗不了我,也骗不了齐妈妈。」说著,李芬妮目光一转,见齐夫人与齐京就在不远处,容颜立即一整,换上娇俏笑靥。「你跟我过来。」

  她拉住程水莲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往两人面前。

  「齐妈妈,齐哥哥,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见到她,齐夫人的面色无疑是和善的,「Fanny今晚真漂亮呢,像个小仙女一样,一定有不少男孩子为你失了魂。」

  「哪有?」李芬妮红了脸,「齐妈妈就爱逗人家。而且,我才不管其他男生怎样呢,我只要——」娇羞的眸悄悄睨了齐京一眼。

  话语末尽,可谁都明白她的意思。

  齐夫人笑了,转向儿子,「我记得小京初中毕业舞会就是请Fanny当舞伴的吧,你们俩肯定很有默契了。」

  「齐哥哥舞跳得很棒。」李芬妮眼中漾满崇拜之色。

  「要不待会儿你们跳一支舞吧?」

  「好啊。」李芬妮兴奋地点头。

  可齐京却神色漠然,「奶奶一个人一定很无聊,我想多陪陪她。」他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齐夫人喝止他,「你没看奶奶正跟一群老朋友聊天吗?别去打扰她比较好吧。」

  齐京蹙眉。

  「我看你是怕跟Fanny跳舞,女朋友会不高兴吧?」齐夫人笑得诡谲,「这样吧,不如你先跟水莲跳?」

  「我……」

  没等程水莲说完,齐京便凛著下颔开口,「她不会跳舞。」

  「不会?怎么可能?」齐夫人假装讶异,「这不是基本社交礼仪吗?」

  「台湾的学校不教这个。」

  「所以我说啊,台湾的学校教育根本跟不上时代,真不该让你回来念书的。」齐夫人跟经过身旁的侍者拿了一杯香槟,浅啜一口,「我跟你爸老担心你被这边的同学给带坏了呢。」

  慢条斯理的言语一出口,李芬妮不禁噗哧一笑,她望向程水莲,明眸满蕴嘲弄。

  程水莲保持静默,神色丝毫未变。

  倒是齐京见母亲如此不留情,面色微微一白,直直瞪著母亲。

  「怎么啦?这么可怕的眼神?」齐夫人又抿了口香槟,浅浅地笑,「我宝贝儿子该不会生气了吧?」

  「不要这样找麻烦。」他压低声嗓。

  「找谁麻烦?」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咬牙,一字一句从齿问进出。

  「我没有找她麻烦的意思,只是想给她个机会表现表现而已。」齐夫人目光一冷,不再打哈哈,「她是你亲自挑上的女朋友,不至於连跳舞也不会吧。」她冷着声调说道,彷佛当程水莲不在场。

  「你——」齐京眉峰攒得更紧,瞥了默不作声的程水莲一眼,伸手将母亲拉到一旁,「妈,你够了吧?—定要这样当面给人难堪吗?」

  「看来这女孩在你心中地位不一样呢,居然为了她跟我顶嘴!」齐夫人怒颦秀眉,「坦白说,奶奶告诉找,你决定以後要娶那丫头时,找吓了一跳。你从来没主动要过什么东西,这还是第一次。」

  「……水莲不是东西。」他语气不悦。

  「我当然知道。」齐夫人讽刺地掀唇,「我只是很好奇你究竟看上她哪一点,又不漂亮,在学校功课也只是中等,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齐京不语。

  「比起来,Fanny好多了,又漂亮又温柔,家世也跟我们齐家匹配,真不晓得你对她有什么不满意的?」

  「……」

  「说话啊!」齐夫人拉高声调。

  齐京只是看著她,深邃的眸底淀著难以窥透的思绪。他看著母亲,好一会儿才说:「我对Fanny没什么不满,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为什么不喜欢?」

  他耸耸肩。

  「那你又为什么喜欢程水莲那丫头?」

  还是耸肩。

  齐夫人恼了,「这是你对妈应该有的态度吗?你在耍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敛眸,神态深沉,「找不到理由而已。」

  「找不到理由?」

  「喜欢或不喜欢一定要有理由吗?」他反问。

  「嗄?」

  「事情就是这样,没有理由。」齐京扬起眸,坚定地迎视母亲。

  齐夫人怔了。

  「让我带她回去吧,她不习惯这种场合。」

  齐夫人定了定神,「想当齐家的媳妇,就得习惯这种场合。跳支舞算什么?我还没要她弹个琴来听听呢。」

  齐京不理会她,迳门旋过身,定向程水莲,「我们走!」他拉住她的手。

  她却轻轻挣脱。

  「水莲?」齐京微讶。

  她朝他摇头,「我不走,齐京。」

  「为什么?」

  「你母亲不是要我们跳舞吗?那我们就跳一支吧。」

  「嗄?」齐京愕然。

  她盈盈一笑,璀亮的眼眸带点调皮地眨了眨,「我应该有这个荣幸邀请你跳舞吧?」

  他愣愣看她。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他很俊美。

  端正的五官,细致的肌肤,身上一袭紫蓝色漾银光的礼服,完美地衬托出他修长的体格、比一般少年挺直的肩线,以及两条运动家的长腿。

  他一进会场便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不只青春年少的女孩,就连那些已婚的成熟妇人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长得帅,家世好,聪明优秀,十项全能,简直是百年难逢的完美人物。

  而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竟主动邀他跳舞?

  可想而知会造成全场轰动了。

  还没踏进舞池,程水莲已感觉後头一道道锐利的目光直射而来,宛如芒刺在背。

  尤其是齐京的母亲,她表面微笑优雅,丽眸里潜蕴的严厉冷光却让人凉意直透骨髓。她冷冷看著,眉宇间评估意味浓厚。

  齐夫人在等著她出丑吧?等著她在一阵手足无措後,羞愧欲绝地掩面而去。

  这情景似曾相识,当年她与齐京也是在齐奶奶的寿宴上第—次共舞,而她,出了个好人的糗,难堪得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这一回不会了,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胆怯的少女了,既然上天给了她再一次机会,她决定好好把握。

  这回,她不再逆来顺受了,就让他们看看这个崭新的她吧!

