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两千年:闲话汉朝

1黑客帝国

1-1

公元前221年,即秦王嬴政即位后二十六年,秦国的军队开进了繁华的东方城市临淄,六国最后一个抵抗者齐国灭亡,嬴政宣布天下统一于秦,他要给自己起一个封号,肯定不能是王,因为六国的王都被他干掉了,再称王顶多算个大一点的王,没有质的飞跃(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于是他再向前寻找,中国有过皇,也有过帝(三皇五帝),嬴政还觉得皇也不够,帝也不够,于是就把两个称号凑一起,皇帝,由于他是第一个皇帝,所以叫始皇帝,赢政开创了从此后中国这块地方的帝国时代。

随后嬴政开始了继统一土地之后的一系列统一措施,他好像对统一有过分的热情,包括统一行政制度,统一文字,统一制衡,统一金融,统一历法等等,他甚至想统一颜色:衣服,旗帜,符节全部染成黑色,整个帝国上下一片黑;统一了外在的物质,他还想统一人内在的思想,于是他烧书;他害怕被他打倒的六国后人反抗他,于是把天下的兵器收到咸阳,熔了铸成金人---很不幸,都被后人毁了---做完这些,他就像创世纪中的上帝,拍拍身上的尘土,要在第七天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了,或者一位雕塑家翻来覆去欣赏自己的作品,或者一位程序员在编译成功后,一行一行读源代码一样,不是在研究哪里有bug,更多的是在精神上自己褒奖自己。

他开始全国巡游,踏遍了都城以东,国境以西的山川湖泊,除了享受征服后的快感之外,也不排除向六国余孽示威的可能。公元前210年,嬴政开始了他的第五次出游,也许年轻时的东征西讨过多地耗费了他的心力,此时的嬴政,已经满头白发,垂垂老矣。这次是向东南方向行进,随行的有秦帝国的缔造者李斯,一直忠心耿耿的赵高,还有最让他喜欢的儿子嬴胡亥,他们走过现在的湖北和浙江,走到了钱塘江,然后入海,北上到现在的青岛,转陆路,向西回都城咸阳,走到平原津(在山东省德州市境内)时,嬴政染病了,而且一病不起,史书上也没记载是什么病。始皇帝在面对生死问题时,却不像统一六国那般气吞山河,一开始时,他不承认自己有病,也不许别人说他有病,似乎只是在逃避死亡,等到病情严重到不得不正视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连最重要的事情---继承人问题---都没有做。按从周朝一直传下来的制度,储君应该首先考虑长子,始皇帝的长子名赢扶苏,然而赢扶苏却被始皇帝打发到北部边疆(山西,陕西,河北北部),跟着蒙恬将军一起守长城。关于扶苏的问题,这里插一句,有专家认为根据古制,储君应该在都城,所以由此推断赢政本来就不想立扶苏为储君。这个问题…实在讲不清楚,我查不到什么反对或者支持的证据。

始皇帝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康复了,于是给赢扶苏下了一道诏书,由赵高起草,赵高的头衔是中车府令兼符玺令,负责皇帝的车马,还有就是兼管始皇帝的玉玺和符节,起草文件,传达命令等等,诏书的内容是让他把军队都交给蒙恬将军,自己回咸阳,如果赢政死了,就由他主持葬礼。这封诏书的内容--如果历史上真有这封诏书的话--大约也可以认为赢政要传位给长子赢扶苏。赵高把诏书写好,盖上大印,还要封起来,赵高有条有理做完这些操作----然后自己藏起来了,没有交给信使,谁也不知道赵高有胆子私藏诏书。

始皇帝的病情赵高很清楚,他那颗一直蠢蠢欲动,而一直也被始皇帝的威严压制着的心,这两天也不受控地加速跳动起来。他有很多理由不让这封诏书发到扶苏手里,其中最实际的一个是,如果扶苏即位,蒙恬蒙毅兄弟两个肯定会更加得势,真如此,他的日子就非常不好过了,因为蒙毅看他不顺眼。当然了,他看蒙毅更不顺眼。

始皇帝的病情一天天加重,终于:

公元前210年七月廿日(秦历),秦始皇帝赢政死,带着他万世帝国的梦想死了,年50岁。

他死的地方叫沙丘平台,在今河北省平乡县,85年前,赵国最雄才大略的君主武灵王赵雍,就是在这里-----饿死的。

据说人死之时,会有闪回,一生的经历会如照片般出现于眼前,始皇帝死的时候,有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他的百万雄师?

一个国家征服另一个国家,或者,用这两年比较流行的词汇,一个文明征服另一个文明,基本分两步,第一是身体上的征服,第二是心灵上的征服,始皇帝只能说勉勉强强完成了第一步,十几年前,当齐楚燕韩赵魏等国那些世袭了上百年甚至几百年的贵族们,眼睁睁看到来自遥远西部的邪恶军团,毁灭了自己美丽的家园,掳走自己的兄弟姐妹为奴为婢,那是何等的心情,真正意义上的国仇家恨不共戴天。十几年时光,当年的孩子已经长大,年轻人已经成为壮年,仇恨不会淡忘,复仇还有希望,这群复国主义者,或曰六国余孽,他们在等待机会...

普通老百姓是没多少想法的,他们只需要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患贫而患不安,始皇帝统一了中国,他们满心欢喜,以为几百年的战乱结束了,从此后可以安居乐业,但是始皇帝似乎让他们有点失望…

世界从来都是多元的系统,一个小小参数的变化,也许就会引发强烈的链式反应,最后如核弹般席卷一切,当年始皇帝站在高高的咸阳城楼上,遥望他的江山时,他没有看到,在遥远的东南方,有一个无赖般的人在酒店喝酒,却没有给酒钱;还有一位面容刚毅沉稳的中年人,正在教导一个少年学剑。

1-3

始皇帝死时在场之人有赢胡亥,李斯,赵高,及几个近身的宦官。李斯很镇定,他早想过一旦出事应该做何反应,毕竟他是丞相,举秦全国,除始皇帝他最大。李斯明白,一旦皇帝死在都城之外的消息传开来会造成什么反应,首先最有可能,咸阳都城内的皇子们会起来夺帝位,因为赢政没有立太子,每个人都有资格;其次,各国的复国主义者们,或曰六国余孽肯定会借机起事。

他马上就命令在场的几个人严格保密始皇帝的死讯,并且把始皇的尸体转移到通风的大车里,继续向西行进,每天该送饭送饭,该参拜参拜,一切如故,所有事也如李斯所料,始皇帝的车队缓缓向咸阳城驶去,帝国一片平静。

平静的水面下总会有暗流涌动,赵高…赵高…他又有动作了。

做大事(大事的对错取决于日后的成败),有一个很重要的先决条件,就是统一战线,成不成事先另说,别有人在背后捅刀子。

赵高拿着他私藏的始皇帝诏书---赵高是始皇帝指派给赢胡亥的老师---找到了赢胡亥,说了他的想法,赢胡亥大惊,赵高没有理会他的表情,直接发问:“如果这封诏书发出去,大公子到了咸阳就是皇帝了,而先帝未尝有尺寸之地封给公子,那时公子该怎么办?”

胡亥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回:

“父皇何其英明,自然非常了解他的臣下和儿子,父皇不分封诸子,自有他的用意,不要再多说了。”

赵高继续:“公子要知道,现在能决定天下归宿的,只有公子,赵高和李丞相三个人,请恕赵高直言,难道公子就没有想过继位之事?君王和臣子,虽然只是两个字的区别,但是能同日而语吗?”

人的心理是由所处的环境决定的,也许在我们看来,皇帝有什么好当的,但赢胡亥是皇子,他不像我们,每日为三餐一宿而奔波,在他这样的人眼里,唯一的追求就是一步之遥的皇位,但是他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突然,没有心理准备,他的情绪波动太大,需要时间适应,所以暂时跟赵高打官腔:

“废兄而立弟,不义;不奉父皇遗诏,不孝;我才疏学浅,不适合治理国家,强登皇位,恐怕天下人不服,身为皇子,不应考虑自己,应该为社稷着想。”

“当年商汤,周武,杀其主而自立,天下没有人说不忠不义;卫君杀其父,连孔子都没说不孝(这句话怀疑是赵高胡说八道,我没查到孔子说过这个);行大事者不可拘小节,事前犹豫,事后必悔,公子立即决断,有神杀神,遇鬼杀鬼,大事必可成!”

赵高这话明显偷换概念,应该说赢胡亥跟商汤王,周武王实在没有多少可比性。

“父皇还没下葬,这种事就不要说了吧。”

“大好时机,公子决不可错过!”

