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陈玉珊献给喜欢《兰陵王》的亲们 陈玉珊老公

2013年我无意中看到了一部电视剧——《兰陵王》,它时而让我哈哈大笑,时而让我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虽然哭的眼睛红红的,但心里很舒服(现实是残酷的,生活、工作哪儿哪儿都是压力,回家后又不能和家人说,怕他们担心,又没地方发泄,幸亏有《兰》,同时也谢谢陈玉珊老师及所有工作人员,《兰陵王》真的很好)。

话不多说,进入正题(仅供欣赏及阅读,切莫用于盗版)......

目录

  目录
楔子
第一章命运的牵引
第二章女娲庙的誓言
第三章天女现世
第四章得天女者,得天下
第五章天命真女郑妃现芳踪
第六章周国皇帝跪求天女
第七章重返白山村
第八章大齐皇帝驾崩
第九章生离与死别
第十章蒙面义士

楔子

魏晋南北朝,是自秦汉大一统帝国以来,长达四百多年的混乱局面,期间整个中原战火频繁,极度动荡不安。这时政治黑暗,诸国间彼此混战。百姓无一不期待,此时能出现明君,一统天下,终结乱世……

公元五五七年,魏晋南北朝末。

秋风飒飒。

黄河壶口上游,微弱的阳光透过厚重又漆黑的乌云,洒落在黄河边已迸裂的黄土大地上。

天空阴阴沉沉的。走在这里,像深陷在阴阳未判的恐怖氛围之中。

今日的云显得异常沉重,遮蔽了向来无边无际的天空。抬起头,看不到以往的阳光。不断被风卷起的枯黄落叶,狂妄地在空中飘舞着,挡住了来人的去路。空气里,隐约可以嗅到一股诡谲的肃杀之气,味道鲜明,如血腥气味般刺激着嗅觉。

眼前的荒野,是被战火侵袭后的荒凉景象。官道年久失修,被蔓草覆盖了大半,房屋坍塌久无人烟,伴随着几具凄凉的白骨与几声远方的狼嗥。曾经的良田沃土,龟裂干涸。余火燃烧后仅存的麦田灰烬,黑烟袅袅,更显战乱后的荒凉。

一名高大魁梧的男子,披着黑袍,手里拿着鸟笼,迎着来自大漠的刺骨朔风从远方走来,身影越显清晰。

男子全身罩着黑色绒袍。手上盖着黑布的鸟笼摇晃不已,没人知道这里头究竟装着了什么。

只见他来到黄河边,看到有两位山夫,衣衫褴褛,脚上也沾了不少泥渍,正在干涸的黄河里抓鱼来吃。

这山夫也不知是饿了多久,连烤鱼的时间都不等,直接将死鱼往嘴里塞。孰料方咬下去,鱼肚里居然藏着人的半截手指!霎时间,肚子里的胃液顿时不断地翻腾,恨不得要将体内的五脏六腑给全都呕出来!

黑袍客见状,走上前去,叹口气,用慈悲口气告诫道:“河里的鱼万万不可再捕食,此处乃是黄河壶口,上游周军方新破丹州城,齐军将士的尸首全被扔到黄河里。尸体全进了鱼肚。这两个月,莫再吃鱼!”

黑袍客说完便转身离去,两位惊魂未定的山夫不信邪地将其他的鱼肚切开后,掩鼻不及,一阵血腥味刺鼻而来,鱼肚里全是塞满了残缺不全的尸块,见了这幅景象,两位山夫惊吓不已。

这一战,究竟是死了多少人?

荒凉的人世。

黑袍客不断走往山顶的最高峰去,越往前走,雾越发浓,即使睁开眼也看不清眼前的路,一步走错就有可能跌入未知的万丈深渊之中,虽知如此危险,但他仍然踏着坚定的步伐往前走。他似乎很清楚,这就是他人生必须要面对的宿命,未知生,焉能知死?

浓雾是阻挡不了他的。终于,他不疾不徐地来到峭壁石崖前,停下脚步,接着将原本盖住鸟笼的黑布给掀开。鸟笼里关着的,居然是一只光彩夺目的五色鸟!

五色鸟鲜明的颜色,当场就和黑衣男子的穿着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男子将笼子打开后,五色鸟即刻飞出,豪迈地展开强而有劲的双翅,使劲往高耸石壁的最深远处翱翔而去。

五色鸟越过重峦叠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团灰白却丝毫不透光的迷雾。迷雾仿佛有生命般盘踞着不动。五色鸟无惧地往迷雾飞了进去,迷雾中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但五色鸟却毫不停留地往前方展翅。

光线突然从迷雾中透入,刷的一声,五色鸟冲出迷雾,眼前竟是一片风烟俱净、宛如世外桃源的美丽村落。五色鸟飞过之处,桃花片片,飘散在空气中。

田里工作的村民,个个衣装素然,正忙着收割谷物,他们踏实又勤奋地踩着龙骨水车,灌溉农田。不分男女老幼,皆红光满面,初秋的收成让他们脸上虽然满是汗水,依旧堆着满足的笑容。田陌村落间,阳光轻柔洒下,笑声夹杂着小孩的嬉闹声。这幅太平盛世的景况,与村外的乱世惨况、民不聊生有着天壤之别!

五色鸟最后在一间有株樱花大树的水榭木屋上空盘旋许久后,随即飞了进去,停在一个老奶奶的肩上,对老奶奶的脸颊不停地磨蹭,仿若是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般亲昵。

“你来了?又过了十年啦?”

老奶奶双眼无神,显然是盲,但心却是比凡夫俗子还明净。她心里开心见到五色鸟,微笑以对。

“五里雾,让贵客进来吧!”

接着她放下原本手中占卜用的龟甲,顺手一挥,掌心顿时生出一道五彩烟雾,随即消失云散。

说也神奇,原本伫立在峭壁石崖前的黑衣男子,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入口。黑衣男子也不惊讶,直接往入口里走去。

穿越零时空的羊肠小道,男子走到这世外桃源村口,五色鸟出现迎接男子。男子跟着五色鸟的方向,往水榭木屋处走去。而五色鸟飞经掉落的亮丽羽毛,刚好就落在一个有双机灵眼睛的小女孩头上。

“五色鸟你来了!”

小雪舞扯开天真又稚嫩的嗓音,欢呼着五色鸟的到来。她快速地收拾手边的包袱,里头塞满的全是药草、小刀、石头等一些不属于小女孩的物品。

但她一点也不觉得收集这些东西有何奇怪,将五色鸟的羽毛一并收到包袱后,再手脚飞快地将东西打包好,把沉重的包袱挂在腰间,起身往水榭木屋跑去。

小雪舞穿着虽然朴素,但清灵的大眼却透露出她与生俱来的慧黠。她偷偷站在屋外,里头的五色鸟似有灵性般看了她一眼,小雪舞随即比出手势要五色鸟噤声,五色鸟当然也十分识性地安静站在一旁。白山村与世隔绝,终年烟雾缭绕,若非奶奶同意,几乎难得有外人能进来,好奇的雪舞忍不住想听听奶奶跟这外来的陌生人聊些什么,尤其是那些她向往但从未见过的村外趣事。

“又是十年的光阴过去了,这外头,想必依旧是纷纷扰扰的战乱之世吧?”奶奶无神的双眼凝视着黑袍客说道。

“晚辈杨坚,冒昧来访,还望巫族长老见谅。”黑袍客杨坚拱手一揖,接着诚恳道,“您双眼虽不能见,心里是清楚的,魏朝自遭篡以来,高欢与宇文泰两权臣各立齐、周二国。两国征战二十余载,都想一统北方成为霸主,但战乱频繁实在让无辜的天下百姓受尽苦楚。您的先祖巫咸拥有助明君得天下的能力,为何您不出世择一明君辅佐,助天下息战?”

奶奶紧握龟甲,叹道:“兔死狗烹,打从巫咸老祖宗起,我巫族便以占卜之术辅佐黄帝,助黄帝大败蚩尤于涿鹿。巫族天女虽拥有先知的超凡能力,但在助帝得天下之后,就会招来他人的猜忌,或有妄想夺权之人,冀望能得到天女的相助,让掌权者莫不欲灭我族而后安……使得我族被诛杀至仅有百余人,只好避居于白山村,并设下五里雾,与世隔绝……”

“但数百年来,传说得巫族天女者便得天下,神巫前辈您……”

“够了!”奶奶转身斥喝,打断杨坚的话。

“若不是当年我欠你们族老一大人情,赠你五色鸟带你入村,定下每十年就要为你们占卜一次的规矩,我岂会让你入村?总之你想问什么快问,问完之后就给我马上离开!”

小雪舞暗自惊呼了声,她很少看到奶奶生气的!

“晚辈乃一武将,杨某自幼立志报国,解民于倒悬,奈何身处于这乱世之中,前途茫茫,我欲投靠明君为天下效力,不知这未来十年,天下局势将如何演变?”

奶奶的手轻轻一挥,身后的羊皮卷轴顺势落下,羊皮卷上浮现的正是天下的地图。

“你听着,自魏晋以来,已经历五胡十六国的须臾更迭,而当今天下已演变成南北对峙,北方有周、齐双雄,南方虽尚有陈朝,但陈朝星运黯淡,难成气候,因此得天下者,终在北方。”

“那么会是周国亦或是齐国胜出?”杨坚又紧追着问道。

“天下虽乱,但不脱这四人未来的消长。周国权臣宇文护,年少时虽堪称良臣,但贪恋权力,最终必定会走上弒主一途,他的心,就犹如贪狼般的饥渴。”

“而当今周国少主宇文邕,乃宇文护之堂弟,幼年即位,若能在宇文护手下隐忍成长,那他也绝非池中物,终有一天,他会冒死一击地反扑,变成一匹饥肠辘辘的饿狼。”

“影响天下大局有四人,那么剩下的二人,可会是齐国人?”

“齐国的命运,在于未来的继位者,其可能者有二。”奶奶手一挥,身后的羊皮卷地图上,位于齐国的上方,逐渐浮现出一只朱雀,色彩鲜艳,好不美丽。

“当今齐太子高纬,他虽有王者气运,也有朱雀主星守护,只可惜格局过小,即使继位,也只能如一雀鸟,有华丽外表,但难振翅成大事。”

“那么另一个有可能成为齐国之主的是?”杨坚急切地想要知道,这能救世的明君到底会是谁。

“齐国开国先祖高欢之孙,今齐国皇帝高湛已故兄长高澄第四子高长恭,与太子高纬互为堂兄弟,封地兰陵,人称兰陵王,传闻高长恭虽身为皇族,却拥有一颗仁爱之心,其容貌俊美却骁勇善战、万人难敌,世人皆以‘战神’美名来形容他,而他的命格正恰如凤凰……”

奶奶说着,羊皮卷的另一边,浮现一道烟雾,继而幻化成为一只美丽的金粉凤凰。

凤凰高大英挺,羽毛炫丽,样子光彩夺目,深深地吸引住站在一旁观看的小雪舞。她久久无法从凤凰的身上将视线移开。

“这么说来,兰陵王应是这乱世之中最值得期待的君主?”杨坚追问道。

小雪舞也突然转头看向奶奶,剎那间她和杨坚的心情一样,都在期待着奶奶的回答。

谁知奶奶居然深深地长叹了口气,接着幽幽说道:“若是这样,那就是万千百姓之福,但只可惜,兰陵王是只‘无爪凤凰’。”

“这……何谓无爪凤凰?”杨坚听了不能置信。

“凤凰虽可抟扶摇而上九万里,但无爪要如何栖息?兰陵王虽为仁将,在战场上他不惜为异姓兄弟、四方百姓而战,但讽刺的是,他却注定要死在自家兄弟的手中……”

小雪舞听到奶奶的说法,倒吸了一口气,不懂为何这么好的人,命运却是如此乖舛。

“这乱世里的战神,总是不长命……”

听了奶奶的说法,小雪舞的神情充满无尽的失落。她望着金粉凤凰,心中既是同情,也很哀伤。

金粉凤凰似乎也感应到了小雪舞的心思,顿时它振开双翅,往小雪舞的方向飞去,伫立在她的眼前,一双清灵的凤眼紧紧凝视着小雪舞的眼睛,仿佛在安慰她,千万不要为它的命运感到伤悲。

金粉凤凰是善解人意的,虽然没有言语的交流,但小雪舞已然跟金粉凤凰成了朋友,思及此,小雪舞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却惊动了在屋子里的奶奶和杨坚。奶奶这时才知道,小雪舞不知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

“雪舞你好大胆子,敢偷听奶奶说话,快给我出去!”奶奶一时情绪激动,不免大声呵斥道。

小雪舞知道自己犯了错,快手快脚地跑离出去,但金粉凤凰居然也跟随着小雪舞飞去。

杨坚见到小雪舞,仿若在一片黑暗中见到光明,他紧追着问奶奶说:“这孩子……是您的亲孙女,是拥有巫族天女血脉的小女孩吗?她身上似乎不同凡响,竟能引得您预言的凤凰卦相随之起舞……是否她与兰陵王之间将会有一段不平凡的缘分……”

“不!”不等杨坚说完,奶奶便激动地打断了杨坚的话,“我永远不会让她知道她的命运,我决不会让她涉入乱世,也不会让她遇见兰陵王。我要她在这里快活平安一辈子……不再背负巫族的使命。这十年之约,你也不必再守了,五色鸟我要收回,你走吧!”奶奶下了逐客令。

“得天女者……得天下……”小雪舞的身影,已经烙印在杨坚的脑海里了。他对小雪舞的能力,有着深深的期待。

“快走!”

不安的感觉即刻充斥着奶奶的心,她强压心中的恐惧,大声呵斥要杨坚马上离开白山村。因为她惧怕着雪舞与生俱来的能力,将会使她未来陷入齐周两国的权势争乱,成为周国皇帝宇文邕及齐国战将兰陵王相争的天女。她如果能守着雪舞,不让她踏出村外半步,也许就能让雪舞平凡且平安地过一生。

为了她疼爱的小孙女,即使付出粉身碎骨的代价,她都要让雪舞与兰陵王,连眼神交会的机会都没有!

杨坚正想再追问奶奶,可奶奶阴沉着脸瞅着他,他心中无奈,只得黯然地转身离开小屋子。

屋外樱花树下,落樱斑斑,小雪舞伸手将金粉凤凰掬在手中,开心地与金粉凤凰相视。

“兰陵王,乱世里的战神,虽然奶奶的占卜从未出错,但我真心祈求,希望你能为自己,打赢自己命运的这一仗。”小雪舞闭起如扇的浓睫,诚心地祝祷着,希望金粉凤凰能明白她的心意。

关于兰陵王的预言已经深深烙印在小雪舞的心中,奶奶又真能斩断两人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相识相恋的命运纠缠吗?雪舞若现于世,又会在天下王者之间,掀起怎样的动荡?


第一章命运的牵引

鱼肚白的天色透出温煦的阳光,洒落在悬崖边上的浓雾里。浓雾接收了光的照射,闪闪发亮着,迤逦在无际的天空里。

宁静的村子里,翠绿的树荫遮蔽了高矮不齐的竹篱茅舍。阵阵凉风,轻拂着一旁盛开艳丽的花朵,让空气里弥漫着甜甜的花香幸福味道。鸡鸭猫狗似乎都还在甜蜜地酣睡着,仿佛舍不得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突然一阵爆炸声,轰隆巨响,吓醒了所有的人,打破了村子原本静谧的氛围,鸡鸭猫狗全都被惊吓得乱吠鬼叫,乱成一团。这种三不五时就来一次的爆炸声响,对那些家畜而言简直就是疲劳轰炸,恐怕没先被宰来吃,就要先被吓死!

雪舞赶紧打开窗户。因为被浓烈的烟雾给呛到,她不停地咳嗽着,原本清丽的脸,也因为她的“伟大实验”给搞得灰头土脸,一脸狼狈。

“又失败了,咳咳……”

接着她赶紧跑到窗边,匆匆撩起粗布缝制的裙摆,坐在木垫上,用力踩着连接到窗上的木制风扇的挡板。

不一会儿,随着吱吱的木板转轴声,窗边的木制风扇也开始跟着慢慢转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激起一阵土尘,也慢慢将屋内的烟雾给排放出去。

风扇的排风机,当然也是她的“旷世巨作”,这么多年来,她只发明了一样吗?当然不,整个屋内所看到的都是她的杰作,包括把脏水透过长长的管子倒至另外一个瓶子里后,水就会变清澈的怪东西,还有会展翅的木鸟,还有许多数不清也搞不懂的奇特东西,当然,还有被她炸出小窟窿的木桌,也是她的杰作之一,连放在木桌上的《淮南子》与《抱朴子》等书也被无端地波及,烧黑了一角。

随着烟雾逐渐散去,屋内的摆设能见度也逐渐高了起来。柜子里头放满着的,全都是《周易》、《河图》、《太玄经》、《浑天仪注》这样的书,木桌上则是塞满了数不清又凌乱的瓶瓶罐罐,和些许不同颜色的粉末。这些东西全都只有她自己才搞得清楚做何用途。

而墙壁上则是被她给贴满了八卦图、星象图。还有几个卜骨,堆落在墙角。

墙上有张画像,虽然很小,但却一眼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那是她自己手绘的金粉凤凰,上头写着“兰陵王”。虽然金粉凤凰是她小时候画的,画风稚气未脱,不见利落线条,但画中的金粉凤凰双眼,却出乎意料地炯炯有神。好似这几年来,金粉凤凰一直都在她身边陪伴似的。

雪舞使劲地踩着踏板,漆黑如墨的发丝随性地垂落在额前,豆大的汗珠一颗颗从她的额头上滑落下来,连带洗去了她脸上原本浓厚的灰尘。一双水灵的大眼坚定地望向前方,她还在努力思索着实验失败的真正原因。

眼看屋内的烟雾已逐渐散去,雪舞这才停下动作。她气喘吁吁,伸手拭去脸上的汗。

“咳咳……《抱朴子》曰:以硝石、木炭、硫磺三者齐炼之,再加入松香、黄丹等物,可得火树银花等非凡之物。怎么我都要把房子给炸了,还是调配不出美丽的火树银花呢?”

雪舞气恼地说着,接着打开腰间包袱,看到底是缺少了什么。只见她打开一个空瓶罐,顿时恍然大悟。

“啊!原来是硫磺没了!得赶快出村去地热谷找。”

“雪舞!”

她话语方歇,奶奶的叫唤声即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她熟悉的拐杖声。雪舞知道奶奶向来不喜欢她把心思用在这里,所以她着急地要把东西给快点收起来,于是慌乱地随手一扫,将桌上东西全都扫到木箱里放着,体积太大的就用手搬动,反正能藏多少算多少。

奶奶突然一开门,雪舞刚好从桌底下胡乱地抓出一条实在织得很不怎么样的衿带出来,假装自己在织着,但却因为太过紧张,频频刺到手,连连吃痛,纤细的手指被针给扎得沁出血来。

“奶奶,您怎么这么早起啊?”雪舞问候着,语气夹杂着心虚。

“我只是瞎,没聋!这么大声巨响,能不醒吗?”

“巨响?您肯定是听错了,我正在专心织着成年礼要的衿带呢!”说着,她的手又被针给扎了下。

但奶奶显然打从心里压根儿不相信雪舞的说法。

“哼,奶奶我不仅听得见,还闻得很清楚!这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

雪舞听闻,看向窗口,这才发现木制风扇已经渐渐停止转动,难怪味道还在,胡乱之中她赶紧随便编了一个借口。

“呃……是我在烧柴火暖脚呢!奶奶,你也晓得我体质虚寒。”

“那么体质虚寒,可有方法可治?”

奶奶不动声色地反问着,雪舞完全没料想到奶奶会考她这个问题,一时之间,她也乱了分寸。

“呃……呃……桂枝、甘草、熟地、炙黄芪……”应该是这个答案吧,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谁知道她才刚说完,奶奶手中的拐杖就不由分说地用力挥了下来,力道沉重且又精准地打在雪舞的屁股上,让雪舞疼得唉唉叫,赶紧闪逃开。

“体质又分肝、心、脾、肺、肾……岂是死背药材就可医治?如此不懂融会贯通,何能悬壶济世?罚你今日不准出门,好好在家念书。”奶奶气急败坏地怒斥道。

雪舞看着倒在一旁空空的硫磺罐,一双细致的柳眉,微微轻蹙,接着心有不甘地向奶奶回嘴道:“奶奶,您明知我志不在医,为何就是不准我研究天文、科学、物理呢?火烛难得,我试着熔硫磺于松木片顶端,做成了发烛。大雨后,村子里的水浊,我就研究如何沥出清水,想让奶奶您有清水喝;房里烟硝味重,是因为雪舞不眠不休,想在您八十大寿举村庆祝时,做出令人瞠目结舌的火树银花。为何雪舞做了那么多,您就是不以我为傲?”

雪舞一股脑儿将心里话给说出来,越说心里越发觉得委屈。

“让我引以为傲的亲孙女,是善于烹饪、编织衿带、相夫教子、宜室宜家的,而非沉迷于未来之物,好高骛远。雪舞,你怎么就不能听奶奶的话,当个平凡的姑娘呢?”奶奶语重心长地说着,心里有着对雪舞最深切的担忧。

雪舞抿着嘴,不发一语。

这时,住在村子里的三个女孩跑到了窗前,身材微微胖的飞燕关心地问道:“奶奶,我是飞燕啊!我爹娘听到巨响,要我来瞧瞧您安好否?”

奶奶听了,脸色一凝。

接着肤色较为黝黑的牡丹,抱怨地开口说:“奶奶,我娘拜托您管管雪舞吧,三天两头村子不是被轰天巨响吵醒,就是漫天大火一发不可收拾,牡丹我这脸被熏得更黑了!”

奶奶听了,脸色更加凝重。她心里又何尝不气恼雪舞天天跟她唱反调?

脸上长满痘子的落花正要再接下去数落雪舞的不是时,雪舞为了要让落花闭嘴,淘气地从瓮里抓出一只虾蟆,故意放在落花的面前。

“落花!你不是说你脸上是恶疮吗?我查过《名医别录》,蟾蜍,疗阴蚀,你只要将它从这里……”

不等雪舞解释完,三个女孩见到肥硕的虾蟆出现在她们的眼前,吓得使劲惊声尖叫,虾蟆也被三个女孩刺耳的尖叫声给吓到,失控得直接扑到飞燕的脸上,四肢紧抓着飞燕。

一团又湿又黏的生物整个盖住飞燕的脸,飞燕的视线被挡住只能胡乱窜逃。三个女孩慌乱又害怕,使劲地尖叫着,越叫就越让飞燕害怕,只能拼命甩头,因为她根本不敢伸手将脸上的虾蟆抓下来!

雪舞见状不妙,赶紧跑出去,将飞燕脸上的虾蟆给抓下来,但飞燕的脸上已是湿漉漉的虾蟆水。其他两个女孩见了,只能用力地憋住气而不敢笑出声。

“杨雪舞你这个怪人!疯子!我会记住你拿虾蟆吓我的!”

飞燕气急败坏地离去,脸上这虾蟆水,她得花上七天以上的时间才能洗干净,噢,真的好恶心啊!三个女孩忿忿离去后,雪舞却在心里直替虾蟆抱不平。

“与我何干?分明就是你们鬼吼鬼叫才会吓到我们家招财的,真对不起,一早就扰你和进宝的清梦……”雪舞爱怜地抚着手中的虾蟆说道。瓮里还有一只名为进宝的大虾蟆,这两只可都是雪舞爱不释手的宠物宝贝。

奶奶正想走到屋外,看看方才是发生了什么事,不料伸手刚好摸到雪舞放在桌上的衿带,没拿还好,一拿起衿带,就发现雪舞根本就是胡乱织一通,这根本就是打算来应付了事的!得知雪舞如此不受教,奶奶心中不由得又升起怒火。

“杨雪舞!过两天就是咱们白山村的成年礼了,你给我绣的这是什么东西?”奶奶气吼吼地说着,雪舞手上的招财闻声,立刻跳进瓮里躲起来。

“白山村一个闺女,一生就这么一次成年礼,衿带代表的是一个姑娘家的才德品貌,才会有好男孩喜欢你,我可不准你当天给我丢出一条什么烂破布的,让我杨家丢脸!我要罚你今日不准出门,直到把衿带给绣好为止。”

“可是奶奶,我得出村去!”雪舞才刚说完,奶奶手中的拐杖又毫不留情地挥打下来,雪舞手臂又是一阵疼。

但就算会因此让奶奶不开心,她也要极力争取出村的机会,她的火树银花都还没做好,说什么她都要去找硫磺回来!

“村外乱世纷扰,无人想出村,为何你成天向外跑?”

“我只是去不远处的地热谷找点硫磺。”真的,她没有要乱跑。

“若是让我知道你今日又溜出村,我就招了五里雾封了白山村,让你永远回不了家。”奶奶疾言厉色恫吓道。

也许在雪舞看来,奶奶是个冥顽不灵又不通情理的老婆子,可奶奶深信总有一天,雪舞定会明白她的一番苦心。

“奶奶您欺负我没爹没娘,没人替雪舞说句公道话!您硬要我当良家淑女,可我就不是那块料!村子里的人笑话我,您又不是不知道,成年礼那天绝对不会有人接受我的衿带,我肯定是丢脸死啦!”

“总之你今天不准离村!”奶奶再次下令。

奶奶不想再与雪舞争辩下去,转身离开。奶奶冷漠的态度也让雪舞心里很不好受,跟奶奶说了那么多,为何奶奶一点都不懂她,也不愿意去了解她?明明是亲近的祖孙,心却感觉离得好遥远。

她恼怒地将衿带塞到百宝袋里,双手交叉在胸前,滚到床上嘟着嘴生闷气。她告诉自己,杨雪舞向来就不是一个这么轻易说放弃的人,说什么她都不会打退堂鼓的!

奶奶拄着拐杖,慢步地走到屋外,接着感慨地抬起头来。空洞又无神的双眼,紧紧望向天空良久。今天她最担心的时辰到了,奶奶伸手一挥,掌心顿时萌生五色烟:

“我明白命运不可违,但五里雾啊……请保护我的雪舞,千万莫让她遇见命定的那一人……”

再一转手,五色烟飘离远去。

五里雾是无色又轻柔的,但奶奶的心却是沉重又担忧的……

出不了村的雪舞,百无聊赖,只得在后院替好几日没下蛋的老母鸡针灸。

“江老夫人,你知道吗?我啊,宁可练习针灸,也不想织什么衿带啦!”

蓦地,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间风云变色,乌云蔽日,雷击的轰隆隆巨响猛烈地劈了下来,原本专心针灸的雪舞手一滑,刺到老母鸡,老母鸡痛得飞跳起来,惨烈地咯咯直叫,跳下高台窜逃而去。

“江老夫人,你去哪?”

雪舞不由分说,紧追着老母鸡跑了出去。

老母鸡在村里乱窜奔逃,经过之处便引起一阵骚动。雪舞一心只想把老母鸡抓回来,却没发现,她追着鸡,离奶奶家越来越远了……

眼看老母鸡就要跑出村子,雪舞这下慌了。

“欸!回来啊!要打雷下雨了,我答应奶奶不能出村啊!”

老母鸡像是得了失心疯般,一股脑儿地往前奔跑。雪舞不得已,只得跟着老母鸡跑出去,最终消失在浓雾里……

水榭木屋内,奶奶原本坐在椅子上,安静地擦着卜骨,谁料突如其来,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隆雷声,荡起了奶奶在心中沉淀已久的不安的感觉。她直觉雪舞似乎消失了。

她慌乱地放下卜骨,干枯的手止不住微微地颤抖着。她也顾不得要拿起放在一旁的拐杖,硬是这么摸着屋子的墙壁,心急地踏着步伐走出去。

“雪舞,你在哪儿你快回来啊……雪舞!”

奶奶心急地叫唤着雪舞,却始终没有听到雪舞的回音。不安的感觉在奶奶的心中排山倒海而来,淹没她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

她完全感觉不到雪舞的存在,她知道,雪舞出村了……

命运呐……难道真要让他们相遇?

零星的雷声,依然断断续续地回荡着。

村外,浓荫落在树林中的温泉上。蒸气氤氲,温泉上布满着大量的红色落花,悠悠随水飘荡,宛如人间仙境。

“江老夫人,想不到你年纪一大把了,还挺机灵的嘛!跟我奶奶一模一样!走吧,不能让奶奶发现我跑出村了!”

雪舞正要转身离去之时,突然想起,她都来了,怎么不顺便带点池子底的硫磺块回去呢?

于是她随手找了根树藤,把老母鸡拴在树边后,便走往温泉的方向去,正动手要解扣宽衣时,没想到却看到烟雾弥漫之中的温泉里,有匹马正泡在水里。

她心中纳闷,再走往前面,清澈的大眼,看到不远处,还有一个长发的女人。她有着棱角分明的侧脸,一眉一目都精致而美丽,活像个玉雕成的人儿。她泡在温泉里,太过俊美的侧脸,让雪舞久久无法挪开视线。

虽然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可她却还傻愣愣地盯着人家瞧。因为她实在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画面,这让雪舞忍不住惊呼了声。

马儿如星的眸子和雪舞四眼相对,轻轻叫了一声。温泉中的人这才察觉旁边有人,双眉一扬,略感不悦。

“抱歉,这样偷看你,但这画面真的太美,让我情不自禁!毕竟,我出村从未见过外人……”

雪舞微微抬起头,感觉到温泉中那人的目光锐利地向她袭来,立刻害羞地转身以对。

“请别见怪,实在是因为我的家乡非老即幼,同龄的女孩不是肥婆就是黑炭,我打从出生没见过像你这么完美无瑕的……女人了!”

女人!

温泉中人听到这个词就更加不悦了!我可是堂堂七尺的男子汉啊!

原来此人乃齐国文襄帝高澄之第四子高肃,又名高孝,字长恭,是齐国家喻户晓的四王爷,人称四爷。因封地兰陵,故世人称之为兰陵王。

他半生都在戎马中度过,骁勇善战,只因为他长得俊美无俦,面似宋玉,根本无法威慑敌人半分,才不得不在上阵杀敌时,都戴着形象凶恶的木雕假面作为掩饰。

高长恭刚与周国敌军尉迟迥交过手,将尉迟迥军队杀得落花流水,大挫敌军士气,本想带着受了脚伤的踏雪,来此处热泉水疗伤,哪知突然冒出一个小女孩,扰乱了他的兴致。

还把他当成女人!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点!

他冷睨了她的背影一眼,正准备起身要离开时,谁知那小女孩竟又突然转过身,向他跑过来,伸手将他的肩往水里压。

“欸!姐姐别走!既然都是女人就别害羞,一起泡嘛!”

什么?一起泡?

高长恭还没来得及回应她说的话时,雪舞就自顾自地把腰间的包袱解开,接着开始脱衣服,转眼间,雪舞已只穿着一件贴身的薄衬衣,毫不害羞地跳下池子里。

雪舞突如其来的动作可让高长恭错愕连连。他双颊泛起一阵烫红,赶忙羞涩地别过头去。

“姑娘……你……”

身后突然安静,高长恭转过头去,没看到跳下池的雪舞,只见片片花瓣布满在水面上,他心中顿时纳闷,方才明明就看到她跳下池的啊,怎么人不见了呢?

高长恭正思忖着,雪舞已不知何时游到他的跟前,突然间把头伸出水面,高长恭只得又别过头去。

雪舞手上正拿着硫磺块,她看到高长恭的肌肤,白腻滑嫩,又忍不住在心中深深地赞叹。

“姐姐,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能同年同月同日泡温泉,也是难得,不如交个朋友吧?”雪舞问着,清澈的眼儿轻眨。

高长恭眉头一皱,不知如何回答,但雪舞却误解为高长恭默许,顿时笑逐颜开。

“姐姐没拒绝我,是答应啰!太好了,从小到大,我身边的人都不愿意和我交朋友,只有姐姐……一个陌生人……愿意与我为友……”

听到雪舞的说辞,高长恭心中顿生疑问,怎么这女孩儿会没有朋友?

雪舞正要游到高长恭的前方之时,眼尖地看到不远处正有个埋伏的士兵,执起长枪往高长恭的方向掷过来。

“姐姐小心!”