  程水莲仰起头,坚定的面容迎向正蹙眉凝视她的齐京。

  「你会跳舞吗?」他低声问。

  「你会吗?」她反问他。

  「我当然会。」

  「是啊,你当然会。」程水莲迷蒙微笑,「你是十全十美的齐京嘛。」

  「你在讽刺我吗?」表情微僵。

  「不,不是讽刺。」她瘘头,打量他的眼神带点俏皮意味,「只是在想,你老是这么完美会不会很累?」

  「什么意思?」他问。

  「你从来没在公众场合出过糗吧?」她眼神灿亮。

  「当然。」

  「介不介意丢脸一次?」

  「什么?」他不敢相信地瞪她。

  「偶尔丢脸一次,不至于要了你的命吧?」她浅笑清甜。

  「你想……怎么做?」

  她没立刻回答,侧耳听了一下室内乐团演奏的音乐。「是华尔滋啊。」

  「嗯。」他点头,深眸狐疑地盯著她,等著她道小真正企图。

  「一、二、三,一、二、三,踏步、转圈,唉。」她摊摊双手,—副好无奈的样产。「真无聊的舞步。」

  「你不想跳吗?」

  「我是不想。」她微一耸肩。

  「那你想跳什么?」

  「这个嘛——」星瞳一转,「探戈如何?」

  「探戈?」他一惊,瞪视她好一会儿,「你会?」

  「嗯哼。」

  「真的?」他显然不相信。

  「那你呢?会吗?」她反过来挑衅。

  他一窒,半晌,才不情愿地应道:「我大概知道怎么跳,可是没正式跳过。」

  「没关系,跟著我跳就行了。」她温柔睇他。

  他呛了一下,「你要找跟着你?」

  「对啊。不行吗?」

  「我……从来不曾让女人带舞。」他语调阴沉。

  「那么今晚就会是你的第一次了。」她丝毫个以为意,微笑粲然得像—朵盛开的花。

  他咬牙,「你……真的想跳?」

  「你不敢吗?怕丢脸吗?」她继续挑衅。

  他怒视她,数秒,伸手招来一个服务生,在他耳边吩咐几句。

  服务生奇怪地瞥视两人一眼後,领命离去。

  不一会儿,华尔滋舞曲落下了最後—道音符,乐队停顿几个拍子后,接著演奏起一首热情奔放的曲子。

  「比才的『卡门』。」程水莲扬起一串清脆笑声,「这个好。」

  「来吧。」齐京朝她伸出手。

  两人手牵著手,在众目睽睽下走向舞池,原本打算跳舞的人此刻都已识趣地避开,留给他们恣意挥洒的空间。

  一踏进舞池,程水莲立刻甩开齐京的手。他微微惊愕地瞥她一眼,她却高傲地抬起下颔,星眸以一种绝对妩媚的角度睥睨他。

  开始了。

  她舔了舔玫瑰色菱唇,藕臂如水蛇扭动,无声地暗示他。

  他冻立原地,难以相信她竟在公众场合做出如此烟视媚行的姿态。

  「怎么?快跟上拍子啊!」她拍了拍手,脚尖轻巧在地上一点,跟著纤躯一旋,白色裙摆摇曳美丽弧度。

  他定了定神,总算记起要跟上,凭著课堂上跟老师学来的舞蹈技巧,微微僵硬地摆动身躯。

  她是美丽浪荡的吉普赛女郎,他是臣服於她致命魅力下的可怜男子。

  她的舞姿狂放骄纵,他却有些迟疑踯躅。

  勾引、诱惑、痴迷、抗拒。

  两人的舞路几近天衣无缝地演绎出舞曲的意涵,众人看得皆是讶异万分。

  「跳得真好!」

  「真是天生一对!」

  「没想到十几岁的孩子探戈跳得这么好!」

  赞叹声此起彼落,人们看到的只是他们奔放优雅的舞姿,却没想到一向高高在上的王子,这同可是乖乖地跟随灰姑娘的舞步。

  「你说得没错,果然很丢脸。」两人擦身而过的刹那,齐京不甘心地抛下一句。

  「哪里丢脸了?」她唇间噙起的笑意好放肆,「我们跳得很好啊!」

  「跳得好的人是你。」他抿唇。

  「你也不错啊,第—次跳能有这种表现很棒了。」

  「谢谢你的鼓励哦。」他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别这么小气嘛。」她扬手送了个飞吻给他,星眸璀亮俏皮,「每次都是你带舞,偶尔让我带—次会怎样?」

  「我们不是第一次共舞吗?」他迷惑了。

  「啊。」她差点忘了,对齐京而言,这支舞可是他们的「第一次」呢。「我一时兴奋,冲昏头了。」随意编了个藉口。

  他却没那么好骗,深深望她,「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她佯装不懂。

  「你变了。」他随著一个猛然强烈的节拍揽过她臂膀,一面低声道:「自从那次受伤昏迷後醒来,你好像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脾气变差了,可也……变得比较有主见了。」低沉的嗓音掠过难以分辨的情感。

  她心一跳,扬眸迎向他复杂的眼,「那又怎样?你……讨厌吗?」

  他不语。

  「以前的我,跟现在的我,你觉得哪一个比较好?」不知怎地,她忽然很想知道答案,迫切地追问。

  「……不知道。」

  「不知道?」她舞步一晃,感觉一股莫名的失望攫住她。「什么意思?」

  他没回答,忽然停下舞步,静静凝望她。

  她跟著停下来,屏息等待他的回应。

  终於,他开口了,沙哑的声调让她的心一阵抽痛。「我想……我宁愿要以前的你。」

  她心跳一停。

  「为、为什么?」以前的她有什么好的?又胆小、又懦弱,除了对他唯命是从外,根本一点也不了解他!「你为什么要以前的我?」她白著脸瞪他,全身发颤,「以前的程水莲根本是……根本是白痴一个!什么都不会,又爱哭——」连她都讨厌那样的自己。「为什么你宁愿要她?」

  「因为她——」他闭了闭眸,衍佛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说出口,「喜欢我。」

  「什么?」

  「因为那个程水莲……喜欢我。」俊颜掠过一丝自嘲,「可现在的你,却巴不得离开我。」

  他说什么?

  程水莲脑海倏地一片空白,什么也感觉不到,只除了蕴藏在齐京话中那股说不出的沉重与哀伤。

  她觉得透不过气,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望他。

  「不用这样看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他别过头,涩涩苦笑,「只是我……终於懂了。」

  「懂、懂什么?」她心慌意乱,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不想被我束缚,对吗?你有自己的梦想想完成,对吧?」他低语,「所以我决定……放你走。」

  她一震,「什么?」

  「我们解除婚约。」他回过头凝望她,唇角微笑淡然,若有似无,「我不再强迫你了。」

  语毕,他旋过身,大踏步离去。

  她怔望著他逐渐消逸在人群中的背影。

  他竟然就那样走了,将她一个人抛在空荡荡的舞池里,抛在这窃窃私语的人群中。

  因为他说要放她自由,因为他决定不再束缚她了,所以把她一个人抛下……

  什么嘛!这自以为是的家伙究竟是什么意思啊?他要帅吗?装潇洒吗?以为他说放过她,她就会开心吗?

  他竟然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把她一个人丢在这种地方!

  他简直……莫名其妙!

  程水莲绷著身子,感觉血流里一股强烈的怒意激动滚窜,从脚底直街上脑部,遍及四肢百骸。

  「过……过分!」她咬牙,恨恨低语,握紧了双拳,拚命忍住体内排山倒海而起的激颤,一次又一次深呼吸,—次又—次强迫自己冷静。

  可太难了!一想到他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开,她心绪便无法平静。

  他是什么意思?要跟她说再见吗?或者以後再也不见了?

  以後,再也见不到他了,永远见不到他了……

  好痛!

  程水莲忽然感觉胸口一阵揪疼,彷佛一只手正毫不留情地撕扯著,要让她的心四分五裂。

  她的心要碎了……

  「笨蛋,你这个笨蛋!」她喃喃骂著,泪水不争气地烫上眸,凝成一团伤心薄雾。「不许走,不许离开我,不许丢下我……你听到了吗?」

  极度的伤痛如巨石般狠狠压住她胸口,她细细喘气,双腿一软,无助地跪倒在地。

  周遭,响起了嗡嗡议论。

  他们在笑她吗?她迷蒙地想,可却什么也听不见。

  随他们说吧,她不在乎,她不在乎其他人想什么、说什么。

  她在乎的只是那个无情抛下她的人……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她睁大酸涩的眼,拚命想看清那个慢慢淡去的人影,可却抓不著、见不到。

  命运的巨轮终於转动了,如她所愿地改变了方向,可为什么他离去的背影令她如此苦痛?

  她,就要失去他了……

  极度的惊惧,在她体内以令人恐慌的速度蔓延,迅速占领她的身、她的心、她扎魂。

  她无法忍受,扬起泪眼,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喊出声——

  「不——要——走——」

aaaaaaaaaaaaaaaaa
 「不许丢下我,齐京,不准你离开我!」痛楚的呐喊甫逸出唇,密长的羽睫立即扬起,露出一对失了魂的黑玉。

  「你终於醒了。」平板的声嗓拂过程水莲耳畔。

  她一惊,转过头,望著正俯身察看自己的女人。

  女人秀眉微颦,薄唇紧抿,眸光锐利,仍是一贯严厉的神情——是齐京的母亲。

  程水莲迷惘地眨眨眼,伸手按住忽然有些刺痛的太阳穴,「我怎么了?」

  「你忘了吗?」

  忘了什么?