赢胡亥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好吧”

“丞相不同意,恐怕难以成事,臣代公子去和丞相商议”

赵高找到李斯,没说闲话,他没时间,政变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是危险系数很高的工程,来不得半点犹豫,直接把想法就透露给了李斯:“我有先帝立储的诏书,没发出去,没人知道,定太子之事,只在你我二人,丞相大人以为如何?”

李斯大惊失色,面如死灰,“这是亡国之言,而且这种事,你我都是人臣,没资格议论。”

“那请问丞相大人,你和蒙恬比,如何?你的能力,你的功劳,你的谋略,你的威信名望,你和大公子的关系,哪一个比得上蒙恬?”

李斯支支吾吾半天,“都不如……你什么意思?”

李斯这是方寸大乱,赵高明显在胡扯嘛,李斯是文臣,一直在始皇帝身边做参谋;蒙恬是武将,一直在外边征战,两个人并没什么可比性,可惜李斯是读书人,读书人一向有个毛病,胆比心小,患得患失。尤其李斯是从仓库的看门小吏,千辛万苦才爬到如今这么高的地位,他最怕的就是失去现有的一切。赵高跟李斯同殿为官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太了解李斯是个什么人了:谋事而不能谋己。

赵高继续对李斯“痛陈利害”,原文太长,写上来也没什么意思,他的话有这么几个含义:

一、秦法严酷,一旦罢免你,必死,且后代永无翻身之地;

二、赢扶苏即位,蒙氏兄弟得宠,李斯你必然被罢官;

三、赢胡亥这个人不比赢扶苏差,帮他也是帮国家;

四、今天你帮他,明天他就会帮你,这样就不用罢官了。

这是假设论证,就是胡说八道。

李斯仰天长叹,泪流满面。

他还有梦想,有一天他退休了,他希望能领着儿子孙子,坐着考究的车子,回到他的故乡,迎接他的是鲜花和掌声,孩子的欢呼,姑娘的笑脸。两年前,他在外地为官的长子李由,回到咸阳,他设酒宴接风,都城所有的官员都来了,一个一个向前敬酒,觥筹交错,笑声满园,门前停着的车子,从头看不到尾。当时他感慨万分,他的一生已经到了最高峰,但是总有一天会繁华落尽,那个时候,他该何去何从?难道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吗?不,没有,我是李斯,我是帝国的丞相,我要做丞相!!

李斯同意了。

于是,帝国北方的某一个点,在昏暗的灯光下,三个各怀鬼胎的人,聚到了一起,经过一番商议,谈判,妥协,最后达成了一致:改诏书,废扶苏,立胡亥,杀蒙恬。

赵高有玉玺,一切都好办。

改后的诏书内容如下,当然是以赢政的口吻写的:

立赢胡亥为太子,回咸阳立即即位;

赢扶苏戍边十年,寸功未立,士卒大量伤亡,且因不得回咸阳做太子一事,诽谤寡人,心怀怨望,赐死;

蒙恬身为将军,不匡正赢扶苏的德行,还参与其阴谋,不忠,将兵权交予副将王离,赐死。

见到这封诏书,赢扶苏大哭,回到屋里,拔剑自杀,蒙恬没劝住他;不过蒙恬本人对这封诏书很不以为然,觉得里面有鬼,拒绝自杀,要求回咸阳对质,赢胡亥的使臣不敢对这位声名赫赫的将军下手,把蒙恬就地囚禁于阳周(在今陕西北部),留下李斯的一位部下作为护军。

事成,回报赵高,李斯,赢胡亥。车队的位置在今河北北部,蒙恬赢扶苏的位置在今陕西北部,离着并不太远。赢胡亥知道长兄的死讯后,便想把蒙恬放出来,但是被赵高阻拦了。

随赢政这次巡游的,还有蒙恬的弟弟蒙毅,当初赢政山东境内染病的时候,便把蒙毅留下,为始皇帝向山川江湖祈祷,现在祈祷完毕,才刚刚赶上车队,他不知道始皇帝已经死了,也不知道赢,赵,李三人的阴谋,也不知道他的哥哥已经被捕了,他还没来得及知道,便被赢胡亥下令,逮捕,就地关押。他们当时所在的位置在今山西北部。

当然,这又是赵高捣鬼。很多年前,赵高因罪被蒙毅判死刑,当时还是秦王的赢政出面,才保住他的一条性命,从此后他对蒙毅恨之入骨,这次也是他向赢胡亥进谗言,说蒙毅当年反对始皇帝立太子,这是不忠,不忠的人留着干什么,不如杀掉。赢胡亥囚禁了蒙毅而没有杀,他虽然智商不一定有多高,但应该还不至于不明事理,他也知道蒙氏兄弟对帝国的重要性,所以此前他有过释放蒙恬的想法。

车队继续向咸阳城开进,始皇帝的尸体开始腐烂变臭,他们几个商议,命人向始皇帝的车里放了一堆鲍鱼,“以乱其臭”。

生前富贵到极点的赢政,死后却和一堆臭鱼为伴。

433年前,一代霸主齐桓公姜小白年老体衰,行将就木,在他死后的六十七天里竟然没人料理,尸体腐烂,生出的虫子都从屋子里爬出来了,然后在棺材里呆了8个月才下葬。

不过说起来也真是怪哉,他们现在在陕西境内,从哪儿搞来的鲍鱼?这东西黄河里是捞不到的,想来想去,估计就是回来路上在海边弄的,根据上一章提到的巡游路线,也就是上海,江苏,山东的沿海地带,不过海鲜这种东西太容易变质发臭了。他们是从山东青岛上的岸,乐观点算,他们在青岛海边弄到鲍鱼,向西走,当时可是大热天,再说他们在出游,即使当时有冰库,也不大可能随身带着啊,走不到山东潍坊,这些鲍鱼就肯定臭不可闻了,既然臭了,就应该扔掉,可是为什么没有扔掉呢?而且还一直带到陕西境内?

难道始皇帝喜欢闻鲍鱼的臭味?

难道始皇帝太喜欢吃鲍鱼了,以至于臭了他也吃?

难道始皇帝是因为吃变质的鲍鱼而导致的食物中毒?

难道始皇帝是因为食物中毒,不治身亡的?

按时间推算一下也差不多……嗯,看来我揭开了一个2000多年的谜团。

以上纯粹是无聊的玩笑,确实很无聊,不要当真,此鲍鱼非彼鲍鱼,这里的鲍鱼是咸鱼的意思。关于始皇帝的死,还有葬在哪里,到现在也有人争个不停;还有《史记》里关于秦始皇以及李斯的记载,也一直有人怀疑其真实性。也许等秦始皇陵打开的那天,这一切该大白于天下了吧,考古学家说,始皇陵在近三五十年内,不大可能挖掘。我相信所有人都期望能一睹始皇陵真容,我也一样,但是还是别惊动他了,历史对我们这一代人的恩遇已经够多了,何必奢求那么多。

公元前210年九月,载着始皇帝和咸鱼尸体的车队回到咸阳,发丧,下葬,后宫的女人们,如果没生过儿子的,全部杀了殉葬。赢胡亥即位,是为二世皇帝,后世称秦二世,当年二十一岁。

在除了赢胡亥,赵高,李斯三人之外的全天下人看来,帝国只是平稳地进行了一次权利的新老更替。就如一辆坦克,不经意死火刹车了,然后重新启动,继续前进,坦克向哪儿开,要看车长怎么开。

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

二世皇帝即位后第一件事,杀蒙氏兄弟。因为赵高不停地在他面前诋毁这两个人,一次不信,两次不信,天天听,不信也信了。赢胡亥此人废物一个,毫无主见可言,要不然赵高怎么想办法让他即位,无非就是想拿他做傀儡,做傀儡嘛,找个白痴一点的更好,何况赵高还是始皇帝指派给赢胡亥的师傅,他太了解这位公子是什么货色了。我无心为赢胡亥翻案,翻遍《史记》他就没做过一点像样的事。

新皇帝估计也有他的想法:杀人立威。

终于他决定下令处死蒙家兄弟,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出来表示反对,子婴,为蒙家兄弟求情,子婴的意思是,如果贸然杀掉蒙恬蒙毅,对内,会令群臣胆寒,对外,会令将士心寒,最终会祸及国家,并且这种事,赵国,燕国,齐国都有先例。赢胡亥没听,执意要杀。两个人都是赐死,赐死是最高级,最体面的一种死刑。

插一句:子婴的身世很奇怪,后边有考证。

面对摆到面前的毒药,蒙毅没有胆量吞下去,他也不相信新皇帝要杀他,他对使者曲宫说了一番话,意思和子婴的那番话基本一样,希望曲宫回去转达给皇帝,让他不杀无罪,不罚无辜。