雪舞迅速拉住高长恭的手一闪,躲过长枪的攻击,踏雪也因受到惊吓嘶鸣了声。而高长恭的视线,紧紧盯着正在雪舞身后的数名周军。

周军眼见刺杀失败,立刻拔起腰间的匕首,朝向高长恭刺杀而来。

“美人姐姐,有淫贼偷看你洗澡,你和马儿留在池子别动!我保护你们!”

说完,雪舞便迅速地爬上岸,也顾不得自己衬衣湿透,不由分说便直接将手中的硫磺块往周军的头上扔过去。但在场的周军见到雪舞玲珑有致的身材,全都当场看傻了眼,当然被硫磺块精准地扔中头,扑通扑通摔落到水里。

“姐姐你躲远一点,这登徒子绝对是想在水里轻薄你!待我揪他出来!”

雪舞说完又迅速跳入水中,而此时,其他周军全都一拥而上。高长恭一个利落跃身,翻出水面,披上岸边的衣服,抓起剑,挥舞二下便轻松地将岸上所有的周军给解决。

此时雪舞也揪着一名周军浮出水面,义愤填膺地用力赏了他几个耳光。

“敢暗杀美人姐姐,下流!”

高长恭懒得理会多事的雪舞,他纵身跳入温泉,游到一旁,享受难得的片刻宁静。但雪舞还是不放过他,手里揪着被她给打昏的周军,又游到他的身边巴着他。

“美人姐姐!你这红颜差点就葬送在这登徒子手下了!幸亏有我在,是吧?”雪舞一脸得意地说着。

高长恭轻轻点头。雪舞看向一旁倒地的周军,顿时扑嗤笑了出来:“美人姐姐你太美丽了,他们全都被你的美丽给迷倒了!”

高长恭压根儿没想到这女孩儿会说出这么意外的话,天真的性情一点也不矫揉造作,跟他以往在宫里遇到的女人大相径庭,顿时忍不住低沉笑了出声。

“姐姐笑什么?姐姐怎么生得如此美丽,笑声却像个男人?”雪舞轻眨着灵动的双眼,好奇问道。

高长恭一惊,随即敛起笑容,看在雪舞的眼里,却误以为她是自卑。

咯咯咯咯咯

哪里来这么嘈杂的声音?可又好像是江老夫人的叫声。

“江老夫人!”雪舞猛然回神地张开眼,却因为动作太过粗鲁扯到脖子上的伤口,引来一阵疼。

雪舞转头,看到一旁的高长恭,正细心地在替马儿擦拭伤口,她才猛然想起方才所发生的事,继而惊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果真自己身上已披了件男人的大衣,大衣底下是自己湿透的衬衣,当下又羞又窘。

“男女授受不亲,为保姑娘名节,在下只敢为你披上衣服,不敢为你着衣。”他镇定自若地说道,仍然是专注地在替踏雪擦拭伤口。

雪舞真不敢相信眼前这男人,占了她便宜还能这么镇定,可……可好像又不能全然怪他,因为是她自己说要一起泡的啊!

她当下觉得困窘极了,一把抓起自己的衣服,迅速地穿好后,抱着江老夫人,快步地想要逃离现场而去。

可她想想又心有不甘,随即又折返回去数落他:“你你你……你为什么不说你是个男人?”

“我也没说我是女人。”确实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

“看你的体格,肯定可以打死一堆人,我还鸡婆跑去帮你,不但自不量力,连身体都白白被人看光了,这下子要是被村子里的人知道了,还会有人要我吗?”

面对雪舞的控诉,他懒得理会,但这也让雪舞更加不爽了。

“喂,你不是这里人吧?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她已然失去耐心,希望这个把她身体给看光光的男人,立刻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姑娘认为在下的爱驹,现在能远行吗?它无法走,在下就不走。”

“那怎么行,你在这里待越久,就越有可能遇到村子里的人……难保不会把我的丑事不经意给说了出来……”

雪舞越说越心急,索性自己低头察看踏雪的伤势,心想也许能治好它而快点将他的人和马给打发走。

看着雪舞有模有样地在诊治,高长恭心里一惊,难不成眼前这粗鲁的女孩儿懂医术?

雪舞专注诊视着踏雪的脚伤,越看她的柳眉就更加深锁,没多久,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高长恭未发一语,只见雪舞低头搜寻着。不一会儿,她打开腰间的包袱,抓了一条绣得不怎么样的衿带,不由分说就要扎上去替踏雪止血。高长恭见了,赶紧伸手制止。

“衿带对姑娘很重要,你……”

“救命要紧,我回去洗一洗就行了。”雪舞未多加理会高长恭的婉拒,一心只想着要替踏雪止血。

“多谢。”

雪舞替马儿包扎好后,一双清丽的柳眉又锁得更深了。

“原本看在你也救我一命,想赶快治好它,让你们早点离开,免得我夜长梦多……但没想到……伤得很重!如果再继续走,不出十里路,它必然倒地不起。”

“你怎么知道?”他一惊。

“伤口深及见骨,逐见醨肿……它现在很痛。”雪舞说着,心口不由得一阵揪疼,她实在很不忍心看到一匹如此温驯的良驹身受重伤。

“姑娘能否救它?”眼看这个小女孩果真懂医术,高长恭不由得打心眼里对她钦佩起来,也希望她出手相救,将他的踏雪给医治好。

雪舞听到高长恭的要求,不由得踌躇了起来:“有一个人能救,但是……”

“这马跟我征战无数,实与我兄弟无异,军中良医也看过无数,均无人有法可治其旧伤,请姑娘勿见死不救,高……”高长恭顿了顿,想起不便透露自己的真名,赶忙改口,“……高四郎在此相求,对于方才之事,高四郎也绝口不提,只盼姑娘救好我的踏雪。”说到激动之处,高长恭向雪舞跪了下来,雪舞当场拉住他。

“欸……”要命!她最怕别人求她了,“好吧,你跟我来。”

“多谢姑娘。”

雪舞柳眉一皱,嘟囔着领着高长恭和他的马儿离去。

雪舞领着一人一马,走出迷雾蒙蒙的森林。高长恭越走越觉得奇幻极了,没多久,迷雾散去,映入眼帘的,是座宁静的村子。

“等等,我们得想个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村子里,回家拿药才能救你的踏雪。”

“什么?”

只见雪舞抱着江老夫人,利落地跳上马后,便趴在马背上。

“假装我昏过去了,你自个儿找机会溜进来啊!踏雪乖,往前走!”踏雪听到她指示,立刻按照她说的话照做。

高长恭旋即躲在一旁,探察村子里的变化。

只见踏雪载着假装昏过去的雪舞走进村子后,原本专注于工作的村民,见到陌生的马匹,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纷纷拿起手边的利器或钝器,戒慎恐惧地看着这匹外来的马,原本平静的脸上,也都倏地转为充满敌意的眼神。

高长恭在一旁见了,替雪舞捏了一把冷汗,正在踌躇要不要干脆出手帮她之时,其中一个村夫突然开口说话了。

“且慢!上面那姑娘有些眼熟……唉呀!是雪舞啊!还抱着她们家的鸡!”松柏叔认出雪舞,村民们这才放下武器,赶紧跑到马儿边,将雪舞给扶下来,这也让高长恭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去找雪舞的奶奶过来!”秋菊婶话语方落,雪舞突然睁开双眼,拉住大婶的手。

“秋菊婶,没事,我只是追江老夫人追得我体力透支又口渴,给我杯水喝吧……”

秋菊婶听了赶忙儿去倒水过来,雪舞用眼神示意着一旁的高长恭。高长恭眼见村民们全都围绕着雪舞,趁机溜了进去,躲在大屋后。

雪舞喝了水,眼神直直看向一旁,松柏叔纳闷雪舞的眼神怪怪的,便往她凝视的方向转过了去,雪舞即刻慌张地拉住松柏叔的手。

“唉呀,这……这水太烫了!”

“瞧你这丫头怪的!这分明是冷水。”秋菊婶咕哝道。

“总之谢谢叔叔婶婶们的解渴恩情,我要回家了。”雪舞抱起江老夫人,拉着踏雪就要离去,松柏叔突然开口制止了雪舞。

“且慢!你还没解释这匹马哪儿来的……”

雪舞没料到松柏叔会紧紧追问,她一回头,看到所有的村民正凝视着她,她知道若不说出个理由,这些叔叔婶婶肯定是不会让她离开的。

江老夫人突然咯咯了声,雪舞顿时灵机一动,纤纤玉指指着江老夫人斥喝道:“都是江老夫人啦!你们应该也都看到这江老夫人跑多快,我追都追不上,幸好在村子口遇见了这匹受伤迷路的马,这江老夫人从没见过如此庞然大物,吓到了,我才可以抓到江老夫人。”村民看着受伤的踏雪,心里似乎有几分相信。

“所以,无论如何,这匹马都帮了我一个忙,我怎么样都得医好它,以报答它‘抓鸡之恩’呀!”雪舞说道,踏雪也颇有灵性地嘶鸣回应了声。

“这马真没主人?你有没有留意,有无外人跟着你进咱村?”秋菊婶似乎还是不放心地问道。

“这雪舞当然放在心上,虽然当时体力不支但还是严守把关!请放心!咱们避世于此,就是不让外人进村,雪舞不会明知故犯的!”雪舞拍胸脯保证道。

村民们相信雪舞说的话,也不再多问,就让雪舞领着踏雪进村,大伙儿也继续去忙着他们手中的活儿。

眼看计谋成功,雪舞掩嘴窃笑着,迅速将踏雪带领到马厩里藏妥,而高长恭也亦步亦趋跟随着雪舞走进马厩。

“原来你们村子不准外人进来,那四郎跟踏雪不该让姑娘为难……”

“没办法,谁叫我碰到了你,我也不能见死不救,你们在这里稍候,我去翻翻奶奶有无仙丹灵药可服,用了药就赶快离开,不要节外生枝。”雪舞警告完后便心急地离开。

高长恭看着雪舞离去的背影,心里油然生起一股对雪舞的深深感激。

没想到这女孩儿这么单纯又善良,一点都不矫情,和她相处起来,有着没有过的轻松,他一点也不需要去多加防备。和那些在宫里擅于心计的女人比起来,她璞真的个性更显得难能可贵。

雪舞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潜入屋内,发现奶奶正背对着她在煮饭,心想应该无啥不妥,便小声地走入,不料才踏出第一步,奶奶就突然开口了:

“雪舞啊……”

“是,奶奶……熬什么汤呢?这么香?”

“你猜呢?”奶奶的嘴角倏地扬起一抹诡谲的笑,“我这两天腰骨酸得厉害,正想到《名医别录》里提到有一药方:味辛苦、冷,主除热下气,长筋,强腰脊……你说,这药方是什么呢?”

雪舞听了奶奶的说法后,倏地刷白了脸,咚的一声跪在地上频频求饶着,心中方寸已乱:“是马肉!奶奶,都是雪舞不好,求求您别杀了踏雪,别将踏雪熬汤吃!雪舞知道错了!不该忤逆您的意思,擅自出村,带踏雪回来,也实在是因为它伤得很重!”

“村里有规定,带外人入村,必以自己性命做担保,若此外人招来祸乱,你就要血祭祖灵,你难道不知道吗?”

躲在一旁的高长恭听到奶奶的说法,惊呼了声。他完全没有料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今日若非这位公子相救,雪舞早就命丧淫贼刀下,还能在这跟奶奶说话吗?奶奶平常叫雪舞念圣贤书,要雪舞懂得知恩图报,所以雪舞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该帮他这个忙吧!”

没想到雪舞如此义不容辞地帮助他,虽交情尚浅,但高长恭对雪舞的感激却是有增无减。

奶奶听了雪舞的辩驳,认为她根本是强词夺理,气得举起手中的拐杖,想重重地处罚她一番,雪舞害怕得赶紧闭起双眼,但许久,拐杖一直没有打落在她的身上。她纳闷睁开眼,这才发现高长恭正挡在她的前面,代替她承受奶奶的罚责。

“请前辈手下留情!是在下听闻姑娘有位医术了得的长辈,才苦求姑娘冒险带外人入村,并不知道此举会为姑娘带来如此严重后果。”

高长恭打躬作揖,一脸诚恳地说道,但奶奶仍然僵冷着脸。

“在下和踏雪与两位毫无关系,不需为我们伤了您祖孙和气,我离开就是……”

高长恭说完正要转身离去,雪舞突然拉住了他的衣摆。

“奶奶!学医之人岂可见死不救?拜托……奶奶,这个人是我唯一的朋友,如果不是他,你早就看不到雪舞了!”

朋友!原来她真的把他当成是朋友!这让高长恭听了后对雪舞更加感到内疚了。

奶奶拗不过雪舞的请求,长叹了口气说道:“治好了马,这位公子就得走。”

奶奶未再多说什么,淡然地转身离去,独留下开心的雪舞和松了口气的高长恭。他赶紧伸手扶起她。

“傻姑娘,何以要为了踏雪,甘愿赔上性命?”

“我不是说了吗?你救了我呀!我们是朋友了,况且,你才傻,她是我亲奶奶,岂会真的杀我?”

雪舞一脸鬼灵精地说着,骨碌碌的双眼转啊转的,好似她还有一肚子的鬼点妙计似的。高长恭这下子被雪舞的真诚给逗笑了。

两人的笑声在屋内回荡着,此起彼落,但屋外的奶奶听了,心里却直发冷……

夕阳斜照进马厩里,踏雪虚弱地躺在地上,四肢无力,奶奶摸着踏雪的四肢及胸腔,正聚精会神地触诊着。她用熟练的针灸技法来医治马儿,对于长年征战沙场的高长恭来说,此种医马技术十分罕见。

直到半炷香时间过去后,奶奶才将踏雪诊治完毕。高长恭铭感五内,正欲走上前向奶奶长揖之时,孰料奶奶竟然侧身一步,不愿接受此礼。

“公子明早就走,你只是意外来到这里,这里与外界隔绝,就是为了避居乱世,村里人并不希望看到外人。留你一宿,已是犯了本村大忌,你走之后别留下什么,亦别带走什么。我那孙女少心眼,也不通世事,资质平凡,请你答应老朽离开后,忘了这里,也忘了她。”奶奶一脸厉色地对高长恭叮咛着。

雪舞听了,眼中闪过一股落寞,奶奶何必坚持要他将她给忘了?

“奶奶何出此言?雪舞姑娘并不平凡,她纯真善良,又博学多闻,四郎少见有此聪慧姑娘,若非雪舞姑娘,踏雪定命丧黄泉。”

雪舞听到高长恭这么形容她,不禁掩嘴窃笑,原来她在他的眼中这么优秀啊。嘻……

“够了!”奶奶不悦,制止高长恭再继续说下去,“总之,请你明早速速离开。”

高长恭无奈,只得点头答应。

“奶奶,这是药粉。”

雪舞走近,将药粉递给奶奶后,便蹲下身子解开踏雪身上的衿带。

她看着沾满脏污的衿带,想到明天的事,不禁眉头一蹙。而一旁的高长恭,也将雪舞的表情收进眼底。

“雪舞,马儿目前无法再行,你去为公子整理个房间过夜。”

“是。”

雪舞偷觑了高长恭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今晚你就委屈一点,挤在这儿睡吧。”雪舞端着饭菜,掀开棉帘,领着高长恭来到她平日待的小屋。

待她将油灯点亮后,映入眼帘内的,整屋子全是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高长恭顿时逸兴遄飞,专注地看着屋内的东西。

“这些都是我自懂事以来研究的未完成品。”雪舞一脸骄傲地说道,“我相信我书看得越多,试得越多次,终会让我做出更多了不起的东西。”

“佩服。”他听了不禁拊掌。瓮里传来虾蟆的叫声,他顿时眉峰一挑,疑惑地问道:“这是……”

“它们是招财与进宝。”

此话一出,更让高长恭对眼前这女孩感到好奇了,原来她不仅养了两只虾蟆,而且虾蟆还有名字。

“我自小就没朋友,爹娘也过世得早,我奶奶对我也严厉,所以很多事我都只能对着动物或者自己说,你别见怪。”雪舞抓耳挠腮,困窘解释道,“你快吃吧,我要到屋外做件不能让我奶奶发现的事。”雪舞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他炯炯的双眸,看着她急欲离去的背影,心里头有点纳闷。

她要做的事,难不成跟方才那衿带有关?

天空,繁星点点。

雪舞卷起袖子,打了盆水,蹲在屋外用力搓洗着她的衿带。

“要是让奶奶看到我的衿带没洗,肯定打得我今晚不能躺!”雪舞咕哝道,又是使劲地一搓。

突然三双脚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从脚底顺着往上看去,唔……正是飞燕、牡丹和落花这肥黑痘三姝。

“杨雪舞,这就是你的衿带?”飞燕故意扯开嗓子,一脸嘲讽地说道,好似巴不得村子所有的人都能在这个时候,看到雪舞肮脏的衿带似的。

只可惜飞燕的声音并未能引来村人的注目,反倒让在屋内折战甲的高长恭给清楚地听到了。他随即走到窗边,凝视着窗外的动静。

雪舞成天面对她们的讪笑,懒得理会,继续埋头洗她的衿带。

“明日即是我们村里女孩的大事,一生只有一次的‘成年礼’,每个女孩都要亲手编织衿带,为仰慕自己的男子系上,而你的衿带却弄得脏兮兮?”

牡丹说完,三个女孩同时都很有默契地露出一脸鄙视,但雪舞并不想反驳,继续她的动作,反正她早已对这些言论麻木了。

眼见无法燃起雪舞的怒气,飞燕又再刻薄地回应了牡丹方才的话:“她当然不在意!谁不知道杨雪舞是村里的麻烦精,长得丑就算了,成天做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给村子带来大火、爆炸……哪个男孩敢接受雪舞的衿带!”

“那是火树银花!”

“还记得我十岁那年伤了脚,雪舞还逼我坐上奇怪的椅子,害我摔得更重!”落花也接着列出雪舞的罪状。

“那是我见你不便行走,让你坐着方便移动的,怎么不识好人心!算了,我做那些事,你们根本不懂!”

“何止我们不懂,你奶奶也不懂啊!所以才会成天骂你,以你为耻!不是吗?”

雪舞听到飞燕这番说辞,顿时愣了一下,眼见雪舞终于有点反应了,飞燕抓紧机会,顺着往下说,“不是吗?奶奶是巫族嫡亲的传人,你是奶奶的亲孙女,奶奶宁可让巫族能力失传,也不愿把占卜之术传给你,想必是你根本不够格!哈……”

三个女孩又非常有默契地仰头大笑,笑得极为夸张,眼角简直快要笑到挤出泪来似的。飞燕看到雪舞怔忡了好半晌,心里头更是一扫之前被她喷了一脸虾蟆水的怨恨。

“巫族……传说中能辅佐君王得天下的巫族天女……真有其人?”高长恭喃喃地说道,对于自己所处的遗世村落,心里已有了底。

“奶奶真可怜,没了儿子媳妇,还得面对个祸害孙女!”这下还能不让杨雪舞给气炸吗?

雪舞听到这里,心头像是被狠狠扎了一刺,她气得将手中湿透的衿带,故意用力一甩,洒得飞燕又是满脸脏水。

其他两个女孩见状,又是只能用力地憋住气而不敢笑出声。

“哦抱歉!飞燕,我看你近来有‘水’光之灾,先是蛤蟆水,现在又满脸水……小心啊!”

飞燕伸手拭去脸上的水,恶狠狠地怒瞪着雪舞:“哼!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像你这种没人青睐的男人婆,没有资格参加成年礼!你呀,明天最好不要来,以免毁了全村姑娘这个重要的日子!哼!”

飞燕悻悻然转身离去,落花和牡丹也跟上,独留下雪舞一人站在黑夜里头。雪舞这才用力深呼吸,坚持不让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滑落。

她紧抓着手中的衿带,努力平复了心情,把脆弱藏起来后,带着微笑转身要走进屋子里。高长恭立刻装作没事般,坐在一旁。

“那些多话的村民没吵到你吧?”雪舞推开门进来,桌上还是满满的饭菜,“怎么都还没吃?”

“我还不饿。”

他一双矍铄的眸子凝视着她。她有点害羞地别过头去,却也见到了他在一旁挂着的骇人面具,不禁纳闷问道:

“为何会随身携带这么可怕的面具?”

高长恭拿下面具戴上去,凑近雪舞的小脸。

“可怕吗?”

雪舞点点头,有点害怕。但更叫她心慌的好像是他的靠近,而非面具。他身上似乎有种难以形容的独特气质,说不上来,却又无法忽视。

“我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迫离开亲人,到一个每个人都对我极度不友善的地方。在我开始有力气拿得动刀剑后,我必须上战场,那是每个人都想置我于死地的地方……”

他淡漠地说着,内容却是残酷又血腥,而他却也似乎早已习惯这个他必须不断地战斗才能得以生存的世界。雪舞听了,简直不敢想象,也不愿意去想象。

“我再怎么不愿意杀戮,但为了天下太平,为了保护百姓,我都得杀尽那些想杀我的人。”他像是沉睡已久的猛狮,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地说道,“戴上面具,就是逼我自己变成另一个人,藏起仁慈,变成为了保家卫国必须杀无赦的武将。”

高长恭将面具戴到雪舞的脸上,他冷不防的接近,让雪舞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从来没有和一个男人这么靠近过,雪舞顿时害羞得涨红了脸,她正犹豫要不要推开他之时,他又接下去说道:

“这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人们都借机打垮对方,壮大自己,永远都不要因为别人的看法,否定自己。要相信你在做对的事,若是连你都无法喜欢自己,那怎么期望别人认同你?”

雪舞在努力了那么多年后,却总是全盘被否定,她心中的热情几乎就要被现实的残酷给浇熄,甚至有时候她都不禁怀疑自己的坚持是不是对的,而高长恭一番温柔且强而有劲的话,仿如冬夜里的一把烈火,照亮温暖了她冰冻的世界。

“不要管那些姑娘怎么说,在下认为你很独特、很了不起。”

“真的?”

她眨眨灵慧的双眼,紧紧凝视着他,想要再听到他多说一些关于对她的感觉。可高长恭却移开了视线,接着拿起一旁又湿又脏的衿带。

“看来这对你很重要,但你却拿它救了踏雪,虽然素昧平生,但在温泉你挺身相助,又冒着生命危险,带我和踏雪回村医治……我在你身上,看见那些姑娘没有的善良。”

“因为我期待踏雪陪着四爷,带给天下人平安,四爷平天下之日,即是我们村子重见天日之时,雪舞期待着。”雪舞摘下面具,对他投以一抹温柔的微笑。一双清丽的眸中,已经不知从何时开始,夹杂着对他许多奇特的感觉。

“那时,要请姑娘来齐国做客。”

“原来四爷是齐国的武将啊……”她真笨,聊了那么久,现在才知道人家的真实身份。

“如何?”

“没事,我只是想起我小时候听奶奶提起一个了不起的人,但……天机不可泄露。”

雪舞赶忙儿又把话题给岔开,“明天她们要笑就笑吧,我也有我自己的面具。藏起怯弱,成为最勇敢的杨雪舞!”
“先让我为你将这衿带洗干净吧。”他晃了晃手中脏污的衿带,提醒道,“征战沙场,在下对于洗去血迹有绝对的经验!对了,给你的衿带加点装饰吧!”


雪舞还没来得回应他的话,高长恭已将身上珍贵且华丽的穗饰给拔下来,放到雪舞的掌心中。

“哇,好漂亮的穗饰啊!”她惊呼道。

“明日,你的衿带会是最特别的。”

“嗯。”她抬起头来,和他的眼对上,两人开心地相视而笑。

窗外,星月交辉,暗香疏影。

鸡啼天明。

雪舞一觉醒来,立刻着上一套素雅服装,将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随意扎起,略施脂粉后,便匆匆忙忙地跑到马厩去,看看高长恭是否还在。

果然,高长恭正蹲着身子,在马厩喂踏雪吃干草。她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来得及跟他说声再见。

“待喂饱踏雪,在下即要离开,谢谢雪舞姑娘对踏雪的照顾。”

“哪里,小事一桩!”雪舞害羞地抓抓头。他凝视着她,俊薄的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微笑。

“偶尔像个姑娘干干净净的打扮,也挺清丽的……你比那些姑娘脱俗多了。”

“嘻……奶奶已经收起五里雾好让四爷出村,凡事小心,有事再联……不,不能联络,你得忘了这里的事……”吩咐他将这里的事给忘了,她心里突然觉得好遗憾。

“这里安居乐业,宛如世外桃源,四郎也衷心期盼你们永远平安。”

“谢谢……我也希望村外的世界能平安……”

高长恭点了头,别过雪舞,牵着踏雪就要离去。

雪舞愣在原地好半晌,突然开口了:“其实……我知道如何能让你们平安过日子。”

高长恭顿时冷眉一挑,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雪舞,心中不解。

“四爷是齐国武将,应当认识兰陵王吧?”

听到雪舞的说法,高长恭一惊,随即又装作无事般道:“为何提起此人?”

“当今世上有四人可能撼动天下,周、齐各有两人,其中一人即是能带给百姓平安的兰陵王。若四爷将来有机会为兰陵王效命,请务必转告他小心行事,勿太过投入战事,明哲保身,他活着,才能让天下太平。”

高长恭听了雪舞一番说法,不禁在心里连连称奇,果真是天女预言。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有生之年可以见到这位乱世的战神。”

“雪舞姑娘这番话,有机会……在下会让你亲口告诉他的。”

雪舞听了,苦笑一番。

接着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了小僮清朗的声音,她才突然惊觉到村子里的成年礼开始了,匆匆忙忙别过高长恭后,便转身往村内跑去。

她知道今日一别,就是再见无期了……

心中千愁万绪,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四郎,请保重!

“等等呀!”

雪舞气喘如牛地跑到村内空地,刚好看到奶奶正要为飞燕插上笄。她随手整理了头发,接着赶紧在飞燕的身旁跪下。她偷觑了奶奶的面容一眼,察觉到奶奶的神色有些许不悦,她不禁在心里感到些微的歉疚。

在场的村民看到雪舞的野样,开始低头窃窃私语地谈论起雪舞来。

而飞燕的笄礼突然地被打断,她已经够圆的脸,这下绷得更紧了。她真的觉得她跟杨雪舞上辈子有仇。

落花和牡丹见状强憋住笑,不小心被飞燕给察觉,她恶狠狠地怒瞪了二人一眼,落花和牡丹才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看向远方。

奶奶起身,走到雪舞的身后,动作温柔又熟练地替雪舞的长发缠了一个髻,接着拿起小僮奉上的笄,轻轻地将那支素雅的笄,推进雪舞的玉簪里。

完成这个仪式后,奶奶的眼中终于有些许的放松与感动,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心爱的小孙女,已经长大了。

而高长恭也与踏雪,躲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雪舞的成年礼,他在心中也同样为雪舞感到开心。

“从今而后,你们就不再是年幼无知的女孩,要摒弃孩提时期的任性妄为,将来,务必端庄娴淑,以组成一个家庭,成为好妻子、好母亲为己任,明白吗?”奶奶终于不再冷肃着脸,取而代之的,是慈祥和蔼的神情。

在场的四个女孩同时点点头。

“让你们的心仪之人来到你们面前,你们要将亲手为他编织的衿带,为他系上,才能让我为你们的未来祝福。”

奶奶语毕,一旁的小僮便将她扶到一旁坐下。很快,男孩便纷纷走到女孩的面前,让女孩在自己的腰间系上衿带。唯独雪舞的面前,空无一人。

但雪舞的脸上始终挂着亮丽的笑容,她曾对四郎说过,她是勇敢的杨雪舞,那就是她的面具,她绝对不会失信于他的。

高长恭张望着,期待有幸运的男子能走到雪舞的面前,但等了好久好久,雪舞的面前始终空无一人。

而飞燕正和瘦不拉叽的男孩黏腻着,她见到孤单的雪舞,想报之前的仇,便故意扯开嗓子大声嚷嚷地说道:“杨雪舞,你的心仪男子呢?怎么都没有男孩愿意喜欢你呢?可见你平时多孤僻、特立独行,没有人喜欢你,连帮你都不愿意!”

雪舞仍然微笑以对,她看着手中四郎送的穗饰,她告诉自己,她绝不可以脆弱,杨雪舞绝对不会让人笑话的!

但等了好久,雪舞依然是孤单一人站在那里,成年礼的气氛顿时有点尴尬,村民们也小声地讨论起雪舞来,说她实在太怪,一天到晚出事,老是躲在房子里搞怪玩意儿,几十年来我没看过这种姑娘,这类数落她的话。

奶奶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语。

高长恭看到雪舞这样的窘境,本想上前替她解围,但又想起他必须要遵守奶奶说的话,思忖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牵着踏雪,掉头离去。

“奶奶,结束成年礼吧,雪舞姐姐好可怜。”一旁的小僮已经看不下去了,开口向奶奶求情道。

“她成人了,应当自己处理困境,这也是种成长。”奶奶淡然地说着,但小僮看着雪舞站在那里孤立无援,心里着实替她感到不舍。

眼见无人帮她,飞燕这下又火上浇油地说道:“反正你也无人可送,不如撕了那条不堪入目的衿带吧!”

飞燕一说完,伸手就要抢走雪舞手上的衿带,但说什么雪舞都不肯让。她不能这么轻易地就被打倒。

“不可以……我织了半年的衿带……没人要,也是我的心血啊……”她再也忍不住悲伤,委屈的泪水已经不争气地在她的眼眶里打转,渐渐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飞燕,我们讲和吧……别撕我衿带……”

原本已经远走的高长恭,听到雪舞声泪俱下的声音,他再也忍不住,牵着踏雪往回走。

“给我!”飞燕粗肥的手用力一抢,正要将衿带从雪舞的手中夺过来之时,突然不知从那里飞来一颗小石头,砸中她的手,痛得她放开衿带,一时失去重心,往后连翻了三圈。身边的瘦小男子立刻去将飞燕给扶起,奈何飞燕身形实在太壮硕,他拉了老半天才将飞燕给拉起,飞燕气得戳了他脑门一下。

蓦地,有位男子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衿带,用低沉而又极富磁性的嗓音,幽幽地说道:“这条衿带,可以由我收下吗”

高长恭的出现,立刻吸引住在场所有村民的目光,村民们见到他俊美无俦的脸,不禁深深地惊叹,因为他们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卓荦优雅的美男子。

一旁的奶奶听到高长恭的声音,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高长恭拿着衿带,当着众人的面,拉起雪舞的小手,将衿带放回她的手中。而雪舞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眨眨清丽的眼,一时之间不知做何反应。

“你是谁?如果扔伤了我的手怎么办!”飞燕短肥的手,愤懑地指着高长恭,打破了村子原本的静默。

“你胆敢再欺负雪舞姑娘,你就会知道被我扔伤了会如何!”他暴喝地训斥道,原本气焰嚣张的飞燕被他的怒意给震慑到,满腹委屈地低头跟身边男子,嗫嚅地说高长恭欺负她。

身边的男子抡起拳,本想替飞燕出口气,但一见到高长恭冷峻的眼神,顿时又把拳头给缩了回去。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以为……你离开了……”见到他,突然有股失而复得的感觉。

“傻姑娘,怎么傻傻让人欺负?”他的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心疼。

“别人欺负我,如果我恨他们,大家就更讨厌我,但我明明就是个可爱的人呀……所以我想通了,如果我带着微笑面对,总有一天,一定会有人发现我可爱……这就是我的面具,你教我的,勇敢!”

“杨雪舞,你竟敢带外人进村子里?!”飞燕听到二人对话,见机不可失,立刻又扯开了嗓,继续追骂道。

此话一出,村民们莫不议论纷纷。大家都在谈论为何雪舞擅自带外人入村,雪舞犯了大忌,奶奶可谓是教养无方。

面对飞燕的指责,雪舞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见高长恭接过雪舞的衿带,环过自己的熊腰。

“我不是外人,我是心仪雪舞的人。贵村的成年礼,并没有规定不是本村的人不能心仪这里的姑娘,对吧?”

他说完,俏皮地对雪舞眨眨眼,雪舞顿时好像懂了他的意思,拿起衿带,环过高长恭的腰,害羞低垂着螓首,轻轻为他系上。

她知道高长恭是要她演戏给大家看,但就在那一刻,她心里却希望这是真实的。

一旁的落花和牡丹见到雪舞竟能被如此俊帅的男子倾慕,不禁从心里开始羡慕起她来。而且高长恭急欲保护雪舞的模样,喔~真的是很帅呐。

雪舞正要将衿带结系紧时,突然间衿带被狠狠地扯了下来,扔在地上,二人转头一看,正是怒不可遏的奶奶。

“村子的传统,岂容许你们如此胡闹!你!背信忘义,说好了要离开这里,却又折回来村子捣乱!”