  她皱眉,努力回想,「我只记得我们在跳舞,然後齐京说——」

  对了,她想起来了,齐京说要解除婚约,他说要离开她!

  心脏再度强烈绞痛,她颤著呼吸,仰望齐夫人,「他……齐京呢?」

  「他在另一间病房。」

  「另一间病房?」程水莲愕然,「怎么回事?他怎么了?生病了吗?」她紧紧抓住齐夫人的衣袖,急切地问。

  「看来你真的全忘了。」齐夫人冷冷睇望她,「不记得了吗?你出了场车祸。」

  「车祸?」

  「你撞到了头,有轻微的脑震荡,昏迷了两个礼拜。」

  「我……脑震荡?」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正在参加齐奶奶的寿宴吗?怎么会出车祸的?

  「本来应该更严重的,是小京救了你。」

  「齐京救了我?」程水莲一愣,好半晌,才从齐夫人酷冷的眼色中看出端倪,「他、他受伤了?严重吗?他现在还好吧?我要去看他!」她急急翻身下床,可突如其来的动作却令她晕眩,身子一阵摇晃。

  齐夫人扶住了她,「你好好躺著,别动。」将她按回床上。

  「我要去看他!」程水莲挣扎著,「让我去!」

  「不准去!」齐夫人厉声喝斥。

  她一呆,「可是——」

  「他不想见你。」

  她心一惊,扬起眸,「为、为什么?」

  回视她的是一双冷淡至极的眸子,冷得令她心惊胆战,冷得教她无法呼吸。

  为什么他不想见她?他真这么决绝吗?真的想跟她分手?

  她呆若木鸡地愣坐在床上,泪雾缓缓漫开,「他……不要我了吗?」

  「他说要跟你离婚。」齐夫人沉声道。

  离婚!他说要跟她离婚?他真的不要她了……

  程水莲茫然地想,脑中思绪纷乱,苦涩、不安、痛楚、懊悔,复杂的滋味如打翻的调味瓶,在她胸口融成一团。她捧住揪疼的心,呼吸断断续续,连不成一气。

  离婚。

  蓦地,混沌的脑子认清这两个字的意义,她抬起头,惊怔地瞪向齐夫人。

  「你刚刚说……离婚?」

  「没错。」

  「齐京要跟我离婚?怎么可能?」她如坠五里雾中,「他根本还没跟我结婚啊!」

  「你说什么?」这下子不可思议的人变成齐夫人了,她神情一凛,「难道真的撞迷糊了?脑子还没恢复?」她沉吟著,伸手按下呼叫铃。

  不一会儿,两个白衣护士匆匆赶来,见程水莲清醒地坐在床上,脸上都是一阵惊喜。

  「少夫人终於醒来了,太好了。」

  「她有点不对劲,快叫医生来瞧瞧。」齐夫人命令。

  「是。」一名护士领命而去。

  几分钟後,主治医生进来了,检测仪器上的各项数据,又亲自检查程水莲的身体状况。

  「一切正常。」医生笑吟吟地宣布,「少夫人身体状况不错,好好休息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可是医生,她好像失去记忆了。」齐夫人提出疑问。

  「失忆?」

  「她刚刚居然说自己还没嫁给我儿子,那不是很奇怪吗?」

  「是吗?」医生蹙眉,深思的哞转向程水莲,「告诉我,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我最後的记忆?」程水莲喃喃重复。

  她最後的记忆是跟齐京在齐奶奶的寿宴上共舞,最後的记忆是他跟她说要解除婚约,最後的记忆是他抛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最後的记忆令她痛苦万分,可醒来俊,却发现她面对的是另一种情景。

  另一种情景,却同样痛苦……

  她望向齐夫人,「告诉我,我出车祸前是不是因为流产而住院?」

  齐夫人眉一扬,「你想起来了?」

  「我从没忘记过。」她涩声道。

  她从没忘记,只是以为自己曾经回到从前,重斩认识齐京。

  那原来只是一场梦吗?怎能如此真实?或者,她是真的回到过去,然後,又被带回了现在?

  「齐京究竟怎么了?」她问医生。

  「他的腿断了,我们替他动了手术。」

  她倒抽一口气。

  「别担心,只要他耐心配合复健,应该还是能复原得不错的。」医生安慰她。

  可她却无法安心,一时之间无法消化这可怕的消息。

  齐京受伤了,他的腿……断了?!

  她惊恐地伸手掩唇,「为了……救我吗?」

  「没错,为了救你。」齐夫人无情地回应,「他抱住你,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你不被车子撞到,结果自己的腿却被撞断了。」

  她听著,意识一冻,眼前灰黑一片,帋了过去。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她醒过来了吗?」齐京仰头望著母亲,语调带有某种强抑的平静。

  「嗯,醒来又昏过去了,大概受了太大的刺激吧。」齐夫人淡淡回答。

  「她还好吧?」

  「医生说她再休息几天就行了。」

  「那就好。」齐京掩落湛眸,一向英挺的脸部线条此刻显得疲倦不堪,「昏迷了那么久,我差点以为她醒不过来了呢。」他哑声低语,那声调是欣慰,却也惆怅。

  齐夫人不由得轻唤,「小京?」

  「我去做复健了。」察觉自己庄无意闾流露太多情感,他定了定神,伸手推动轮椅,慢慢离开病房。

  「我陪你。」齐夫人想跟上去。

  「不必了。」他拒绝,「你帮我看著水莲吧。她最近受了太多刺激,我怕她受不了。」

  「她受刺激?你受的折磨才多吧?要不是那女人无缘无故跑出医院,你也不会——」

  「别说了!」齐京阻止母亲继续。

  「小京——」

  「我没事的。」他回头,微微一笑,那笑容,淡然而坚定。「这点小伤,我很快就会克服的。」

  他推著轮椅往医院的复健区而去,护士小姐已经在那里等著他了。两人简单地打了个招呼,立刻按照复健进度做起训练,一秒钟也不浪费。

  很快地,齐京完成了今日的复健进度,护士小姐抬手看表,禁不住感到佩服。

  「你真的很了不起呢,齐先生,照这样下去,我们会比预定进度更早恢复哦。」

  当然。齐京淡淡撇唇。

  他从没想过要在复健这种事上耗费太多时间,这是他人生中一个不可预测的意外,既是意外,就该尽速排除。

  一般伤患在得知自己重伤需要复健时,通常会有一段心理否认期,怨天尤人、懊恼悔恨,不愿面对残酷的现实,有的甚至还呼天抢地,惊动家属相朋友。

  可当他听到时,反应仅仅是将自己关在病房里半小时。

  半小时後,他主动唤来医生和护士,要求尽速为他安排复健疗程。

  他没时间悔恨,也不习惯悔恨,对自己身体状况的关切程度,远远不及对妻子昏迷不醒的忧虑。

  对他而言,只要事情的动向是自己能掌控的,就不必担忧,所以他不担心自己,只担心程水莲。

  她,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意外,是个直到今日他依然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的意外。

  她是他唯一无法掌控的,是他最难以预料的,也是最难以从容面对的。

  他真的……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啊,你做完复健了吗?齐哥。」一道娇美的声嗓忽地在他身後扬起,唤回他游走的思绪。

  他回过头,端出一贯的表情。「怎么有空来?Fanny。」随著年龄增长,Fanny对他的称呼也由「齐哥哥」变成了「齐哥」。

  「人家一开完会就赶过来了呢。」李芬妮笑道,身著一袭鹅黄色套装的她看来悧落大方,却也柔美可人,轻易夺去周遭其他男人的注目。但她视而不见,全副心神只摆在齐京身上。「今天情况怎样?好多了吗?」