曲宫很无奈,但还是那句杀人者的名言:对不起,我是奉命行事。蒙毅不服毒自尽,他只能自己动手了。

历史不是武侠小说,这个时候没有黑衣蒙面的人出来把蒙毅救走;也没有一个美丽的女子陪着他一起共患难。蒙毅死了,年龄已不可考。

另一方面,在北方的阳周,蒙恬很平静,他像往常一样的语气,徐徐道来:“我蒙家为秦征战,已经三代了。虽然被囚禁于此,但是我手下还有三十万将士,他们还听我的,如果我要倒戈叛秦,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先人的教诲,死而守义,我不敢忘记。我蒙恬自问对秦绝无二心,出现这种事,肯定是国中有孽臣,当年成王冤枉周公,周公逃到楚国,后来成王醒悟,亲自请回了周公,周朝因此而昌盛;夏桀杀关龙逢,纣王杀比干后皆无悔过之心,最后国破家亡。”

他顿了一顿,接着道:“我说这些话并非求免死罪,我想让你转达给皇帝听。”

使者说:“将军的忠心我们都知道,但我是奉诏行事,来为将军送行,将军的话请恕我不敢传达。”

蒙恬喟然叹息,“我无愧于天地,无缘无故就这么死了吗?”许久,蒙恬喃喃说道:“也许我真的有罪当死,一万多里的长城啊,西起临洮,东到辽东,一路动土挖掘,说不定掘断了哪里的地脉,哎,该死,该死啊。”

蒙恬服毒自尽。

蒙氏家族原是齐国人,从蒙恬的祖父蒙骜起,到父亲蒙武,到蒙恬,为秦国立下赫赫战功,《史记》记载蒙恬“威震匈奴”,能担得起这几个字的人物,在中国历史上用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蒙恬应该和卫青齐名的。

有其父必有其子,二世皇帝果然是秦始皇的儿子,即位之后别的正事还没干,也跟他父亲一样,巡游全国,路线跟上次差不多,从咸阳向东南到湖北,浙江,再北上,顺便路上也刻几块石头。

不知道赢胡亥这次出去是为了什么,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先帝向天下示强而巡游,我总不能示弱啊,我也要去转一圈。

就我个人感觉而言,赢政和赢胡亥这父子两个,都有很强的自恋心理,很好面子,区别在于父亲是个强人,儿子是个废物。

秦二世皇帝元年四月,赢胡亥巡游全国回到咸阳。赢胡亥并不知道该怎么做皇帝,有天在宫里闲来无事,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便把赵高召来,说:“朕现在既然已君临天下,便是这天下之主,所以,朕想听点想听的,看点想看的,做点自己高兴的,人生苦短啊,不能总弄些烦心之事扰乱心志,卿以为如何?”

赵高回:“陛下所言,乃贤主之所为啊,而昏乱愚昧之主是永远不明白这些道理的。不过,有些事臣不得不说,臣请陛下准许。”

“说吧”

“陛下,去年沙丘改诏书一事,诸位公子及大臣,都心存怀疑,这些公子都是陛下的兄长,臣子都是先帝所立,陛下刚刚登基不久,这些人都不心服,长此下去,恐怕会生变故,臣为此事每日战栗不安,唯恐哪天就不明不白被人杀了,难道,陛下就心安吗?”

“那该怎么办?”(“为之奈何?”,请大家记住这句话)

赵高抬起头,吐出一个充满寒意的字:“杀”。

“哦?”

“如今这个时代,一切由武力所决定。杀了这些不服之人,一则可以立威天下,二则可以任用陛下的亲信。剩下的那些人,陛下可令其中贫贱者富贵,令疏远者亲近,这些人必对陛下感恩戴德而忠心不二,如此一来,则君臣上下齐心,而天下必安,陛下也可安享贤主之乐。”

“很好。”

于是在皇帝的授意下,身穿黑衣的死亡使者遍布咸阳城,屠杀开始了。诸王子大臣,但凡找到一点罪过,或者被别人告发,全部下狱,严刑审讯,量刑就重不就轻,十二位王子被诛杀,十位公主被五马分尸,被告发株连的不计其数(相连坐者不可胜数)。

这也太狠了,这么多人,都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就算不是一个妈生的,也有一半的血缘啊。

咸阳城处于一片黑色恐怖之中,公子赢高想逃走,但又怕累及家人被赢胡亥所害,只好上书一封,请求自杀给父亲赢政陪葬,胡亥当然同意,赐钱十万厚葬;最后定罪的是公子赢将闾兄弟三人,当然也是死,秦二世的使者来到,宣读诏书:“公子赢将闾等,有不臣之罪,按律当死!”

赢将闾回:“我一未曾失礼,二未曾失节,三未曾失辞,请问我的不臣之罪从何而来?”

“臣是奉命行事,不得而知。”

赢将闾仰天大呼:“这是天命吗?我没罪啊!!!!”兄弟三人涕泪交加,拔剑自杀。

在这种情势下,侥幸活下来的大臣再也没人敢进谏,举国上下一片震惊。

赢胡亥自以为清理干净了隐患,便开始他的“贤主之乐”,继续大兴土木修阿房宫,并征集天下勇士五万人守卫咸阳,各地郡县负责运输粮草供给这五万人的吃喝,而且运量队伍,必须自带粮食,咸阳城周围300里之内的粮食,收归国有,谁都不准动。

赢胡亥继续在全国实行严刑峻法,比之他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赢政是在煮开水的话,赢胡亥就是又添了一把柴,水终于沸腾了,革命开始了。

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插几点考证:

1蒙恬修万里长城一事

蒙恬说自己修长城一万多里,有夸大之嫌。

《史记.秦本纪》,“(秦)孝公元年…魏筑长城”,秦始皇是秦孝公的六世孙。如果按《史记》记载,秦始皇真是吕不韦生的,那另当别论;

《史记.赵世家》,“(赵)成侯……六年,中山筑长城”,“十七年…筑长城”;

《史记.魏世家》,“(魏)惠王…十九年…筑长城”,这一年不是秦孝公元年,要晚十年,所以魏不止一次筑长城;

《史记.匈奴列传》,“(秦)宣太后…筑长城以拒胡”,“赵武灵王…筑长城”,“燕亦筑长城…置辽东郡”,看来赵也不止一次筑长城。顺便提一下,宣太后有一段让后人遐想了两千多年的惊世言论,大家可以去网上搜搜;

秦,魏,赵,燕都有现成的长城可用,蒙恬没有理由不利用起来,他所做的应该是把这些旧长城连接起来并加以修缮的工作。

现在曝光率最高的八达岭长城,是明代修的,1949年解放后曾加以整修;而且现有的古长城遗址表明,战国时期所筑长城和明长城在建筑规模及功能上相距甚远,战国长城,或曰秦长城,更像是一堵高大厚实的土墙,沿着古边界由西向东蜿蜒。

2秦始皇改历法一事

秦始皇曾改历法,以每年十月作为第一个月,也就是以十月,即建亥之月,作为正月,汉武帝时,改每年一月,即建寅之月,作为正月,也就是所谓“太初正历”,一直延续至今。但是这样一来,《史记》里的月份记载就会引起混乱,幸好古人也认识到这点,把《史记》里的月份做了相应的修改,我们现在读到的《史记》一书,月份都是被修正过的,唐代颜师古在给《史记》做注时曾提到:“凡此诸月号,皆太初正历之後记事者追改之,非当时本称也。以十月为岁首,即以十月为正月。今此正月,当时谓之四月也。他皆放(妨)此。”所以没必要去过多研究《史记》里的年历,跟我们现在所用的农历差不多。

3秦二世继位第一年内所发生诸事的时间顺序

关于秦二世继位到农民起义爆发这段时间的事,现在能查到的只有《史记.秦始皇本纪》,《史记.蒙恬列传》,《史记.李斯列传》,而这三者的记载,说句对太史公不敬之言,实在是有点头尾不相顾。

①咸阳大屠杀是什么时候进行的

《秦始皇本纪》记载,“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赵)高曰:……今上出,不因此时案郡县守尉有罪者诛之……乃行诛大臣及诸公子……”,“四月,二世还至咸阳……”,按此记载,似乎是二世巡游在外时,有选择性地清洗了不少秦始皇任命的地方官员,并同时传诏都城,杀人于千里之外,他回到咸阳时,人已经杀干净了。