看到奶奶这么生气,雪舞一时不知所措,高长恭却一步上前,挡在雪舞的面前求情:“前辈请息怒,在下是担心雪舞姑娘受辱,才出此下策临时折回。”

“让开!”

显然奶奶并不想听高长恭的解释,但高长恭此刻却坚决不让,仍然直挺挺地挡在雪舞面前。

“我再说一次,让开!”对于高长恭的行为,奶奶认为这是个挑衅,她已然耐性尽失。

眼见二人态势如此紧绷,躲在高长恭身后的雪舞不禁红了眼眶,她并不希望因为她伤了和气。

“抱歉……请您不要责怪雪舞姑娘,这是我的主意,报答雪舞姑娘的治马之恩。”高长恭这下放柔了语气解释道。

“雪舞,你听到了吗?他只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惠,并非真心想接受你的衿带,难道你真要为了一个男人,忤逆奶奶吗?你知不知道留下这个人,会为村子带来多大的危险?”

雪舞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走到高长恭的面前,替他说话:“奶奶……他只不过,不希望雪舞落单而已,您为什么要这样责备他?奶奶为什么总是要让雪舞难过!”

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止不住地扑簌簌滑落下来。她快步跑回屋内,不想让任何人见到她脆弱的模样。

没想到原本欢喜的成年礼会搞成这样,高长恭的出现,还让雪舞加深了对她的不谅解,奶奶此刻心里也是窒碍难受。

“雪舞姑娘经常受到嘲笑,她们说连自己的亲奶奶都瞧不起她,在下不舍,才想让她在这个白山村人口中一生一次的大日子里风风光光、开开心心地度过,难道前辈如此不通人情?”

“无论如何,都不能是你!”奶奶又恢复原本的厉色说道,“请远离我孙女,永远不准再与她往来。你们,盯着他离开,不准再回来!送客!”

村民们听到奶奶的话,立刻摆出要高长恭离开的手势。虽然高长恭挂念着雪舞此刻的心情,但他似乎也只能离开,不能再安慰她。

算了,他们本来就只是一面之缘,缘起缘灭只是世间正常现象。但为什么他心里好像隐含了一种说不出的遗憾?

他没有再追究自己的心情,捡起地上的衿带,转身黯然离去。

雪舞忍不住,趴在床上号啕大哭起来,就像个小孩般。听到雪舞哭得如此伤心,奶奶的心都给哭疼了。

“雪舞,想知道,为何奶奶不许你和四爷来往吗?”

雪舞止住了哭声,伸手拭去脸上未干的泪痕。

“过来。”

雪舞安静地走到奶奶的身旁坐下,只见奶奶熟练地拿起桌上放在火盆里的小木条后,又从帛布中拿出卜骨,将着了火的小木条对着卜骨的凹处烧着,嗞嗞声噼啪作响,没多久,卜骨便烧出了裂痕,奶奶放下小木条,摸着尚有温度的卜骨说道:

“四爷是齐国武将,战争将他带来这里,也将带他前往下一场战争,血流成河……”

“在哪?他会有事吗?”雪舞听了,担心地问道。

“不久,在遥远的邙山,他仅以五百轻骑力抗周国十万大军,奇迹似的赢得这场战役。”

听到四爷能够得胜回朝,雪舞不禁松了口气。

“但四爷不是你能动情的人,奶奶已经占卜过,他的生命里只会有一个女人,郑妃,不姓杨,不是你杨雪舞,明白了吗?”

雪舞听了,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失落。

“奶奶从来没有瞧不起你,相反的,我惧怕你的能力。你是我的血脉,我巫族的天女,你有你与生俱来的能力与使命,但外面的乱世非你能想象……这就是我为何不教你卜术的原因,因为我毕生的心愿,就是让你抛弃天女使命,当个平凡人,安稳过一生。”奶奶温柔地牵起雪舞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而四爷……这个男人带给你的只有灾难。死亡……会是他的命运……你改变不了!最多一年后,他必死!”

什么?他会死?

雪舞简直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顿时如被雷击般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地,久久不能呼吸……

第二章女娲庙的誓言

午后,温柔的阳光暖烘烘地照着。

高长恭外出后一夜未归,留在营帐内的斛律须达,惴惴不安地来回踱步,替尚未回营的高长恭感到紧张。

斛律须达,齐国将领,官拜中护军、开府仪同三司,乃是齐国人称“落雕大将军”斛律光的次子,与高长恭自幼一起长大,两人情同手足,有极为深厚的情谊。

斛律须达蓦地拿起长剑,转身就要出去,安德王及时拉住了他,说什么都不让他出营,但须达实在顾不得安德王的阻挠,没见到高长恭安全回来,他就是无法安心。

安德王,本名高延宗,齐国文襄帝高澄第五子,是高长恭的亲生胞弟。安德王与斛律须达也是情同手足,在四哥还没回来之前,说什么都不能让须达以身犯险。

只可惜安德王根本就来不及阻止须达。须达随即策马离去,很快便骑出了壶口关,一身战袍的他,即刻吸引住蛰伏在旁的周军注意。没多久,身后便来了四名周军追袭。须达且战且走,向来骁勇善战的他对付几名周军,仍是绰绰有余。

没多久,须达身后便来了一名戴着骇人面具的男子,男子拔剑,狠戾地杀了几名紧追着他的周军。

须达一转首,以为见到了高长恭,开心地策马上前。

“四哥!你彻夜未归,我……”

须达话没说完,男子手中的长剑便直直地刺入须达的体内,然后猛地拔出血淋淋的剑来。须达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身体顿时血流如注,眼前突地一黑,坠马倒地不起。

男子拿下和高长恭一样的面具后,须达这才知来人竟是仇家周国大将尉迟迥!

“斛律须达,死在自己兄弟的手上,感觉如何?”尉迟迥冷笑一番,随即一挥手,要士兵将须达的身体给活活拖走,完全无视须达身上的伤口正汩汩不停地流血。

一直到夕阳西下,高长恭与安德王等人才找到此地,但已不见须达的踪迹,只见地上的血迹斑斑,着实触目惊心。

高长恭看到须达所遗留在现场的剑,他知道这把剑须达向来从不离身,顿时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

“四爷,这四周都没有须达的下落,但有一血迹至几十步外突然失去踪迹,最糟的情况,就是须达可能遭受埋伏,甚至是在重伤的情况下,被敌军俘走……”

“为什么让他擅自离营?我不是说过没我的命令不可擅自出营?”他紧揪着阳士深的领子,大声咆哮道,天知道他此刻有多担心须达的安危!

“四哥!你也知道须达的个性,除了你之外,他谁也不听啊!”安德王解释着。

高长恭无奈,只得放开阳士深。他深吁了口气,欲将须达的剑系在腰间带回时,却也一并见到了自己仍然紧系在腰间的衿带。

杨雪舞……不知道她还好吗?

唉……

白山村的深夜里,万籁俱寂。

雪舞仍然是醒着的。她在墙角独坐,呆呆地看着前方。虽然屋子里摆满了许多她得意的作品,但找不到人分享,心里空荡荡的。

不知道此刻的四爷在做什么?会不会他也坐在某个角落里,抬起头望着天空想着她。

回想起和他认识的经过,雪舞不禁笑出了声。她是哪里来的勇气说要跟他一起泡温泉的呀?思此及,她笑不可抑,深深地呼吸,想要自己止住这想法,却刚好抬起头来,看到挂在一旁的骇人面具。

“这……这面具对四爷何其重要,没有它要如何上战场?”雪舞拿下面具,心里开始替他着急了起来。

雪舞凝视着面具,思忖了半晌。“我……我只是……只是把四爷没带走的面具还给他、正式感谢他、道别……仅此而已……我就回来了……”雪舞心虚地说着,很显然她在替自己找个再见面的理由。

“不能改变四爷命运,至少要让他在战场上保平安。”雪舞紧握着面具,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开始动手收拾包袱,打算天一亮就走。

晓月残星。

奶奶熟睡着,蓦地突然惊醒过来,满头大汗地坐在床炕上,呼吸急促。

她知道,她这么多年来,她日夜担忧的事,无论她怎么阻挡,终于还是发生了……

“巫族的祖先啊,我无力改变雪舞的天命,巫族的天女,能改变这个乱世吗……”

奶奶神情黯然地望向远方,茫茫无所依。

雪舞曾听村子里的长辈们说过,出了白山村一直朝日出的方向走,就能遇到一座名为“南汾州城”的地方。于是她就照着这个说法一直往前走,不知步行了多少里路,直到夕阳西下,终于来到了这座大城。

“哇……这么壮观的城墙,我出生以来还是头一回看到,果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赞叹地说完后,便开心地跑进繁华的街道里。这里摆搭着各式各样的小贩,贩卖着一些以往她在村子里所没见过的东西,着实新奇不已。

“唉呀不对,我是来找人的!我得赶紧打听四爷的消息。”她突然想到她还有正经事要办,便开始四处向人询问四爷的下落,可她已走了一天的路都没进食,顿时饥饿难耐,而此时一旁又刚好飘来充满着奶香味的烙饼,这一闻她更饿了。

“这什么饼?这么香啊……”

雪舞循着香味传来的方向走去,却不小心迎头撞上一名莽汉。莽汉一脸横肉,粗壮的手一把抓起了雪舞的衣领,声如洪钟般大声喝道:“撞了人,想溜啊?”

接着莽汉摆摆手,雪舞见了一脸纳闷:“这是……什么意思啊?”

“汤药费啊!你撞得老子我胸口难受,给点汤药费好让老子去养养伤!”

“胸口……难受?不会吧?”雪舞一脸不相信,还伸手替莽汉把了把脉象,完全不知道自己正碰到了勒索。

“我看你中气十足,半点都不用养伤啊!”她轻眨双眼,认真说道。

“快点给钱啊!”莽汉已然耐性尽失,更大声地咆哮着,怒目圆睁瞪着雪舞瞧。她这下子才感到害怕了。

“我真的没钱,在白山村我们都不用钱的啊!”

倏地,莽汉突然抽出预藏在身上的短刀,雪舞见了双腿顿时发软。

“挑一个!钱,还是小指?”他晃了晃手中的刀,接着继续威胁道,“这是老子的规矩,没钱,断你一根指头!”

“不要!”

莽汉高举手中的短刀,正要落下之时,突地后脑勺被小石狠狠地砸中,他痛呼一声,失手将身形娇小的雪舞给放了下来。

“哪个王八丢的,给老子站出来!”他恼怒地喝道,接着又接二连三飞来一堆小石雨,他来不及招架,只得抱头鼠窜。

韩晓冬趁此混乱,不由分说赶紧拉着雪舞逃离此地,直到跑到转角躲起来,回头看莽汉未再追来,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雪舞看韩晓冬的手还紧紧抓住她,赶紧抽回,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这些恶霸专会欺负人,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你救我。”

“不用谢,看你不像这里的人,打哪儿来的?我叫韩晓冬。”

“我叫杨雪舞,我从……唉,说了你也不会听过。”

“我看你好像迷路了,也许我可以帮你。”

“我想找个人……”雪舞话还没说完,肚子就发出一阵咕噜声,她眨眨眼,表情顿时有点尴尬。

“看样子你是饿了一天,我带你先去填饱肚子,有了力气再找吧!”

眼看这个男孩儿这么见义勇为地救了她,雪舞心想他应该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便点点头,跟着韩晓冬走了。

而韩晓冬,真有如雪舞所想象的那么单纯无害吗?他平白无故地为何要帮她?

韩晓冬带着雪舞,走进了一家客舍。一进门,他就偷偷对店家娘狡黠地眨眨眼。而雪舞头一次进到这种地方,当然也忍不住对这间店家里的人及屋内摆设,东张西望,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极了。

“瞧你一副生面孔,第一次来南汾州城是吧?虽然我裤兜里没多少钱,可请你吃顿饭还是行的。当我交你这个朋友了。”韩晓冬拍拍胸脯,一脸豪迈地说道,“要是你晚上没地方去,我还可以替你跟店家娘说一声,让你暂住一晚。”

“我可以住在这?太好了,我还以为又要露宿荒郊野外呢!”想到今天晚上睡的地方有了着落,雪舞不禁开心着,她就知道晓冬是好人。

“想吃些什么?来些酪浆、胡饼、煮馍好吗?”店家娘笑脸盈盈,上前招呼道。

“店家娘你就先上碗酪浆让姑娘止饥,其他也都各来两份吧!”

“好,那我这就去准备。”店家娘听了笑不可抑,笑声听久了让人心底直有点发毛。

“晓冬,真是谢谢你,若不是碰到你,我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瞧你模样,也是苦命人吧?客气什么!我们家就剩我这一口男丁跟奶奶相依为命,她老人家一病倒,我就得来城里赚些钱替她买药。”晓冬一脸哀愁地说道。

“那我还让你破费,真对不起。你奶奶的病还好吧?”

“唉,我奶奶的病可邪门了!白天没事,一到晚上眼睛就犯瞎,就算点了灯也没用,害得她天一黑就四处跌跤。”他绘声绘影地说。

“嗯,这是老人家常有的毛病,《神农本草经》中有记载,舒筋草可清肝明目,我们白山村就种了一大片,我包袱里好像也还有些。”说着,雪舞打开腰间的包袱,从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里,捞出一撮草药来,“你把这些草药,煎成汤药给你奶奶喝,应该会有效果的!”

“你要送我?”晓冬愣住了。

“当然啰,你对我那么好,不但救了我,还带我来这么好的客舍,请我吃饭,顺带连落脚处都帮我给找好了,我不过是送你点草药,不算什么的!你说过,你交我这个朋友的,不是吗?”她一脸认真凝视着晓冬,顿时让晓冬有点踌躇了。

“好……我替我奶奶谢谢你!”晓冬收下草药,一脸苦笑说道。

“来啰——两份酪浆,请慢用!”店家娘托了食盘走进。晓冬偷觑了店家娘一眼,顿时心虚,赶忙端起酪浆,试图用大碗掩饰住自己的表情。

“嗯,好浓的奶香味……喝饱了,我好继续去找四爷。”

“四爷?”

“嗯。他是齐国的一名武将,我有东西要送还给他,这东西是要保佑他上战场保平安的,很重要,所以我喝饱了就得去赶路。”雪舞饿了整天,端起酪浆就是一阵牛饮。可她越喝,却越觉得晕眩……

“真好喝,我得去找四爷了……”她露出满足的笑容后,咚的一声,便倒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晓冬看着单纯的雪舞,眼中闪着愧疚。

好晕……

药效未退,雪舞迷迷糊糊睁眼醒过来,但头上的晕眩感仍然不止。

“这是哪里?”雪舞正要起身,这才发现手脚全都动不了,她惊讶睁开眼,适应了黑暗好半晌后,才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陌生又肮脏的地方,身上的东西全都不翼而飞,而且还有好多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全都被绑了手脚,无力地低头啜泣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把我们绑起来的?”她简直难以置信。晓冬呢?他到哪儿去了?

“这些被狗吃了良心的店家,专门拐骗外地来的姑娘,在这客舍挂羊头卖狗肉,做着损人利己的生意。”

坐在雪舞身旁的姑娘颇为镇定地解释道。未料她一说完,角落的女孩儿哭得更大声了:“我是来这投靠我舅舅的,现在可好了,听说我们就要被卖到花楼去,谁也逃不了。呜……”

“花……花……花楼?!就是我奶奶说的,把女孩子脱光衣服给男人……那个的地方?”雪舞瞪大双眸,难以置信。

身旁的女孩儿点点头,并说出她当初就是为了要逃脱那些坏人的魔掌,找机会溜走,但不幸又被抓回来,于是那些坏人,便在她脸上划了三刀,毁了她的容貌后,打算将她卖掉当奴隶。

雪舞见了女孩的样貌,确实有点可怖,也很心疼。其他的女孩也哭诉着道出同样的遭遇,她才知道这些女孩都是因为反抗才遭此下场,不是毁容,就是被割掉耳朵以示警告。

说着说着,女孩们又全无助地哭了起来,哀恸的哭声在偌大的地方回荡着,惹得雪舞心里一阵慌乱。

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雪舞听见,立刻笨拙地挪动自己的身躯,靠近墙边,机灵地大声喊道:“救命啊!外面有没有人快来救我们啊!”

“别浪费力气了,这时候会经过的客人,那都是来这儿买姑娘的。”

什么?!

姑娘的说法仿佛一盆冷水浇在雪舞的身上,浇灭了她所有的希望。她顿时全身瘫软无力。她无助的眼神望着前方,质疑着她的人生难道就此变成这么不堪吗?她不要啊……

伤悲没有多久,她便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样。“我们不该坐以待毙,得试着逃出去。”雪舞她绝对不会让自己的人生沦落至此,说什么都得想办法逃。

“怎么逃?要是跑不了被抓回来,还不是死路一条?”身旁姑娘绝望地说。

“逃,也许会死,不逃,就是生不如死!你们宁愿这样,也不鼓起勇气试试看吗?”姑娘们听到雪舞的话,全都犹疑了。

雪舞看到前面放着几个喝水的脏碗,灵机一动,用力挪动身子,凑近了脏碗处,接着拿起一只碗,将其狠狠摔成碎片。

“大伙用这个,帮彼此割断绳子吧。”

姑娘们听了,纷纷捡起地上的碎片,将彼此身上的粗绳给割开,没多久,她们便能自由活动了。

“接下来怎么做?地窖的门可是被牢牢锁住呀!”姑娘们全都齐声向雪舞问道,期待雪舞能带她们逃离这里。

雪舞抬头四处张望,果真看到一个小窗子,她欣喜地指着窗口道:“我们从那里逃!”

“你在说笑吧?那窗子架着铁条,想出去的话,得把人给砍一半才过得去!”有姑娘提醒雪舞道。

她眨了眨慧黠的双眼,心中已有打算:“放心,我有办法!谁愿意把衣带借给我?”

知道雪舞有办法,姑娘们赶忙儿把衣带解下,递给雪舞。

“这布只要沾水了,就会变得不易断裂,再加上一根棍子,就可以借力使力,像这样……”雪舞边解释着,边低头找棍子,所有的姑娘听了全都一头雾水。

但棍子没找着反倒找到了扫帚,勉强凑合着可以用。雪舞将湿布条吊住铁条,接着用扫帚转动,利用扭力,没多久,果真把铁条转变形,在场的姑娘们见了,莫不啧啧称奇。

“别研究了,大伙快走吧!”雪舞提醒道,但毕竟黑牢里人数实在太多,小窗一次只能逃一个,雪舞只得要姑娘们踩在她的肩上逃走。

她真的希望这一切来得及。

好不容易一个个出去,只剩最后一个姑娘。蓦地,她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心中暗叫不妙。

“快点呐……”她话音方落,地窖的门已经被打开,雪舞转头,惊讶地见到来人竟是那天在街上撞到的莽汉。

“是你!”

好不容易爬上窗的姑娘伸手要拉住雪舞,但已来不及,店老板已经恶狠狠地揪住雪舞的领子。

“居然把我抓回来要卖出的姑娘全给放了,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臭丫头!”店老板说完,当场就大力狠甩了雪舞两巴掌,力道很大,雪舞只是个纤弱女子,当场被打得半昏,倒在地上,顿时纤白的脸上出现了难看的红肿。

店老板悻悻然地又重新将雪舞捆绑起来,这次更加是毫不留情地五花大绑,让雪舞根本动弹不得。

斛律须达被擒没多久后,周军果然放出消息,说三日后午时,要在丹州城内将他处死。

此诱敌计策,出自驻守丹州城的周军将领尉迟迥之手。尉迟迥,字薄居罗,周国将领,有北方鲜卑族的血统,周太祖宇文泰的外甥,爵封蜀国公,官拜相州总管,乃是周军第一猛将。

大家都心知肚明,尉迟迥这招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当日不杀斛律须达,就是为了要诱擒兰陵王。他深知兰陵王的个性,重情重义,无论有多危险,也都会来前来搭救斛律须达,所以他早就在刑场布下精兵千人,更特制天网一面,就等着兰陵王前来送死。

高长恭当然也知道尉迟迥心里在盘算着些什么,心里早有了对策,于是他和安德王乔装成商人,先进入了汾州城,而齐国的行参军阳士深,尾随在后。阳士深是高长恭手下的心腹将领,自然不敢丝毫松懈,暗中协助两人。

只见高长恭突然拉弓停马,在一间客舍前停了下来。安德王不解问道:“真要在这找姑娘?会不会太冒险了?”

“既然是有去无回,找牙婆买卖姑娘,才不至于走漏风声。毕竟都是些来路不明的姑娘,牙婆也不会想惹事。”

“两位爷,进来用点什么?”店家娘笑脸盈盈地走上前招呼着,而这店家娘,正是将雪舞给迷昏的店家娘!

高长恭与弟弟安德王,本是皇族血脉,气质尊贵,即便以粗布衣乔装,也逃不出店家娘那双锐利的眼,她一见二人便得知这客人绝对是非富即贵,绝对怠慢不得。于是摆了摆手,店老板即刻走出来,将二匹马给带去喂粮草。

而这店老板,正好就是向雪舞要钱的那位莽汉,原来晓冬跟他们根本就是一伙人!雪舞打从一走进南汾州城,就被他们给盯上了。

“唷!两位爷,想要点什么?”

“不必客套了,这位爷要一位小妾!生儿子用的。”安德王冷冷解释道。

“两位爷来这可是选对地方了,我们这什么都有,从国色天香到小家碧玉,连关外来的姑娘都有,可说是任君挑选,包君满意!”店家娘激动地说着,脸上的横肉还抖了下。

“眼见为凭,还请店家娘带路!”高长恭冷笑说道。

“这边请啊!”店家娘眼看大笔生意上门,开心地摇摆着肥大的屁股,将二人带往地窖去。

高长恭与安德王相视一笑,心中已有盘算。

“两位爷,我做生意绝对是童叟无欺,你瞧这些姑娘们……”店家娘推开铁牢的门,看到里头空荡荡,只剩被五花大绑的雪舞,当下脸一黑,像家里死了人似的哀恸大喊,“人呢?怎么全不见了?”

“都是这死丫头放走的!你自己看!”

店老板愤恨地指着小窗上雪舞的杰作,高长恭和安德王见了,不禁惊呼。

“好聪明的女孩儿!竟然能用棍子跟衣带扭开铁条!”安德王赞许道。

“好熟悉的手法……我也认识一个很聪明的女孩……”高长恭目光深远,低声喃喃地像是忆起了谁般说道。

“两位爷,你们运气真好!这位姑娘刚到,正好让你们尝尝鲜!”店家娘向雪舞走近,粗肥的手一把狠抓起雪舞的头发,厉声斥喝道,“把头抬起来!让客人看看!”

“你们怎么可以专挑这些被卖来这里的可怜姑娘下手,你们还真是禽兽不如,助纣为虐……”雪舞钗横鬓乱,大声地控诉道,但万万没想到,抬起头来,眼前的人竟是高四郎!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你?!”

雪舞清冽的双眼紧紧与高长恭对视着,但高长恭却是紧抿着薄唇,见到她并没有太多的表情。

“嘿,这倒奇了,你识得我四哥,还是认错人了?”安德王颇富玩味地说道,他怎么从没听高长恭跟他提过他认识一个村姑。

“这姑娘……是这几日才被家人卖来此,爷若您愿意,我就便宜点让给您吧!我少收点还不成吗?”没想到有可能是认识的,店家娘想想,还是快点将这烫手山芋给卖出去,银子进了口袋才能心安。

“你胡扯,我才不是……”

雪舞开口正要替自己辩驳,但店老板见状立刻高举起手,正准备要打她巴掌,要她闭嘴,突然间,他手被人用力地从后头给扣住。

“住手!难得我看中意,你们打坏了怎么办?店家娘,我看就这位吧!”

一旁的安德王听了简直不敢相信,以往在宫中围绕在高长恭身边的,个个莫不是长得艳若桃李、杨柳细腰的粉黛佳人,怎么这次他四哥,挑上了长得这么孩子气的小女孩?全身上下一点都没有女人该有的柔媚!这实在是……

这姑娘应该不至于这么差吧,至少可爱,安德王安慰着自己……

待雪舞被安置在客房后,她仍一头雾水。高长恭收敛方才的态度,正经地向雪舞说明来意,恰巧碰见雪舞其实是始料未及的巧合。

“此番买下雪舞姑娘,高四郎希望雪舞姑娘出手相助。我有一异姓好兄弟,前些日子不慎被周军俘虏,后日午时,周军已决意将他处死!”

“可我这趟离开白山村,原本只是要还你面具,我并没有打算在外多留,我很怕奶奶会担心我……”离家那么久,她终于懂得牵挂奶奶的滋味了。

“姑娘为人正直,连对陌生甚至素行不良的过客都愿意挺身相救,此次前往周国任务险恶,现在丹州城警戒异常严格,我们需要如同杨姑娘一样正直聪慧的女子,一同协助扮装前往救我兄弟,而我信得过你。”

高长恭目光如炬地紧盯着雪舞,面色凝重,看得出来他真的担心他兄弟的安危,面对他的请求,她犹疑了。

“雪舞姑娘,今日若非我俩,你恐怕真会被卖给别人,甚至性命堪忧,不如你帮我们这忙,就当回报我四哥吧!”安德王也开口加入请求的行列。

“若姑娘肯挺身相助,姑娘可尽管提出要求,不管是什么条件,在下万死不辞,决不食言。”

她实在想婉拒他,可话却梗在喉中,说不出口。

“雪舞姑娘还想见到兰陵王吗?如果事成之后,我带你去见兰陵王呢?”

雪舞听了顿时眼睛为之一亮,而安德王立刻用疑惑的眼神偷觑了高长恭一眼,只见高长恭轻瞥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他惯有的暗示。

“你真的有办法带我去见兰陵王?”她倒有点心动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你救兄弟?”

“跟我成亲。”

“成亲?”什么?!她没听错吧?

天际未亮,厢房里油灯仍是亮着的。

高长恭一夜未合眼,精神奕奕地待在房里和安德王商讨着营救须达的策略。

“明日丹州城守备肯定相当严密,若要通行,唯有以成亲队伍混进城内,方可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尉迟迥为人阴险,想必早就布满重兵,等着伺候我们。四哥,进城之后呢?”

“当然不能硬闯,混入丹州城后,等待时机途中奇袭,在刑场之前先劫囚。不过这尉迟迥,也不是等闲之辈,计划只要有一人出错,我方就会陷入危难,满盘皆输!”

说到此,高长恭重重地吁了一口气,安德王即刻察觉出他的担忧。

“四哥是担心那雪舞姑娘扮起来不像新妇,瞒不过尉迟迥对吧?听说花楼里有种胭脂挺神奇的,男人都能画得像女人,不如我先去问问……”

“新娘来了!”

店家娘领着打扮好的雪舞开门而入,只见雪舞经过店家娘精心打扮之后,粉妆玉琢的小脸,果真褪去了原本的俗气,和以往粗鲁小女孩的样貌大相径庭,取而代之的,是奔逸绝尘、姿态极妍的绝代佳人。

一双黛眉翦眸,巧笑倩兮,在场的男人见了全都惊愕住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这位就是那位不男不女的雪舞姑娘吗”安德王看着雪舞,喉咙一时发紧,艰困地说道。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从没有做过这样的打扮,雪舞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极了,她害羞地走上前去,却因为尚不习惯穿着这么厚重的嫁衣,不小心踩到了裙摆,正要仆倒之际,高长恭眼尖一把伸手抱住了雪舞。

雪舞抬起头来,正好对着高长恭一双矍铄的眸子,顿时让雪舞涨红了脸,不知该把眼神往那儿看好,只得声如蚊蚋地替自己解释:“真的很抱歉,我从来也没穿过这么长的衣服……”

然而高长恭却像是着迷般,仍直盯着她瞧。她从没有见过高长恭那样看她的眼神,着实不知如何回应。气氛顿时像是僵凝住般的窒闷,让人喘不过气,直到店家娘扯开嗓子大喊说忘了掩扇,雪舞这才急急忙忙拿了把纱扇,硬生生将面貌给遮了起来,安德王也伸手遮住高长恭的双眼,这才打破了方才二人对视无语的尴尬僵局。

“还没拜堂,四哥怎么偷看新妇?我可是第一次见四哥看着一个女人看这么久。”

安德王颇富玩味说道,故意要凑合俩人,但雪舞一听,白皙的双颊又热烘烘了起来。

高长恭才懒得去管这些礼数,只见他挥开安德王的手,表情异常认真地承诺道:“姑娘义气相助,无须对成败太过挂心。无论有任何状况,我都会用性命保护你的安全,事情过后,你必能平安回村。”

雪舞低垂着螓首,偷觑了高长恭一眼后,怯怯地点头回应。

“迎娶的马车呢?误了吉时,有你好受的!”

安德王故意恐吓道,话语方落,店老板即刻进来,说明马车已经在外头等候多时了。安德王见机不可失,又溜到外头,要阳士深拊掌鼓噪着高长恭快点把新娘子给牵出来。

明知一切是假的,但安德王却是一脸认真,高长恭知道这小弟分明是故意要捉弄他,可他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得愣愣地牵起雪舞的手,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走上马车,他心里可是比她还要担心她又跌跤。

“四哥,皇姥姥要是知道你娶亲了,可开心死了!兄弟里就剩你还没成亲,雪舞姑娘其实还挺有意思的,不知四哥中不中意?要是此行平安救回须达,你不如就要了她,了了皇姥姥的一番心愿?”

安德王揶揄道,只见高长恭听了,眸光突地一紧,两道英挺的剑眉深蹙起来:“这姑娘非一般人,她的真正身份要是被知道了,可会惹得天下大乱,你还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

语毕,高长恭便下令要大家启程,但安德王听了高长恭的一番话,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满头雾水。

直到高长恭与承载着雪舞的马车离去,安德王才回神,赶紧跃身上马,紧追而去。

雪舞坐在马车里,百无聊赖,本想转头看窗外的景色,没想到一转头又和高长恭的目光对峙,这才知道,原来高长恭沿途都紧跟在雪舞马车的左右。

雪舞即刻害臊地低头,未料高长恭突然凑近,与马车并辔而驰,伸起手将雪舞头上的翠篦给调整好,随即小声地在雪舞的耳边说道:“我刚刚是不是忘了说,雪舞姑娘打扮后,比白山村内任何姑娘都要美丽!”

他这么一称赞,雪舞立刻又羞红了脸,但却装作若无其事,故意岔开话题回道:“我这么配合你,是因为你答应过我,要让我见兰陵王的喔!”

“好好好,我知道,你都是为了兰陵王。”高长恭冷哼一笑,像是在哄小孩般地回应着。

雪舞才赶紧又把头给转回去,她深深地呼吸,试图平复自己因为他随便的一番话而太过紊乱的心跳。“我在害羞什么?又不是真的成亲,我这是要去救人的,别乱想了。”

黄河渡口边,江水泱泱。

成亲的队伍才方到渡口,立刻涌上几名已蛰伏多时的精兵。高长恭定睛一看,发现竟是自己人在此等候,略感惊讶。

“是谁派你们在这?”

“除了老臣,还会有谁?”高长恭身后站着一位髯须长者,捻须笑言道。

高长恭一回首,未料竟见到太师正站在他的身后,一派轻松自若。此人正是段韶,字孝先,齐国开国元勋,三朝元老,开国初任尚书右仆射兼冀州刺史,素有谋略智者之名,是齐国最有威望的元老宿将,功勋卓著,故人称太师,高长恭待之如师长般尊敬。

“太师如何得知我的行踪?”