  「好多了。」

  「那就好。」她娇娇地笑,「刚才护士小姐告诉我,你的复原情况很不错。」

  「还可以吧。」齐京淡道,撑起拐杖又要从轮椅上起身。

  李芬妮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我想继续练习。」他咬苦牙,不顾自己早已满头大汗。

  「不行!」她抓住他的臂膀,试图制止他,「护士说你今天已经练习够了,再继续反而对肌肉不好。」

  「你别管我,Fanny。」

  「我怎能不管?知不知道人家多为你担心啊?听我的,齐哥,回房休息吧。」她拢起秀眉,半撒娇地央求。

  他却冷漠地拂开她的手,「你放开我。」

  「齐哥!」

  「放开我,Fanny,别管我。」他语调严厉。

  她一窒,只得松开他,噘起红唇,跺了跺脚。

  他不理会她的抗议,迳自伸手调整好拐杖的角度。

  「要我扶你吗?」

  「不用。」他拒绝她的好意,深吸一口气,正想撑起身子时,一双藕臂强迫地将他按回轮椅上。

  「我说了别管——」不耐的怒斥在认清眼前的脸庞後蓦地停顿。

  是程水莲。她脸色苍白,眼皮微肿,唇瓣乾涩,憔悴的病容让人看了一阵不忍,可那对嵌在粉颜上的黑瞳却炯炯有神,燃著某种不容忽视的决心。

  「水莲?」他愣愣地唤著妻子的名,不知怎地,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陌生。

  「护士小姐告诉我,你今天做的复健已经够了,如果再继续下去,可能会让肌肉过於紧张,所以不许你做了。」她冷静地解释,「我推你回房休息。」说著,她来到他身梭,双手放上轮椅椅背。

  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用这种命令的口吻对他说话?

  「水莲,你——」

  「回房再说。」她推动轮椅。

  李芬妮拦住她,「水莲,你什么时候醒的?」

  「今天早上。」

  「是吗?你昏迷了好久,大家差点以为你永远醒不过来了呢。」车芬妮握住她的手,表情愉悦,「太好了!你总算醒了。」

  「嗯。」程水莲浅浅一笑。

  是她的错觉吗?她总觉得Fanny关心的表情和眼神很不协调,好像正说著违心之论似的。

  她颦眉,很想细细思考,可是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却不容她分心。

  「我妈应该已经告诉你了。」他幽幽开口,低沉的嗓音暗示意味浓厚。

  她当然明白他在暗示些什么。

  「我听说了。」

  「既然如此,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再跟我见面了吗?」她咬牙问出口。

  「何必?」

  「我可没同意。」她紧紧抓住轮椅,一字一句从唇间进出。

  他愕然回首,「什么?」

  「你听到了,我不同意离婚。」

  「你!」他瞪视她,眸中异芒闪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你忘了吗?」

  「我记得。」

  「那你——」

  「我收回那句话。」她迅速截断他。

  他震惊莫名,「你说什么?」

  「我收回那句话,我不离婚。」她坚定地凝望他,「所以你别想赶我走,我不会走的。」

  话语方落,她不由分说地立即推他回到病房,李芬妮则一路在後头跟著。

  进了病房,程水莲回头对她道歉,「不好意思,Fanny,你今天可以先回去吗?我跟京有些话要说。」

  李芬妮瞪大了眼,容色忽青忽白,不敢相信她竟会下逐客令,「水莲,我——」

  「我知道你很担心我,我现在已经没事了。」程水莲安抚著她,「下次好吗?你有空再来看我,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呢。」

  「那……好吧。」李芬妮犹豫地点头,瞥了齐京一眼,咬了咬唇,才旋身离去。

  程水莲关上病房门。

  「说吧。」冷彻的嗓音响起。

  她慢慢回身,若有所思的眸定定圈住齐京,久久,不曾稍离。

  他蓦地有些狼狈,「看什么?」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叹息。「……你看起来很憔悴。」在他面前蹲下,她伸手抚上他瘦削的颊,「瘦了不少。」

  「你——」突如其来的温柔令他不知所措,愣了愣。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她低声道,眸色哀伤,「你的腿还好吗?会不会很痛?」

  她缓缓将颊偎上他大腿,小心翼翼地摩挲著。

  他瞪著她亲密的举动,许久才找回说话的声音。

  「你同情吗我?水莲。」嗓音因气愤而沙哑,「是不是因为愧疚,所以才决定不跟我离婚?」

  她扬起头,明眸透澄纯澈,满满地蕴著感情。

  齐京别过头,发现自己无法面对那样的眼神。「你说话啊!你是不是同情我?」

  「是。」

  坦然的回应震撼了他,他心跳一顿。

  「我是同情你,也觉得愧疚,不可以吗?」她静静地问。

  他恨那样的平静。

  握起拳头,他狠狠槌了一下身旁的墙面,「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你愧疚!你走!滚出我的视线!」

  狂暴的怒吼几乎掀了病房内的天花板,可程水莲听了,却只是淡淡幽幽一笑。

  她怎能如此不为所动?她听不懂他说什么吗?她不怕吗?

  齐京不可思议地瞪她,胸腔内明明熊熊燃烧著一把怒火,可全身却冰凉得令他发颤。

  她究竟在想什么?他发现自己愈来愈不了解她了。

  正当他咬紧牙,准备进发第二次狂吼时,她不慌不忙开了口——

  「你为了救我才受伤,难道我不该愧疚吗?你瘦了这么多,难道我不该同情嘱?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你变成这样,还一点都不心疼吗?」她拉过他槌墙的那只手,轻轻替他按摩发红的指节,「我是你老婆啊,京。同情你、心疼你,都是应该的,不是吗?」

  他呆呆看著她。

  「我看你瘦成这样,我就觉得好心疼,好想亲手煮好多东西给你吃,让你快点回复原来的样子,这样不行吗?我看你明明累得脸色发白,还坚持要继续复健,我就觉得好不忍心,好想快点把你拉回床上,强迫你好好休息,这也不行吗?

  「我看你坐在轮椅上,连站起来撑拐杖都那么困难,我就想,你一定很痛很痛,如果是一般人,可能早就忍受不住了,可你肯定连吭都不会吭一声,我三这么想,就忍不住想哭,这样也……不可以吗?」

  她颤声问,每一句,都紧紧揪住他的心。

  「水莲——」

  程水莲扬起脸,「我就不能……为你担心一下吗?」

  她哭了。

  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占据了她苍白的容颜,一颗一颗,剔透晶莹;一颗一颗,都是人间难寻的真情。

  他喉头一梗,胸膛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涩。

  她这么担心他,这么关怀他,他很感动,却又觉得……好难承受,不习惯承受这样的绵绵情意……

  「我不可以为你担心吗?京。」她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温柔地接住每一颗从她颊畔飞落的流星。

  「……对不起。」千言万语,终究只化为笨拙的一句。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她忽地层臂抱住他,湿润的脸颊埋入他前胸。

  他轻轻抚著她的发,「我很高兴你醒来了,我一直……担心你醒不过来。」

  「我作了一个梦。」朦胧的语音自他衣襟间透出。

  「什么梦?」

  「我梦见我……回到了过去。」她扬起容颜,盈盈对他一笑。

  那笑,有些娇,有些痴,还微微傻气。

  她从来不这么对他笑的。

  他不禁失神,「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是个好梦吗?」

  「很棒的梦。」她轻声道,「我梦见自己回到了十七岁。」

  「十七岁?」

  「在梦里,我又重新遇见了你,重新认识了你。」

  「嗄?」他不解,「究竟是什么样的梦?」

  「你很想知道吧?」她眨眨眼,逗弄著他,「来,你先乖乖躺上床,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她要他……「乖乖」上床?