但我总觉得这不可能,在咸阳城进行这么大规模的屠杀,况且杀的都是王公大臣这些地位显赫之人,如果二世皇帝不在都城居中指挥,似乎说不过去,出点什么事谁能负责?并且根据《李斯列传》记载,“二世燕居,乃召高与谋事……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阳市……”,“公子高欲奔…乃上书…书上,胡亥大说(悦)”,这里的“燕居”二字,及赢高上书一事,又隐隐约约透露出赢胡亥当时就在咸阳城。也就是说有可能是在四月回咸阳后进行的屠杀。四月已经是夏天,我们可以称这次事件为“咸阳城之夏”。

这里有个问题,赢胡亥靠非法手段取得帝位,他继位才三个月,就敢大张旗鼓地出游吗?不怕都城里出现政变?本人的观点是,不可能出现政变,理由有二,首先,《秦始皇本纪》记载,二世出游时,政府的核心成员都带在身边,左右丞相,御史大夫这些最高级的官员都陪同,咸阳城内如有公子要篡位,没他们的支持恐怕很难成事。不是还有太尉吗?据本人考证,这时的太尉应该是右丞相冯去疾的弟弟冯劫将军,哥哥在外面陪同二世,弟弟即使有心谋反,也不大可能;其次,《秦始皇本纪》记载,赵高这时的职位是郎中令,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九门提督,主管都城及皇宫安全的人员肯定是赵高的亲信,比如咸阳令就是赵高的女婿阎乐,而赵高必定会对可能出现的变故加以防范布置,所以即使有谋反,也会被立即扑杀,成功的可能性是零。

综上所述,我个人认为“咸阳城之夏”一事,应该是二世春天巡游,四月回咸阳之后进行的,进行屠杀的罪名应该是趁皇帝不在都城,意图谋反,所谓“不臣之罪”。北宋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也认为屠杀是在巡游归来后进行的。

赵高不是宦官吗?哪来的女婿?谁知道,他爱是不是,考证一个人的生理特征实在有点无聊。

那有没有可能是在巡游前进行的屠杀?有可能,而且可能性还不小,但找不到明显的证据支持或反对,不过我本人不赞同这种观点。

②蒙氏兄弟是什么时候死的?

《史记.蒙恬列传》记载如下:“丧至咸阳,已葬,太子立为二世皇帝,而赵高亲近,日夜毁恶蒙氏,求其罪过,举劾之”,故二世杀蒙氏兄弟当在继位之后,《蒙恬列传》中另有记载:“……(胡亥)遣御史曲宫乘传之代,令蒙毅曰:……乃赐卿死。……遂杀之”;“二世又遣使者之阳周,令蒙恬曰……(蒙恬)乃吞药自杀”这个“又”字,如果做“再一次”解释,蒙恬应该在蒙毅之后死,如果做“也”解释,蒙氏兄弟应该差不多同时死,也即按本列传所记载,蒙毅不会在蒙恬之后死。但《史记.李斯列传》中记载于此大相径庭,“二世燕居,乃召高与谋事……高曰:……且蒙恬已死,蒙毅将兵居外……”,这段话是二世和胡亥策划咸阳大屠杀是说的,如按这段记载推测,则二人是被咸阳大屠杀殃及而死,但是兄弟二人死的先后顺序则和《蒙恬列传》矛盾,况且《蒙恬列传》中从未记载蒙毅带过兵,他一直陪在赢政的身边,是赢政的高级参谋,“恬任外事而毅常为内谋”,而且兄弟俩早就被囚禁了,拿什么带兵,蒙恬被囚一事,《秦始皇本纪》和《蒙恬列传》都有记载,应该是确凿无疑的,蒙毅作为蒙恬的弟弟,再加上跟他有仇的赵高的撺掇,也被囚禁,此事也应该没什么疑义。故《李斯列传》中的相关记载不可信,即咸阳大屠杀时顺带把蒙氏兄弟杀掉这种观点不可信。

还有一点恐怕被忽视了,《秦始皇本纪》记载,蒙恬在被囚禁之后,当时还是公子的赢胡亥曾打算把蒙恬放出来,因为赵高的干预才作罢,可见赢胡亥本来无心杀蒙氏兄弟,而最终还是下手了,主要原因应该是赵高的唆使,也即二世杀蒙氏兄弟一事,赵高因为跟蒙氏兄弟的往日旧仇主动参与,二世无奈被动杀人;而咸阳大屠杀,根据《秦始皇本纪》所记载,是二世主动提出来要对付群臣及诸公子,赵高推波助澜。估计是因为二世巡游全国之时,一路诛杀他认为有问题的官员,在此过程中他体会到了最高权力带来的无上快感,他想更放心地体会这种快感,而对咸阳都城中的诸公子大臣也起了杀心,这里面应该考虑赢胡亥心态变化的问题。故本人认为,杀蒙氏兄弟跟杀诸王子大臣的出发点不一样,所以二者不应该是同时进行的。

③结论

所以,赢胡亥继位前后诸事的顺序应如下:沙丘事件---囚禁蒙氏兄弟---回咸阳发丧(九月)---赢胡亥继位为二世(十月)---二世受赵高唆使杀蒙氏兄弟(十一月左右)---开始巡游,并对地方官员进行换水(正月到三月)---回咸阳并发生“咸阳城之夏”一事(四月)---继续修阿房宫,并加强都城守卫(五月)----农民起义爆发(七月)。

4子婴是谁?

关于子婴的身份有三种说法,一是二世的侄子,二是二世的叔叔,三是二世的哥哥。我本人的观点是,子婴不是二世的侄子(兄子),而是秦始皇嬴政的弟弟,二世的叔叔。具体原因后面会提到。

我之所以坚持认为子婴是二世的长辈,原因有如下几个:

1首先,子婴不该是二世的侄子,秦始皇的孙子,如果真是的话,那《史记.秦始皇本纪》中的记载:“…子婴与其子二人谋…”就近乎扯蛋了。二世当年才24岁,秦始皇如果活着,也不过53岁。子婴如果是二世的侄子,我们立一个

有点夸张的假设,子婴当年20岁,20岁的人能有多大的孩子,还能“与二子谋”?

2二世杀蒙恬之时,子婴曾经表示反对。当然这不能说明子婴就是二世的叔叔了,但是可以肯定一点,子婴的地位较高,身份较重。

3叔即侄位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当年晋文公姬重耳回国即位时,就是接替的他的侄子姬圉;后世的明成祖朱棣抢他侄的帝位,还大言不惭“清君侧”,顺便把君也清了。

4从子婴即位前后的表现来看,先是保持沉默,不得已即位后,毫不犹豫诛杀赵高,显示出这个人并非是受人摆布之辈;到最后素车白马降高祖,更是表现出大家风范,甚至让我想起了美国南北战争时,投降的南方军李将军。

5咸阳大屠杀时,子婴好像并没有受到株连。说明二世不大敢动他,这样子婴是长辈的可能性就大了一些。

6我的个人感觉,赵高最后请子婴出山,并不是弄个傀儡,而是请他出来主持局面。

7子婴是秦始皇之弟一说,《李斯列传》里有比较明确的记载,这算个直接证据。而子婴为二世兄长一说,都是后人臆测。

所以综上所述,我认为子婴应该是位德高望重的长辈。

3黑客帝国:革命

公元前209年七月,一支900人的队伍在今天停在了蕲县大泽乡(在今天安徽省中部宿州市附近),队伍中之人,都是按秦国法律之规定,去一个叫渔阳的边境小城(今天北京市附近)服兵役的平民。他们最大的希望就是在服役的这段时间内,北方野蛮的匈奴族人不会犯边,这样至少还能保住一条命回家,然而一场天灾却把这仅存的希望也浇灭了。

其实根本谈不上什么天灾,就是一场雨,不过这场雨却引发了泥石流,堵塞了道路,队伍无法再前进,无论绕道走,还是清理路障,最后到达渔阳时,肯定都会迟到,迟到的处罚是斩首。没等匈奴人犯边,甚至他们还没见到匈奴人的影子,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家乡了,向前走一步,离死亡就近一步。

等待死亡是最可怕的,整个队伍的气氛空前压抑。晚上在一座破旧的神祠附近休息,队伍中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负责做饭的厨师在杀鱼时,忽然在鱼肚子里发现了什么东西,上面还写着字,仔细一辨认,大惊失色,很快这块写着字的布片便在队伍里传开了,人群开始不那么沉闷,稍微有点点躁动,然而他们身边有两个带队的政府军官一直在监视,队伍也不敢大声,互相说了几句,也就睡觉了。