“要是猜不出四爷心思,老臣活到这把岁数,不都白长智慧了?”高长恭是他一手所教导的,他当然能揣测出高长恭的想法。

“太师都猜到我们行动,那斛律将军,不会也来了吧……”安德王担忧地问道。毕竟斛律须达被周军俘虏,斛律将军深怕自己儿子反而会招致高长恭身险陷境,百般以死阻挠高长恭前往营救,所以高长恭并未让斛律将军知道此事。

“四爷放心,消息并未走漏,只不过以四爷性情,要肯答应不救须达,实在太不寻常,所以老臣便猜出你另有打算。”

“太师是来阻拦我的?”高长恭眸光一紧,试探地道。

“非也!老夫自知劝不了四爷,就得想法子把四爷带回来,免得斛律光那个只知尽忠报国,却不知变通的老顽固,到时候真的自刎谢罪,那可就糟了。”

“太师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段韶闻言,高深莫测般地笑了笑:“既然要成亲,新妇没半点嫁妆怎么成?所以老臣都替你备好了。”

段韶指向一旁成箱的箭弩与兵器,高长恭和安德王顿时明白,会心一笑。

“有太师加入,我们此行定能救回须达。”安德王振奋地道。

坐在马车里的雪舞,看到外头的人越来越多,还有成箱的锐利兵器,不禁开始在心中担忧了起来。这不过是个假的成亲队伍啊,有必要把阵仗给搞得那么大吗?难道说此趟前去周国救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危险?唔……她还是不要想象好了。

一行人连夜赶路,没多久便到周国的边城丹州城。

雪舞完全都没有感到长时间舟车劳顿的疲惫,反而一到丹州城,便迫不及待地拉起帘幕,精神奕奕地直盯着外头的景观瞧。这里的人,以及许多城内的建筑,每样东西对她来说都新奇极了。

“好多佛寺、佛像,而且多是释迦牟尼,其次观世音佛像,路上多是穿着黑衣粗布的僧人,看来的确如书上所说,是个崇尚佛教的国家呀……”

雪舞喃喃自语地说道,随即引起了一旁老谋深算的段韶注意。他试探地问道:“雪舞姑娘对周国可有认识?”

“没有,我只听说当朝的大冢宰宇文护曾是良臣,却受名利熏心,大周皇帝宇文邕虽受压迫,但雄才大略。”

段韶听了雪舞所言,心中大惊:“雪舞姑娘一介平民,何以知道这么多?”

段韶深冷的目光紧盯着雪舞,让雪舞顿时倍感压力。她随即抓耳挠腮,打哈哈般地鬼扯道:“自古多是这般组合,韩信死前名言:敌国破,谋臣亡,雪舞不过是臆测罢了。”

“臆测却能如此准确,实属不简单。”看得出来,段韶似乎一点也不相信雪舞所话的话。

雪舞正觉得尴尬不知如何是好时,段韶突然被城门口的卫兵给伸手拦了下来,一行人不禁心里发急。这满车的兵戎要是被搜到了,可就完了。

“哪户人家今儿个娶媳妇?”卫兵凶恶地盘问道。

大家面面相觑,正思索着该如何回答之时,段韶突然灵机一动,装出浓厚的乡音回答道:“我长兄高龄重病,所以今天他儿特地娶了个媳妇要冲喜,还望给个通融,以免误了吉时,这是给军爷讨个喜气的。”

段韶说完,还刻意塞了袋钱给卫兵。卫兵收下,撇嘴一笑。“行了,过去吧!”

一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正要继续往前走时,尉迟迥此时居然领了一小军队前来,出现在城门口。

“这么些人,都盘问过没?”尉迟迥目光凝视着眼前一干人,质问卫兵道。

“这家公子急着成亲,好为父冲喜,所以属下才将他们放行,以免误了时辰。”

“冲喜?”尉迟迥一脸狐疑地走向高长恭,阴鸷的眸紧盯着高长恭的俊脸,继而说道,“本将军今儿个要抓的,是个传闻长相出众俊美的齐国奸细,瞧你这长相,真要扮起娘们也有几分姿色呢!”

高长恭一听,神色一怔。段韶赶忙跳出来解围辩道:“将军是在说笑吧?这儿最美的人,就是新妇了!不过天底下要真有男人长得像女人,请军爷一定得抓住他,让我们瞧瞧。”

尉迟迥眼见此行人不慌不乱地回答他的问话,他倒也有几分松懈了。

“我爹还在家中苦等,请将军放行,让小的尽早完成婚礼,了尽孝道。”高长恭担心再继续与尉迟迥虚耗下去,难保不会被他瞧出端倪。

“府上在哪?既然本将军今日有缘碰见,不如等会儿过去讨杯喜酒喝!”

“将军愿意赏光,小民真是倍感荣幸,小民家就住在南门口,南门口往北走约五十丈,就到了!”

“过去吧。”

“谢将军。”高长恭打躬作揖道谢后,翻身上马,正要领着马车队伍往前走,怎料马车一走动,车身颠簸得晃了下,居然从车底下掉出一支箭。

安德王见了,暗叫不妙,并且在心中暗恨怒骂那贼店家,居然给了他们一辆破马车。

“娶亲冲喜,何必带兵器?分明有鬼!通通给我拿下!”

尉迟迥吆喝一声,卫兵们已经将高长恭等人给团团围住,所有的人已经紧急戒备,严阵以待。

“将军,这箭是场误会,说来话长,可否容小的解释,先放我侄儿跟他新妇赶吉时回去成亲?”段韶缓颊说道。

“让你们跑了还得了?一个都不许走。”尉迟迥打算来个彻底搜查。

眼见情况剑拔弩张,情势即将一发不可收拾之际,马车里头的人儿开口说话了:“大人,不过就是支箭,何须如此惊讶?”

“私自携带兵器进城,本就该拿下。”

“将军尽忠职守,小女子深感敬佩,可这箭并非一般兵器。”雪舞接着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小女子来自苏毗王国,家乡有插箭求子的习俗,所以父亲才让我带着这些祭拜过山神的箭嫁过来,期盼我可以早生贵子,得夫家重视。”

没料到雪舞竟然能这么从容不迫地回答尉迟迥的问题,在场的人听了全都感到吃惊不已。

尉迟迥恼火地上前掀开帘幕,只见眼前这个新妇气定神闲地坐在轿里头,毫无畏惧地隔着纱巾与尉迟迥对视。

“将军,侄儿的新妇说的是实话,苏毗王国在西一带,葱岭之南,男子皆以狩猎为业,极为崇尚山神,将军要是不信,只要打探一番便知。”段韶接着帮腔说道。

尉迟迥眼看他们说得煞有其事,不禁犹疑了。不过他还是有办法测出这些来人的底细,接着饶富兴味地说道:“要是误了吉时,我也说不过去。我看不如让你侄儿到城门旁的女娲庙先行成亲,你住在这城里,肯定知道这女娲有多神圣吧?”

“小的知道,而且在女娲娘娘面前必虔诚,不得有诳语。在这许下终身的,没一个不白头偕老,如果欺骗了女娲娘娘,将祸及终身,甚至殃及亲人此生!”

段韶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听了莫不心头一震。马车里的雪舞听了更是局促不安,她知道这成亲只是假的,她不想欺骗神明啊!

“有女娲娘娘见证,再好不过,小五,去请新妇下车!”高长恭幽幽一笑,不假思索便豪爽地答应。

安德王这下也慌了,但他又骑虎难下,只得去敲敲马车,但雪舞却迟迟不肯下车,随便找了个借口推脱道:“我们苏毗王国,从来没这个习俗。”

“你既然嫁到周国,难道不该入境随俗?”尉迟迥半眯起眼,好整以暇等着看这群人做何反应。

雪舞却不答话,高长恭走近马车,递了个眼色给雪舞,接着小声地在她耳边道:“想保命的话,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雪舞迟疑了半晌,但高长恭不容许雪舞再多加思索,一把抓起她的小手,就拉她走下马车。雪舞没辄,只得跟着高长恭步入女娲神庙里头。

雪舞任由高长恭牵着她走,一旁的尉迟迥也亦步亦趋地紧跟在高长恭身旁。神庙里原本几个前来祭拜的村民,见突然涌进大批官兵,不免纷纷走避。

高长恭不由分说,坦荡荡地直接在神像面前跪下,而雪舞伫立在巍峨耸立的女娲娘娘神像前,抬起眉睫看着庄严的神像,心虚的心情实在已溢于言表。

高长恭直接将雪舞拉跪下,打断了她的思绪,接着他目光如炬地凝视神像,表情异常认真地发誓道:“我,高四郎,今日为父,娶亲冲喜,娶雪舞姑娘进门,将会一生一世地保护她,对她不离不弃,终生只爱她一个,终及此生珍惜此缘,女娲娘娘在上,不得有违天意。”

说完,高长恭便重重地在神像前磕了头。

没想到高长恭竟说得如此真挚,若不是已经先说好,这只是假成亲,她在那一刻铁定会误以为这是真的。

是的,一切都是假的,但为何她听到高长恭说着一连串的假誓言,心中竟会有莫名的感动呢?

“该你了,新妇……”段韶在一旁提醒道。

高长恭转头,温柔而坚定的眼神紧紧凝视着雪舞,仿佛在告诉她一切有他在。雪舞知道从她一开始认识高长恭以来,高长恭从来没有害过她,她相信他是对的,所以她已决定要相信高长恭的一切。于是她跟着跪下,毫不犹豫地指天发誓道:“我杨雪舞,从今嫁入高门后,将终及此生珍惜此缘,女娲娘娘在上,不得有违天意。”

二人发完誓,再次诚恳地磕头一拜,未料他们头才抬起,尉迟迥冷不防地快速拔刀,往二人的方向一挥,雪舞吓得惊叫了一声,高长恭反应极快,迅速紧抓着雪舞的小手,自己护在雪舞身前,如鹰鹫般锐利的眸紧紧盯着尉迟迥。

安德王见状几乎要拔刀拼了,但段韶快一步按住安德王的手,要他以静制动。

只见尉迟迥冷冷一笑,弯身捡起地上方才被他用利刃削下来的头发,交给一旁的卫兵。

“若你是名武将,刚刚这一刀必定会出手防御,不过,看来你并不是,完成最后这个结发仪式,你们就是夫妻了。”

尉迟迥说完,卫兵已将二人的头发,用红线给绑了个同心结,放在案前的金盒里。

高长恭和段韶都心知肚明,尉迟迥这分明是故意要测试他们的,想要逼他们出手,还好高长恭够冷静沉着,才没着了他的道。

雪舞的手被高长恭紧紧握住。手中传来的他大掌的温度,让她忸怩不已。她想抽回手,却反被高长恭握得更紧。

“大人,既然新人已成礼,还请大人早些让我们回府,报这喜讯。”段韶催促道。

“不急,有样东西我想送给新妇,拿过来!”尉迟迥一声令下,卫兵即刻拿了两颗石榴过来。

众人看得一脸疑惑,只见他不疾不徐地说道:“你们那有插箭求子的习俗,我们这也有送石榴求子的习俗,今天差点耽误了你们的良辰吉事,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尉迟迥这么一说,雪舞当下就知道他又在试探,她神态自若地回答道:“将军说笑了,这明明是齐国才有的习俗吧,咱们又不是齐国人,怎会拿这相赠新妇?”

尉迟迥听了,顿时笑不可抑:“失礼,那你们快启程吧,早点回府享受这难得喜事。”

段韶礼貌地向尉迟迥道谢后,便要大伙儿继续坐上马车赶路。眼见高长恭一行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尉迟迥原本挂满笑容的脸,突地转为阴险的神情。

“看来这些人并不是将军要抓的人。”卫兵提醒道。

“你错了,这齐国习俗要不是你曾到齐国做过几年奸细,连我都不知道,可那位新妇却一清二楚,这不摆明了他们正是齐国人吗?”

他邪佞一笑,眸光益发深沉,随即下令:“派人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并且传令下去,立刻关上城门,我要好好款待我的齐国贵客!”

成亲的路队避开了喧闹的市集,来到郊区一处无人的空屋前停下。安德王上前敲门,里头的人开启了门的一角,确认来人无误后,便开门让成亲队伍入内。

高长恭倏地停下脚步,狐疑转向身后瞥了一眼,后方随即有人影没入草丛之中。高长恭心里了然,若无其事走入大屋内后,立刻将大门给落了闩。“尉迟迥果真起了疑心,派人跟踪我们。”

“既然如此,何必跟着我们演戏?”安德王不解尉迟迥这么做是何用意。

“尉迟迥故意放我们进城,此刻一定正在调兵遣将,在须达周围布下重兵,四爷,你真要犯这个险?”段韶不安地问道。

“我不能让老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情势已变,一切行动要快,一个时辰之内,就得杀出此城,一旦延误,恐将深陷重围,难以脱逃。”

“那外头的人……”雪舞心急地问道。

只见高长恭扯出一抹极为自信的笑容,随即走到屋内的角落,掀开铺在地上的茅草堆,一个地洞赫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原来四爷已派人至此挖好地道用来逃脱,果真设想周全。”段韶颇为激赏地说道。

“快走吧!”高长恭拉着雪舞先往地洞里跳进去后,一行人也紧跟在他们的后头,钻进暗黑的地洞没多久再爬到出口时,已经到达了另外一间空屋子。

雪舞正想向高长恭询问再要如何之时,不料高长恭突然拿出了一个包袱,递到她的面前打开来,是件男子胡服。

“雪舞姑娘,换上这身衣服,才不致引起太多人注意。在下感谢姑娘仗义相助,此地不宜久留,请尽快出城吧!”

高长恭将衣服塞到雪舞的手中后,便心急着要和段韶、安德王到隔壁房里商讨对策,雪舞望着手中的胡服,突然一阵默然。

安德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停下了脚步折返回来,接着从一旁的兵器堆里,翻找出一个熟悉的包袱。雪舞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东西。

“我的百宝袋!”没想到能够失而复得,她真是太开心了!本来还以为百宝袋已经失踪,害她当时可是难过了好久。

“这是离开客舍前,店家娘拿给我的,行动匆忙,我差点给忘了,雪舞姑娘快去换衣服吧,后会有期。”安德王说完,作揖谢过雪舞后,便匆忙离去。

“结果我也只能帮这么一点小忙,就得走了,希望他们能成功救人,万一失败,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雪舞落寞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阳士深已经站在不远处,眼神阴鸷地看着她。

她走到隐蔽角落将男子胡服换上后,低头把包袱给绑在腰间,正好看到面具才想到她会离开白山村,就是为了要将东西还给他,于是她离开房间要去找高长恭。未料才走到门口,阳士深的大刀居然迎面挥了下来,雪舞惊骇地大叫了声。

高长恭听到雪舞的尖叫声心急地跑来,快脚一踢,顿时踢起一片飞沙,阳士深眼里进了沙,目不能视,高长恭趁机打落阳士深手上利刃。随即跑到雪舞的身旁护住她。

雪舞被突如其来的杀机给吓到了,泪水已经蓄满了眼眶,颤巍巍的手抓着高长恭的臂膀,一脸惊魂未定,让高长恭见了顿时心生愧疚。

“谁让你动手的!”高长恭起身,怒不可遏地斥喝道。

“四爷,万一她被抓住,露了口风,岂不坏了大事?你的安危决不能冒这个险!”阳士深斩钉截铁地回答,全然不认为他这么做有何不妥。

“士深,四哥都已经答应了雪舞姑娘不伤害她,你这样做,岂不是陷四哥于不义?”安德王缓慢地说道。

“要是她坏了事,害我们全得跟着死呢?”

“就算如此,也不能背信弃义!”过河拆桥的事,他高长恭做不来。

“太师曾教诲过,妇人之仁,容易替自己留下敌人,不是吗?”阳士深转而要段韶支持他的行为。

“老夫的确这么说过,不过雪舞姑娘不同,方才要不是她的机智,咱们早跟尉迟迥动手了,所以我相信,以姑娘的才智,不会坏事的。”段韶徐徐笑道,显然在心中对雪舞已经非常信任。

“听我四哥的准没错,咱们从现在起,要团结一致,同心同德,才能成功救出须达。”安德王拍拍阳士深的肩,安抚着他。

“多留无益,我现在就送你走。”

高长恭拉起雪舞往屋外走后,随即牵了一匹马,揽住她的纤腰,轻易地将娇小的雪舞给抱上马。

“且慢!”雪舞制止了高长恭,并且从包袱里拿出面具,交到高长恭的手上,“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因为我相信它能保佑四爷,平安无事。”

高长恭看着手中的面具,微微一愣。他着实没想到雪舞不顾危险地再回来,竟然就只是为了要将这东西还给他。

傻女孩,她真是单纯得让人心疼。

高长恭敛下了眉,随即也从袖子里拿出衿带,交到雪舞的手中,语重心长地说道:“天下难得有女子如雪舞姑娘一般,高四郎福薄,若能早些认识雪舞姑娘,必能成为挚友。这衿带,在此还给姑娘,愿姑娘遇上好人家,将此送给他。”

高长恭轻轻地放开了衿带,心中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说不上来,也不能说。

她收回衿带,虽然那段话是高长恭对她的祝福,但不知怎么地心里竟有点泛酸的感觉。

“从这出去,便是西门口,出了城,就不要回头。”

“要不要我去替你们打听消息?”她热心地问道,因为她知道,她还是想留在他的身边。

“雪舞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接下来的行动过于危险,不能再连累姑娘。”高长恭从腰间拿出了块随身玉佩,塞到雪舞的手中,“这玉佩,你拿去典当换些盘缠吧!多谢雪舞姑娘千里迢迢为在下送面具,你还是赶快回村吧,一个姑娘家只身在外,要多长点心眼,不要再随便相信别人。”

他忍不住多叮咛了几句。唉,他其实很少这么唠叨的。

“那……以后……我还能再见到……”

“兰陵王吗?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做到。”

“不,我是说见你……”她还没来得及说完,高长恭已经用力往马背上一拍,马儿立刻骤驰而去,雪舞慌忙地赶紧抓着缰绳,才没有摔下去。

高长恭看着雪舞离去的背影,心情也跟着凝重了起来。

他是不舍她离去的,但他却必须这么做,因为她终究,不会是他的归途……

城门口戒备森严,任何人出入皆要接受查问。

雪舞一路上乘着快马,在市集里狂奔起来,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控制马,只得大声嚷嚷要大家快点闪开。

马儿在拥挤的街道上驰骋,大家见了紧急闪开,唯独一辆牛车卡在城门口停滞不前,眼看就要迎面撞上,雪舞顿时心急地扯开了嗓子大喊:“前面那辆牛车,快点闪开啊!”

牛车依然不动,眼看就要失控撞上,雪舞紧急拉起缰绳,马儿嘶鸣了声,突地停了下来,雪舞一时重心不稳,顺势摔落牛车上,顿时全身酸痛。

“小伙子,你没事吧?”牛车老伯哑着声问道。

“唉哟我的屁股……”雪舞吃痛地说着,接着拾起掉落在马车上的玉佩。她定睛一看,居然看到玉佩上清清楚楚刻着“高长恭”三个字,心中为之深深一震。

所有复杂的情绪,以往与他相处的情形,五味杂陈的心情顿时全都涌上心头。

没想到那个与她相识多日的人,居然就是她日思夜盼希望能见到的兰陵王高长恭!四爷就是奶奶口中所说的战神!她真笨!怎么就真的相信他说他只是名武将的话呢?

雪舞匆匆地下了牛车,一时心神大乱,拿不定主意。不远处的守卫见到雪舞待在原地打转,状似仓皇,立刻凶恶地上前吆喝道:“小子,到底要出城还是进城?午时一到,城门就要关了,到时候你三天三夜都出不了城!”

“三天三夜?为什么城门要关这么久?”她瞠大双眸,不可置信。

“尉迟将军下的令,谁敢不从?不出城就快滚!后面的,赶紧跟上来!”

守卫悻悻然离去,雪舞听到尉迟迥的名字,心中浮现一股不安的预感,赶忙跑去问牛车老伯为何突然要关城门三天。老伯笑脸呵呵地回答道:“为了抓奸细,就连今日腊祭的驱鬼逐疫仪式都给取消了!今日午时,齐国奸细要被斩首呢!听说兰陵王想来劫囚,咱那大将军,想来个瓮中捉鳖呀!”

雪舞突然想起奶奶曾经对她说过的预言,她说过:死亡,会是兰陵王的命运,最多一年后,兰陵王必死!

只要有她在,她说什么都不能让兰陵王死,因为只有兰陵王好好活着,才能带给天下的百姓平安。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倏地翻身上马,紧握着兰陵王给她的玉佩,鞭策着马儿趁混乱往回跑。

不管有多危险,她也必须要回去告诉他,要他千万不能中计!可她根本就还不太会控制马,好几次差点被马儿给甩了下来。她在心中惊呼,这下子要怎么去找兰陵王呢?

“对了!《诗经》有云,执辔如组,看来要控制马,关键在这辔上!”雪舞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了《诗经》上所说的,遂重新调整缰绳,果然很快就进入状态,驰骋而去。

周国边城的街道上,一群卫兵井然有序地站立在街道的两侧,隔开一堆前来观看行刑的百姓。

高长恭一行人,躲在暗处,监视着街道的状况。

没多久,尉迟迥便模样得意状地骑着马出现,后头拖着一个披头散发、满脸是血的死囚。死囚步履蹒跚,脖子和脚也被铁铸的链子给紧紧拴住。他被尉迟迥硬生生给拖着走,实在惨无人道。

没多久,他因为体力不支突地倒地。一旁的百姓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只见尉迟迥冷眼一睨,邪佞一笑后,便用力拉扯手中的铁链,继续拖着死囚走。

安德王见他竟如此凌虐须达,再也无法抑住心中的怒火。正要冲出去救人之时,高长恭长臂一伸,硬将他给挡了下来。

“勿轻举妄动,那人不是须达。”高长恭冷静地说道。

“不是须达那是谁?”安德王一脸不明所以。

“死囚看起来虽然狼狈,可脚踝上却一点伤也没有,可见平时并未上过脚镣,此人定是诱饵,而非须达。”

段韶捻须解释道,安德王这才释然。此时阳士深赶来通报,告诉高长恭说城门已关,看来尉迟迥是打算将他们给困住。段韶听了脸色一沉,明白此刻的情势对他们救人实在极为不利,如果他推论得没错,真正的须达目前应该已经到达刑场了。

只见高长恭颇有自信地撇唇一笑。他打算明闯,直接生擒尉迟迥,不过这还得先请段韶出去演场戏给卫兵们看!

眼看尉迟迥一行人即将到达刑场,越接近行刑处,尉迟迥所布下的重兵就越多,关防严密,固若金汤。卫兵们凶恶地赶走在场所有的百姓,不小心推倒了一名步履缓慢的佝偻老者,他摊子上的大饼全都滚落地上,人也跟着摔跌在地。

“快点起来把东西收一收,要不我全踩烂了!”不过是个官微权轻的卫兵,骂起人来还真是强悍!

“这位军爷,不是我不想起来,你瞧我这把老骨头了……”

段韶低哑着声说着,还不停地挥动四肢,状似好像真的没法儿自己起身。

卫兵没辄,只得吆喝其他卫兵帮忙搀扶,躲在暗处的高长恭见了,以眼神示意要大伙趁此时快速地从屋顶溜进禁区里。

卫兵替段韶拾起大饼,不耐烦地摆手要他快点离开之时,他回头,迎面竟有一名少年策马而来,直往刑场而去。段韶当下就认出那少年正是雪舞所扮,心中一惊。

“想死啊?还不快下来!”卫兵即刻上前拦住少年,少年这才勒住了缰绳下马。

“这位大哥,我娘病了,你让我回家看她一眼好不好?”

“等行刑结束后,自然放行!”

“可是我娘……”雪舞正想继续央求,不料卫兵“嗖”地拔出一把利剑狠架在雪舞纤白的脖子上,吓得雪舞不敢动弹。

“儿子啊!你在这啊!”段韶突然出现,哭天喊地状地拉住雪舞,“你娘她好多了,我送她到回春堂那去看大夫了,别在这妨碍军爷,跟爹走吧!军爷,真是抱歉,小儿不懂事,我这就带他走。”

段韶演得煞有其事,卫兵见了不疑有他,让段韶拉着雪舞的手离去。一直走到转角无人之处,段韶才停了下来。

“姑娘为何回来,甚至还想擅闯刑场,难道不怕送命?”

“我怎么能不回来?你们说的那个尉迟迥下令关了城门,三天三夜都不准开,说什么要瓮中捉鳖,兰陵王不能中计啊!”

雪舞心急地一股脑儿说出,只见段韶听了目光一紧:“姑娘居然认出了兰陵王的身份,是如何办到的?”

“没时间说这些了,既然我在这里,就一定要帮你们解围!打坏人我是不行,不过我有办法,也许可以调虎离山,引开追兵,让你们去救人。”

“雪舞姑娘的确勇气不凡,但尉迟迥已布下天罗地网,就为了捉拿兰陵王,要能引开他们注意,得有比兰陵王更要紧的东西才成。”

只见雪舞眨眨慧黠的双眼,心中已有定数。“城里应该有药铺吧?我们先去买几帖药来保命!”

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买什么药啊?

段韶还来不及开口拒绝雪舞时,她已经拉住他的手,动作飞快地往城里跑去。

第三章天女现世

尉迟迥坐在刑场边的高台上,而身负重伤的须达已经被押至刑场中间。时间接近正午,骄阳似火,晒得在场的人心绪躁乱。

眼见兰陵王仍未现身,尉迟迥已然耐性尽失,下令即刻行刑。只见行刑手走到中间,将打结的圈状绳子套住须达脖颈后,熟练地用力拉起绳子。

须达瞬间被拉起,不能呼吸,死命地抓着绳子垂死挣扎着,表情痛苦万分。

“原来兰陵王,也不过是个弃手足如敝屣的贪生怕死之徒!”尉迟迥故意放声说道。

“高长恭在此,放了我兄弟斛律须达!”

尉迟迥一惊,站起身来急着要找声音的来源处,猝不及防突然三匹载满燃烧稻草的马车闯入刑场之中,直奔行刑手而去,行刑手随即松开手上的绳子逃命去,须达顿时被重重地放下。刑场瞬间烟雾弥漫,被稻草给熏得人目不能视。

“给我放箭!”尉迟迥重重下令。埋伏已久的弓箭手看到人影就放箭,安德王与阳士深蒙着沾湿的面巾,从推车底下拿着盾牌滚出来挡箭。

安德王快一步挨近须达的身旁,发现他尚有鼻息,扯下自己的面巾蒙住须达的口鼻,背着他逃离刑场。一路上阳士深以盾牌掩护二人。

尉迟迥没料到高长恭居然会使出这招,顿时慌了手脚,狠踹了身旁的士兵,要他们进去浓烟里即刻杀了须达。

士兵被浓烟所挡,根本无法前行,没一会儿全都被尉迟迥所安排的弓箭手误杀倒地。尉迟迥见了怒不可遏,拔刀走近天网,挥刀一砍,网绳顺势而下,网住刑场中所有的人。安德王一行人尚来不及逃出,已被困住。

“兰陵王,别再做困兽之斗了!”尉迟迥出言恫吓道,他心想这高长恭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施展不开了。

未料突然不知从哪里射出一支长矛,苍劲有力地直贯入尉迟迥身旁的木桩里,尉迟迥尚来不及反应,高长恭已经身手利落地沿着长矛上的绳子快速滑下,将手中的刀抵在尉迟迥的脖子上。

一切就发生在石光电火之间,尉迟迥的颈项已被高长恭手中的利刃划出一道血痕。

“败军之将,上回竟没杀死你,你可真命大。”高长恭狂放地说道,接着拿下戴在脸上的兽面具,露出俊美无俦的面容。

“高长恭,原来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尉迟迥不可置信,原来兰陵王不仅面似冠玉,还有过人的胆识,他真是太轻敌了。

“叫你的手下听好了,所有人不许放箭,不准反抗,否则我一个失手,周国名将尉迟迥就成我高长恭刀下亡魂!”

阳士深见机不可失,快速划开网绳,与安德王一同扶出已然昏迷的须达要离开刑场。

“别让这些人给我逃了!”眼看他们就要离去,尉迟迥不甘心地下令,但高长恭将手中的刀抵得更紧,尉迟迥的脖子这下沁出了更多血,疼得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得挥手要麾下的士兵让路。

士兵才一让路,一辆马车便疾驰而来,一行人见状匆匆上车,但高长恭手中的刀依然紧抵在尉迟迥的脖子上:“谁要敢跟来,就是想送你们将军上死路,太师,快走!”

段韶闻言,立刻驾着马车快速地冲出刑场,直往城门口奔驰而去。

阳士深在颠簸的马车上拿出药瓶急着替须达疗伤,安德王在一旁见了须达深及见骨的伤势,胸中怒火翻腾,恨不得即刻能将尉迟迥给刨骨挖心。

“四爷……”须达气若游丝,唤着一旁的高长恭,“我有话跟你说,再不说……我怕撑不了了……”

“四哥过去听听须达说些什么,我来看着他!”安德王接手押着尉迟迥。高长恭不忍须达硬撑,赶忙儿凑过去,侧耳细听。须达声如蚊蚋地告诉他,周国皇帝宇文邕,恐怕是在大齐国境内失踪了!
高长恭听了脸色大变,但须达说完后便昏厥过去。尉迟迥趁此空隙用手肘狠顶了安德王的胸口。安德王顿时手一松,踉跄一退,尉迟迥奋身跳出马车去,在黄沙地上翻滚了几圈后,周国庞大的军队,随即赶到。

“赶紧给我追!别让他们跑了!”尉迟迥被士兵狼狈地扶起后,心急如焚下令吼道。

眼看周军紧咬在后,高长恭眉头一皱,转头询问段韶:“太师,可有良策?”

“看见那些麻袋没?”

阳士深闻言,立刻将放在角落的麻袋拖到兰陵王的面前。

“四爷,划开那些麻袋!”

高长恭不由分说,立即抽出短小利刃割破麻袋,里头的豆子霎时滚了出来,高长恭即刻明白,快手将其他的麻袋给划破,将豆子全都拽往后头紧追的周军方向。

亿如繁星的豆子滚洒满地,周军乘骑的马儿踩到豆子,全都错脚滑倒,趄趄趔趔乱成一团,跟在周军后头的尉迟迥只得勒马,忿忿地立刻掉头转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好啊,摔死你们!太师,此计甚妙啊!”眼看后头周军全军溃散,安德王开心地拊掌叫好。

“别高兴得太早,我们还没出城呢!太师,此计只能阻挡一时,下一步是?”

段韶冷冷一笑,手中的马鞭子一扬,将马车拐弯急驶入另一个街道里。

但尉迟迥似乎猜出高长恭一行人的方向,早就安排了众多弓箭手在不远处等着高长恭等人。果然没多久,就见到高长恭的马车从转角的地方奔驰而出,尉迟迥即刻下令全军射杀马车上的人,顿时箭如雨下,密密麻麻地直贯入马车里。

尉迟迥心想马车里头的人必死无疑,得意地下马上前查探,怎料马车一开,里面根本空无一人!气得尉迟迥顿时暴跳如雷,拔起剑乱砍马车泄愤一番。

“他们一定还在附近,给我挨家挨户地搜,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

士兵奉命唯谨,直接闯入民宅搜查,惹得百姓们人心惶惶。但找了许久仍没有兰陵王的下落,这让尉迟迥开始耐性尽失。

“没道理找不着的,城门是关的,他们能到哪里去?”

尉迟迥苦思着,往前踱步,无意间经过一堆柴火前,卡在上头一块不寻常的颜色的布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弯下身将布拿起,眯起眼来,仔细审视着。

柴火堆旁的石板雨水口下的排水涵洞里,正巧就躲了兰陵王一行人。他们全都屏神凝气,就怕会被距离太近的尉迟迥给瞧出了端倪。

多疑的尉迟迥,目光突然扫向一旁的石板雨水口,他直觉有异,遂起身走向前,步步逼近兰陵王等人。

眼看尉迟迥可能早晚会发现他们的行踪,大家都紧握着兵器,严阵以待。

尉迟迥弯下身,正准备要掀开石板之际,突然传来轰隆隆的一声,震耳欲聋,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破声响给吓着了。

“这是什么声音?发生什么事?”尉迟迥起身,看着远方不断窜出浓烟,心急地问道。

只见一个小兵上气不接下气跑来,被爆炸声给吓得脸色苍白的回答道:“启禀将军,粮仓那突然发出一道火光,然后就失火了,有人看见是龇牙裂嘴的虎头出没,都说是因为取消腊祭的仪式,所以鬼怪作祟,没有人敢靠近。”

“哼!哪来的鬼怪作乱,看本将军亲自抓鬼去!”尉迟迥指示一军队前往粮仓救火,其余的跟着他走。

但途中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爆炸巨响,尉迟迥立刻察觉出,这分明是有人有计划性地在烧着他的粮仓,他随即勒马,往未出事的粮仓策马而去。

眼见周军逐渐散去,高长恭一行人才迅速地走往涵洞的尽头。沿路上,高长恭都紧紧扶着昏迷的须达。

走到了铁栅门之处,段韶将头上的石板给推开后爬出,眼见四下无人之后,再伸手将高长恭给拉起,一行人迅速坐上预备好的马车离去。可是越到城门口,高长恭的脸色就越凝重,因为门口的卫兵根本就是有增无减。这根本就还来不及杀出一条血路,尉迟迥就有可能带兵来围捕他们了。

段韶看出高长恭的心思,他思忖了半晌,继而从怀中拿出几包小东西交到高长恭的手中。“四爷,这东西是雪舞姑娘给我的,她说这东西混在一起点个火,就可以弄破城门,不如我们试它一试?”