  他没听错吧?齐京愕然,由著程水莲扶他躺回病榻,一面难以置信地盯著她。

  她究竟作了什么样的梦?为什么一醒过来好像变了一个人?从前的她不会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的,她现在的神态,就好像一个母亲温柔地哄著最宠爱的小男孩……

  齐京脸颊尴尬一烫。莫非在她眼中,他成了孩子了?

  她没注意到他混乱的思绪,迳自帮他盖好被子,为他泡了一杯热牛奶,然後坐在病床畔为他削水果。

  「……你不是要告诉我你的梦吗?」

  「你先吃。」她将一片削好的苹果送到他嘴边,「吃完我就说。」

  「水莲……」

  「乖,要听话,快吃。」她柔声劝诱。

  逼不得已,他一口咬下苹果片,无奈地咀嚼著。

  俊颊,一抹淡红逐渐转深。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程水莲花了整个晚上说那个故事。

  那个发生在他们青春年少时的故事。

  故事里,好多事情依稀曾发生,又好像跟记忆中不太一样。

  记忆里,她是个文静秀气的少女,可她却说,她改变了自己,变得强悍而有主旦。

  记忆里,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可她却说,他的自信高傲都只是害怕寂寞的伪装而已。

  她变得不一样了。她说。

  他也变得不一样了。她笑。

  究竟是真是假?是梦是幻?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吗?或者,她真的回到了过去?

  「……然後我懂了,京。」结束故事後,她将自己的面颊柔柔偎向他的手,「因为我对我们的婚姻很失望,所以—直想要离婚来改变我们的关系,可我现在发现,我想要的不是离开你,甚至根本无法忍受离开你。我终於想通了,不一定要分开才能改变,试著去沟通、去了解,也许对我们更好。」

  她低低的话语,一字宇、一句句,全部强烈地震撼了他。

  「你说呢?京。」星眸深情地凝定他,「我们从头再来好吗?」

  「从头……再来?」

  「嗯。这—次,你要摒除偏见,来认识真正的我;我也要鼓起勇气,认识真正的你。」

  他没说话,手指颤颤地在她脸上流连,好中响,才哑声开口,「原来我……一直不认识真正的你吗?」

  「因为我从来不敢告诉你,我心中真正的想法。」她叹气,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我只想到怎样讨你欢心,只想到怎样让自己配得上你,我一直在身後追著你,到後来,觉得好累好累。」

  他让她觉得累?

  心一扯,他目光顿时蒙胧。

  他从没想到,原来自己优秀的形象,对她而言是那么沉重的压力。

  「……对不起。」

  「不,不能怪你。」她柔声解释,「是我自己太小心翼翼了,是我太害怕让你失望。」

  「那是因为我一直在要求你。」要求她达到齐家媳妇的标准,要求她进得厨房,出得厅堂。

  他总是限制她,总是忽视她自身的意愿:他忘了她也是个自由的个体,也想要拥有自我。

  可他,却总是将她紧紧地缚在自己身边。

  想透这一点後,齐京蓦地脸色发白。

  他想,他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要对她诸多限制,为什么不肯放她自由飞翔。

  因为他怕她飞得太远,怕她有一天会因而逃离他身边。

  他怕失去她……

  「我也从来没真正了解你。」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她悠悠续道:「我总是认为你很完美,总以为你什么都会,甚至为此有点恨你,可我没看出,其实你也需要别人的关怀,其实你也需要支持,其实你也需要……爱。」

  她迷迷蒙蒙地望著他,轻轻吐出那个他从来不敢放纵自己去妄想的字眼。

  「你希望我爱你吗?京。」她问。

  他绷紧身子,不敢回答。

  「奶奶去世的那天晚上,其实你很希望有人在身边陪著你吧?」

  他闭上眸。

  是的,他是希望。那天晚上他感觉自己像坠入了最冰冷的地窖,好想有个人拥住他,分他些许温暖。

  他失去了最亲的亲人,那个人,也许是这世上唯一无条件爱他的人。

  而他,失去了最爱他的人。

  他觉得……好恐慌,深深体会到失去一个人原来是那么让人心痛的事。

  所以他更不敢放开她,所以他管她管得更紧,所以他变成了一个莫各其妙的暴君。

  「我……我真的很抱歉,水莲。」他喉头苦涩,胸口窒闷。

  他紧闭著眸,不敢看她,害怕在她眼底看到多年来对他的怨。

  她却站起身,揽住他颈项,「抱歉的人是我,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那天晚上不该放你一个人,不该因为害怕而不敢接近你。我应该想到你是多么痛苦,多么需要有一个人在身边支持你——」说到这儿,她嗓音忽地哽咽,「是我……不对,我才该……说抱歉。」

  她又哭了吗?

  齐京一惊,想抬起头来确认,她却紧紧搂住他,软玉温香柔柔地贴向他。

  他脸微红,对於这姿势颇觉尴尬。

  「水莲,放开我。」他早已不是十七岁的孩子了。

  「别这么小气嘛……」她吸了吸鼻子,哭音里藏不住笑意,「只是偶尔这样抱抱也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他在心底默默咕哝。

  只是他觉得太尴尬了,太丢脸了,也——

  太幸福了。

  他放松身子,深深嗅入从她身上传来的女性体香,神魂一荡,顿觉全身有些懒洋洋的。

  这就是幸福的滋味吗?

  他不敢确定。

  因为他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尝过了。

aaaaaaaaaaaaaaaaaaa
 她又再度爱上他了。

  这一次,她爱的不是那个完美的他、高高在上的他、她不敢接近甚至有些害怕的他。

  她爱的,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一个她终於能够渐渐了解、渐渐碰触到他内心的男人。

  她觉得好开心。

  程水莲不觉盈盈一笑,在厨房里哼起歌来。

  她掀起锅盖,瞧了瞧正在炉上慢慢炖著的人参鸡汤,深深嗅了嗅味道,然後又是娇声一笑。

  「你好像很高兴。」凌锐的嗓音在她身俊响起。

  她旋过身,望著慢慢走过来的齐夫人。

  齐夫人颦著眉,一脸深思地打量她。

  「妈。」她唤了声。

  「在炖鸡汤?」

  「嗯。」

  「给小京喝的?」齐夫人眉尖微挑。

  「嗯。」

  齐夫人默默看了她好一会儿,撇了撇嘴,「我真不知道小京怎么回事,不是决定要离婚了吗?干嘛又由著你继续纠缠他?」

  她不说话。

  「你也真厚脸皮,把我儿子害成这样,还好意思待在这里,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吗?」

  「我当然觉得愧疚。」程水莲鼓起勇气,抬眸迎视婆婆不善的眼神,「我已经跟他道过歉了。」

  「道歉?」齐夫人嘴唇紧抿,「因为你的鲁莽,害死了他的儿子、我的孙子,还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句道歉就可以解决?」

  「对不起。」

  「这些事可不是一句简单的道歉就能解决的。」齐夫人冷冷讥刺。

  「我知道。」程水莲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决定了,从今以俊要好好补偿他。」

  齐夫人扬层,「补偿?」

  「我会尽我所能去了解他、关心他,像一个妻子那样照顾他:我也会……再为他生个孩子。」程水莲脸颊微微发烫,「嗯,两个也行。」

  「你在说什么?」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羞涩,齐夫人似乎有些意外,又不禁生气。

  「对您也是。」程水莲不理会她的怒气,继续柔声道:「妈,这几年我总是躲著您,从没想过要好好跟您沟通,这点我也会改进的。」

  「你——」齐夫人一窒,面上变了几种颜色。

  「流产的事我很抱歉,我知道您一直很想有个孙子,让您失望我很难过。」

  「你别……别来这一套了!你以为我像小京那么好骗吗?」齐夫人挥手斥道,紧绷的神情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带著微微困惑。

  她大概很疑惑,一向胆小怯懦的儿媳妇,怎么会突然之间想主动修复婆媳之间的关系吧?