半夜,那座破旧的神祠里忽然传来狐狸凄厉的声音,人群被惊醒了,狐狸一直是种附带了很多传说的生物,而且这次的叫声有点异样,隐隐约约还能听出夹杂着人的声音,人群又开始议论,两个军官起来责骂,狐狸的叫声也停止了,队伍又安静了。

白天鱼肚子里的那块布,半夜狐狸奇怪的叫声,仿佛都在昭示着什么东西,很多人再也睡不着觉了。天亮以后,队伍又开始躁动了,每个人都在谈论半夜里的怪声。两名军官没有过来干预,因为有个人在跟他们争吵,这人名叫吴广,在这900人中是个小头目,属于人缘非常好的人。军官愤怒了,开始用鞭子抽吴广,围观的人群脸上都现出不忍之色,但谁也没敢做声。吴广忽然转身,拔出原本挂在军官腰间的剑,刺入对方的胸膛,另一位军官本来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现在忽然见此变故,迅速反应过来,正欲拔剑过来击杀吴广,却被人从后面抱住了,吴广从军官身体中拔出剑,刺入被抱住的另一位军官,也就是眨两下眼睛的时间,两名军官同时毙命。所有人都被这一突变惊呆了。

吴广和另外一人在确认两名军官确实已死后,站起身来,人群中发出一片声音:“原来真的是他……”,帮助吴广杀人的这个,名叫陈胜,也是一个小头目。昨天鱼肚子里那块布上就写着“陈胜称王”,还有半夜奇怪的狐狸叫,隐约夹杂在里面的人声,是“大楚复兴,陈胜称王”,当然了,这一切都是陈胜的杰作,靠造神运动求得上位,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众人的目光充满了疑惑和崇拜,陈胜明白,目前最重要的是稳定人心,否则这900人一哄而散,之前筹策了很久的计划可就泡汤了。面对这900人的注视,陈胜开始发表即兴演说,可以想象,这番说辞他心里已经想过不知道多少遍了:

“各位,老天不开眼啊,挡了我们的去路,我们到了渔阳恐怕也迟到了,迟到,就是斩首!即便求得一条性命,戍边一事,死者十之六七,我们离开家园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是死人了,但是,男儿汉既然死,就要死得壮烈,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的名字,王侯将相,我们也能做!我陈胜,今天,造反了!”

林语堂先生讲,演讲词要像女孩子的裙子,越短越好。陈胜这几句话,充满了煽动性,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我们听你的,造反了!”,“反了!”,“我们跟着你!”

“好!这两个秦国狗官的人头,就拿来祭我们的战旗吧!”

人群轰然雷动,马上设坛拜祭,确立名份,确立旗号,陈胜自封为将军,封吴广为都尉,旗号大楚,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前楚人,楚国是十四年前灭亡的,对他们来讲,楚国二字并不仅仅是失落的故国,还是十四年前痛苦的回忆,十四年,并不遥远。

他们对外宣传的口径是:秦始皇长子赢扶苏和前楚国大将项燕并未身死,而是流落民间,现在带领大家去推翻暴秦了。

这支队伍是一头幼狮,急切需要活物来磨炼其爪牙,眼皮底下的大泽乡首当其冲,一个小小的乡,而且也是楚国故土,很快便攻下来。下一个便是蕲县,兵临城下,蕲县基本没什么抵抗投降了。

攻下蕲县后,陈胜将自己的队伍进行了一番整顿,毕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不严明一下纪律,难以持久。整顿完毕后,兵分两路,一路由陈胜吴广亲自率领,向西进发,向着他们的终极目标-----咸阳开进;一路由葛婴率领,向东向南进攻,为的是扫除西进的后患。

陈胜这支队伍在向西进攻的过程中,出奇的顺利,铚县、酂县、苦县、柘县、谯县,接连得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队伍已经到了陈县(今河南省淮阳县附近),而且这一路前行,一路不断有人投奔,此时陈胜的队伍已经不再是那区区900人了,计有战车六七百乘(读”盛”),骑兵上千,步兵已达到几万人的规模。

革命了,革命了,同去,同去!

面对这座古老而且与楚国有着几百年关联的城市,陈胜心动了,他要在这里向天下展示他的力量。4天下无贼

这里不禁有一个问题,这都造反一个月了,秦朝政府视而不见吗,怎么也不派兵来镇压?二世又在忙什么?

民变初起之时,便即有人将消息上报给了咸阳都城,然而二世面对这样的消息,采取的还真是视而不见的态度。

民变?帝国在朕的治理之下,会有民变吗?谁上报的有民变?关起来!

赢胡亥太自恋了,太爱惜自己的那几根羽毛了,爱惜到逃避一切。有了几个月前的咸阳城之夏一事,群臣全都沉默不言。来自东方的信使一个个抵达咸阳,但凡说一句跟民变有关的话,全都被关了起来,后来的信使都学聪明了,来了便说:几个暴民闹事而已,已经被镇压了。二世一听很高兴,这才像话嘛,赏。几个暴民能闹出多大事来,也没听说折腾出什么名堂。

王小波有篇文章,里面提到,据传说,中亚的花剌子模国有一个传统,凡是给君王带来好消息的信使,就会得到提升,给君王带来坏消息的人则会被送去喂老虎。看来逃避现实一事,古今中外概莫能免。

《教父》里的唐柯里昂讲:有坏消息,先通知我。

陈县的县令不知何故,竟然不在,喊了半天话没人应声,城楼上一个人都没用。估计是早听到风声,县城里的头头脑脑都被吓跑了。造反都造到头顶上来了,还在这个破县呆着干吗,卷铺盖,闪。

“攻城!”

城门不用攻,一推就开了,然后大家都愣住了,一个穿着县丞制服的人,持一把剑,孤独地站在里面,目视城门,神色庄严。

最后的抵抗者,唯一的抵抗者,也是陈县唯一恪尽职守的官员。

双方对视良久,谁都没说话。后方传来命令,冲过去。县丞挥舞着他的剑抵挡,一瞬间就被淹没于兵海之中,众人踏着县丞的尸体冲进了城内。陈县攻下。

但凡有历史的城市,总会藏龙卧虎,也许某个看门的人,就是传说中才能听到的人物。没错,这里就有两个看门的,他们看到陈胜的队伍开进了陈县,便直接过去求见。

变天了,也没必要再躲躲藏藏了,我们不是什么看门小吏,而是秦国政府通缉要犯,十几年前名满魏国的张耳、陈余!

陈胜听说两个传说中的人物来了,大喜过望,马上拜为上宾,他手下不缺人,缺人才,而且这两个人一来,他的声势又会增大很多。

陈胜再次整顿了兵马,几天后,他把陈县的各界知名人士都找来,商量称王的事,他自己都说过,王侯将相,谁都能做,这么好的机会,不称个王,太对不起自己了。经过几番会议,陈县的各界人士在一个公共场合,向陈胜进言:“将军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社稷,功盖天下,理应称王,再者说来,现在举国都在起事,欲统领天下诸侯,不称王不足以威众。”

“张先生,陈先生认为如何啊?”

“将军是不是应该先缓一缓?”

“何出此言呐?”

“将军胆略过人,不顾生死,为天下人消除残暴。但是现在只不过占了陈县,将军这个时候称王,别人会以为将军起事,只是为了自己富贵,而非心怀天下。希望将军缓一缓称王的事,现在就率军西进,另外派人立故六国的后代为王,为秦国四处树敌,分散秦军兵力。这样秦军就会疲于奔命,而将军则可以直接攻下咸阳,据咸阳而令诸侯。六国得以复立,必定对将军心怀感恩,将军再以德服之,则帝王之业可成。如今在这小小的陈县称王,恐怕会导致诸侯不相从,希望将军再考虑一下。”

张陈二人都是复国主义者,他们的这番话,也不见得多么高明,不过很有道理。

陈胜不听。

这里不是魏国大梁,现在也不是十几年前,你们两个算得了什么。

陈胜正式称王,国号定为“张楚”,跟“大楚”一个意思,不过就是多了点文气。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两个字,我本人不喜欢这个国号,一副短命像。

陈胜正式成为楚王陈胜,他请一个叫蔡赐的人做为上柱国,这是故楚国官名,相当于丞相,这个蔡赐是上蔡县人,跟李斯是老乡;还找来一位孔夫子的后人孔鲋先生做博士。

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分天下为三十六郡,不再封建诸侯,天下只有一个皇帝,没有王,现在忽然冒出一个王来,还是暴民称王,这是天大的事,去往咸阳的信使不敢隐瞒,照实上报给了二世,二世按照惯例,当然还是把信使扔监狱里去了。

不再是简单的暴民作乱,都有人称王了,这事是不是闹大了啊,得找人问问。

于是二世把宫里的儒生们召集到一起问话,一共三十多个,高级的儒生有个官职,叫博士,博士者,博学之士也。

秦始皇不是焚书坑儒吗?怎么还有儒生在宫里,难道二世对读书人态度好?后面说。

“楚地的几个戍卒作乱,现在已经占了陈县,各位有什么看法吗?”