“雪舞?不是已经把她给送走了,怎么?”

“这事说来话长,有机会老夫再向四爷解释。”

“太师,你糊涂了吧?就这几包小东西可以弄破城门我才不信,就一个姑娘家哪来那么大本事?”安德王听了不禁嗤之以鼻。

“老夫原本心里也有所疑虑,可方才那声东击西之计,就是那没啥本事的姑娘想出来的啊!”

“好,我信她!”高长恭不由分说伸手拿走药包,照着段韶的说法,把药包扎在箭上,接着点燃药包上的棉絮,搭弓上弦,一连三箭,精准地射往城门口。

“这?什么……?”卫兵好奇上前正想察看,突然轰隆一声,坚固的城门给炸得粉碎,漫天灰尘全都覆盖在高长恭一行人的脸上,在场的人全都瞠目结舌。

“这雪舞姑娘会的妖术还真多……”安德王顿时呆愣住,他果真太小看她了。

高长恭见机不可失,抓起马缰绳,往被炸开的城门直冲出去。

高长恭一行人,逐渐驶离边城,来到段韶与雪舞说好的会合点。他示意要大家先停会,好让气息微弱的须达得以先喝口水后再上路。

只见段韶局促不安地频频看向边城的方向,高长恭顿时察觉段韶的异色,开口询问。段韶这才将他方才在刑场外巧遇雪舞之事,与雪舞拉着他到药铺买火药包等事告诉高长恭。

而方才那些轰隆巨响,就是雪舞独自一人跑去粮仓,故意烧毁好引开尉迟迥,才让大家有机会逃出。

可是眼看时间慢慢地过去,却迟迟不见雪舞的踪迹,段韶心里不禁开始替雪舞担忧起来。

高长恭听了目光一紧,下意识就要返回去救雪舞之时,却一把被安德王给拉住了。他急忙劝说道:“四哥,好不容易逃出来,还去送死吗?你要是有个万一,你让须达怎么回去见他爹?”

高长恭看着重伤昏沉的须达,再看看自己被削去的发丝,想起在女娲娘娘神像面前许下的誓言,内心不禁挣扎煎熬了起来……

雪舞在粮仓内,一脸得意地拿出硝石和硫磺,接着再拿出木炭,用小石块敲碎后将其混合包好后,再抽出细麻绳当引线,一路拉到粮仓的门口。

“嘿嘿……当初炸坏了我的房子是值得的!”没想到她的发明可以做出这么了不起的事,她一脸骄蹇地说着。

正当她拿出打火石,准备点火之际,背后突然传来声响,吓得她赶紧躲到粮草堆之中。

尉迟迥怒不可遏地走近,接着低头发现自己踩到了些硝石,他狞笑了声,摆手示意后,后头的大批士兵快速走入,动手拨开里头的粮草堆,没多久,士兵果然抓到了躲在里头的雪舞,并将她揪到尉迟迥的面前。

“是你!兰陵王的新妇!”

“心腹?你认错了,我才不是什么兰陵王的心腹!”

“还狡辩!”尉迟迥一把抓走雪舞手中的火药包,“你就是用这些东西,装神弄鬼,烧掉我的粮仓?是兰陵王要你这么做的?”

雪舞不语,低头咬了士兵的手,士兵一疼松手,她转身赶紧逃跑,却又被尉迟迥一把给拽了回来。

“既然你是兰陵王带进来的人,我就不可能会放过你。”尉迟迥表情狠戾地警告着雪舞,但雪舞也怒目瞪着尉迟迥,一点也不害怕。

雪舞被倒吊在城墙上,“咚”的一声整个人被浸入护城河里,顿时水花四溅,荡起波澜。

她被浸泡在脏污的河水里,不能呼吸十分痛苦,全身奋力地挣扎着,但根本是徒劳无功。

“快说!兰陵王到底教你用了什么方法烧掉粮仓?你又是如何制造出那些火光伤我士兵?给我从实招来!”

尉迟迥暴怒地说着,接着他一摆手,士兵将浸泡在水里的雪舞给拉起。她顿时得以呼吸,急促地喘息着。

“兰陵王什么都没有教我,是你罪有应得!我还可以告诉你,你抓不到他,他也不该死在这!”她虽虚弱,但仍然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

“小姑娘,你很聪明,但自作聪明,只会短命!”他恫吓道。

“吓我也没用,兰陵王走了,他不会回来了!”

“好!我就成全你,把绳子全放了!给我淹死这女的!”尉迟迥冷血下令,士兵闻言举手就要砍掉城墙上的绳子之际,猝不及防一支箭射来,射中士兵的胸口,士兵当场倒地。

“杀一手无寸铁的女子,算什么好汉?”

尉迟迥即刻认出是高长恭的声音,正要找寻他的人影时,高长恭早已以风驰电掣之姿,如入无人之境般,杀光所有挡住他的士兵,不消一会儿便杀到尉迟迥的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尉迟迥快速拔起佩刀,对兰陵王狠狠当头一劈,兰陵王一个侧身快速闪过,并将剑由下往上一划,挑乱了尉迟迥的头发,尉迟迥不甘受辱,旋身攻击兰陵王,兰陵王忙不迭躲闪,一个箭步来到尉迟迥身后,往膝盖一踹,尉迟迥顿时狼狈跪地,兰陵王的剑鞘就刚好抵在尉迟迥的喉咙上。

“你究竟是怎么当上将军的?”高长恭趾高气扬,趁机奚落尉迟迥一番。

尉迟迥冷笑以对,随即抽出预藏的短刀,往绑着雪舞的绳子一射,绳子啪的应声而断,雪舞瞬间往护城河里直线向下掉,面色惨白。

没料到尉迟迥居然这么阴险,高长恭顿时气冲牛斗,抽剑顺势划过尉迟迥右眼,尉迟迥当场血流如注,捂脸倒地,痛苦哀嚎。

“兰陵王!不杀你我誓不为人!”尉迟迥愤愤咒道。

高长恭跑往城墙一探,只见护城河里激起阵阵水花,没有雪舞的身影,高长恭心里一急,顾不得其他,直接纵身往河里跳下去。

雪舞已没有力气挣扎,慢慢沉入水底。她神智逐渐不清,以为可能就要这么死去,恍惚中,她似乎见到高长恭的脸,但还来不及思考之际,他已紧贴上她的唇,送上了口气给她,并抽出短刃将捆绑住雪舞的绳子给切断,接着紧抱着她游出水面。

“是你……兰陵王……你怎么会来……”雪舞虚弱地凝视着高长恭,不敢相信他居然会来救她。

“我在女娲娘娘面前起过誓,收过你的衿带,要保护你的,你忘了吗?”说着,高长恭极尽心疼地将雪舞给拥在怀中,他真不敢想象要是再慢一步,他可能就将永远失去雪舞了。

此时安德王和段韶匆匆地赶来。雪舞见了顿时感动不已。没想到这么多人关心着她的安危。

“四哥,你照顾雪舞姑娘,我去跟尉迟迥把账算清楚!”安德王话语方落,城墙上已布满周兵,举弓就要朝他们射箭。

“援兵来了,快走!”

高长恭将雪舞迅速抱上马后,一行人跟着高长恭驰骋而去。

高长恭带着雪舞回到军营后,便神色凝重地匆匆走往营账里去,只见须达不醒人事地赤身躺在床上,身上所包扎的白布都因为伤口太深而不断地被染红。医治须达的军医拿着小刀,不停地从须达身上挑出染血的箭头。每挑出一个箭头都深深刺痛了高长恭的心。他紧握拳头,心情无法平复。

高长恭再也克制不了内心的激动,他凑上前去,紧握住须达的手,沉重说道:“你会没事的……五年前突厥来犯,三年前柔然作乱,哪一战不是命悬一线?我们都撑过去了,这一次你一定要熬下来,听到了没?你的命还要留下来跟我西征周围,完成大业。我等冒死闯进周国带你出来,你不可以让我失望!”

他霸气地命令着,须达闻言,红了眼眶,男儿泪不争气地潸然长流。

雪舞站在一旁,也被须达身上的伤给骇住了。他的伤口多日未及时处理,早就发烂,有的还深及见骨。她很想医治,可是实在无能为力。这是她头一次后悔没有好好学医。否则她也许就能像奶奶那样救人了。

没想到,非血缘关系的须达待高长恭如此真诚,和他生死与共,而至亲手足却想杀害他。雪舞想到这里,不禁在心中万千感慨。但她虽明知道,又能泄露他的命运吗?

雪舞才刚换好已洗干净的原来的衣裳时,安德王在这个时候走进了营帐里。“雪舞姑娘,四哥说换过衣服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四爷要我走?”她闻言一惊,不知为何高长恭急着要她离开。

“四哥知道你想回家……当然,等到时局稳定,还是希望你能来我们大齐叙叙旧,毕竟此时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好一直待在军营……”

“我明白,但我还可以再见兰陵王一面吗?我还有话想告诉他!”不能泄露命运,至少可以暗示他,避开杀机吧?

安德王闻言,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突地一敛,沉默不语。雪舞猜想高长恭可能心系着须达的身体状况,所以不能再见她。思及此,她也释然了。

于是她让安德王送她离开军营。但就在离去之前,她还是放心不下,沉重地告诉安德王:“麻烦五爷代我跟四爷说声再见吧,也请提醒他要记得我当初在村里告诉他的预言,还有,要小心他的同姓兄弟……”

安德王听了顿时一头雾水:“同姓兄弟?我吗?”

“总之,别太投入战事,小心为上。”

“雪舞姑娘,谢谢你的提醒,我会保护我四哥的。这些盘缠,希望可以助你早日回到家乡。”安德王拉起雪舞的手,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交给她。

“谢啰!”

雪舞对安德王俏皮一眨眼,踏着轻快的脚步转身离开。她完全不知道,高长恭正躲在不远处,默默地目送她离开。

高长恭从怀中拿出金盒,打开那日他俩一同的结发,想起那天的成亲,他的心情竟沉醉得久久无法自拔……

雪舞越走越远,直到回头再也看不见齐国的军营。她手里紧握着高长恭赠送的玉佩。一腔离愁突然涌上心头,几乎就要将她给淹没。

“要加紧脚步,离村好久了。”她整理了心情后,才继续迈开步伐往前走。只见天上风云渐变,乌云密布,似乎有种山雨欲来的不祥之兆。

深夜里,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雷电交加,客舍门口悬挂的灯笼,也因风雨太大而被吹熄,无人的街道上顿时弥漫着诡谲的气氛,令人不寒而栗。

雪舞浑身湿透地跑到客舍前,正想大声叫店家娘,不料手才碰到门板时,门板居然嘎然而开,她往头里探去,只见里头漆黑一片。

“店家!是我,上次给你卖掉的那个女孩,我不是来寻仇,只是因为外头大雨,想借宿一晚。”

雪舞就着外头照射进去的光线走进,但空荡荡的客舍里头,除了只有她自己的回音以外,别无其他,这不禁让雪舞心里感到微微恐慌。

突然一声轰隆雷响,震破了原本的大雨声,雪舞一个踉跄,吓得扑跌在地,扶着木板的手传来湿漉漉的黏腻感,她低头一看,发现她手掌已然沾满了血。她惊慌地抬头看,闪电不断,频频照亮客舍里头,她才清楚看见墙上已经印满了许多可怖的血手印。

雪舞心里一寒,屏住呼吸,跟着血手印的方向走向二楼,推开虚掩的房门,赫然惊见店家夫妇二人已经倒卧血泊之中。二人后颈都插着支又尖又长的竹筷子。

见二人死状凄惨,她惊呼了声,浑然不知后头有个人,正逐渐缓步接近她。此时闪电大作,洁白的光影映出她身后的大人影,她惊骇地转头一瞧,看到一个陌生男子正瑟缩在角落里,双手紧紧抱着包袱,眼神惶恐又充满防备地盯着她。

“你怎么了?你受伤了?”看到他的衣衫上沾上不少血迹,雪舞柔声上前关心,但她一上前,男子就惶竦地后退一步,眼神益发充满敌意。

“店家出来!我们奉命彻查城里每家每户,找出周国奸细。私藏奸细,可是重罪!”

雪舞才刚回神过来,就听见官兵已经冲入客舍里头,翻箱倒柜的声音频频自楼下传来。男子听见急忙站起,拼命撑着墙壁,急欲离开,但奈何突然身子一软,举步维艰,雪舞见了赶忙趋前一扶,匆匆将身形魁梧的男子给扶出客房,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男子颠踬扑跌,步履踉跄,雪舞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跌跤,一个长命锁在此时从男子的身上掉落出来,男子见了心急,大力甩开雪舞,正要伸手去拿时,雪舞已经快一步拾起,并塞到男子的手中。

“走!他们要追来了!”雪舞拉着男子,推开小门,发现门口有辆木头车,将男子推上去后,慌忙离去。

男子躺在木头车上,双手紧抱着包袱,喘了一口大气后,神情疲惫地合上双眼。

大雨滂沱下了一整夜,终于停了。

躺在木头上的陌生男子,突然被一阵激烈的呛咳给弄醒过来。他看着雪舞,仍然是一脸惊惧。直到瞥见雪舞因推整夜的木头车而擦伤的手,他才微微一怔。

“只是擦破一点,没事。”雪舞笑笑道,随意地在自己身上擦了擦。

男子敛下眉,突然发现手中原本紧握的长命锁居然不见了,他惊慌地四处找。

“你在找长命锁吗?昨晚你一直昏迷,我怕慌乱之间遗失,就替你挂在脖子上了,我看你很紧张这长命锁,它对你很重要吧?”

男子摸了摸脖子,发现真的挂在自己颈项上。他转首,疑惑地看向雪舞。

“这种长命锁都是父母为刚出生的孩子打造的,你刚刚当爹了吗?心爱的人都在等你回去吗?”男子不语,这让雪舞纳闷了起来,“你……听得见吧?”

男子不理雪舞,径自撑起身,打算要离去,但突然一阵晕眩,整个人瘫倒木头车上,脸青唇白,额头还不断地沁出冷汗来。

“我看你除了受伤,还发高烧呢。我用柴胡为你疏散退热也无效,似乎是染上什么病。我知道你急着回家见孩子,可是你现在的情况根本回去不了呀!”

雪舞伸手替男子拭去脸上的汗,一脸担心。刚好有热心的村民经过,好心地告诉雪舞附近的村子开始流传病瘟,染上了非死不可,木头车上的男子,衣衫褴褛,脸上层层污垢,看起来就活像个从贱民村出来的人,还是快快丢下这男子,以免也跟着无端染上病。

雪舞只是淡淡地道谢后,便推着木头车,往贱民村走去。不管如何,她都得把这男子送回去给他的家人。

不知走了多久的路,她终于来到村民口中所说的贱民村。她这才得知,贱民村里的人,多是奴隶与流犯,身份贱如蝼蚁,在这里的人命一点也不值钱。所以放眼望去,这里的人全都又饥又贫,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酸臭味,挥之不去的苍蝇乱窜乱飞,一家好几口全都挤在破落的草棚里,无法挡风亦无法遮雨。

雪舞每走一步,心里就越感沉重。这里地上的水坑全都和着烂泥,但村民们丝毫都不在意地蹲着掬起水喝。幼童拿着烂掉发霉的水果开心地吃着,村民生病不舒服随便就地呕吐,这贱民村,简直活像个人间炼狱……

她推着木头车,看到不远处冒着浓浓的黑烟,许多村民跪在那里哭天喊地,定睛一看才知,原来是他们的亲人染上了病瘟去世,为了怕这病传开,只得将尸体给抬去烧了。

“听城里的人说,把这些草药煲水喝,就可以减轻腹泻……”

后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雪舞循着声音望过去,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见骗她的韩晓冬。“韩晓冬,你这个大骗子害得我好惨,你别跑!”

韩晓冬回头,瞥见雪舞,即刻拔腿就跑,雪舞推着木头车,吃力地紧追在后头。

“是不是晓冬回来啦?”一名面如槁灰的老妇人突然冲出来大喊道,雪舞这才怔忡地在她面前停下来。原来这个骗子是真的有奶奶。

“不是……我是晓冬的朋友……我叫杨雪舞。”

“原来是晓冬的朋友。”奶奶虚弱地走上前,枯槁的手拉着雪舞的手亲切地说道,“雪舞姑娘,我们家晓冬在外面做工,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了。”

雪舞闻言,一阵苦笑。

晓冬回头看雪舞有没有追来,未料她居然正在跟奶奶说话,登时吓得面色煞白,赶紧跑回去。

“我这个孙儿啊,人孝顺,心地又好,在外面辛辛苦苦,就是要赚钱,给我和其他有病的村民买药。”

雪舞这才得知,原来晓冬所做的事背后都有原因。此时晓冬已经跑回到雪舞的身旁,如坐针毡,压低声线在雪舞的耳旁求饶说道:“你怎样都可以,但我求求你,千万不要让奶奶知道我在外面做的坏事。”

“奶奶我告诉您,晓冬在外面可是做了很多不得了的事情!”雪舞故意扯开了嗓门说道,吓得晓冬听了一阵发冷,“他在外面啊,常常帮助有需要的人,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就是我在街上差点遭到一个壮汉欺负,幸亏晓冬他挺身而出救了我。”

晓冬闻言愕然,他完全没料到雪舞居然会替他说话,而且还是在他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后,顿时让他心里感到羞愧得无地自容。

奶奶听了雪舞的夸赞后,这才放心,转身走回屋子里,晓冬见状,赶忙上前小心的将奶奶扶入屋内休息:“奶奶,我会继续努力赚钱,买最好的药给您治病。”

雪舞知道晓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病重的奶奶,思及此,她也不想再跟他计较了。没多久,晓冬便从屋里头跑了出来,频频向雪舞道谢。

“对不起,我害了你。”

“别说这些了,对了,你知道他是哪户人家的人吗?”雪舞指着木头车上昏迷不醒的男子说道。

晓冬蹲下身,打量了他好一会儿,随即眉头一皱:“我没见过他,他不是我们贱民村的人啦!”

“你们村这么多人,会不会是你记不起来,还是有些人你不认识?”她怎么都得先帮他找到家人再回村。

“我在这里长大的,有哪一家不认识?就没见过他!看他的衣服,是像个贱民没错,可是你看,他肩膀这么宽,又这么高大,双手也不像干过粗活,根本不可能是贱民人家出生的人嘛!你干吗不直接问他?就问他家住哪儿啊!”

“我问过呀,可是他都不答复我,我想他……可能是哑的。”

“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还管他干吗?”晓冬嗤哼了声。

“他有病啊!不然你就行行好,让他先在你这里留下来吧!”雪舞央求道。

“好吧,先替他取个名字吧,看他那么奇怪,我看就叫阿怪好了!”晓冬感慨的轻叹了声,“其实他就算留下来也不见得能活得下去,你也看见我们这里是怎么样的一个地方。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没有将来、没有出路,一辈子都是贱民,永远不会有出头的一天。”

晓冬话才说完,村外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二人立即循声跑去,只见贱民村外已经被大批的齐国骑兵给团团围住。村口四周堆满了大量的干草与柴枝,士兵们全都手执火把严阵以待,看来似乎打算要烧毁整个村。

死亡已然弥漫了整个贱民村。大帮村民不分老少,全都跪求哭喊不要将他们给灭了,他们害怕地互相拥簇着,眼里已然看不到希望。高长恭在骑兵身后,心里也是于心不忍。毕竟这些人生长在贱民村里,就已经够处境堪怜了,他真的不想赶尽杀绝啊!

突然跑出一个村民上前求饶,骑兵害怕他靠近,下意识反应举起长矛,不小心刺伤了村民肩膀,顿时血流如注,一旁的雪舞见状,忍不住上前护住村民,厉声吆喝:“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村民?”

高长恭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雪舞,微微一愣,随即穿过骑兵,来到雪舞的面前,雪舞见到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人都没有想过,再次重逢竟然会是在这样的地方……

想起那日他奋不顾身跳到护城河里救起她,唇上依然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可是今日他居然那么狠绝地带着兵马来烧村!他怎么可以这么做呢?

阳士深怕高长恭见到雪舞,会感情用事,急忙策马上前,挡住二人的视线。“贱民村发生病瘟,为了防止疫症蔓延,影响附近军营、村落,我们要马上烧村!强行逃离者,定斩不饶!”

村民闻言,哭声更是响彻云霄,不断叩头求饶,场面极为哀戚。雪舞再也忍不住,绕过阳士深,直接向高长恭跪下:“雪舞斗胆,恳请四爷收回成命。”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愕然了。没想到这个女孩,居然会为他们贱民请命!

“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人?胆敢求四爷收回军令?四爷是大齐的将军,贱民村原归他所管……”

阳士深话还没说完,雪舞已然义愤填膺驳斥道:“什么贱民?他们跟我、跟你、跟大家都一样!”

“放肆!你怎么可以拿他们跟王爷比!”

“四爷,生病不一定会死,也不是该死!您应为村民消灭病瘟,请大夫来为村民治病,而不是放弃他们!”

高长恭闻言,有点动容了,因为雪舞说的没有错,可阳士深仍然不愿退让,紧跟着在高长恭耳边怂恿说:“四爷,这里面可能有周国的奸细,须达冒死回来给的线索,不能轻易纵放,不能让须达死不瞑目啊!”

是的,和他亲如兄弟的须达已经死了,那日救不回他,高长恭便立下誓言,他的血债,若那周国皇帝宇文邕落在他们手上,他一定会替他报仇!而今要烧了贱民村,就是因为极有可能宇文邕就躲在里头!

眼见高长恭久久未答话,雪舞怔然地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对他极其失望的神情。她往村民处退了一步,张开双手,作势要保护这些无辜的村民。

她抬起眸,毫无畏惧地与高长恭冷肃的双眼对峙着。二人四目相交却没有对谈,空气瞬间冰冷到了极点。

高长恭深知依雪舞的个性,碰到强势的人,她是绝不会退让半分的。他俊脸一沉,许久才开口威严道:“好,你想留下这个村子,就把病瘟灭除,我给你七天时间,七天之内,病瘟不除,我就把这条村烧个寸草不留!这期间,任何人不得进出,以防瘟疫蔓延,否则格杀勿论,包括你,杨雪舞!”

高长恭状似狠戾地瞪了雪舞一眼,随即策马离去,但转身之后眼中却是溢满了对雪舞的担忧。

他骑到安德王的身旁,低声交代,要他的士兵务必留意她的身体状况,并请最好的军医随时待命,以确保她这七日内能安然无恙。

一旁阳士深虽默不作声,可心里却很不能理解高长恭的行为。

但高长恭心中已有对策,反正瘟疫不除,那个人只要在贱民村,也绝活不过七日。

待高长恭一行人远去后,雪舞赶紧将受伤的村民扶到一旁,动手替他包扎止血。

原本昏迷不醒躺在木头车上的阿怪,早就不知何时已醒来,眼神异常矍铄,冷静而沉着地偷觑着方才在村子里所发生的一切,并细细揣测着高长恭与杨雪舞之间的关系。

贱民村外已经架起一排一排的木栏栅,主要的出入口全都被封锁起来,士兵们全都手握长矛和大刀,气氛严峻冷肃。

虽然说暂且解除了烧村的危机,但村子被封起来,根本没有粮食可吃,发霉的腐尸也没有办法抬去后山烧,死人和活人全都搅在一起生活,死掉不过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想到这里,贱民们莫不哀绝悲恸起来。雪舞于心不忍,扯开嗓子鼓励大家道:“我们都不会死的!兰陵王封村是为了止住瘟疫,只要我们治好这个病,瘟疫没了,他们就没理由继续封村,也没理由烧村了,那不就解决所有问题了吗?”

贱民们无力地望着雪舞,深深觉得她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这怪病来得又急又快,怎么可能治好?他们全都摇头叹息,绝望地离去,只有晓冬陪在雪舞的身旁。但晓冬心里也很清楚,死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早晚的事,她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改变。

月白风清,夜半怡人,与贱民村里的死亡氛围形成讽刺的对比。

雪舞整天忙着照顾染病的村民,一直到夜半都还未合眼。她捧着水走入草棚里,欲看看阿怪的病,这时才发现阿怪已经不知所踪了。她心急地立刻追出去找他。

“阿怪,你在哪里呀!听见就回来呀!喂!”雪舞走在暗黑的山路上搜寻着,突然一个踉跄被跘倒在地,又忍着脚痛爬起,这时刚好见到阿怪面色苍白,喘着大气坐在大树下,手里仍然紧握着他的包袱。

“阿怪,你怎么了?”雪舞柔声上前询问,手轻轻地触碰阿怪的身体时,这才发现他浑身发烫得很,“你好烫啊,我扶你回去……”

阿怪已经神志不清,无法判断眼前的雪舞究竟是敌是友,他防备地挣开雪舞的手,转身要逃。

“你去哪呀?我知道你想离开这儿,想回家!但是你现在走不了的!外面全都是士兵,被他们遇上就危险了。我们先回去吧!”

雪舞拉住阿怪,阿怪反而更加用力挣脱,二人你来我往拉扯一阵,猝不及防踏了个空,纷纷摔落到一个黑暗又潮湿的地洞里。

“唉哟!”雪舞揉揉自己发疼的腿,随即上前扶起跌落一旁的阿怪,只见阿怪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惊慌地上前探他的鼻息,发现他呼吸越来越沉,额头越来越热。

“救命呐!有没有人啊?”雪舞颇为发愁地扯开嗓子大喊,但除了听见她自己的回音以外,剩下的就是虫鸣声了。

雪舞别无他法,只得燃起柴火,拿出身上的衿带,细心地替阿怪拭去额头上的汗。阿怪神色迷离地凝视着雪舞,或许是病得不轻而产生的错觉,雪舞让他觉得好温暖……

雪舞环顾四周,惊见另一边石缝中有清澈的水滴出,连忙走上前用双手舀水给阿怪喝。阿怪喝了水后,嘴唇渐渐不再那么干燥,双眸也恢复了点神采,但身体依然还是烫的,雪舞只得再将衿带沾了些凉水,敷在阿怪的额头上。

他怔然地望着雪舞为他所做的一切,也许是沁凉的泉水让他身体慢慢地舒畅起来,他看着雪舞,心里竟闪过一股莫名的悸动。许久,他才合上眼,安心睡去。

清爽的风卷着温暖的晨曦渐渐地盖了上来,烘热了地洞,带走了些湿气。

阿怪像是做了噩梦般骤然惊醒,他猛地睁开双眼,就见到雪舞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下意识警惕地紧扣雪舞的手。雪舞被他突如其来的攻击给吓了一跳。阿怪自知反应过度,立刻歉疚地松开手。

“我还以为你过不了昨晚,想不到你今天的力气比昨天还大。”

被雪舞这么一说,阿怪坐起身,也感觉自己已经稍微恢复了力气,略感诧异。接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转身抓起包袱,慌张地将它拥入怀中。

“你的烧开始退了,没昨天那么烫,发烧势必要多喝水,那些水呀,渗透到地底边来又清又凉……”雪舞顿时停住了声,接着突然大声喊道,“我明白了!村民需要的,是干净的水!”

阿怪不明所以,但雪舞突然喜出望外紧紧握住他的双手:“我可能有方法帮你了,你一定要先把病治好,才可以保着性命回家,知道吗?”

阿怪怔然,还没反应过来时,洞外已经传来晓冬的声音了。雪舞赶紧放声大喊:“韩晓冬,我们在这儿啊!”

晓冬听到了雪舞的声音,即刻要村民们抛下绳索,将雪舞和阿怪给拉出来。

而阿怪趁着没人注意,顺手将额头上的衿带悄悄收起。

一回到贱民村,雪舞便召集了所有的村民来到空地。一旁摆着几桶脏水。

“河边的动物尸体、废弃物堆积如山,要对抗这场疫症扩散,想必得从大家都要喝的水源下手。昨晚我在洞里喝到了净水,我明白雨水落在地面流往地底下,经过一层一层砂石的过滤,到最底层的水出现了清净的水质。今天起大家不要再喝病人喝过的水了,知道吗?”

雪舞解释着,但村民听了还是一头雾水。

“要喝的水从村后的河边取,但不可以直接喝,我来教大家过滤脏水。拿大木桶来,先在大木桶底铺一块布,再把细沙倒进一个大木桶中,然后再放沙砾,跟着是小石块、中石块、大石块。这个木桶就会形成一个过滤器,满是污泥的河水倒进去后,就会变成清澈的水了……”

雪舞说着,一边仔细做每个步骤给在场所有的村民看,只见原本污浊的脏水在经过雪舞所铺满碎沙石的大木桶后,果真流出清澈的水。村民头一次见到,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水里的脏污,被石砾、细沙一层一层筛出,最小的污泥也过不了最底层的布,流出来的水,没了污泥,再去煮沸,就比原本你们喝的水干净很多。”雪舞认真地解释着,全然没有发现,蛰伏在后头的阿怪,一双阒沉的双眼正直盯着她。

“有了净水,瘟疫就不会再蔓延,但还得喝米汤。”雪舞拿起桌上一碗米汤,加了一把盐,“只要我上吐下泻,无法进食时,我奶奶就会让我喝加了盐的米汤,大家不妨试试。”

村民听了,开始窃窃私语,质疑雪舞所说的,因为这么恐怖的怪病,岂可能是这么简单就能治好的?

眼看大家都迟疑着,雪舞正不知该如何劝说之时,晓冬的奶奶突然越过人群,拿走雪舞手上的米汤,一口仰尽。

“反正与其等死,我宁愿相信雪舞姑娘的话,至少她给了我们希望!”

听到奶奶这么说,村民的希望瞬间被点燃起来,纷纷涌上前喝下了米汤。反正都走到了绝境,多喝一碗米汤又如何?

雪舞开心,回头就看到阿怪正站在不远处,她顺手舀了一碗米汤,走上前去,将米汤递给阿怪。

阿怪望了雪舞一眼后,便将手中的米汤一饮而尽。

几天过去,原本身体有发烫的村民们,果真渐渐地恢复了体能,精神也越来越好。就连阿怪也是。村民们都越来越相信雪舞真能治好他们的病。但这样还不够,于是雪舞还要村民们用布蘸雄黄酒,大家一起打扫村内外。

打扫完的人及没事的人,就跟着她到一旁的空地学做肥皂。

“有次我把一桶油放在外头,恰巧村子里的大婶正在烧杂草,草灰就这样飞到了油里,没想到,泡了草灰的油,凝固后竟能洗去桶子里的脏污……”村民们全都专心凑到雪舞的身边,屏气凝神听着雪舞的解说,阿怪也听得头都歪到了一旁。

雪舞见到阿怪如此专心,突发奇想,狡黠一笑后,倏地将草木灰往阿怪的脸上涂去,阿怪闪躲不及,雪舞趁机紧拉着他的手,泼了点水用力替他洗脸,没想到洗去脸上污垢的阿怪,竟露出俊俏的容貌。

“哇!想不到白山村外的世界,满是英俊潇洒的男子啊!”她扬眉夸赞阿怪后,又折返回去继续低头做她的肥皂。

阿怪走到水盆前,望着自己的倒影,心中也暗吃一惊。

几天下来,阿怪的身体好了后,便和村民们一同吃饭,一同干活,只要是他双手能做的粗活他全都做。村民们也慢慢地将阿怪视为是他们的一分子。

渐渐地,贱民村里有了笑声,家家户户陆续开门,村民们有些在做饭,有些在门外破柴,轻松自若地聊着家务事。七天过去,没有任何人病死。整个村落顿时充满了生气和希望。

雪舞见了,一时情不自禁,感动得眼泛泪光:“如果我的奶奶看到这个景象,肯定会替我感到骄傲的!”