  想著,程水莲微微一笑,「我知道您不是很喜欢我,不过您还是关心我的,对吗?」她温柔凝睇婆婆发白的脸。「否则我昏迷那时候,您也不会来病房探望我了。」

  「我去探望你是怕小京担心你!」齐夫人咬唇驳斥,「你少自以为是了!」

  是吗?是因为怕儿子担心,所以才来关切一下她的情况?

  但这也够了。起码表示婆婆还是认她这个儿媳的,而且对自己儿子的态度不如她原先所想像的那般冷漠。

  也许齐夫人对齐京的要求是多了些、态度严厉了些,也不曾真正了解自己的儿子,可她还是关心他的。

  是这样吧?

  想透这一点後,程水莲微笑更深。

  「妈,鸡汤差不多好了,您帮我尝尝这味道怎么样?」说著,她不容齐夫人有推拒的机会,舀了一匙便往她唇畔送去。

  齐夫人皱了皱眉,却没抗议,浅尝一口。

  「还可以。不过还是清淡点好。」

  「嗯。」程水莲自己也尝了一口,点点头,「我再加点水好了。」斟了一碗开水,往锅中倒下。

  齐夫人看著她的动作,眼眸掠过深思,好一会儿,才扬声道:「去医院的时候顺便帮小京带两件衣服,天气凉了。」

  程水莲动作一顿,回眸讶异地望她。

  这算是……某种友善的表示吧?

  她甜甜笑了,「我知道了。」

  望见她真心的笑靥,齐夫人似乎有些不习惯,点了点头後,便匆匆离去。

  睇著婆婆高雅的背影半晌,程水莲方一—过神,熄了炉火,将鸡汤小心翼翼地盛人保温壶,提著走出厨房。

  刚转进客厅,小翠便迎向她。

  「少奶奶,有你的包裹。」

  「包裏?谁送来的?」她有些惊讶,瞄了一眼小翠抱在怀中的长方形包裹。

  「刚刚快递送到的,好像是一家公司寄来的。要打开来看吗?」小翠问。

  公司?什么公司会寄东西给她?

  程水莲接过小翠递来的签收单,随意瞥了寄件人那栏後,悚然一惊。

  寄件人的名字很陌生,可寄件地址却十分熟悉。

  是那场派对的地点——发生谋杀案的现场!

  「少奶奶,要不要打开来看?」

  「不、不用了。」她容色刷白,控制不住颤抖的嗓音,「我要……先去医院一趟,回、回来再说吧。」

  「是,那我先拿到主卧室。」说著,小翠就要离去。

  究竟是谁寄来的?会不会跟那次寄恐吓信给她的人是同一个?

  程水莲咬著唇,心慌意乱,挣扎许久,终於还是回头唤住女仆,「等等,小翠,还是……先打开让我看看好了。」

  她还是想知道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她又再度爱上他了。

  这对齐京而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与伤害,她竟然还愿意提起勇气重新来了解他,竟然还能那样甜甜笑著对他说爱他。

  「你让我最快乐,也最痛苦,最高兴,也最伤心。可不论怎样,只有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幸福。」她说。

  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才会觉得幸福。

  想起她近日对他倾诉的爱语,齐京不禁要惊颤。他张开手掌,望著自己不停发抖的双手,它们颤抖得那么剧烈,彷佛不相信自己竟能握住幸福。

  真的……可以吗?

  「不要在我面前装完美,我爱的,不是你的完美。」她又这么说。

  她爱他,不是因为他样样优秀、十项全能,她爱他,只因为他是他。

  但,怎么会?

  齐京长长吐气,发颤的双手垂落轮椅两侧。

  到现在他还不敢相信,怀疑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该不会他跟她一样,也只是作了一场甜蜜好梦吧?

  唇角自嘲地一扯,他闭上眸,蒙胧的思绪回到遥远的从前,回到初见她的十七岁。

  那一年,她宛如一颗流星坠落他面前,而他,就此失了魂魄。

  为什么呢?

  初次见到她时,她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乡下丫头,蹲在奶奶的花园里照料著那些花花草草,一面笑著低喃自语。

  她长得不怎么样,穿著也很没品味,清汤挂面的发型更俗气得可以。

  可是她的眼睛好澄澈,望著他的时候满蕴专注的爱慕,彷佛全世界的风光闪过,她也只看见一个他。

  为什么一个人能这样看著另一个人呢?为什么他会为这样的眼神心悸呢?

  到现在,这对他而言依旧是个不可解的谜,只知道她就这样平空而降,搅乱了他原本规律平静的生活。

  他狭窄的人生列车,从此为她留了个特别席。他霸道地邀她上车,不容她反抗拒绝,不容她下车,甚至开窗欣赏窗外风景。

  他实在……很过分啊。

  想著,他不禁微微苦笑。

  忽地,一阵电话铃声唤回他远扬的心神,那声响,听来迫切而急促。

  他心一跳,连忙接起。

  「喂。」

  「是我。」话筒另一端传来的女性嗓音听来有些发颤。

  「水莲?怎么啦?」

  她微微喘息,哑声开口,「不好意思,我临时有点事,要晚点才能去医院看你。」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乾涩的嗓音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要去哪里?」

  「……」

  「水莲!」他急切地唤道。

  「我……收到一个不明包裹。」

  「不明包裹?」他心念电转,立即顿悟,「是不是之前寄恐吓信给你的那个人?里面是什么东西?千万别拆开!」

  「我还没拆开,只是看了一眼寄件人的住址——」她一顿,语气忽然变得绝望,「是、是派对的现场,他从……谋杀现场寄来给我……」

  听出她语带哭音,他心一紧,「冷静一点,水莲。」

  可她无法冷静,「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真的没杀那个人啊!人不是我杀的!你相信我,京,真的……」

  「我相信你。」他迅速接口,声调沉稳,带著安抚意味。

  她一愣,「你真的相信?」

  「嗯。」他握紧话筒,深吸一口气,「你听我说,水莲,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

  「你听我说……」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挂断电话後,齐京陷入深深的沉思,然後,他重新执起话筒,拨了一组手机号码。

  对方没开机。

  或者已经到派对现场去了?特地想将水莲引到那里,肯定不安好心。

  那人究竟想做什么呢?翻阅著手边派人调查得来的资料,他漫漫思索,脸色凝重,愈想愈觉得其人居心可怕。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保护水莲,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她一根寒毛。

  下定决心後,他推动轮椅离开病房,往电梯而去。

  电梯门一开启,一抹料想不到的倩影映人他眼底。

  「齐哥?」见到他,李芬妮立即笑容满面,「怎么?要去哪里?」

  他默默望她,「我想……到庭园去走走。」

  「想呼吸新鲜空气吗?也对,你老是闷在病房里,一定烦透了。」李芬妮自动来到他身後,抓住轮椅把手,「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Fanny,我想一个人——」

  她娇娇地打断他,「不行,怎能让你一个人呢?」低下头,气息意味深沉地拂过他耳畔,「万一你发生什么事就不好了。」

  他由著她推进电梯,有股冲动想回头看她的表情,但终究还是忍住了,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怎么突然来看我?」

  「怎么?我不能来看你吗?」

  「这几天你一直都没来。」

  「因为这几天公司比较忙嘛。怎么?你该不会很想我吧?」她笑问,半真半假地。

  他没回答。

  笑意立即从她唇畔一敛,明瞳亦跟著阴暗,「听听我在说什么!齐哥有亲爱的老婆大人天天跟在身边细心照顾,怎么还有空想起我呢?」

  讥诮的语声划破了电梯内宁静的气氛,齐京抓住大腿的双手指节微微泛白。

  僵凝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两人出了电梯,李芬妮推著他往医院庭园走去。

  一阵狂风袭来,摇落漫天花雨,哀婉淡雅,吸引了两人的视线。

  李芬妮拾起一枚无声飘落齐京肩头的花瓣,拇指轻轻一抚,「已经是深秋了呢。」她喃语著,「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秋天。」