这三十多位读书人的发言几乎没什么差别:“作乱即是谋反,大罪当死,愿陛下速速发兵讨伐!”

除了一个人保持沉默,因为他看到了二世的脸色变了,这个人叫叔孙通。

等到众人都不作声了,叔孙通上前发言:“陛下请息怒。现在天下大统,合为一家;民间兵器,皆已销毁,而陛下乃贤明之主,法令之下,人人奉职,四方安宁,哪里会有人谋反?无非是几个盗贼而已,何足挂齿,各地的郡县肯定会全力缉捕,陛下不必担忧。”

听完这一番话,二世的脸色转怒为喜,“很好,很好,叔孙先生所言甚是,各位觉得如何?”

这群人有的继续坚持原则,就是谋反,应该发兵镇压;有的口气已经软了,说只是几个盗贼而已。

然后二世跟对待东方来的信使一样,凡是说谋反的,都关起来;凡是先说谋反,后说盗贼的,关起来就不必了,都卷铺盖,滚蛋吧;至于叔孙通,大赏,除了赏东西,职位也从待诏博士升为正式的博士了。

Dr.叔孙。

叔孙博士回到家后,他的学生听说此事,对他有点不满:“先生为什么要对皇帝如此阿谀?”

“你们这些人啊,我都差点回不来了!”

然后叔孙博士领着老婆孩子学生逃出长安,跑回山东老家去了。叔孙通的一生从这时才算正式开始,他后来的故事也真对得起自己的名字:通。

插点考证:

秦始皇焚书坑儒,

这个问题估计被人考证过几百万次了,我今天在这里重复一下。

关于焚书一事,《秦始皇本纪》中有记载:“……三十四年,丞相李斯曰……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制曰:可。”

从这段记载来看,这次焚书是全国范围的文化大革命,始作俑者乃是李斯。“非秦记皆烧之”这几个字,实在令人扼腕痛惜,六国文人几百年的工作,被他们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从这个角度来讲,李斯和秦始皇给中国文化带来一场弥天灾祸,说他们是千古罪人,毫不为过,亦无必要就此事给秦始皇翻案。

坑儒一事,《秦始皇本纪》亦有记载,此事的导火线是秦始皇座下的两个燕国籍和韩国籍的文人说了他的坏话,然后逃跑了,赢政为此大怒,并迁怒于别人,“……於(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馀人,皆阬(坑)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後……”,秦始皇的长子赢扶苏也是因为此事进谏,赢政不同意,而被发到北方边境戍边。

从这里看,坑儒一事确实是赢政制造的一场灾难,但没必要上升到千古恶名这样的程度,不过就是以言治罪,或者说文字狱,这在中国历史上多不胜数。明成祖朱棣杀方孝孺十族800多口,也没几个人说三道四,反而有人骂方孝孺不识时务(这话有道理,但说这话的人真是畜牲)。

事实上,自孝公起,秦国政府一直吸引着各国的人才,尤其是读书人来谋求发展,秦国的大部分名臣都不是本国人,商鞅是卫国人,张仪是魏国人,范雎是魏国人,尉缭是魏国人,甘茂是楚国人,李斯是楚国人,蒙氏是齐国人……《史记.封禅书》记载:“…於是徵(征)从齐鲁之儒生博士七十人,至乎泰山下…”,这些人中应该就包括叔孙通,《秦始皇本纪》记载:“始皇置酒咸阳宫,博士七十人前为寿…”,由此来看,秦始皇身边仅博士至少就有70个,实在不能说他痛恨儒生。

关于坑儒一事,东汉学者卫宏在《古文尚书》的序言中曾有如下记载:秦始皇在一个低洼之处种了一片瓜---至于什么瓜不得而知,应该不是西瓜,西瓜传入中国要到1000多年后---瓜熟后,请这些儒生们总计700多人来品尝,然后问他们味道如何,人多嘴杂,有说甜的有说苦的,争论不休。秦始皇就趁他们争论之时突然向下填土,结果这些儒生们都被活埋致死。

这段记载可信度非常值得怀疑,秦亡200多年后忽然跳出来这么一则旧闻,受害人数还增加到700个,这明显不是秦始皇的行事风格,秦始皇向来是我要杀你是因为我想杀你,弄片瓜地出来东搞西搞,没必要这么费劲,而且刚才提到了,秦始皇对儒生们不见得多么厌恶。还有,这个卫宏在《后汉书》上有具体记载,是个儒家文人,儒家文人怎么看秦始皇就不用多说了吧,恨不得拿显微镜来研究他的细胞里是不是有暴力基因。所以这段记载只能姑妄言之,姑妄读之。

张耳,陈余两个人,并不是甘居人下之辈,陈胜不听他们的建议,急于称王,这让他们感到,陈胜此人难成大事,在他手底下是呆不长久的,必须早做打算;而陈胜也并不喜欢他们,这两个人不怎么听话,还有很多意见。

陈胜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再一次发起大规模进攻,他把军队分成多部,以陈县为中心,呈辐射状向各个方向发兵,值得一提的两支队伍,一是吴广军,进攻西稍微偏北方向的荥阳(今河南荥阳),荥阳是个军事重镇,因为荥阳附近有个非常大的战略物资集散中心---敖仓,攻下荥阳能迅速壮大自己的实力;吴广军的另一个战略目的,应该就是分散政府军注意力,掩护另一支军队的进攻,这就是负有陈胜最重要战略任务的部队,周章军,这支部队向正西进攻,直指都城咸阳。

除了这两支西路军,其他方向的还有:周市,进攻西北故魏国国土,周市是原魏国人;邓宗,向南部进攻九江郡(今安徽中南部);宋留,向西南进攻南阳一带,目标是咸阳城的第二门户----武关;东部先前在蕲县时已经派葛婴去了。

还有一个北方,北方是原赵国国土,陈余趁机向陈胜提出,他曾经游历赵国,对赵地情形非常了解,能不能也分他一支军队,用来北伐故赵地。陈胜同意,但是他信不过张、陈二人,没有把部队的指挥权交给他们,而是指派自己的老相识武臣作为最高指挥官,张陈二人作为左右校尉,人数只有区区三千人。这三千人的最终归宿,是以自己的毁灭,成就了一位耀眼的战争艺术家。

这几个方向的军队数量都很少,陈胜也没指望他们能打下多少城池,主要作用应该和吴广的军队一样,就是分散政府军注意力。

陈胜自己没动,居中指挥,留在陈县继续做他的楚王。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然而话又说回来,当了几天兵,就觉得自己可以做将军的士兵,也不是什么好士兵,周章就是这么一个人,他读过书,十几年前还真当过兵,在军营的职责是算卦,为军事行动提供参考,也是个高级军官,所以论资历,论年龄,周章都是前辈,如果算上他给自己带的那些高帽,周章就是前辈高人了。我们前面说陈县这个地方藏龙卧虎,周章多少也算一只虎,他和张耳陈余十几年前还是同事,现在也是一起来投奔的陈胜,不同的是他没有反对陈胜称王,而陈胜手底下本没什么战将可言,现在又都派出去了,周章钻了个大空子,领着一支西路军进攻咸阳。

他一路西进,一路有人投奔,二世皇帝一如既往,也非常配合他,没有派任何军队阻挡,各个县的那点军队,根本挡不住周章的庞大军团,一个月后,他的队伍到达了函谷关(今河南省灵宝县境内),这个时候,周章的军队规模已经达到了非常可怕的几十万。

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阖,长戟不刺,强弩不射。

函谷关是咸阳城的门户,也是进攻咸阳必须克服的第一道防线。所谓的关,就是关隘,两边都是山,中间就这么一条路,然后有人在这条路上修了一座城,驻兵把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就是关。

函谷关的防守兵力很少,因为最高层没有命令,军队都未曾集结。再险要的地形,毕竟人太少,也经不住几番冲击,函谷关没费多大力气,被周章军攻下。

周章真应该大哭一场。《史记》中并没有记载函谷关是怎么打下来的,然而我每次读到这个地方,都有哭一场的冲动。一百多年来,六国的军队向函谷关发起无数次冲击,函谷关就如一个黑洞,吞噬一切,六国军队伏尸百万,血流成河,而函谷关保持了一百年的冷漠,闭不纳客。如今一支造反的队伍,轻轻叩了两下,函谷关的大门应声而开,如此的轻松,让人突如其来产生失重的感觉,一百年来那些在门前倒下的六国壮士,他们的生命,和今天这些人相比,也太低微了。

周章没有我这么无聊,所以他没哭,而是踌躇满志,因为过了函谷关,就等于咸阳城已经攻下了一半。

公元前209年九月,即陈胜起事后的第三个月,周章率领军队抵达戏城(今陕西临潼东北),咸阳城已经遥遥相望,戏城是咸阳的绝对门户,如果把函谷关比喻成咸阳城的披风,那戏城就是咸阳的贴身内衣,一旦被人脱下,咸阳城便赤身裸体,不着一缕,所以对秦朝政府来讲,戏城万万不可被攻下。

消息传到咸阳宫殿,二世傻了。戏城,太近了。他不敢再自恋了,再自恋便是自杀,他应该没这个倾向。二世马上召开紧急会议商量对策。

二世皇帝赢胡亥面对这么重大的问题,只有一句话,

“为之奈何?”