阿怪伫立在一旁,见着笑容纯真的雪舞,打从心里慢慢觉得,她真的很与众不同。一群孩童突然嬉闹地从他眼前经过,阿怪眼神随即落在天真无邪的孩童身上,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温柔的神情。

“雪舞姑娘!”

正当雪舞还陷在感动之中,晓冬的奶奶突然从后头唤住她,精神奕奕地向她走来。“因为你,我们才能跨得过这个生关死劫,你真的是我们的大恩人,大家喝了你的水,身体就好了。”

“对啊,病瘟没了,兰陵王就不会杀我们,我们有救了,所以雪舞姑娘,大家都说,你应该就是我们的天女!”晓冬接着说。

雪舞突然想起奶奶曾告诉她的话,但她还是直觉地向大家否认:“天女?不是吧……!”

“这是一个古老的传说,不知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当民不聊生,百姓困苦,巫咸的后人,巫族天女就会降临,拯救苍生。她会把污水变清水,她还可以赶走病瘟,把人们从绝望中救出来!所以,你一定就是天女。”

奶奶娓娓说出这个古老的传说,村民们听了都纷纷走上前,前仆后继地向雪舞感激跪拜磕头,让雪舞一时手足无措,因为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拥有什么特别神奇的力量,济弱扶贫,只是做她应该做的事而已。

阿怪沉默地待在角落,静静观察村民们对雪舞的爱戴,没多久,他眼中竟闪着诡异的算计。

“阿怪,来和我们一起玩!”孩童突然上前拉起阿怪,阿怪也随和地加入孩子们的游戏里,一起开心地玩着蹴鞠。

天刚擦黑,村民们布衣蔬食,围着一个个火盆在空地上席地而坐,开心地喝酒祝贺,脸上全是喜悦满足的神情,全然遗忘了他们刚与无常擦肩而过。

正当气氛最炽热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沓的铁蹄声,铮铮,孩童们被吓得号啕大哭,没多久,高长恭已经领着一列骑兵而至,划破了原本村子里和乐安祥的气氛。

阿怪见此阵仗,机警地迅速混入村民之中,不动声息,静观其变。

“四爷,村里头的瘟疫已经治好了,你该信守诺言,放过这些无辜的村民。”雪舞挡在骑兵面前,疾言厉色地说道。

高长恭见七日过去,雪舞一点事都没有,悬宕在心中的一颗大石这才放下。但只见他神情肃穆,面容冷峻,似乎是刻意将自己最真实的心情给极力压抑住。“周国奸细混进村里,特来搜捕。”见雪舞对高长恭如此直言不讳,而高长恭看似态势强硬,实际上总是在退让雪舞三分,这不禁让阿怪惊疑着她在高长恭心中的分量。

“奸细?这里都是被人所弃的贱民,你会不会是弄错了?你们封村七天,这里没有人进出,哪里来的奸细?四爷,你有证据吗?”

只见高长恭冷眼扫向众人,村民们全都无辜又害怕地望着高长恭,惶惶不知所措。

“这里的村民先挑出来,其余外来的、来路不明的,通通给我拿下!”

高长恭一声令下,安德王与段韶等人便开始清查贱民的身份。没多久,空地中央已经站了几个衣衫残破的大汉,正被齐兵抵着长矛围着,气氛紧张。而阿怪也在其中。只见他低着头,默不吭声。

其他的贱民则被齐兵给拦在外围,雪舞看着场中央的人,心中焦急又气恼高长恭如此对待他们。

“这些破布都是在附近河上找到的。”高长恭突然从怀中掏出黑色碎布,高举向大汉们展示着。

雪舞见到黑布上的刺绣图案,一脸怔然:“黑色驯鹿?”

高长恭突然目光如炬地回望着雪舞说道:“没错!黑色驯鹿,即是周国禁卫军的军服!这些破布是由贱民村里漂流出来的,这几天下来都已经被我全拦截下来,你说,村里头为什么会有周军的衣服?”

此话一出,雪舞和贱民全都吃了一惊,不敢置信,而大汉们也是一脸忧心,神情惶恐,唯独阿怪沉默低着头,面无表情。

阿怪的冷淡反而引起了高长恭的疑窦,他慢步向前,炯炯的双眸紧盯着眼前的每一个大汉,仔细审视着他们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

眼看高长恭向阿怪越走越近,他的头更低了,眉头深锁,一拳紧握,似乎在想着对策。

直到高长恭走到阿怪的面前,他停下了脚步,突然伸手揪住阿怪的领子,阿怪正想反击,但随即心念一转,敛神按捺不动,正想任由高长恭一把狠狠地将他给摔在地上之时,雪舞居然冲了出来,强势地挡在高长恭和阿怪之间。

“四爷,不要!阿怪只是普通老百姓!”

阿怪见雪舞护在他之前,突地对高长恭撇唇,冷佞一笑,好似雪舞的反应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凭什么?”高长恭冷言问道。

“他是我救的,是我把他带到贱民村的!”

“就这样,你就相信他?”

“为什么不相信他是个好人,他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我们的事情。”

一旁晓冬见了,也忍不住上前插话道:“四爷,这七天里,我们面对病瘟,面对艰苦的日子,阿怪一起来帮忙洒扫修房,挑水烧饭,他都跟我们并肩作战的!所以,阿怪没害过我们,是我们的朋友!”

贱民们听到晓冬的说法,也纷纷异口同声地向高长恭解释,高长恭没料到村民们竟会为他说情,表情一怔,却也惊见阿怪的眼神,竟扬着得意的神情。

“四爷,他不是奸细,他只是个身世可怜的哑巴!”雪舞哀伤地为阿怪求情。高长恭见她难过,心有不舍。

“可是,他就是我要找的人!”高长恭越过雪舞,望向阿怪,而阿怪竟也凛然地面对他,剎那间,两雄凌厉的眼神相接,隐隐透着杀气。

“就单凭在河上捞到的破布吗?四爷,你只凭一块布就要判定一个人的生死,这如何服众,又如何服天下人?”

“你放肆!”阳士深对雪舞隐忍已久,一时忍不住拔剑要抵住雪舞白皙的颈子,但却被阿怪一个箭步,伸手挡在雪舞的面前。

“别伤害她!”

“你……会说话?”雪舞呆愕地看着阿怪,不敢相信。

高长恭逮到机会,讥讽说道:“你还说他是你的朋友,不会骗你,连他会不会说话你都不知道,给我拿下!”

雪舞震惊不语,齐兵迅速以刀架在阿怪颈上,将他给押离。阿怪回头望了雪舞一眼,眼光凌厉,气度不凡,和以往贫病的模样大相径庭。

雪舞正想再说些什么,未料才走上前一步,即被阳士深以大刀挡下,以警告的口吻说道:“别以为你救过四爷,你就敢如此放肆,数次在众人面前挑战四爷的权威,如果再如此放任你,如何建立四爷威信?我们要杀谁,谁也阻止不了!”

一干人等这才离开了贱民村,可是这么一搅和,又让村子里人心惶惶了。

“抓你,比想象中容易。”

阿怪被锁上脚镣手铐给困在囚车里,高长恭走近,逼视着他。

“你确定,我就是你想要抓的人?”阿怪也傲然挺立,瞪视回去。两雄对峙,气势逼人,不遑多让。

“我听人说过,你手中……有一道疤痕。”高长恭突然伸手抓住阿怪的手掌,向上一翻,果真手中有一道疤痕清晰可见。他冷冷道,“没想到还是被我发现破绽了吧,我还以为你能忍人所不能忍。”

“面对心仪的女人有危险,我又岂能袖手旁观。”阿怪突然迸出这样一句话,让高长恭顿时乱了方寸。

“什么意思?”他不悦地质问他。

“在我饥病交加,在齐国逃亡之时,是雪舞姑娘救我,带我躲过齐兵的追杀。在你发现我将破布放进水里,试图流入周国,通知我方人马营救,你深夜带兵追捕我,却也让我和雪舞姑娘误入地洞之中,一夜独处。”他饶富兴致地陈述道。只见高长恭听了,俊脸越来越沉,这时他便更加笃定他所推敲的没错,杨雪舞极有可能就是高长恭的罩门,接着又故意语带暧昧地说道:

“那一夜,她不眠不休照顾我,替我更衣、梳洗,担心我一病不起……”

“住口!雪舞姑娘是我在女娲庙明媒正娶的结发妻,我很清楚她善良单纯,宅心仁厚,但这是她在不清楚你是多么危险的人之前……”

高长恭突然激动地解释道,但阿怪反先一步截去他的话:“结发妻?那为何她朝思暮想的,却是这七日一过,瘟疫一除,她就要离开?”

高长恭听了,气急败坏地揪起阿怪的领子,雪舞衿带居然顺势从阿怪的身上掉落下来,高长恭弯腰拾起,见了衿带,复杂的情绪顿时一拥而上,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性。

“这是雪舞姑娘给我的。”阿怪故意这么说。

高长恭瞪着阿怪,极力压抑着满腔怒火,将衿带给收进怀里,接着进来一名齐军,告诉他雪舞正在外头求见。阿怪听了,更是露出得意的笑容。因为他虽身陷囹圄,但好像也没输高长恭到哪里去。

看着阿怪得意洋洋的神情,高长恭不愿再听阿怪说的任何一句话,忿忿地转身离去。

雪舞忧心忡忡地在帅营内来回踱步,深蹙的柳眉有些发愁。此时刚好见两名齐兵搬着火盆经过她的面前,她即刻上前关心询问:“四爷打算对阿怪用刑?”

高长恭正好走出来,还没开口就看到雪舞心急地在探询阿怪的情况,他的俊脸倏地一沉,方才所压抑的怒火全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阿怪?到现在你还相信他是阿怪?他骗了你!须达受的苦,何止他千倍!你知道须达身上暗箭有多少吗?八十七枚!”提及须达身上的伤,他就犹如椎心之痛。

雪舞突然拉着高长恭的袖子,苦苦央求道:“我明白斛律须达对四爷的重要,更能谅解四爷想灭掉周国,为他报仇的心情,但我不希望兰陵王枉杀无辜、不明是非!阿怪他也不愿意有战争呀!他只想回家,回到他的孩子身边!”

没想到雪舞竟是如此低声下气替阿怪求情,这让高长恭见了更加不悦,决绝地挥开雪舞的手:“那须达的孩子呢?他们永远盼不到他们的父亲了!”

“那四爷做的事,跟周贼有什么两样?”她突然放开他的衣袖,眼神冷冽如冰地望着他,“我以为我了解四爷,是个能苦民所苦,将心比心,不滥杀无辜的好王爷……但我错了!你也正在冷血无情地拆散一个家庭,在我看来,阿怪比你来得善良。”

“在你心中,我比那周贼还不如?”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指控他、误解他,就只有雪舞不行。

“是!你蛮不讲理,手刃无辜,你不如……”

雪舞还没说完,高长恭突然挨近她,健硕的身子直接将雪舞狠狠压在地图上,鸷猛的眼神直盯着她。她只能下意识伸手抵挡他太过靠近的壮硕胸膛,可那炽热的成熟男性气息,非但没让她冷静下来,反倒让她心跳加速,一颗心就快蹦出胸口了。

雪舞从没见过高长恭这样的神情,所有的话顿时全都梗在喉中,吐不出半个字来。

“再也不准让本王听见……本王不如谁!”他表情蛮横,字句清楚下令着,“你很盲目,杨雪舞!既然你只相信你眼所见的,我就证明给你看你错得有多离谱,我要让你看到事实的真相,他真正的身份!明天,我给他一场角抵比赛,只要他能赢得了,我就让他活着!否则,须达怎么死的,他就怎么抵命!”

他撂下话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他知道,雪舞轻易的一句话,就能让他情绪失控,离开现场是避免与雪舞冲突最好的方法。

身上还残留着高长恭独特的气息,雪舞呆愣在原地,耳热脸烧,久久无法回神……

过了一夜,鸡啼天明,鸟儿啁啾。

雪舞跟随着一名齐兵走入囚营里,一进去就见到阿怪被手镣脚铐给锁着,旁边还放着饭菜,一口也没吃。见了这样的状况,心里对阿怪很不舍。

“高长恭让你来看我?”阿怪望着雪舞,原本沉闷的神情转为惊喜。

雪舞不语,别过头去拿起饭菜。

“你没提过……你和兰陵王成亲……”阿怪的口吻,有着淡淡的哀伤。

“你吃一点吧!”

眼看雪舞就是不肯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倏地敛下眉,有些不悦。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那只是当初为了混进周国的权宜之计,根本不能当真的!更何况,你也没跟我说过,你会说话呀……”她嘟着小嘴,有点儿责怪地看着他。

“这是保命的方法,你都知道在客舍发生了什么事,说多了说错了,只会没命。我的确是周国人,我骗了你,但我不是奸细。”

“我明白,乱世之中,人总要自保求存,唉,周国人齐国人,区别只在国别,人不该有战争,不该因你是周人而痛下杀手,但四爷他有职务在身,不得已才……”

“你是在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悲伤兰陵王不似你之前想象的悲天悯人?”

他冷着声质问道,等待着雪舞的答案,但雪舞却是凝噎无言。

“快吃吧!不吃,怎么会有力气应付今天的角抵?”她故意把话题给岔开。

“我已经别无选择,不应战,必死无疑!当然,就算赢了,他也不见得会放我走。”

阿怪落寞地说道,雪舞见了,赶忙紧握住他的手解释着:“兰陵王不是那样的人!他答应过我的!你会平安无事的!”

自雪舞掌心传来的温度,让阿怪一直以来茕独的心,似乎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如果我有机会走,你……会跟我走吗?离开这里,去周国!”他紧紧反握着她的手,柔着声,眼中异常诚恳地询问道。

见雪舞不语,阿怪又接着试探性追问:“还是,你想留在兰陵王身边?”

雪舞滢亮的眸光,突然翳上一股无尽的失落:“别胡说八道了,奶奶的预言很准的,他命中另有所爱,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

阿怪惊疑,正想再追问下去,不料士兵突然冲入,狠狠地把他横架了出去,雪舞见了赶忙跟上。

雪舞眉头深锁走在阿怪的身后,每走一步,她的心就沉一下。

阿怪被齐兵给带到了空旷的决斗场,士兵们解开他脚上原本的脚铐后,继而又锁上另一条长链,让他得以在场内里活动。阿怪见状,神情一紧,已在心中思考着对策。

而贱民村的村民因为担忧阿怪的安危,也都纷纷赶至,很快这里已经布满了人群。

雪舞站在一旁,以恳求的眼神望着高长恭,期待他能改变心意,但高长恭仍然在心中气着昨日她替阿怪说话的事,不愿多看她一眼,横眉冷眼地走到阿怪面前停下。

“人说兰陵王什么英雄气概,决斗竟然要对手手无寸铁,还要锁上脚镣,你这样打死我也不见得光彩。”阿怪撇首仰鼻,讥诮说道。

高长恭也不甘示弱,俊唇一扯,冷笑回道:“谁说我要跟你打?”

“今天跟你决斗的,是它!”安德王走到场中,掀开黑布帐,没想到笼子里头居然关了一头大黑熊,磨牙霍霍切齿声,煞是凶狠,让在场所有的人见了全都骇然!

“不行!四爷,你不是说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吗?他怎可能打得过这大黑熊?”雪舞着急地出声阻止着。

“你认为不可能的事可多着!”高长恭不但对雪舞的阻挠置若罔闻,反倒逸兴遄飞地与安德王等人走到一旁坐下,打算来个作壁上观,等着看这人与熊对决的精彩好戏。

随后,士兵便将笼子给打开,黑熊眼看有出口,大声咆吼着,顿时兽性大发地跑出来,猛扑向站在场中央的阿怪,阿怪一凛,快速闪避,还好因黑熊身上有着跟阿怪一样的脚镣给限制住,阿怪才得以逃开,但黑熊因被困住,竟反而又被激起猛烈的攻击性,频频扑向阿怪。阿怪没来得及闪身,竟被黑熊大掌扫到一旁。黑熊不肯罢休,趁着阿怪倒地时快速扑杀上去,阿怪一记飞拳,狠揍了大黑熊一记,黑熊顿时吃痛连连后退。

村民在一旁全都看得胆战心惊,而雪舞更是替阿怪紧张着,全身紧绷不敢松懈,让高长恭在一旁看了心里颇不是滋味。

又不是交情有多深,她干吗那么心系着他?

黑熊似被阿怪给激怒,它突然杀红了眼,连续扑向阿怪,阿怪狼狈闪开,雪舞看了再也受不了,她用力推开一旁阻拦的齐兵,拉扯之中,齐兵的长矛不小心掉落在地上,雪舞心急捡起,直直往场中冲去,擎着长矛欲刺向黑熊,胡乱一刺竟刺中黑熊的一只眼!黑熊痛极狂嚎,狂性大发,张牙舞爪地失控乱挥,却也意外将锁着它与阿怪的铁链给挣开了。它即刻扑向雪舞,高长恭见了一惊,立即纵身而下,但还没来得及跑到雪舞身边时,阿怪已经轻身一跃挡在雪舞的身前,奋力与黑熊搏斗着,倏地抽出藏在袖中的筷子,往黑熊的咽喉直贯一插,黑熊长啸一声,当场倒下毙命,汩汩地流出大量的血水。

“你终于出手了,周国皇帝……宇文邕!”高长恭冷然地说出阿怪的真实身份。

当今的周国皇帝宇文邕,西魏权臣宇文泰的第四子,有鲜卑血统,为人果断明决,城府极深,一直是齐国最头痛的心腹大患,没想到今日竟然落在高长恭的手中!

雪舞见状,抬起头惊惧地望着阿怪,心中惶竦。原来高长恭的怀疑全是其来有自,因为这手法,就与当初那店家夫妇的死状是一模一样的。阿怪身负武功,他是杀人凶手,他从头到尾根本都在骗她!

只见阿怪气定神闲地昂首直视着高长恭,二人以异常凌厉的目光交锋,空气似乎在那一剎那冻结了,生死之战仿佛一触即发。

“须达告诉我,你去突厥借兵了,可是一直都没有回朝,你回不去,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流落在齐国境内!近日周齐交界病瘟横行,你的禁卫军应该都得病瘟而死了吧?可是你偏能存活下来,真叫人佩服!”

“是吗?”

阿怪笑容诡异地一凛,突然暗箭飒飒声如暴雨射出,场内不少齐兵顿时反应不及,全都应声倒下。高长恭身手敏捷,翻了几圈,闪过好几支箭。

村民们见乱箭飞来,全都惊叫逃窜,晓冬也慌忙地拉着奶奶闪避,可是混乱之中,飕飕几声,若干贱民纷纷中箭倒下,奶奶也背部中箭,当场死亡。

“奶奶!”雪舞哀痛,正要跑过去,没想到阿怪突然紧抓住她的手,眼神矍铄认真地紧盯着她。

“跟我走!”

“你真的是大周皇帝?我那么相信你……可是你骗我!”她悲怆地甩开阿怪的手,头也不回地欲往奶奶的身旁跑去。

没想到雪舞竟如此决绝地离开,阿怪的手落了个空,他不让心里失落的感觉延续太久,随即厉声下令:“带天女回国!”此话一出,埋伏的周军拥上前要抢走雪舞,高长恭一个箭步上前,挡在雪舞跟前,不让任何周军有机可乘。一阵拉扯混乱之中,不远处的周军正搭弓上弦,瞄准了高长恭放箭,却被他察觉,大剑一挥,挡去不少迎面而来的箭,但终究是闪避不及,中了一箭,深刺在肩头上。

阿怪瞥见高长恭中箭,得意地剑眉一扬,接着扯下颈上的长命锁,塞到雪舞的手中:“我在丹州城等你。”

接着阿怪快速与周兵撤退离开,雪舞看着高长恭中箭,紧抱着他不知所措,安德王等人见了也都着急地扑上前相扶,只见高长恭突然狂吐了一团血后,随即陷入昏迷,倒在雪舞的身上。

段韶眉头一皱,大力撕开高长恭的衣衫,众人惊见中箭的伤口竟已然发黑,登时全都脸色大变。

“箭头有毒……”阳士深还没说完,安德王便强按住他的肩头,示意他不要张扬,并拔刀将箭劈断,撕下自己的衣衫,用力扎紧伤口。

“我马上护送他回营,宇文邕就交给你!”安德王对阳士深简单交代后,将高长恭推上马,与段韶二人紧急策马离去。

“对不起,是我害了四爷,是我害了奶奶!”雪舞见到许多无辜死伤的村民,还有身中毒箭的高长恭,心中内疚自责不已,声泪俱下,抽抽咽咽地说着。

从前奶奶总常骂她不长心眼,她都不在意,现在,她真的觉得自己真是愚蠢得彻底!

“拿下这个女的!”阳士深愤怒地一声令下,齐兵上前将雪舞给抓住,“要是四爷有什么不测,你必死无疑!”

接着阳士深忿然拂袖,领着几名齐兵策马追捕宇文邕而去,留下满目疮痍的混乱场面。

第四章得天女者得天下

贱民们与雪舞全都被绑着囚在齐军军营里。雪舞偷觑了身旁的晓冬一眼,见他沉默不发一语,她的心就更加沉恸了。隔了许久,她才艰困地吐出了话:“对不起……是我信错了人,才会沦落至此……害了大家……害了兰陵王……还害死了奶奶和其他人……”说着,她又因自责,眼泪不争气扑簌簌地滑落而下。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是宇文邕!我也真的太笨,如果我早一点看穿他是不安好心,奶奶就不用死!”晓冬憾恨地说道。他至今仍不能相信,至亲至爱的奶奶已经离开了他。

突然安德王带着两齐兵走入,安德王低下身替雪舞松绑。晓冬见了心里一惊,急着询问道:“你们想干吗?是不是兰陵王出事了?不关雪舞姑娘的事,我们根本都不知道那个人是宇文邕啊!”

其他村民听了,也急着七嘴八舌地替雪舞说情。

“把这些人给放了!”安德王下令,士兵跟着上前替所有贱民松绑,“你们少安勿躁!我四哥只是受了一点伤,会有什么事?是他想要见雪舞姑娘。”安德王沉着声解释着。

“他没事了?”雪舞喜出望外地询问道。安德王但笑不语。雪舞得知高长恭好转,开心地拉着安德王,要他快点带她去见高长恭。

但晓冬望着雪舞离去的背影,心中却是隐隐不安。

安德王领着雪舞来到军帐外,突然停下了脚步。“你进去吧,四哥在等你。”

雪舞迫不及待地掀开营帐,直奔进去,她心里有好多话想对他说,想对他说对不起,想对他说她很开心他好起来,想很多很多……可走到床前,她却愕然了,因为高长恭根本就没有好转!他赤裸着上半身,一脸病容,肩上缠着的布条,也因为伤口太深,而给染得一片殷红,状甚可怖。

“四爷,你怎么了?安德王不是说你的伤没大碍吗?”她惊惧地走上前,紧握住高长恭的大手,这才发现他的手冷沁如冰。

“毒箭……连军医……也束手无策……不能让人知道,否则军心动摇,后果堪虞。如今只有你可以帮我……”他艰困地说着,并用尽所有的力气紧握住雪舞的手,现在的他就像是受了重伤的猛狮,让人心生不舍。

“我的医术并非十分了得,若军医也无法医治,只怕我也……”

“你是天女,可以救贱民村的人,一定可以救我……请你……救我……”话一说完,高长恭便松开了雪舞的手,昏厥过去,雪舞心急地赶紧唤军医过来。

军医立刻提着药箱进来,替高长恭重新包扎伤口,而安德王等人也着急地走入军帐,担忧高长恭的肩伤。

“四爷中的是什么毒?”雪舞急如星火地询问军医。

“涂在箭头上的,是周国独有的秘制毒药,我们无法可解……”段韶站在一旁,脸色凝重地说道。

“那解毒的七叶莲呢?我记得银花、白花、蛇舌草、白芷……”

雪舞慌张地说着,但段韶只是淡淡截去她的话。“雪舞姑娘,大夫都试过了。”

雪舞听了,脸色刷白,全身无力瘫坐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你应该知道,四爷之所以会受伤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阻止他杀宇文邕,他会一次又一次错过杀宇文邕的大好机会吗?”

阳士深对雪舞戟指怒目大声责骂道,但雪舞并未反驳,因为他说的全是事实,都是她杨雪舞一个人,把他给害得那么惨的!

“你说的没错,是我的鲁莽害了兰陵王!要是他有什么不测,我就是罪人……”

“这个时候内疚或是自责都于事无补,雪舞姑娘,就请你救活四爷吧!”段韶沉下声央求道。

“你在贱民村的奇迹,我们都看见了,请你一定要救回四哥!”安德王也跟着向雪舞哀求。

“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什么……可是我也希望可以留下来照顾他,因为这是我对他最低限度的补偿……”她望着昏迷的高长恭,心痛得有如刀绞。

夜幕低垂,万物静谧无声。

雪舞成日不眠不休,始终守在高长恭的身旁细心地照顾他,深怕他转身会碰到伤口而痛醒。隔没几个时辰,她就小心翼翼地用烈酒为高长恭清洗伤口,但不管洗了几次,伤口依旧发黑着。每换一次药,她的心就更沉。

她柳眉深锁,凝视高长恭一脸辛苦的睡容,突然瞥见他微张着眼,嘴唇在颤,像是有话要告诉她,她连忙将耳凑近他的嘴边,好半晌她仍然听不到他的声音,一转首,这才发现他不只双唇在颤,整个人也在发抖。她急忙替他拉被,紧握着他的双手。

“很冷吗?”雪舞焦急问着,但高长恭的手还是越来越冰,整个人的温度不断往下掉,雪舞不知所措,只得钻进被窝中,紧抱着高长恭,试图用身体温暖他。可是她越努力靠近,他身上冰冷的温度就不断渗进她的内心里。他的伤,也跟着冻伤了她的心。

“高长恭!你不能死,奶奶的预言不是这样的,都是我的错!你不该因为我而死,我愿以一命换一命!你是战神兰陵王,你不能这么轻易被打败的,你听见吗?你不能死,我不要你死啊!”她几近歇斯底里地命令道,只希望他能明白,他在她的心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

雪舞突然发现他的身体又在发烫,赶忙下床要去拿水和毛巾,却突然被高长恭虚弱地一把拽住她的手,迷糊呓语般地说道:“别走……”

“我哪也不去,对不起,对不起……”雪舞走回高长恭的身边,轻轻地以衣袖为他抹汗。内疚和自责不断在雪舞的内心交错,她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滑落下来,滴落在高长恭的身上。

仿佛忘了身上是怎样的痛,高长恭原本一副病容的脸竟扬起一抹淡然的笑。

他不会怪她。反而感谢老天,能赏赐他这样的一个机会,好让雪舞可以待在他的身边这么久。这美好的一刻对他而言,已经是永恒了。

雪舞捧着一盅热煲汤走进帐中,已见高长恭披着衣服,坐在床畔边凝望着她。他知道,她为了照顾他,已经三天未合眼休息了。

“是你亲自炖的吗?”他扯开俊薄的唇,轻声问道。

“当然啦!因为不明白你身上的毒性为何,不敢贸然为你煎药汤,只能炖鸡汤让你补补身子。”

鸡汤的香味扑鼻而来,让许久没有好好进食的高长恭顿时开了脾胃,正想伸手舀汤时,却被雪舞给挡下:“我来……”

雪舞舀起汤吹凉后,慢慢地一口喂着高长恭。他虽然身负重伤,但还是放纵自己享受着此刻雪舞的温柔。

“希望四爷能早日康复,只要四爷能痊愈,雪舞就算被军法处置……”话还没说完,高长恭已伸手将雪舞深深拥入怀中。

“无论本王生或死,都不准许有人伤害你,我在女娲庙前起过誓的。”他许下的誓言,今生绝不敢忘。

雪舞只是让高长恭静静地抱着她,虽然明知他命中将会另有所爱,但只要能得到他多一点点的在乎,她也甘愿了。

段韶一行人突然神色凝重地走入军营里,高长恭这才不舍地放开了雪舞。

段韶急将密函交给高长恭,并告诉他,尉迟迥正领兵五万朝洛阳进攻,皇上已下令要高长恭即刻启程迎战。很明显宇文邕是趁高长恭中毒负伤不能应战,才会命尉迟迥乘虚而入,直取洛阳重镇。只要洛阳一破,即有如断齐国经脉,到时拿下齐国首都邺城,对宇文邕来说简直犹如探囊取物,高长恭又岂会不知他在盘算些什么。

高长恭深知洛阳不可失,圣旨不可违,他虽然身负重伤,但还是必须要背水一战。军营里顿时气氛凝重,此时士兵突然匆匆走入,禀报高长恭,太子一行人已经在军营外等候高长恭多时。

太子?雪舞听了不禁在心中思忖着,此刻前来的难道会是齐国的太子,高纬?她记得小时候奶奶曾说过,高纬虽有王者气运,但格局过小,即便继位,也只能如一雀鸟,虽有华丽外表,但难振翅成大事。

高长恭听了,撑着手想站起来,却突感胸口刺痛,脸色发白,众人见了赶忙上前搀扶,高长恭一摆手,示意要众人别担心。他深吁了口气后站起,拿件军袍披上,径自往外走去。

雪舞躲在安德王等人的后面,也跟着走出军帐外,没想一掀开布帘,就看见高纬骑着装饰华丽的马走在最前,衣着华丽,气焰嚣张,后头尾随着大队推着运粮车的小兵及马车,阵容鼎盛,声势浩大。

雪舞见了,颇为发愁嚅语道:“民不聊生,怎么衣着如此奢华……”

雪舞躲在角落,只见高长恭一行人走向太子,向他行下跪拜见之礼,高纬见了,堆着矫情的笑跃下马,亲切地伸手上前扶起高长恭。

“四哥请起,我父皇是你的亲叔,咱一家人见面哪还那么多礼!”高纬颇为矫情地说道,“四哥真是辛苦了,你奉旨守御边疆,已经一年多没回邺城了,可还顺利?”

高纬拉着高长恭的手,作势要往军帐方向走,刚好扯痛了高长恭的伤口,高长恭眉头一皱,立即被眼尖的高纬发现。“啊?四哥你受伤了啊?祖太卜,快把宫中最好的伤药拿来给我四哥!”

“小小箭伤,不碍事的。”

高纬身旁的祖听了,赶忙走上前递药,接着语带嘲讽地说:“太子之前不止一次向卑职称许道,兰陵王是我齐国战神,战无不胜,却没想到传说中的无敌战神,竟也会中箭!莫非是虚名而已?”

“祖太卜,你胡说……”安德王听了气得要反驳,却被高长恭一把按住手。

“四哥、五哥莫介意啊!太卜,怎么讲话如此不得礼?”

高纬故意在众人面前责备祖,但在一旁的雪舞看来,这二人根本就是哼哈二将。

“没事,太卜不过心直口快,但不知太子特地前来,是否圣上有何旨意?”

“父皇知道他两位侄儿保家卫国,屡立奇功,很是高兴,特命我和祖太卜带了丰富的军粮前来犒赏大家。”高纬阔气地说道。

“但一路上我们已经听闻,兰陵王大闯周国丹州城后,这几天营内大肆庆祝,夜夜笙歌,这次得到犒赏,可以继续大醉三天三夜吧?”祖接口说道

高纬睨了祖一眼,继续接话道:“祖太卜你不懂军旅之事啊?连番战役,将士疲惫,偶尔让他们开心一下也无可厚非。”

“这些战乱的日子,实在苦了百姓,我军的粮饷尚算充裕,皇上的犒赏,不如拿来赈济难民,好让他们同受天恩,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好啊!四哥有这样的一颗善心,实在难得!你们看看我四哥,忠君爱国,果然英雄!”高纬故意颇为赞赏地大拍高长恭的肩,他肩一吃痛,颤抖了下,一旁的人看得是胆战心惊,深怕高长恭会撑不住。

安德王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怒火,他想上前阻止,但高长恭一个眼神示意,他只能把怒气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高纬将这全都给看在眼里。

“啊,对了,听说四哥最近纳了一位天女为妾,她能治瘟疫,还破了周国丹州城,大败尉迟迥,人说‘得天女者,得天下’,四哥纳此女为妾,前途可说是一片光明,做兄弟的替你高兴啊!四哥且安排下,让本太子见见她如何?”