  「……」

  「那一天你来我们家,爸爸告诉我,你要在家里寄住,还说你很乖、很优秀的,要我也乖乖地,这样你就会像哥哥一样好好疼我了。」李芬妮摆弄著花瓣,迷蒙的瞳坠入遥远的从前。「我很不服气,不明白自己干嘛要去讨好一个陌生人?我才不需要你来疼我呢。可有一次,我看到你坐在花园里,一个人静静看著书,你好专心,好像全世界除了那本书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那一刻,我忽然好想让你看著我,我要你看著我,而不是那本书,所以我要乖乖地,很乖很乖,这样你就会疼我,就会看著我了——」她一顿,手中捏抚的花瓣因过於用力而碎裂。「齐哥,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喜欢你,好爱你,真的很爱很爱。」低柔的嗓音淀著浓浓的情感,浓浓的哀怨。

  齐京一震,黑眸掠过一道光芒。

  「为什么不说话呢?齐哥,为什么不说话?」他的沉默惹恼了李芬妮,忽地旋身来到他面前,火般的明眸恨恨地瞪他,「我说我爱你啊!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他只是很深很沉地看她一眼,「你要我……说什么呢?」

  娇容刷白。

  「Fanny,我也很喜欢你,可你在我心中,一直是个妹妹——」

  「我不是妹妹!」李芬妮激动地打断他,嗓音尖锐,「我才不当你妹妹!」她蹲下身,急迫地握住他的手,「不能爱我吗?齐哥,你不可以爱我吗?我哪里不好?哪里不对?你说,我都可以改!」

  「你没有不好,你很好。」他语调沉静。

  「可你就是不喜欢我!」听出了他语中隐含的意味,她崩溃了,心伤的泪水刺痛了双眸,「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你不知道我的心很痛吗?很痛耶,齐哥,真的很痛……」她哽咽著,字字说得伤痛。

  「对不起,Fanny。」这是他唯一能回应的。

  「不要说对不起!不要跟我说这种敷衍的话!其实你根本不了解对吧?你根本不了解心痛是什么感觉,根本不明白我的痛苦!」她仰头瞪他,唇瓣还想进出一连串愤慨怨语,却在触及他清澄的目光时一窒。

  他看著她,那么怜惜,那么不忍,就好像他真的明白她的感觉似的,就好像他也曾经感同身受,尝过那样的苦。

  但,怎么可能?

  「你、你为什么这样看我?」她颤著嗓音,「你不可能懂的,不可能懂——」

  「我懂。」

  她一震。

  「我懂的,Fanny,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滋味,我也知道当对方不爱自己时,会有多么绝望。」他敛下眸,淡淡苦笑在唇角漫开,「我都知道。」

  「你、你的意思是指……程水莲?」

  「嗯。」

  「你这么爱她?」她不敢置信。

  「……嗯。」

  「为什么?」她苍白著脸,「为什么偏偏是她?她是哪里好了?哪里比我好?你究竟爱上她哪一点?」

  「……」

  「告诉我啊!为什么非得是她?」

  是啊,为什么非她不可呢?

  为什么他心中的特别席只能让她来坐?为什么只要一想到要放她走,心就会痛?为什么明知不该东缚她,就是不想放手?

  「……我也很想知道。」思绪漫游半晌,他依然只能苦笑,「如果爱情需要理由,我也希望上天给我一个。为什么非她不可?为什么我只想要她?只想爱她?」

  「她有什么特别的?」

  他仰头望天,白云悠悠地掠过蓝空,不经意地曳下一带白痕。

  「我想,她大概出没什么特别的吧,只是刚好……在我心中划下了一道。」他抚住胸口,嗓音那么沙哑,那么无奈,却又那么深情满溢。

  「也许只因为我遇见她时,刚好很寂寞,所以看著父母双亡、孤苦伶仃的她一个人跟那些花花革草说话时,我才会那么震撼。也许是因为我不能理解,为什么那样的她,还能对著花草露出那么温柔甜美的笑容,所以才注意起她。

  「也许是因为她眼底只看到我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喜欢著我,填补了我的空虚。也许是因为她为了让自己配得上我,总是那么小心翼翼地努力,满足了我的骄傲。也许……也许我只是不想看到她的眼泪,所以——一

  所以就爱上她了。

  他没说完,也不需要说完,谁都能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可李芬妮却无法接受,「就……这么简单?」

  「大概吧。」

  「我不……不相信。」她後退几步,坐倒在地。

  他深深地看她。

  她仰首,领悟到他意味深刻的眸光後,蓦地一阵战栗,她抬起手,抚住同样发颤的唇瓣,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齐京叹息,「是你吗?Fanny?」

  「什、什么?」嗓音抖颤如秋风落叶,「你……说什么?」

  「那天晚上,拉水莲去喝酒的人是你,等她喝醉後,带她去参加那场派对的人是你,然後,故意把她跟被害者留在同一个房间的人——也是你吧。」他质问著,语气平静,声调和缓,就好像他已经不需要确认答案,早明白了一切。

  李芬妮惊惧地瞪著他。

  「你、你在说什么啊?齐哥,没、没错,那天晚上我是跟水莲在一起,可我……不知道啊!那件案子跟我无关,我根本不知道有人被杀了——」

  「或许那件案子是跟你无关吧,可你的确发现了有人被杀。」齐京沉声道,「我想第一个发现被害者的人就是你吧。」

  「你……你的意思是我发现了被害者,故意把水莲带到现场陷害她?」李芬妮重重喘气,苍白的前额逐渐进出豆大的冷汗,「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嫉妒。」他眼眸微敛。

  她说不出话来。

  「後来,寄恐吓信给水莲的人也是你吧。」

  「不,不是我……」

  「你知道我用齐家的影响力替她制造不在场证明後很生气。」

  「不,我没有……」她想否认。

  「林成风是你在Pub里认识的朋友吧。我请人调查过了,你们偶尔会一起喝酒。」

  「我是认识他没错,可是……」

  「你故意要他来找我,要他暗示我,他跟水莲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对吧?」

  「不,不对。我没有,不是……」

  「那场车祸也是你安排的吗?」

  最後一句问话如落雷,精准地劈向李芬妮,她蓦地晕眩,眼前一片迷蒙。

  「都、都知道了,你都知道了……」她喃喃地,情绪在这一刻濒临崩溃边缘,「那又……又怎样?又怎样!」激愤的锐喊忽地直冲云霄,她瞪著他,倔强而傲然地,「是我做的又怎样?我讨厌她!讨厌她!讨厌她!」她怒吼,明眸燃著熊熊恨意。

  「对,那天是我找她去喝酒的,也是我故意把她带去参加那场乱七八糟的派对,我本来只是想破坏她在你心中的形象,没想到会那么巧让我发现命案现场——这难道不是天助我也吗?谁教她那么没用?喝一点点洒就醉得不省人事?她活该!活该!」

  齐京冷静地看著她,「这些年来你刻意接近水莲,成为她的好朋友,其实都是为了离间我们,最後甚至还陷害她。她那么信任你,你却出卖了她。」

  「谁、谁是她的好朋友啊?她抢走了你,我一辈子恨她!一辈子都恨她!我甚至希望她死!」她用力嘶喊,「可没想到……你竟然会不顾一切地救她,差点赔上了一条命。你竟然……这么爱她,这么爱她……」她边哭边说,眼泪一滴一滴,滑落颊畔。