要对付迫在眉睫的周章军威胁,有四个途径,一者,驻扎北部边境的长城军团,或曰华北野战军南下;二者,南越(广东,广西)一带的五岭军团,或曰华南野战军北上;三者,五万咸阳戍卫军出城迎战;四者,号令天下勤王。华北军和华南军是不能轻易动的,他们担负着防御北方匈奴和镇压南越反抗的战略任务,即使真的调他们南下北上,时间也来不及了。咸阳戍卫军人数太少,和周章的几十万军队正面交战,几乎没有胜算,临时征兵的话,同样是时间来不及,至于天下勤王,现在到处都在造反,即使地方部队撒手不管,还是没时间赶到咸阳城。毫不夸张地讲,二世连一天考虑的时间都没有。

群臣再无良策,朝堂之上死一般安静,没有人相信,三个月的时间,几个暴民的闹事,会演变成如此大规模的叛乱,甚至威胁到了帝国的存亡。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说话的人是章邯,官职少府,如果一定要用现代名词解释“少府”这个官职,差不多相当于国土资源部部长。

“陛下,现在集结军队,已经来不及了,请陛下大赦骊山刑徒,授之于兵戈,击溃乱民!”

二世来不及做更多考虑,批准。秦国政府的罪犯,担负起保卫秦国的任务。

跟我去战斗吧!给你们自由。

骊山上的几十万人轰然响应。他们之所以如此,不是什么用战争的荣耀洗刷自己罪恶的躯体,而是因为离开骊山可以更顺利地逃跑。

章邯现在的官职不是武职,但秦国全民皆兵,服兵役不仅仅是义务,还是通向富贵的唯一途径。对秦国人来讲,战争是第一生产力,也是一种生活状态,秦国的每一个男人都是优秀的士兵,打起仗来,谁都能上,全民预备役,章邯也一样,但是优秀的士兵能不能做好一个将军,就看章邯的造化了。

骊山在戏城的正南方,距离很近,用现在长度单位来表述的话,不到三十公里,从骊山出发到戏城的话,朝发夕至没有问题。

周章的部队正在准备进攻戏城,攻下戏城,便是终点线----咸阳,我周章要创造历史了!

周章忽然感到地面在颤动,他的士兵也都感觉到了,然后他们听到了低沉的呐喊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南方的地平线变成了黑色,并且向他们所在的地方涌过来。

“秦兵来了!!!!应战!!!!!”

一路上都是他们进攻别人,也没遇到过像样的抵抗,他们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从东到西望不到边际的人群,漫山遍野都是奔跑的士兵,每一个都如野兽般喊叫着,夹杂在人海里的黑色旗子就像招魂幡。

两军碰撞了。就如汹涌的洪水冲击着堤岸,周章不知道怎么应对,他的专长是算卦和说大话,他的军队挡不住冲击,开始溃退。客观来讲,他们的人数并不占劣势,然而对手却是一群为自由而战的罪犯。

自由永远都是最具诱惑力的谈判条件。

章邯一路追击,周章领着他的残余部队原路后退,一直退出函谷关,停在了函谷关东北方向的曹阳县。

他不甘心就这么失败,也不想就这么一路逃下去,他的手下还有兵,曹阳离函谷关很近,周章要在这里重整旗鼓,第二次叩响函谷关的大门。

章邯遇到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他的兵力越来越少,倒不是因为战斗减员,而是都逃跑了。一鼓作气,再而逃,三而光。所以面对一个并不大的曹阳城和周章的残兵败将,章邯也无能为力,他只能保证不让对方冲过函谷关。

周章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一路撤退一路有人逃跑,大家跟着他无非就是混口饭吃,现在连命都快保不住了,还奢谈什么别的,闪吧。

周章开始迷惘了,函谷关近在咫尺,却好像又那么遥远,章邯军的逼迫也越来越紧,他不想后退,又前进不得,他和章邯两个不是将军的将军就这么相持起来,这一相持就是两个月。

章邯军的胜利,为秦政府换得了喘息时间,也争取到了征兵和军队集结的时间,司马欣和董翳指挥军队源源不断增援到前线,这些士兵都是纯正的预备役部队,保持了秦军一贯的超强战力,函谷关下的平衡慢慢被打破了,章邯再次进攻曹阳城,周章难以坚守,再次溃退,退到了渑(读“免”)池县(今河南渑池县西部)。

周章感觉到了,渑池也许是他最终的归宿了,他可以继续撤退,也可以投降,但他还是选择了坚守,这也是无奈之举,攻城拔寨之将,回到陈县说不定都会被陈胜杀掉,更何况他这种败军之将。十几天后,章邯攻下渑池城,周章自杀身亡,部属见主帅身亡,无心再战,就地解散。陈胜的一支西路军就此覆没。

周章虽然不是好将军,但是他是几百年来第一个攻到咸阳城下的人,给了后来人无限的希望,失败后慨然自尽,亦无愧于英雄称号。

另一支西路军,也就是吴广率领进攻荥阳的那支部队,在荥阳城下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抵抗,荥阳县属于三川郡,三川郡守是李斯的长子李由,亲自来荥阳指挥。吴广攻荥阳不克,请求陈胜增援,陈胜大张旗鼓请各路豪杰来献计献策,却雷声大雨点小,因为他担心出征的吴广等人挟军队而自立。

陈胜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吴广,这个时候,来自荥阳前线的一件东西暂时解除了他的烦恼---吴广的人头。

吴广的部将田臧,以为荥阳攻不下来,完全是吴广无能所致,而且章邯的军队击败了周章,现在士气高涨,很快处于曹阳正东方向的荥阳就会遭遇章邯军。

田臧忍不下去了,他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取得军队的指挥权,别说一个小小的荥阳城,就是即将面对的秦政府军,也不在话下。在荥阳城围而不克的这段时间内,田臧把主要的将领都争取了过来,吴广在浑然不觉中已经被架空了。等到田臧把一份假造的要诛杀吴广的诏书,放到他眼前之时,吴广才发现,他说什么话,都已经没人听了。

吴广不明白,刀子怎么就架到了自己脖子上,他对这些人平时都很不错啊,被田臧砍下的人头上,也是带着一脸茫然。

不是我的错,也许是你生错了年代。

田臧派人把人头送到了陈胜手里,面对这颗昔日战友的头颅,陈胜的心情复杂到极点,刚解除旧烦恼,又添新烦恼,这个田臧,恐怕比吴广难对付啊,先稳住他再说吧。

一封诏书发到了田臧手里:委任田臧为张楚国令尹。用现在的词语解释令尹,基本可以当作国防部长。

现在的田臧,和过了函谷关的周章一样的感觉了,踌躇满志,他留了一个叫李归的部将和很少一部分军队继续围攻荥阳城,自己率领主力部队,和东来的章邯决战。

这支秦军的战斗力只能用可怕来形容,田臧的军队一瞬间便被吞噬了,围攻荥阳的李归军步了后尘,新晋国防部长田臧战死,荥阳前线主将李归战死,陈胜的第二支西路军覆没。

之前从蕲县领兵东征的葛婴回来了,葛婴也是一路势如破竹,攻城无数------然后他被陈胜杀了。

因为他在东进的过程中,在东城县这个地方,不知道是好心做坏事,还是自己真糊涂,从某个犄角旮旯里找了一个人,立为楚王,然后他听说陈胜已经自己称王了,就把这个人杀了,杀了就杀了吧,还回来向陈胜报告---陈胜什么都没说,诛杀葛婴。

楚王也是你能立的吗?