“纳妾一事,只是权宜之计,作不得真……”

高长恭话还没说完,雪舞已经跑到高纬的面前,向高纬盈盈一拜:“小女子杨雪舞,叩见太子。”

高纬见了,眯起眼,无礼地打量眼前这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儿。不一会儿,高纬便开口讥讽道:“我以为是多么国色天香,妖娆美艳,想不到竟是个小姑娘!听军中传言,说你是天女!雪舞姑娘,能不能显点本领让本太子开开眼?”

段韶闻言,赶紧跳出来维护道:“天女之说,只是无稽传言,但雪舞姑娘的仁慈之心,可比菩萨,她是真的拼了命,还差点死在尉迟迥手上,才让我们救回须达的。”

“雪舞姑娘帮了我们大忙,如今她无处栖身,我们破例收留她在军中,要是太子认为长恭有违军纪的话,待战事结束,长恭自当奏明皇上,一力承担!”

面带佞色的祖,这时咂嘴说道:“行军携眷,不在齐律‘重罪十条’之列,就算四爷一时年少风流,将小妾带在身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擅离职守,为了一个女人还让我们齐国大敌宇文邕逃脱,这可是死罪哦!”祖意有所指的一番话,让高长恭等人闻言,脸色大变。

“太卜何出此言?宇文邕流落大齐,臣等知道后也是全力搜捕,我们策划围捕宇文邕,他却使诈逃逸,全因他也非泛泛之辈!”段韶连忙解释着。

“段太师,我们不是想怪责四哥,只是我听闻因这位雪舞姑娘,平常冷静睿智的四哥,竟然变得感情用事,错过了捕杀宇文邕的机会,才让他成功逃脱,四哥最后还中箭受伤,这种罔顾大局、轻重不分的事,似乎有污兰陵郡王英名吧……”

高纬话中带刺地说着。高长恭等人这才明了,高纬早就已查悉一切。他这次必定也是有备而来。

高长恭听了,紧咬着牙,强忍着肩膀的伤痛向高纬下跪:“臣知太子所虑!只是如今尉迟迥带着五万大军向洛阳出发,洛阳形势危急,臣恳请戴罪立功,待解洛阳之困后,臣自当回京负荆请罪!”

雪舞在一旁见了忧心不已,深怕高长恭这么一跪会撑不住。他的肩伤非同小可啊!

高纬连忙将高长恭给扶起,在场的人全都看得出来,他根本就是惺惺作态。“四哥言重了!是否进退失策错放了宇文邕,这事待四哥回宫之后再说吧!只是本太子担心,四哥此次中箭看来受伤不轻,解救洛阳之事,不如让我代劳吧!”

高长恭听了一惊,祖又插话道:“请四爷把兵权交出,让太子领兵上阵,为齐国去解洛阳之困吧!四爷呢,就留在这儿好好跟小妾一起躺着养伤吧!”

果然,他们挑这个时机前来,目的就是要高长恭交出兵权。雪舞望着祖,深深觉得他比想象中还要奸佞。

祖也察觉到雪舞不友善的目光向他投射而来,遂假意问道:“姑娘如此眼神,似乎有话要说?”

“不敢,小女子才疏学浅,不懂说话,但小女子仍要斗胆一问,太子您想当刘邦还是项羽呢?”

雪舞滢亮的目光直盯着高纬,祖这才定睛端详她的面貌,只是越看,他的心就越疑惑。因为他精于风鉴,但居然看不出她的来历,也看不到她的命格。他担心她有可能会是高纬对付高长恭最大的阻碍。

“哈,天女你问得好!本太子自然要跟刘邦一样,横扫海内、一统天下!”高纬一脸踌躇满志地说道。

“刘邦曾云:‘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吾不如张良。但吾能用韩信、张良,所以得天下!’太子您何不效法刘邦,重用良将兰陵王、斛律光、段韶,以取天下?”

“这……”高纬闻言语塞了。

段韶帮腔说道:“老臣深知太子熟读兵法,假以时日,必成良将!但战场上变幻莫测,讲究经验,太子贸然出征,万一有损千金之躯,臣等万死不能担待!”

“没错啊!太子,打仗这般辛苦的事,还是留给我们去做吧!”安德王也开口赞成。

“太子啊,我看兰陵王等人迟迟不肯交出兵权,该不会是想拥兵自重,另有图谋吧?”祖眯起眼,故意说道。

“太子不要误会!臣领命,臣的三万兵马,尽归太子调度。”众人闻言,全都震惊地望着高长恭。大家都想开口阻止,但他只是一扬手,示意大家不要再说下去。他沉着脸,走到案头拿出帅印,珍而重之地交到高纬的手上。

他是犯迷糊了吗?怎可做出这么鲁莽的决策?雪舞心急地望着段韶,希望他能开口改变高长恭的心意,但段韶只是紧蹙着眉,也是一脸无奈。

“哈哈,还是四爷懂得以大局为重!从现在起,四爷就在这里安安心心地当个闲人,且看太子如何整肃周军,解救洛阳吧!”

高纬一脸骄蹇地说道,一旁的斛律光再也忍不住了,终于开口阻挡:“周国联同突厥来势汹汹,目前已遣五万大军前进洛阳邙山一带,太子纵得三万兵马,也并非万无一失啊!”

“斛律将军说得对!所以,也就请将军带领你的三万精兵,与我同赴洛阳一战!四哥你就好好养伤,我一定会不负所托,为你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高纬连带下令调走斛律光在境外的所有兵马,全军投入洛阳邙山一战,众人闻言全又一阵惊愕,这个高纬真是得寸进尺。

雪舞在一旁,她又岂会看不出高纬在算计什么!洛阳一战要是输了,就是输掉兰陵王的不败之师,反之要是赢了,就是太子赢得天下归心!低级!

高纬拿到了帅印,一脸得意告别了高长恭离去,临走前,祖还不忘刻意叮嘱着:“四爷,回京路远,请好好保重!”二人离开军营后,高长恭因为动气劳累,身上的毒散入脏腑,突感五内如焚,胸口发烫一阵,吐出一口鲜血后,便昏厥过去。

高长恭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雪舞拿着湿布,在一旁细心地为他抹去额上的汗。

方才经过军医紧急诊治后,军医说,高长恭所中的毒已非寻常药物可解,他最多只能再撑五日,思及此,雪舞又不争气地红了眼眶。她难过地俯身在他身边道:“周国大军向洛阳进发了,奶奶预言中的邙山大战即将发生,你是能改变战局的关键人物,你一定要支持下去,洛阳的老百姓都等着你呀……”

但高长恭的脸,依然苍白如纸,对雪舞的话没有任何的反应,她只能心痛地伸手轻抚他的脸庞。

雪舞转首,看到放在一旁的兰陵王面具,发现面具上已有一道斑驳落漆。她凝视着破损的面具,一阵悲伤的感觉又袭上心头,眼泪已锁不住,夺眶而出。

她哀伤地抹去眼泪后,就着昏黄的油灯,拿起面具,一笔一笔仔细地以红色颜料填补在面具那道裂痕上。

须臾,她将修补好的面具放在高长恭的床畔,俯身轻轻在他额上烙下一吻。

“四爷,你一定要等我……”她语重心长地说道,接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因为她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她要去找宇文邕!她一定会用尽全力,救回高长恭。为了他,龙潭虎穴她也要闯,因为这就是她杨雪舞!

雪舞乔装成男子,首先到贱民村去找晓冬,希望能借用他偷鸡摸狗的本领,一同前往周国向宇文邕偷解药。由于她怕人多误事,所以此行只找他一人。晓冬听了,立刻义不容辞地收拾包袱,跟着雪舞走。

由于贱民村的人全是雪舞所救,所以晓冬在心中早就认定,他的命是属于雪舞的。

因时间紧迫,所以雪舞与晓冬两人星夜兼程,不敢稍作休息,一路上风尘仆仆,很快的,终于来到了丹州城门外。只见城门关卡守卫森严,十多名周国士兵严谨检查所有进城的老百姓。

雪舞跃下马,昂然挺立地朝守兵走去。士兵见雪舞气势不凡,立刻机警地拔刀出鞘拦住她。

“我是杨雪舞,来求见你们的皇上!”雪舞毫无半点惧色凝视着凶恶的守兵,接着从怀中抽出宇文邕当初给她的长命锁给在场所有的人看。

所有周兵都还来不及反应之时,宇文神举已排众走出,众士兵见了,立刻对宇文神举整齐作揖。宇文神举为周国名将,宇文泰族子,是周国武帝宇文邕的心腹将领。

“皇上等候天女多时,并且得悉天女连日赶路,身心疲惫,所以命人先服侍天女梳洗休息。这边请!”

雪舞犹疑地与晓冬对视一眼后,便迈开步伐跟着宇文神举走。

宇文神举带领着雪舞与晓冬,走到停泊在岸边的巨大龙舟船。只见周国旗帜飘扬,而皇船造工精细华丽,气派不凡,看得二人皆目瞪口呆。

龙舟甲板上,数十名昂藏六尺、雄赳赳的周国禁卫军整齐排列,一脸傲气地守在左右两旁,二人在众多禁卫军的监视下穿过,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宇文神举突然停下脚步,示意要侍女带着雪舞与晓冬各自去梳洗。雪舞用眼神示意要晓冬万事小心后,便跟着侍女走去。

回到周国多日的宇文邕,已恢复了往昔帝王的身份。他戴着金冠,系上配饰,一派尊贵的皇者风范,与之前落魄的阿怪已判若两人。

他在龙舟船舱大厅已等候多时,没多久,侍女便领着装扮过的雪舞缓缓走入。只见雪舞身着华丽罗衣,尊贵而美丽,头上的金饰玉坠完全衬托出她不凡的气质。

看到以往熟悉的、曾一同生活过的雪舞,装扮过后如今像是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宇文邕眼睛为之一亮。“想不到昔日贱民村内的小女子,穿上我周国的打扮后也是一个美人儿!”

“我也想不到当日无家可归的阿怪,如今竟然变成了九五之尊。”她欷觑叹道。

“辛苦长途跋涉,你也应该饿了吧?今天就让朕好好设宴款待你。”

宇文神举听了一挥手,一列侍女立刻恭敬地捧着美酒佳肴步入,逐一陈设在桌上,菜色花巧夺目,多不胜数。可雪舞看在眼里,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宇文邕,我来找的不是你,我要见的,是我的好朋友,阿怪!”她正色地望着宇文邕说道。

宇文邕听了,眉头微微一皱,接着一摆手,所有人便退下。偌大的大厅里,就只剩下宇文邕和雪舞两人。二人对视却安静而无声,气氛顿时凝结到了冰点。

“杨雪舞,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沉着脸,正视着她。

“我是来找阿怪的,虽然我不知道我还可不可以再相信他一次……”她也疑惑,可是她已别无他法,“念在我跟阿怪朋友一场,我想请你给我解药。”

“你知道朕是宇文邕,已不再是阿怪。”阿怪那个身份,对他来说不过像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阿怪跟我一起在贱民村生活过,我看过他帮助需要帮忙的村民,看过他救过贱民村的孩子一命……”

宇文邕听了,立刻出言反驳她:“事到如今,你还相信朕真有这么单纯?朕一直都在骗你、在利用你……”

“我知道!可是我知道你的本性不坏!”她滢亮的眸凝视着他,期待着他会有那么一点点心软。

“那你可知道,宇文邕跟高长恭是天生的敌人,注定要想尽办法吞灭对方!雪舞,你帮助过朕,所以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但唯独救高长恭的药,朕不能给!”他斩钉截铁地给了她答案。

“我知道我来求你是很天真,但当日是因为我,你才有机会脱身,也因为我,兰陵王才会受伤……况且,你会在这里等我,也证明你的确把我当朋友吧?”

他半眯起眸,嗤笑了声:“你就是凭这一丁点把握,就千里迢迢来见朕?好,你这么想救他,朕就开个条件跟你交换!只要你先陪朕一个月,朕就给你解药!”

雪舞听了,脸色倏地煞白:“四爷只剩五日不到的性命,哪还能等上一个月?”

宇文邕听了,顿时仰头大笑。“不到五日?或许兰陵王命短也是好事,免得亲眼见到朕攻破洛阳、直捣邺城!”

雪舞正想再说些什么来说服宇文邕,却惊觉脚下的船板居然在移动。“你要带我去哪?”

“这船正要沿黄河南下,再与我大周军队会合,攻打洛阳。”

“不!你叫船停下,我要下船!”雪舞正要跑走,却被宇文邕一把狠狠地拽住手。

“朕不会让你走,因为你是天女,我大周需要你!”他猩红了眼,厉声说道。

“我不是!那是村民误传的!”

“其实,你是不是真正的天女,朕根本不在乎,朕需要的是你的能力,你那足以令整座贱民村都听命于你的能力!民间不是都流传着一句话……‘得天女者得天下’吗?只要有了你,就可以振奋军心!天下就是朕的!”他极其狂傲地陈述着。

“为什么?你为什么又要利用我?整个村子因为你而死伤无数,难道你一点都不内疚吗?”她所认识的阿怪不是这样的,为何现在的他变得那么可怕?

“为什么要内疚?这是朕自保的方法!身处敌人的地方,朕如果不懂得保护自己,今天就不会安然站在这里!不然你以为朕是如何登基为皇的?”

“说谎是自保,那杀人呢?那对店家夫妇也是你杀的吧?”

“是!是朕杀的,那又怎样?他们是死有余辜!”他理直气壮,言之凿凿地说道,“他们见我生病,刻意把我给迷昏,继而从我的包袱里找到我周军的衣衫,为了赏金打算告发我。是他们想害朕!朕不杀他们,死的就是朕!朕没得选,也用不着去选!面对着想要你死的人,换成是你,你会怎样做?”

雪舞顿时哑然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宇文邕的问题。

“雪舞,朕知道你心肠好,看到任何人落难都想救,加上你的确懂得很多,天女当之无愧。但你何必急于今日要救兰陵王一人呢?你不如留在朕身边,待朕一统天下,届时你想救多少百姓,朕就帮你救多少子民,如何?”

“你贵为皇帝,身边能臣必定众多,又何必多我一人?”

宇文邕听了,向来桀骜不驯的面容,倏地蒙上了一层深深的无奈:“我虽贵为大周天子,但掌朝廷大权的却是当朝的大冢宰宇文护,因此朝内上下大臣,多数听命于宇文护而非朕。连朕这次出兵洛阳,也是保密进行,没让宇文护党羽知情,这才得以进行。”

“原来你这个皇帝,也是受制于人。你要留下我帮你可以,但你得先给四爷的解药!”

“杨雪舞,高长恭的命,朕是要定了!所以你还是留在这里,乖乖当我大周的天女吧!”宇文邕突然拽住雪舞的手,将她往外拉。雪舞急欲甩开宇文邕的钳制,但反而被他给抓得更紧,嫩白小手也因为挣扎而泛红。

“你要带我去哪里?”

宇文邕未答话,只是硬把雪舞给拉出大厅,让她与他站在数不尽的周军面前。她这才感受到宇文邕身为皇者的权力与霸气。

“朕要向大家宣布,传说中的天女已经出现了!相传乱世之中,她将辅佐明君夺得天下,她在贱民村医治过病瘟,把污水变成清水,也曾经令我丹州城的粮仓转眼陷入火海!如今她已临我大周军营,大周得天女相助,我军此行必能势如破竹,长驱直进,一统北方!天女归降,大周必胜!”

宇文邕此话一出,周兵士气大振,欢呼声如雷贯耳,气势大得让雪舞感到害怕……

雪舞整日忧心着高长恭的伤势,面带愁容地步回龙舟大厅里,却刚好瞥见将领将晓冬给五花大绑,正从她面前经过,她惊愕地立刻跟上去。

将领把晓冬带到宇文邕面前,接着从后头狠踹了一脚,晓冬立即疼得跪下。

“不给你们解药,你们就来用偷的!你们以为单凭他一人之力,就可以得到解药吗?”

“你饶了他好吗?反正他什么都没偷到,更何况当日晓冬也有救过阿怪一命,你就念在昔日的恩情,放过晓冬吧!”雪舞跪在晓冬的跟前,极力护着他。

宇文邕冷睨了雪舞一眼,许久,才幽幽开口下令:“将这个人暂时收押,容后发落。给朕带天女回房休息。”

宇文邕轻吁了声,随即拂袖而去。不知怎么的,雪舞那种哀伤的眼神,总是轻易且莫名牵动他心底的一根弦。他从来都不该是这样有柔弱心肠的人,当然,也不可以有。

危机暂时解除,雪舞回头看了晓冬一眼,他随即捉着雪舞的手,乘机将一包药塞到雪舞手上,低声说道:“我虽然找不到解药,但找到毒药!”

雪舞闻言一怔,这时侍卫已上前将晓冬给押走。

她将毒药紧握在掌心,迷惘了……

厢房内,雪舞独自坐着,摊开掌心,眉头紧蹙地看着晓冬偷来的一包毒药,思量许久。

最后,她终于将毒药打开,将药粉倒进茶中,突然就举杯一饮而尽!随即药性毒发,雪舞胸口仿佛有烈火在燃烧,焚得她痛苦得无法呼吸。她用着最后的理智,将茶杯茶壶等物品一并挥至地上,发出巨大声响,门外的守卫闻声急忙扑入,只见她痛苦地倒下,大叫来人。

宇文邕和御医接讯后匆匆赶至,看到雪舞痛苦不已,顿时又气又恼:“竟然用到服毒这一招!马上给她解药!”

侍女连忙扶起雪舞,御医拿出一小瓶水状的解药喂给雪舞,她却拿出丝帕将药瓶一拨,整瓶解药与丝帕一起被扫到床上,整条丝帕顿时被药液彻底沾湿。

宇文邕见了,更加怒不可遏,大声咆吼道:“杨雪舞,是不是高长恭快要死了,你整个人都疯了?你以为服毒后,朕会把解药拿出来给你,你就可以把解药送去给高长恭吗?朕不会让你得逞的,解药朕只会给你喝,而且要亲眼看着你喝下去!”

宇文邕自御医手上取过另一瓶药液,把药水灌到嘴里后,接着抓起雪舞,以强吻的方式,把药水传给雪舞。

雪舞大惊,用力咬了宇文邕的嘴,宇文邕疼得放开雪舞,她拿起床上丝帕,把药水全吐在丝帕上。

“要我吃药……可以,放晓冬走!”她气若游丝地艰困说道。

眼看雪舞痛苦不已,宇文邕已经无法再多加思索了:“好!朕答应你!”

听到宇文邕许诺,雪舞态度这才软化下来,让宇文邕亲自喂下解药。

宇文邕信守诺言,放了晓冬。晓冬即刻前往雪舞所待的厢房,不料竟惊见她神态虚弱,全身疲惫地倚靠在床柱上。

他心急地走到床畔,自责地说道:“你怎会这么傻啊?要是我知道你拿毒药毒自己,我就不给你药了!你解药偷不成,还得跟宇文邕交换条件,让他放我回去!”

神举站在一旁,冷肃着脸,忙不迭提醒说道:“皇上的名讳不容直呼。”

雪舞知道神举美其名是照顾她,实际上是在监视她,她故意表现得极为哀凄绝望。“晓冬,其实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四爷只剩最后一点时间,你就替我把这条丝帕交给他吧,明天已经是第五天了,所以你一定要在太阳下山之前交到五爷手上!否则……我们都等不到再见的一天……”说完,她已经难过得哭成泪人儿了。

晓冬虽直觉有异,但知不便多问,只得轻轻点头。

雪舞趁着神举不注意,挨近晓冬低声在他耳旁说道:“转告段太师等人,制敌关键在让宇文护牵制宇文邕。”

“啊?什么宇文护……”

一旁的神举看到二人说悄悄话,深感不耐烦,挥手赶人。“好了,走吧!”晓冬在卫兵的监视下离去。直到晓冬的背影远去,神举这才向身旁卫兵悄声下令,要人紧跟在晓冬身后,并找机会杀了晓冬。

混乱的战事征伐,全都挤在高长恭昏迷的这几日发生。而宇文邕就是要趁高长恭无法领军打仗之际,以风驰电掣之姿,攻下齐国。

当他得知此次领军元帅,竟是太子高纬时,对于攻下洛阳,他更是胜券在握。因为高纬心胸狭窄,贤能嫉妒容不得人,刚愎自用,对宇文邕而言,根本就构不成任何的威胁。

果然两军交手后,尉迟迥听从宇文邕的安排,半路截击高纬军队,高纬毫无半点行军经验,单就靠着祖的占卜之术,根本无法临场应变。尉迟迥只用火计,就将高纬打得落花流水,让他狼狈退兵,躲在洛阳城不敢迎战。宇文邕还在郩山埋下伏兵拖延斛律光。反正高长恭将死,取下洛阳势在必得。

高长恭躺在床榻上,面如纸白,气脉虚弱,神色痛苦。一旁的油灯忽明忽暗,似乎在暗示着他的生命,即将燃烧殆尽。

军医在床榻边,心情沉重地替高长恭诊脉后,接着对着众人宣告,高长恭已然毒发,约莫一个时辰后,将会严重痉挛,最终痛苦万分而断气。

所有随侍在他身旁的人闻言,顿时全都红了眼眶,鼻头泛酸。

安德王不甘心就这么失去高长恭,急红了眼,跪在床边紧握着他的手哽咽道:“四哥……你要坚持下去啊!雪舞姑娘一定会把解药带回来的!”

段韶一脸木然,只剩下一个时辰,就算杨雪舞真的是传说中的天女,也不可能在这一时半刻把解药给带回来的……

正当军帐内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绝望哀恸的气氛时,阳士深突然带着全身血污的晓冬入内。

“雪舞姑娘拼死要给兰陵王的……”晓冬才抽出丝帕,便头一倒,整个人晕死过去。

段韶拾起丝帕,仔细端详一番,接着凑到鼻前,嗅到刺鼻的药味,恍然明白。“是了!解药就在这丝帕里!军医,你快拿去,用清水化出解药来救四爷!”

军医接过丝帕,匆匆步行出去。阳士深也扶着昏厥的晓冬出去,要其他军医快快替他诊治。

没想到奇迹竟在这最后一刻发生,解药居然真的出现了。

大家守在高长恭的身边,心急地看着军医们忙进忙出抢救昏迷不醒的高长恭。直到天际方亮,高长恭身上的毒药慢慢退去,他才这悠悠转醒。

大家见了苏醒的高长恭,莫不喜极而泣。没想到高长恭濒临垂死边缘,居然真的活过来了。

“我……的毒已经解了?你……你们是怎么救我的?”高长恭无力地提起手,急于撑起来下床,安德王连忙上前一扶。

“是雪舞姑娘和韩晓冬,冒险到宇文邕那儿拿解药的……”

高长恭听了,一脸惊愕:“宇文邕怎么会给他们解药?”

“我们也不太清楚,因为韩晓冬回来时已经身受重伤,昏迷过去,到现在还未醒过来……”段韶也想知道,他们二人在周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雪舞呢?”他紧抓着段韶的手着急问道。

“她……还没有回来……”

高长恭听到段韶这么一说,心急如焚地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奈何身体仍然虚弱,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摔倒。

“雪舞为了我身陷险境,我要救她!”

高长恭好不容易才站起,阳士深便一脸惊惶地匆匆跑入:“大事不妙了!太子在涧水口被周军伏击,伤亡惨重,如今退守洛阳,被尉迟迥围攻,情况岌岌可危!宇文邕和突厥也集结五万大军将至……共有十万兵马围攻洛阳!”

高长恭听了,眉头一紧,段韶接着向高长恭解释,他已事先跟斛律光说了,要他与太子兵分两路,率兵三万经郩山而行,可途中必定会遇上伏兵所阻,一时三刻也不能赶到洛阳解危。

高长恭尚未恢复元气,但仍坚定地传令下去,明日一早便拔营起行,赶赴洛阳支援。

安德王听了一惊,因为兵马早被太子全给带走了,只剩下五百铁骑,顶多只能杀垮五千兵马,但无法杀退十万敌军,去支援无疑是以卵击石。安德王正想再出言劝退,但高长恭因心系着雪舞的安危,趔趔趄趄走出军帐外去找晓冬。留下苦恼的众人,不知明日将要如何打赢仗。

晓冬幸运地逃过神举所安排的侍卫追杀,捡回了一条命,但回想起他逃命的过程,仍是余悸犹存。他虚弱地躺在床榻上,看到高长恭前来,赶紧要起身下床行礼,可高长恭却先一步上前阻止他。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说完,高长恭对晓冬敬佩地跪地一揖。

“真正救了王爷的是雪舞姑娘!到宇文邕那儿拿解药也是她的决定,她叫我一起去,是希望我找机会偷取解药……可惜我偷不到,还被宇文邕抓了!雪舞姑娘以身犯险,亲自服毒,逼使宇文邕拿解药救她……”

“她为了救我,竟然服毒?她可安好?那毒药发作起来十分难受,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受得了?”

“她没事。还骗过宇文邕,利用丝帕沾满解药,掩人耳目,才让我能偷偷带回来给王爷您……”

听到她没事,高长恭原本紧揪的心这才放松。他目光一敛,关心问道:“你是怎么受伤的?”

“宇文邕嘴里答应会放过我,可是早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回来!幸好我命硬,他派来的人没取到我的贱命!宇文邕不但抢走我们的天女,而且还杀了我奶奶!要是四爷不嫌弃晓冬是一介贱民,希望您能让我和贱民村的铁哥儿们为四爷效力!打败周国狗军,杀宇文邕,把雪舞姑娘给救回来!”一想到失去亲爱的奶奶,晓冬义愤填膺地激动说道。

“好,晓冬你们就跟着我们一起出发救人吧!”

“对了,四爷,雪舞姑娘还有一句话要跟您说,也请务必转告段太师等人,她说制敌关键在于让宇文护牵制宇文邕。”

“制敌关键在于让宇文护牵制宇文邕?”高长恭闻言纳闷,沉吟道,“宇文护与宇文邕,这两叔侄向来不合……”

他眸光倏地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冲出军营去找段韶。段韶一听到高长恭所说,瞬间明白雪舞的良苦用心。

原来宇文护向来把持周国朝政、跋扈专权,但这一次居然同意让宇文邕领大军亲征?可见此役必定是瞒着宇文护。宇文邕打算自立军功,累积日后除去宇文护的威望,所以如果宇文护得知此事,必会立马干涉战局,严防他打下胜仗!

安德王听了,连连拊掌叫好:“好个离间计!我马上将宇文邕亲征一事放消息到长安!四哥你放心,大败宇文邕后,我们一定有机会救出雪舞姑娘!”

思及此,高长恭已经神情激奋褪去病容,霎时容光焕发,就算他只剩五百铁骑,他必定也能战胜宇文邕,成功救回雪舞!

雪舞,等我!

龙舟停泊在岸边,周军暂且在此扎营休憩,好应付明日的战役。

雪舞体软如绵,无力地倚在床柱边,用着仅剩的力气,紧握着高长恭送给她的玉佩,物薄情厚,她时时刻刻都在惦念着他。一旁的美味佳肴她全都无心食用,因为现在的她,只想见到高长恭,只想知道他还好吗?宇文邕突然掀开帐帘走入,刚好瞥见雪舞在凝视玉佩。雪舞一回神,迅速将玉佩收回。可宇文邕早已全看在眼里,但他却不戳破。

“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是周国人,还是齐国人?”

“我……都不是。”

“既然你不是齐国人,那对高长恭可真是用情至深,甘愿牺牲自己来救高长恭,甚至为了他而与我大周作对?”

雪舞闻言一阵尴尬,脸颊上倏地掠过晕红。宇文邕更加确定她早已倾心高长恭。

“高长恭的确是当世良将,若他愿为我大周效力,朕无疑会引为栋梁。奈何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毒发身亡了!”

宇文邕颇为讥讽地说道,雪舞闻言,心中忐忑不已。

“自古成王败寇,纵使高长恭今天不死,明天也会战死于洛阳!明日午时,朕的大军就会抵达洛阳城北的邙山,与尉迟迥的部队会合,到时候,齐国就气数将尽!”

“你很喜欢打仗吗?”她突然冷不防地迸出这样一句话。

“朕并不是天生就喜好杀戮,但是要天下永享太平,就只有一统天下!牺牲……自然在所难免!”

他理直气壮地说道。雪舞听了,心情沉重地一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明天邙山一战,上天已注定是兰陵王大胜……所以,你能否退兵?”

听到雪舞护着高长恭,宇文邕隐忍多时的怒气在这个时候全数爆发出来:“朕隐忍多时,才等到这个机会立下军威,外挫齐国、内除宇文护!难道朕会轻易放弃吗?难道你还认为我大周会败给齐国?”

雪舞坚定地点点头,宇文邕看了极度不悦,忿忿不平道:“荒谬!洛阳只有几万守军,即使高长恭复活来营救,他此时也无兵马可用,又如何敌得过朕的十万大军?”

“这是天数!这是奶奶预言的,巫族人的预言从来没有错误过……总之你现在撤兵还来得及……”

“够了!”他已经不想再听雪舞为高长恭说话,“说到底,你是想劝朕放过齐国!朕不信你的预言之说!朕从不信命运,神佛阻路,朕也会遇神杀神、遇佛弑佛!”宇文邕转身负气离去,徒留雪舞一人在军营里。

雪舞突然回想起,高长恭在女娲庙里曾对她许下的誓言,她深信,高长恭对她说的话,一定会做到。

他会来救她的!

一轮明月高挂,北风飒飒吹得凛冽。激烈战役过后,洛阳城于夜空下仿如死城。城墙上染满了鲜血,城下则遍布没人理会的尸首。

蓦地,天空淡淡飘起雪来,地面上渐渐铺上白雪。很快地,便将那些伤亡的尸体给埋葬了。洁白无瑕的雪花,使刚被血洗的洛阳城,染上了几分宁静的诗意,格外凄凉。

洛阳城外,四方八面全都布满周国军队,将洛阳给团团包围。可是因为这天气实在冻寒得紧,所以周兵只好冷得全都瑟缩于营帐内。

不远处突然来了数十名乞丐,如逃难般,背着污秽邋遢的棉被匆匆经过。周兵见形迹可疑,上前将那些乞儿全给拦了下来。

晓冬等人见了大惊,忙不迭跪倒求饶:“大人饶命啊!我们只是逃难经过,我们没钱的……”

“拿来!”周兵早已因为天寒冻得身上哆哆嗦嗦,一行人抢过晓冬等人的被子。棉被被抢后,晓冬等人便惊慌地迅速逃去。

抢夺到棉被的周兵们开怀大笑,他们搂着沉甸甸的棉被,躲到营帐里暖和就睡。殊不知周兵早已落入高长恭所安排的计策之中。

一夜风雪过去,洛阳城已被尉迟迥所领的八万大军给包围得密不透风。

而打着宇文邕军旗的突厥大军,也从西面缓缓前来,跟原本的周军会合,顿时旌旗蔽空,围城的周兵多得犹如密密麻麻的黑蚁群,声势浩大。

宇文邕和雪舞,也正在洛阳城西山岭上,俯瞰洛阳城外。看到这样惊人的阵仗,已披着战甲的宇文邕深感体内热血沸腾,迫不及待要见到周兵万马奔驰,杀得齐兵血肉横飞的战场。

“神举,我军目前气势如虹,传令下去,第一个攀上洛阳城墙的,赏黄金百两;第一个攻破洛阳城门的,赏黄金千两!”宇文邕慷慨激昂地说道。随后他回首望着雪舞,意气风发地说道,“事到如今,你还认为胜负早有定数、大周会败于齐国吗?高长恭已死,你就别再妄想了!胜利是属于朕的,依我大周国的战力,日落前,朕必破洛阳城!”