  「你今天又寄了一个包裹给她,想引她到谋杀案现场,对吧?你是不是还通知了警方,想再陷害她一次?」

  「我只是……只是不甘心。」她哽咽著,「她流产了,又害你受伤,可居然若无其事地醒过来,还对你笑得那么甜……我、我实在看不惯她那副样子,就算没办法让她进监中,也要她尝尝身败名裂的痛苦!我只是……不甘心而已啊。」

  「Fanny——」

  「齐哥,你恨我吗?」她拾起泪痕斑斑的脸,「你讨厌我这样吧?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齐京默然良久,才低低吐出一句,「我不讨厌你。」

  「可是……可是我差点害死水莲啊!如果我真的害死她,你一定恨不得杀了我吧?」

  「我不会的。」他哑声回应。

  她无法置信,「为什么?」

  齐京别过眸,「如果她死了,我大概会……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吧?」语气涩涩地,「就算恨你、杀了你又怎样?她永远也回不来了。」

  李芬妮呆呆地望他。

  「车祸後,水莲不是昏迷了好一阵子吗?那时候我天天想,万一她再也醒不过来了怎么办?万一她就这样离开我了怎么办?可後来一想,就算她醒来,我也必须放她走。反正无论怎样,她总是要离开我的——这么一想,我的脑海就会突然一片空白,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他调转伤感的眸望向李芬妮,嘴角牵起涩然苦笑,「我明白你的痛苦,Fanny,我知道要对所爱的人放手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你想独占我,就像我想独占水莲一样,可到最後,我们都得学会放手——不学会不行,你明白吗?」

  她怔然,唇畔忽地逸出一声呜咽,「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要放手,我这么爱你,我放不了手……」拖著身子来到他面前,她紧紧拽住他的手,「如果我注定得不到你,我宁可毁了你,宁可毁了你!」她声嘶力竭,泛红的眸掠过一抹慑人的疯狂。

  然後,她突然起身,狂乱地推起他的轮椅,往前疾奔。

  她想杀了他吗?

  齐京叹息,深吸一口气,绷紧全身肌肉用力往身侧一跃,整个身体弹出轮椅,滚落在一旁的水泥地上。

  「你去哪里?」他的举动似乎令李芬妮更捉狂了,急匆匆奔向他,瞪视他的瞳眸阴暗得可怕,「别这样,齐哥,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抚著他的颊,声调是一种诡谲的柔哑。接著,她打开皮包,取出一把亮晃晃的拆信刀。「这是我昨天才刚买的,没想到今天就派上用场了。」她锐声笑著,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齐京眯起眼,神色依然是一贯的冷静,「别傻了,Fanny,你在这里杀死我,马上会被人发现的。」

  「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打算陪你一起死。」她温柔微笑,「你先去吧,齐哥,我很快就来。」

  她高高扬起刀刃,往齐京身上挥落。

  双腿不便的他无法有效反击,只能迅速滚动身子躲开,她追上,正想再补一刀时,一双手臂忽然从身後箝制住她,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身侧。

  「是谁?」她恐慌地惊喊,回过苍白的脸。

  「是我。」迎视她的是一双酷寒的眼。

  她脊髓一凉,「水莲?」

  「你闹够了没有?!」程水莲冷冽地斥喝,「放下刀子。」

  「你、你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凭我跟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程水莲瞪她,趁她不备之际伸手夺下刀刃,使劲往远方掷去。

  「朋友?哈哈!」李芬妮歇斯底里地狂笑,「谁跟你是朋友啊?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只是想利用你而已!」

  「也许吧,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在我难过的时候陪著我,虽然这不代表我会原谅你对我做的事。」

  「你!」李芬妮咬牙切齿,「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她颤声驳道,不敢迎视程水莲严厉而坚定的眼神。

  为什么?那个胆小如鼠、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的女人似乎变了,现在的程水莲,竟让她有些敬畏。

  「我管你原不原谅……」李芬妮犹强硬地呢喃,瞥了一旁的齐京一眼,看到他充满同情的眼神,她一颤,忽然觉得全身力气都失去了,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跪倒在地,无神的眸愣愣直视前方。「为什么?」空白的表情仿佛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旁观的两人见她终於平静下来,都松了一口气,彼此交换一眼後,程水莲连忙走向已经独力撑起身子坐在地上的齐京。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她柔声问,拉过齐京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肩,扶著他一步一步走回住院大楼。

  「我很好。」他微笑,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柔荑,「你一定很担心吧?」

  「为什么不让我早点出来帮你?」她低声责备他,「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其实她几分钟前便来到两人身後了,要不是他以眼神示意她先别现身,她早忍不住介入两人的争执。

  「我得先问出Fanny的真心话啊。」齐京温声道,「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是啊。」她垂首,脸颊偎贴他厚实的大手,甜甜笑了,「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了。」

  「你——」他脸颊一烫,「我说的是Fanny陷害你的事啊。」

  「可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听到你的真心话。」她扬起眸,朝他眨著墨浓羽睫,又调皮又娇俏,「如果不是她逼问你,我说不定一辈子都听不到你说爱我呢。」说著,她噘起唇,哀怨地睨他一眼。

  他的脸更红了,「哎,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那怎么会一样?听你亲口说,感觉更好。」她笑容甜美。

  他心一动。

  「再说—次好不好?」她娇声央求。

  「什么?」

  「再说一次嘛。」她在医院大厅停下脚步,摇著他的手,开始撒起娇来。

  「别闹了。」他别过头,不敢看她。

  医院大厅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她居然要他在这里当众表白?

  不!他死也不肯!

  「别那么小气嘛,京,再说一次啦。」

  「……不必了吧?」

  「再说一次啦。」

  「无聊。」

  「无聊也没关系,说嘛。」

  「走吧,还要复健呢。」

  「不行,你不说我就不扶你。」

  「你这女人!怎么变得这么麻烦啊?」

  「我要放手了哦,你跌倒了我可不管哦。」

  「你舍得不管吗?」

  「讨厌!这辈子被你吃定了啦。」她不依地抗议。

  微风拂来,撩起她鬓边细发,看著她又俏皮又温柔又微微不情愿的粉颜,他竟怔了。好片刻,心与身都宛如被下了魔咒,完全无法动弹。

  被吃定的,究竟是谁啊?

季可蔷的小说女主总是很苦情,被男主欺负得很惨,这篇很不错的。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爱华网本文地址 » http://www.413yy.cn/a/25101011/51829.html

更多阅读

乌云乌云快走开你可知道我不常带把伞 吃雨伞的乌云怪

欢闹之后,大笑之后,突然静下来,就会觉得分外难受。最近可能真的是过得太混乱了吧。想想两年以前,我或许还在和史芸一起看《失恋33天》,一年以前,我或许还在忙辩论的事,但现在的我,到底在做什么?看到微博上有一条的内容是:你又不学习,又不恋爱,

『走开!跟屁虫 』 作者:季可蔷 我的妹妹是跟屁虫

[内容简介]古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怎么没说认错会遭受皮肉痛啊?他遵照先人的话,怀着诚意到前妻家勇敢认错,万分希望他俩能破镜重圆,再续往日美好时光,可,他还没说明来意,她马上一个巴掌呼过来,外带一句:「滚!」 噢,痛痛痛痛痛!多年不

电影《赤道》可虚构,不能反科学 真实虚构电影院

电影《赤道》可虚构,不能反科学2015年05/19电影号称“梦工厂”,再荒诞的剧情也有人看。但是《赤道》号外挑战香港大部分人没有安全意识,耸人听闻炒作“恐怖分子在香港活动绝对有机会发生”。另有大字标题《核爆威力足摧毁全港》。轻

声明:《季可蔷-分手不快乐 恋爱不快乐分手不开心》为网友花痴才专情分享!如侵犯到您的合法权益请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