雪舞未答话,只是紧握手中的玉佩,力道之大,几乎就要将玉佩给嵌进手心里。

未几,日照当头,时值正午,宇文邕仰望长空,一扬手,旁边的号角手即吹起战号,顿时战鼓雷鸣,杀声震天,旗手挥动着周国的黑色旗帜。

宇文邕手中的马鞭子一扬,策马奔入战场之中,挥剑下令进攻,周军听令,步兵手执刀剑矛盾,蜂拥冲向城墙。

另一队周兵推着云梯车、抛石车冲近城墙,展开攻城战。而城楼上的齐国弓箭手以及城外的周国弓箭手不断互相放箭攻击,顿时箭如雨下,两军兵刃相接,死伤无数。

周兵继续攻城,城上齐国军民虽依然冒死抗敌,却早已因军饷短缺,士气低落,胜负将分。

宇文邕得意一笑,正想长驱直入之时,一群穿戴黑色与赤红卫甲的齐国骑兵戴着鬼面具,从邙山方向直冲过来,从后方杀入,气势骇人,犹如一条所向披靡的火龙,迅速杀入周兵之中,周兵被杀得措手不及,纷纷落荒而逃。所有的周军看到这鬼魅军队恐怖的气势,全都骇然。

骑兵们接着盘马弯弓,将燃烧的火球射向营帐,火球射到营帐内的棉被上,棉被燃烧,烧及藏在内里的火药,顿时战场上犹如石破天惊般轰隆作响,火光浓烟之处,被炸成一片平地,周兵吓得惊惶奔逃,战况几近失控。

宇文邕和雪舞亲眼目睹齐国骑兵杀入周兵阵中,而且阵中不断发生爆炸,周军溃不成军,二人深感惊愕,心情却大相径庭。

“这怎么了?!那些火光声响是怎么回事?为何士兵们慌乱至此?这似乎与众人描述的丹州城粮仓被毁的景象相同……”宇文邕恚怒说道,身子微微一颤,接着一转首,勃然大怒瞪着雪舞道,“是你干的好事吧?”

雪舞不语,神举此时匆匆策马奔回来,神情慌张:“禀皇上,带领齐国鬼面骑兵,杀入我军阵中的人,大家都说他是兰陵王高长恭!”

宇文邕闻言,犹如晴天霹雳。“高长恭竟然没死?他们有多少兵马?”

“大约五百!”

“以卵击石!”宇文邕顿时怒火中烧,狠拽起雪舞的手道,“虽然朕不知道你怎么救活高长恭,但朕可以告诉你,今日是高长恭葬身洛阳之日,也是齐国兵败之时!你将永远是朕的人,是朕一个人的天女!因为得天下的始终是朕!给朕好好地看守她!”y米y花y在y线y书y库ybooK.mIhUA.NeT

宇文邕撂下话后,匆匆和神举策马奔去。雪舞按着痛楚的手臂,心里高兴高长恭能及时带兵来打仗,但又牵挂着他的安危,心中忐忑不安。

高长恭趁混乱之际杀出重围,先率领一小队兵马杀到城墙下,随即仰头向城上高呼:“并州刺史兰陵王高长恭奉谕前来相助洛阳守军,请开城门!”

洛阳城楼上的齐兵,听到是兰陵王前来救援,顿时欢呼雷动。正准备要大开城门之时,高纬与祖刚好领着一班亲兵赶到,一声大喝不准开城。所有齐兵闻言,全都惊愕不已。

“你以为戴上面具就是兰陵王吗?数十万敌军把洛阳城给重重包围……如今你区区数百兵马就能杀入阵中,直抵城下,叫我怎么不怀疑是周兵使诈?”高纬生性多疑,接着一招手,城楼上的弓箭手已张弓搭箭,精准瞄准高长恭等人。气氛犹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高长恭一言不发,接着将脸上的鬼兽面具缓缓拿下,乘骑在马背上的,果然是英姿飒爽的兰陵王。

齐兵和百姓见了真是兰陵王,精神一振,开心地齐声欢呼,不等高纬下令,已将城门打开,高长恭即率众冲入,军民即刻涌上,发出络绎不绝的欢呼声。高纬和祖见了,错愕不已。高纬更是恨得抡起拳头,妒火中烧。

“苦的是你们,长恭来晚了,对不起!”高长恭朗声道歉,让在场的百姓听了,无不感动不已,“不过,反攻的机会却为时未晚!周兵阵形已经溃散,只要我们一鼓作气,乘势反击,定能把他们赶出我大齐国土!我们这就冲出去,把周兵杀个片甲不留!”齐国军民听了,顿时士气大振,全都激动地呐喊着。

高长恭接着率领骑兵掉头冲出城外,后头的军民们纷纷拿着武器,士气激昂地跟高长恭的兵马冲出城外杀敌去,齐国军民上下一心,气势如虹,战场上一时间杀声震天,溃散的周军被杀得落花流水,纷纷落荒而逃。高长恭将臂一呼,乘胜追击。

两军厮杀,踏得黄沙滚滚,周军号角再次响起。没多久,宇文邕和神举策马领着亲兵奔驰而来,下令重整军形。原本已经被打得溃败的周兵,见皇帝亲自上阵杀敌,顿时重拾士气,振奋地反击过来。

高长恭望见宇文邕赶至,心中一怔。二人在战场上遥遥对望,怒目相视着,尽管战场上杀声呼天动地,二人的眼神持续锐利交锋着,一场生死搏斗即将展开,二人都将为此役殚精竭智。

宇文邕沉着而镇定地挽起百斤大弓,尖锐的箭头直指高长恭。高长恭同样也挽起大弓,直指宇文邕,二人互相精准地瞄准对方,就看谁的箭快,先要了谁的命!

宇文邕已按捺不住,咻的一声放箭,一阵破空之声,劲箭直射高长恭。这箭发的力道刚猛,及至高长恭眼前,他身手灵便一闪后,迅速拨出配剑,横剑一挥,直将长箭劈断,嗤的一声掉地,接着迅速弯弓射箭,发至宇文邕面前,但一排训练有素的持盾周兵已蜂拥上前,举盾挡在宇文邕面前。

“四哥,久战不利!”安德王凑近,提醒道。高长恭抬头望着天色,正是申时正刻。倏地,他俊薄的唇扬起一抹胜利的笑容。

突然一阵厮杀声由远而近传至,大队齐兵突从西面蜂拥而来,横腰杀入战场,杀得周兵全都措手不及。原来是斛律光老将军脱困前来援救了。

宇文邕见状惊愣了下,扬眉急呼道:“在后方掠阵的尉迟将军呢?快前去命他出击!斛律老儿也在朕的掌握内,休得自乱阵脚!”

话语方落,尉迟迥阵营突然鸣金撤退,这一声犹如睛天霹雳,宇文邕听了,惊愕万分:“发生何事?为何我周军大举撤退了?”

神举这才匆匆策马来到宇文邕身旁,翻身下马禀报:“皇上,大事不好,大冢宰宇文护竟下令,言明皇上未经大冢宰同意即出兵,师出无名,强迫尉迟将军撤兵!尉迟将军双亲一家数十口人都在宇文护手上,不敢不从,已经收兵后撤了!”

什么?宇文护不愿让他得胜,竟出此下策扯他的后腿!宇文邕双拳紧握,气得双眼直快射出火来,他好不容易才向突厥借到兵,要一举歼灭齐国的……

宇文邕满脸恨意,久久说不出一个“撤”字。神举见形势危急,遂扬手示意号角手鸣金收兵。

号角接着一连串响起,突厥兵慌忙撤退,让宇文邕即将到手的胜利希望,全都灰飞烟灭。

宇文邕心有不甘,气得切齿腐心。他不甘这几年的蛰伏竟在这关键时刻全都毁于一旦!

“兰陵王,朕这一次不是败给你,而是输给宇文护!你等着好了,朕势必卷土重来!”他临退前,忿忿地撂下话后才激动离去。

齐国军民见周兵全都溃散撤退,开心地激动欢呼。高长恭目送着宇文邕的兵马远去后,这才缓缓除下面具,心情有难以平复的激动。

没多久,洛阳城四周也响起撤兵之号,西山岭上的周兵全陷入一片恐慌之中,不少人仓皇逃命,而雪舞目睹了邙山大战的经过,心情激动得久久不能自已。

“奶奶您看,邙山之战……真是兰陵王赢了!他真的如您所说,是个能左右天下的将才!”雪舞还沉溺在感动之中时,她身边的周兵拉起她的马就要离去,她一时情急,伸脚踢倒抓着缰绳的周兵,接着拍打马儿,马儿受惊,嘶鸣了声狂奔而去。雪舞马术差劲,只能死抱着马颈逃脱,在颠簸的山林路上奔驰。

一路上险象环生。她一个不慎,在马上一晃,被狠甩下马,滚下山坡,高长恭所赠予的玉佩也跟着滑落不知所终。

天空,突然倾盆大雨。

周兵撤退后,时间已近黄昏。

士兵向高长恭回报雪舞曾出现的地方。战事方歇,他便心急地带人前来,在雪舞可能存在的地方搜寻着,可是山林里,除了遗留下周兵的国旗兵器及粮草釜锅以外,什么都没有。

高长恭越踏一步,心里就越担心着雪舞的安危。接着他突然踩到一个东西,移开脚步,发现竟是他送给雪舞的玉佩,紧绷的心又是一阵狂跳。

他跃上马,更积极地四处寻着雪舞的踪迹。直到夜幕低垂,山林里岑寂无声,他这才见到满身泥污,跌坐在地上害怕得紧抱自己的雪舞。

他自责又心疼地上前欲将雪舞给抱上马,但滚落山坡、脚受了伤的雪舞已累得全身疲惫不堪,被吓坏的她神志迷迷糊糊,以为来人是周兵,全身警戒地挣扎大叫:“放开我、放开我!”

她害怕地低头狠狠咬了高长恭一口,但他迟迟没有把手挣脱,眼中尽是无限的柔情,雪舞的齿印清楚地烙在他的肩上,沁出了些血。

“别怕!四爷来了,没人再能欺负你了!”

她蓦地抬起头来,不敢相信眼前抱着自己的人,竟然会是兰陵王,眼中顿时蓄满了泪水,伸手紧抱住他,不愿松开一丝一毫。

“我一个人在这里看到好多人死掉……我好担心你……”她抖着嗓,再也忍不住,眼泪埋过胸口,溃堤而下。

“为了我,你只身进入周国,在宇文邕身旁服毒只为了换取解药救我一命,你想要我怎样报答你?我如何能报答你?”高长恭将雪舞给抱得好紧,恨不得要将她给入心中。

“只要兰陵王还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再见面,恍如隔世。他们紧拥着彼此,才能确定这拥抱是真实的而不是梦境。

高长恭紧抱着脚踝受伤的雪舞,来到树林里一间破旧的茅草屋躲雨。进门后,他熟练地烧木炭取暖,接着从木柜子里翻出一套干净素雅的布裙给雪舞换上。

雪舞将衣裳换上走出来,环顾茅草屋里的环境,四周全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但是生活必需品,全都一应俱全,木床上还放着一大一小的枕头,只是好像已有一段时间无人居住。一旁的孩童物品,更是紧紧吸引住雪舞的目光。

高长恭转首,看到雪舞穿上那套衣裳,微微怔了下。“来火边坐,比较暖和!”

但因为他已经换下湿透的上衣,身上只是简单披了条毯子,雪舞羞窘,碍于礼数,她还是与高长恭隔了一个手掌的距离坐下。

屋内突如其来地沉默,只剩木柴燃烧的嗞嗞声回荡着。

雪舞抬起眉睫,偷觑了高长恭一眼,却也刚好瞥见他肩上已经结痂的伤,心里突然一阵椎心,但这细微的心情却也刚好被转首的高长恭看在眼里。

“伤口已经不痛了,不要再责怪自己。”他柔声说,语气夹杂着对雪舞的感激,“唯一会觉得痛的时候,是当我醒来,知道我能活下去是你用命换来的,知道我也许再也见不到你,那时候我才发现,心上的痛,才是无法恢复的伤口。”

雪舞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叠在兰陵王放在心口的手上,感受他沉稳的心跳:“当我一个人在周国,完全没有四爷的消息时,我真的好怕四爷有任何不测,但没想到,四爷不但真的活下来,而且还打赢了邙山之战,如同奶奶预言的,这个像奇迹般的胜利,将让你在历史上留下多么了不起的名声。”

高长恭伸开双臂,将雪舞给圈住,搂入怀中:“如果真是那样,要请史官写下,你杨雪舞就是那个奇迹,因为我心里想的除了拯救洛阳之外,就是要把你从宇文邕手里救出。”

雪舞听了,害羞地将头垂得更低了,幸福的感觉溢满了整个胸口,突然发现,此刻的她好眷恋他这温暖的怀抱。

须臾,两人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烧焦味,低头一看才发现,雪舞的裙摆不小心碰到了炭火,着起火来。

雪舞惊叫了声,高长恭见了赶紧用手拍掉火苗,小火随即熄灭,但裙摆上已焦黑了一块。“只是件衣服,不要紧!”

“这是你娘的衣服吧?”

高长恭听了,微微一愣,随即敛下眉,低着嗓说道:“是的,这是我娘的衣服,别自责,她应该很高兴我带你来这里,让她瞧瞧,你是多么与众不同。”

“四爷的母亲一定更与众不同,才能教出这么出色的儿子!”高长恭闻言,深邃的双眸倏地闪过淡淡的哀伤,“我宁可我们只是一对平凡的母子。在我懂事之前,我就和我娘住在这里,过着平凡的农家生活,我们一贫如洗,但很快乐,那朴实的幸福,是我到现在都梦寐以求的,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直到有一天,段太师奉命来接我入宫,我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并不允许我做个平凡人。”

雪舞凝望着他,听了止不住心中的酸涩。她一想到那么小的孩子,就要被迫和娘亲分隔两地,在充满尔虞我诈的皇宫里生活,他必定要收起脆弱,伪装坚强,那会是多么的令人煎熬!

“进宫后,我娘终究没有出现,等到我可以瞒着所有的人回到这里时,这里早已经破落,人也不在了。我恨我幼时不懂事,皇上的儿子怎么容许有个当流民、营妓的娘?我就这样傻傻相信我娘会来我身边。”高长恭幽幽地说着已经远去的回忆,但那份伤痛,却早已深埋在他的心中。

“我常在想,我离开后,她一个人还好吗?她还活着吗?我娘说,她是个流民时,就被我父皇看上,抓来当他的营妓……我娘一生只服侍我父皇一个男人,但我父皇拥有太多女人,可能连我娘的容貌都记不得……”思及此,他再也隐藏不住脆弱,俊眸里已经盈满了泪水。

“所以……四爷这一生只愿拥有一个女人?”雪舞忐忑不安地询问着,只见高长恭轻轻地点了点头,她见了,心中顿时怅然若失了。

“我立誓,未来我会诚心诚意待我的妻子,绝不让她步我娘亲的后尘!”高长恭恣意拨弄着柴火,话说得淡然,眼中残留的泪水却还没干涸,“每当我心情烦躁时,我就会来这里,这里才是我的家,只有在这里,我才能不当那个举手投足都受关注、人生毫无自由可言的高长恭。”

“以前当我羡慕别人有爹娘时,奶奶就会说,别去想失去的,想你还拥有的,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高长恭闻言,苦笑了声:“我从不觉得高长恭可以真正拥有什么。”

雪舞伸出手,极为不舍地紧抱住他安慰着说:“别这样说!你不是一无所有,你拥有我的崇拜跟尊敬!”

雪舞的额头触碰到高长恭的身上,她身上燥热的温度,让高长恭蓦地一惊:“雪舞,你脸怎么这么烫?你是不是受风寒了?”

“是吗?我也不……”话没说完,雪舞突然咚的一声昏厥过去。

“雪舞!”高长恭摇着她,但雪舞仍然没有半点反应,他急着将她抱进房里。

第五章天命真女郑妃现芳踪

雪舞睁开眼,发现兰陵王不在身边,她正觉得疑惑时,房外传来了喧闹的声音。她下床走出门外,看到一对农村夫妇正跪着,祖珽就站在两人面前,给了那女人一杯酒。

女人喝下酒,突然倒地不起,血渐渐流在地上,那女人已经死了。农夫此时转过头来,她这才看清那农夫就是高长恭,而高长恭也正准备要喝下毒酒。

雪舞惊吓,正想冲过去之时,奶奶突然出现,紧紧将她给拉住,表情严肃地说:“兰陵王必须死!这次兰陵王打赢邙山之战,他的功高震主,终将招致手足的嫉妒,为他带来杀机,这就是他的命运。”

雪舞明明都知道,但内心还是无法接受。她痛苦地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奶奶突然伸出枯槁的手指,指着那死掉的女人说道:“你看,那就是郑妃,是兰陵王唯一深爱的女人,雪舞,你不会是兰陵王的真爱。”149

“不!”雪舞痛苦地眼看着那女人毒性发作,高长恭悲痛欲绝也跟着她死。那份爱是如此浓烈,不能分开,这情景,深深灼痛了她的心。

“回来吧,雪舞……你不该留在兰陵王身边,更不该爱上兰陵王,他会死也是命中注定,你不该介入他的命运。回来吧……”

“不要!”雪舞失控地大喊,猛地惊醒,这才发现方才的情景只是场梦。可那梦,真实得一点都不像是虚幻,奶奶警告的话还在她耳边萦回着,让她惊魂未定,久久不能回神。

高长恭此时走进来,看到雪舞愣在床炕上,他走到雪舞面前,大掌覆盖在她的额头上。

“奇怪,烧退了啊,难道是烧坏脑袋,不然怎么一直傻在这里?”

雪舞闻言,勉强挤出笑容来回应他的玩笑。高长恭淡笑了声,拉着雪舞下床,来到桌前,桌上已经摆满了许多简单的菜肴。

“你大病一场,我想你醒了会饿,所以我请附近农妇杀了只鸡、烧了菜给你。尽量吃吧!吃完我有样东西要送你。”

雪舞听了,心里又涌上一阵酸楚。

“我看着帮我的那对老夫妻,住在小屋子里,屋后养些家禽家畜,一片小农地,自给自足,仿佛这世间的纷扰都与他们无关,就像你们白山村一般。等到天下太平,带着自己心爱之人隐居在此,白首到老,将是我此生最大心愿。”

高长恭矍铄的眸凝望着雪舞,像在寻求她的附议般,但雪舞只急忙

慌张地闪躲他的目光,低垂着头闷闷吃饭,心里难过着根本不会有那么

一天。他的未来,不是属于她,也不会有她。

“我们等一下就回洛阳吧。”雪舞食不下咽,放下碗筷要离席,高

长恭一把伸手拉住她。“你怎么了?”“我只是觉得累,不太想讲话。”雪舞淡漠地说道,但高长恭压根儿不信,霸气地将手一拉,娇小的

雪舞整个人重新被拉回位子上。她故作不悦地说道:“我很疲惫,想安

静一下不行吗?”“想安静就更不能回洛阳,我们在这里再过一晚,直到你恢复原本

的生气,回到原本的杨雪舞。”“我哪里不是杨雪舞了?”她反问道。“你心知肚明,你和昨夜判若两人。”高长恭直直地看着雪舞,目

光如灼,让她只能更加刻意地掩饰心中的失落。

“我究竟让四爷你误会了什么?你不是没有领教过周国毒药的威

力,我身上还有余毒,又长途奔波、淋雨,可能病得太严重,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说过什么话都不记得了。”
高长恭闻言,目光一紧,钳住她的皓腕追问道:“你的意思是,昨晚你的不舍跟怜悯,我都会错意了吗?”雪舞冷哼了声:“怎么可能,四爷忘了吗?我还想回白山村啊!”高长恭微微一愣,雪舞赶紧别过头去,说着违心之论:“四爷有自己的人生,有命中注定相爱的人,我……我也是,奶奶说,我未来将要和村子里的男子成亲生子……不能留在这里。”她好不容易吐出这样的几句话,可心却犹如被千斤巨鼎压着般难受。

“你胡说!”听到雪舞这么说,高长恭一颗心简直就快要被拧碎了,“我不信一个人能一夕骤变!”

“那请四爷亲送我回村,就可知雪舞所言是真是假!”雪舞转首,表情坚决地望着高长恭,可当看到他眼中的那股失落,却又让自以为坚强的心一阵揪痛,连呼吸都觉得窒闷难受。

可是她不能哭,绝不能在他的面前掉泪。

高长恭无法接着雪舞的迥变,想再说些什么,但雪舞已经将手抽回,就在放开手的那一瞬间,高长恭觉得整个人的灵魂就像是被人给掏空了。

“若真如此,昨晚长恭冒犯了,我们回洛阳吧。”

高长恭难过地别过头去。雪舞赶紧跑到房间,直到将门板合上落了闩,她才捂着脸泪流满面。
***

一夜滂沱大雨后,天空又恢复了以往的晴朗。仿佛昨日的激烈战事,只是场噩梦而已。

雪舞擦干了泪痕走出茅草屋,这才见到安德王和晓冬已策马而来。高长恭背对着雪舞,不发一语。

“我好担心你啊!雪舞姑娘!”晓冬见到雪舞,跃身下马,正要牵起雪舞的手,却被安德王快一步挡下。
“欸欸欸,讲就讲,动手动脚的,经过这一夜跟我四哥的相处,人家雪舞姑娘可不是当初那个雪舞姑娘了,是吧,四嫂?”安德王一脸饶富兴味地说道。

“五爷,您误会了。”雪舞急着解释,可高长恭闻言,倏地俊脸一沉。

“四嫂就别害臊了!”安德王刻意用手肘顶了雪舞一下,接着搭上兰陵王的肩,“四哥,你可得好好谢谢我这个五弟,昨夜遍寻你们不着,太师一想到你们应该是躲在这里,马上就要派人来找,可是我把他挡下来的耶!太师读书人不解风情,小别胜新婚,春宵一刻值千金呀!”

安德王说完,表情极为暧昧地朝两人看,好整以暇地看这二人会有何反应。“胡说什么,我与雪舞姑娘的婚约只是权宜之计,岂能当真。”雪舞听到高长恭的回答,心中不免又惆怅了起来,可她又有什么资格难过,是她自己要与高长恭划清界限的。

二人的面无表情和回避的眼神,全都让一旁的晓冬给看在眼里。他只是不说,但不代表他没察觉到二人的异样。只有安德王还在状况外,搞不清楚。

“那我们启程回洛阳吧,得赶到酉时的庆功宴。雪舞姑娘还是坐四哥的马吧?”

听到安德王这么说,雪舞慌张地回答:“我让晓冬载我吧!”她才一抬起眉睫,刚好对进高长恭怒气腾腾的双目,她只得快快将目光转向别处。可她依稀能感觉到,高长恭仍然紧盯着她。“那个……我是想说……四爷自己骑一匹马会比较轻松,毕竟他昨晚都没睡,一定也累了……”

雪舞还没解释完,安德王立刻扑嗤了声爆笑出来,雪舞一脸莫名,反倒高长恭与晓冬听了顿时耳热脸烧。

“雪舞姑娘……不,四嫂依旧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呀!我还以为四哥四嫂在闹什么脾气呢,原来是昨晚不尽兴!”说完,安德王捧腹大笑,接着话中有话地解释道,“四嫂,是这样的,我这个四哥平时不太爱‘骑马’,他很挑的,所以这个‘马术’他可能有些生疏了,一回生、二回熟,你们终会找到‘骑马’的乐趣的!”

雪舞闻言,这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浑话,她羞得恨不得能立即找个地洞钻进去。
“五弟!”高长恭叱喝着安德王,阻止他再说下去,可他也已是一脸窘态了。

“雪……雪舞姑娘,上马吧。”晓冬识相开口,故意打破这难解的僵局。雪舞闻言迅速上马,让晓冬载着她离去。

高长恭在后头看着晓冬载雪舞,心里实在很不是滋味,手中的马鞭子一扬,超了过去。

但安德王始终还在状况外,他看着奔驰而去的高长恭,语带钦佩又赞赏地道:“日攻周贼、夜战四嫂,四哥还能这么好体力,完全就是骑马的料啊!

***

即使是白昼,巍峨的永安宫依然灯火通明。大殿外的广场上,齐兵们气宇轩昂早已列队站好迎接凯旋而归的太子与兰陵王。大殿外的不远处,也摆筵慰劳着此役劳苦功高的军民们。

这时高纬由祖珽和侍从陪同,出现在大殿外头,他见到一旁的齐兵和贱民们,脸色一沉,一脸嫌恶地快步往大殿内走去。而当高长恭与雪舞一出现时,广场上的军民们,忽然大声欢呼起来,道贺声、鼓掌声,嘈嘈杂杂,此起彼落,尤其是此次参与邙山大战的贱民们,吆喝得更大声。兰陵王见了,态度更加谦虚地将所有功都归到其他人还有贱民身上,这让在场的所有将士听了都为之感动。

兰陵王此举深深赢得民心,当今太子高纬见了,心里恨得牙痒痒。可他却只能硬生生地将所有气话吞回肚里。

齐国人由于仰慕兰陵王的武勇,钦佩他取得胜利,便模仿他的动作,戴上面具,编出舞蹈,配上音乐,费尽心思编了《兰陵王入阵曲》。舞者在庆功宴上,身披战甲、戴鬼兽面具于大殿内献舞。舞者步伐凝重,动作英武威严,将兰陵王这次在邙山大战,以五百轻骑大败周国十万大军的过程淋漓尽致地表演了出来,而饰演兰陵王的舞者更是高高在上,以俯瞰的姿态往下望着高纬。一场庆功宴吃下来,高纬心中对高长恭的妒恨有增无减,但他依然笑笑说着表面话,言明回到邺城后必定会将此事禀报皇上,论功行赏。

但其实高纬内心却认为,这是高长恭对他不明说的挑衅,借着《兰陵王入阵曲》来讥讽他的无能。这让高纬又对高长恭多了几分猜忌。

几日后,通往邺城的街衢上,各色马车一辆接一辆,齐国的人都知道,这是兰陵王带着天女凯旋而归。路上,还有一位老婆婆突然冲出拦住车,要求雪舞亲手替她儿子补鞋,希望可以保佑她儿子平安,雪舞不由分说,立刻拿出针线缝补,直到亲手将鞋补好后,才与兰陵王和安德王离开。
兰陵王——陈玉珊(献给喜欢《兰陵王》的亲们) 陈玉珊老公
待三人一同走进太极殿后,皇上高湛正一脸虚弱地坐在龙椅上,一手还被胡皇后给扶着。朝野大臣也已经在殿内两旁按序班站好,等待着高长恭等人前来。三人一入,兰陵王和安德王便一齐跪拜行礼,雪舞则是怯怯地站在二人身后。

“你就是天女杨雪舞吧?”皇上冷着声询问道。雪舞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微微抖了嗓道:“小女子杨雪舞……拜见皇上。”

“朕早已详闻你的事迹,实为我大齐之福,你确有资格让百姓尊封为天女。朕亦知你已身为长恭的妾,朕也希望你尽心辅佐长恭。长恭,你能娶得天女为妾,真是羡煞众人啊!”高长恭闻言,心满意足地望着雪舞,微微一笑。

“天女,你替朕打了一个大胜仗,要何赏赐?”

“小女子不求赏赐……但,小女子确有一事想求皇上!小女刚刚与兰陵王过来的路途上,遇见一位老妇,她家中三个儿子都为国战死,如今家中仅剩一儿,却依然要接受征召打仗,小女心想,皇上体恤百姓,可考虑更改法令,家中仅有一子者,可免除兵役!”

高长恭闻言,立刻上前附议助话:“禀奏皇上,臣赞同天女的建议!此令不只可以体现皇上爱民,长远地想,亦可保住国内各家的血脉延续,人丁不减,常保国力!”

皇上但笑了声,继而转首向高纬,问道:“太子,你知道朕为何不追究长恭等人迟来吗?”

“儿臣不知……”高纬闻言,大惑不解。

未料皇上突然龙颜大怒,对高纬戟指怒目地喝道:“因为你丝毫没有爱民之心!朕虽然龙体不佳,甚少上朝,但别把朕当昏君!在你们进城时,朕早已暗中派人护卫你们进宫,有百姓拦路之事,朕早就一清二楚!然而百姓跪地,吐露心声跟民情,你身为太子,竟然头也不回,丝毫关心之意都没有!但是长恭他们呢,苦民所苦,甚至给朕献上治国良策!你如此不如长恭,竟还指责他,你毫无一丝羞愧之心吗?”

“儿臣……儿臣知错了!”高纬听了,立即在高湛跟前跪下磕头。祖珽见了,也跟着跪下。
“祖爱卿!回途时你身在太子身边,理应贤德辅佐太子,提醒太子多加爱民,此次你疏忽怠慢,朕要罚你俸一年,以示警惕!至于邙山一战,众卿劳苦功高!在此,朕赏封兰陵王为尚书令,段韶任太宰,斛律光职司太尉,安德王加封并州刺史,阳士深俸禄再加一等!因战后皆须重整,段韶与斛律光于洛州整顿军备后,再行上任新职!杨雪舞,至于你刚刚的建议,朕就准了。”

皇上一口气说完他的指示。高纬等人一听,脸全都绿了。

祖珽偷觑了高长恭与雪舞,眼中掠过一丝狡黠,接着亢声说道:“皇上,臣尚有一事禀奏!臣是代太子禀奏,邙山一战后,太子曾跟臣商议,太子感念兰陵王长年征战在外,劳苦功高,却因而连顾虑自身婚姻大事的时间都没有,至今也只能收纳来自贱民村的妾。然兰陵王身出皇室血统,理应结理权贵之后,正式娶妃,堂皇成家!”此话一出,祖珽与高纬交换了下神色。胡皇后闻言,更是在心里暗暗叫好。

“臣有雪舞姑娘已足!”高长恭闻言一惊,态度坚决地拒绝。

“长恭啊,雪舞姑娘虽为天女,但妾永远只是妾。按祖例,你乃堂

堂高家皇室,应当从各大权贵后辈中选娶一名正妃,替皇室延续血统。

天女姑娘认为朕的考虑如何?”

雪舞没料到皇上会突然询问她,她愣了一下,奶奶当初的预言又在

她耳边跌宕地回荡着,她凝着脸,神色坚决地回道:“小女认为皇上的

考虑周全,兰陵王理应尽速选娶正妃!”

雪舞虽理直气壮地说着,但心中一窒,难受得要紧。而高长恭听雪舞这么说,心里同样不好受。

“长恭,连你的妾都知轻重,此事由不得你……高长恭听旨,即日

起,为行兰陵王高长恭之大婚,立刻筛选各大权贵之女,替其举办选妃大会!”

君无戏言,皇上既然已经下令,他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默默接受。可他又岂会不知,邙山大战后,太子跟祖珽早就将他恨之入骨,巴不得能将他杀之而后快,怎么可能会好心帮他选妃,这事铁定不单纯!***

“少夫人,按王府祖例,四爷的侧室房外,需建造守福花园,由于少夫人入住事出突然,花园预计半年后始能完工,请少夫人谅解。”管家老李将雪舞领到兰陵王府上的一间厢房入住后,向她解释道。

但雪舞闻言,脸上颇为发愁地说道:“不好吧,还要为了我盖花园?毕竟我又不会长住……”话音刚落,高长恭颀长的身影已不知何时倚在门边,听到她说的

话,脸色一沉颇为不悦地问道:“你就这么不想住下来吗?”管家老李觉得气氛不太对劲,匆匆告退后离开,独留下二人在偌大

的厢房里。雪舞知道回避不了,她沉思了许久,开口道:“我奶奶看得见过

去,也见得着未来,奶奶说我们并无缘分,我不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女人,四爷终将忘记雪舞的……因为很快就会出现一个姓郑的女子,她,就会是你唯一的妻子……郑妃!”他目光矍铄凝视着她,轻蔑道:“如果没有呢?”雪舞听了,凝噎无语。“若真如你所言,我和所谓郑妃共结连理,那我就二话不说,尽我

所能送你回家!”他大步走入,步步逼近雪舞,“但如果,没有你所谓的郑妃……杨雪舞,根据大齐律法,欺瞒王室也是重罪一条,本王将会不计一切代价留你在我身边,你永不可再提离开本王一事!如何?”

“我只想回白山村。”她别过头去回答着,不敢正视他的眸。但高长恭竟伸手捧住她的脸,霸气地逼她直视他:“如果本王不让你走呢?”

“四爷何苦为难雪舞?”她紧蹙着眉说着。因为她知道,如果不走,对高长恭的依恋,只会越来越深。她怕她有一天,终究会做出失去理智、改变他命运的事。所以她真的必须要走。

“我如果放开了你,我也能预见未来,就是本王将会相思成灾,后悔莫及。”他不愿再听她说任何一句她想离开的话,只淡淡地撂下话后便转身离去,徒留雪舞一人,情不自禁地反复咀嚼他方才说过的话。

四爷啊,为何你总是能轻易地牵动着我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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