葛婴如果向北方看一眼,也许就能死得明白些了。

陈胜的北路军,进攻故赵国国土的武臣、张耳、陈余,完全复制了陈胜的发展过程,一路北进,在武臣激动人心的演讲词中,一路不断有人投奔,攻下十多个县城,杀了十几个县令后,兵力已经从三千人达到几万人,武臣封自己为武信君,这个君,和六国未亡之前的孟尝君,信陵君等等的君一个意思,一种称谓,同时也表达自己广纳豪杰的心态。

赵国故土的其他县,因为县里的领导们害怕城破被杀,反倒死守起来,武臣这几万人的战斗力实在不敢恭维,除了这十几个县,其他的没有一个能攻下来。

这些未被攻克的县,好像都在观望,武臣不打他们了,他们也不去攻打武臣,所以这支北路军也是出奇的顺利,一路向北,一直打到范阳县(在今河北省中部,离北京不远)。

范阳县令厉兵秣马,准备迎战。

这时候有人来找他,施施然说:“我听说县令大人要死了,所以来此吊唁,不过呢,既然我来了,你就不用死了。”

“什么叫我要死了你来了我就不用死了?”

“你做这个县令多长时间了?”

“十年。”

“这十年里,你杀了多少人?砍了多少人的手足?黥了多少人的面?”

“数不清,但我是按律法行事啊。”

“正因为律法,所以你得罪的这些数不清的人,都不敢杀你报仇。但是如今天下大乱,到处都在造反,武信君的兵就在城外,而你如果坚守城池,那不用等武信君杀你,县里的少年们就会争着拿你的人头去武信君那里邀功请赏,所以你马上就要死了,不过呢,如果大人赶紧派我去见武信君,即可转祸为福,你也就不用死了。”

这个把县令一顿连蒙带吓的人叫蒯通,范阳县当地人,是个说客,或曰辨士,靠嘴皮子吃饭的,跟苏秦张仪等是同行,这些人往往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眼界和手段。

又一个叫“通”的。

蒯通来到武臣的军营里,说了一通话,太长了,而且基本全是废话,太史公刻点竹简不容易啊。但是含义很简单:怀柔政策。

武臣深以为然,立即施行,怀柔政策的第一个受益者便是范阳县令,武臣封了他一个侯,并且按照蒯通的意思,让这位范阳县令锦衣玉食,香车宝马到处转悠,大做其秀,宣传武信君的大仁大义。

如果政治家足够优秀,很多战争都可以避免,政治家这个称谓,蒯通当之无愧,赵国故土的三十多个县望风而降,武臣也遵守诺言,这些县令只要投降,便跟范阳县一个待遇。

武臣志得意满回到故赵国都城邯郸,在张耳,陈余的撺掇之下称王了。

赵王武臣。

当然了,我们可以想象,张耳陈余两个人的下一步计划就是架空武臣。

陈胜闻讯大怒,便想把武臣、张耳、陈余等留在陈县的家人都杀了,他的上柱国蔡赐劝阻,说这样一来武臣和赵国就变成了张楚国的敌人。陈胜无奈,放过他们的家人,但是全部搬到陈胜的宫里来住,作人质,承认新建立的赵国政权,给了张耳的儿子张敖一个“成都君”的封号,并催促他们尽快驰援周章,进攻咸阳。

张耳陈余反对,他们认为一旦攻下咸阳灭掉秦国,那陈胜肯定马上就对付他们赵国,还不如趁现在陈胜腾不出手来,赶紧扩张自己的势力。武臣对这两位言听计从,拒绝陈胜,并且也跟陈胜当初在陈县一样,派三位部将,韩广,李良,张黡分三路向北方发兵扩张。

这真是个疯狂的时代,向北方进攻故燕国的韩广又完全复制了武臣的发展过程,进攻到故燕国的蓟县(天津北部)后,称王了。

燕王韩广。

武臣气死了,学谁不好,怎么学我啊!但是他不敢得罪这位新立的燕王,就跟陈胜不敢得罪他一样,不过武臣还是要比陈胜厚道一点,把韩广的家人没几天就给送过去了。

这个时候,是公元前209年九月,周章正在领着他的大军从戏城一路向东溃退。在曹阳县撑了两个月后,退到渑池县,十几天后,兵败自杀,这时已经是十一月,按秦历,已经是秦二世二年了。

陈胜的两支西路军全部覆没;西南军的宋留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攻下南阳后,迟迟不肯向西进攻武关;东路军的最高将领被陈胜自己杀了;北路军分立了,坐山观虎斗;向西北进攻故魏国土地的周市,已经五次派人来,将原先来陈县投奔陈胜的故魏国王族魏咎,请去做复立的魏国国王,周市是个忠诚的复国主义者,自己坚决不称王。陈胜谁都不敢得罪,只好把魏咎送走。

章邯,司马欣,董翳率领的那支可怕的军队继续制造毁灭,在黄河南岸的荥阳吞没田臧之后,接着寻找下一个目标。

荥阳正南方向郏县(河南郏县),有名邓说者起兵造反,灭;

荥阳东南方向许县(河南许昌东),有名伍徐者起兵造反,灭;

许县的东南,就是陈县,楚王陈胜之所在,章邯一步都没有停歇,进攻陈县!

陈县陷落,上柱国蔡赐战死,博士孔鲋战死,陈胜向城西逃跑,率领残余部队集结到一个叫张贺的部将军中,这是陈胜最后一支军队了。

战争结果根本就不用多想,章邯继续创造他无敌的神话,张贺战死,军队覆灭,陈胜向东南方向逃跑,逃到汝阴县(今安徽阜阳),喘了一口气,又折回向东北方向的下城父县,那里离他发迹的蕲县已经不远了。

我陈胜有鸿鹄之志,大不了从头再来。

陈胜的车子从下城父城中驶出,却不是继续向东,而是向西,向已经被政府军占领的陈县方向返回。车夫叫庄贾,一脸的紧张和焦虑,车里不是陈胜,确切地讲,是一部分陈胜,他的人头。

这时是公元前209年十二月,陈胜高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六个月前;具体实践这个口号在五个月前,陈胜做了近半年的楚王。

过把瘾就死。

陈胜的西南军将领,宋留,正在南阳县(河南南阳市)进退两难,武关就在南阳县的西部,距离并不远,然而宋留就是打不下来,他也不敢回去,后来传来消息,陈胜死了,庄贾用陈胜的人头为条件投降了秦军。宋留也陷入了迷茫,他的军队人心已经涣散。他下令弃守南阳,向东回撤,士兵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撤退,只是茫然地听从命令一路向东走,某一天来到了新蔡县(河南新蔡县),遇到了政府军,宋留投降了。

宋留并没有受到起义将领的待遇,甚至连俘虏的待遇都没有,直接被押送咸阳,二世下令:五马分尸!

陈胜是一根导火索,能燃烧,也能发出光芒,虽然自身灰飞烟灭,但是身后接着的,是他引发的惊天动地,当年被赢政一手灭掉的东方六国,一个接一个复立,中原大地再次陷入空前的混乱。

插点考证:

1陈胜南路军问题

从陈县出发,向南进攻的是邓宗,但是我翻遍能找到的所有资料,除了在这里,再也没找到有关这个人和他的军队的相关记载。也许是战死,也许被下属谋杀,也许是逃跑了,也许被外星人抓去做实验了。不过我觉得比较大的可能是,邓宗归属了葛婴,甚至被葛婴杀了。从《史记》中对葛婴的相关记载来看,葛婴这个人有胆量有野心,但智谋不足,缺乏战略眼光。邓宗向南进攻的第一目标是九江郡,而《史记.陈涉世家》记载:“…葛婴至东城,立襄彊为楚王…”,唐代司马贞在为《史记》作注时提到东城县属于九江郡,故葛婴也进攻到了九江郡,所以邓宗和葛婴完全有可能遭遇,遭遇的后果不得而知,反正邓宗没有把葛婴杀了,所以要么邓宗归属葛婴,要么葛婴杀了邓宗,我个人感觉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2骊山刑徒、章邯等问题

这个话题要拓展研究起来估计能让历史系的学生们写10届的毕业论文,本人写此文只是业余所为,只能谈其大略,但尽量做到从原始资料中取证。本想皓首穷经探究一番,不过没时间。

①骊山上的人都在干吗

赢政死之前当然在修陵墓,《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徒刑者七十馀万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丽山…”《史记.黥布列传》记载:“…丽山之徒数十万人…”,赢政刚继位就在骊山上大兴土木造坟,这个七十万是统一天下后才形成的规模,并且是同时修建骊山陵墓和阿房宫,七十万应该是最高峰时期的数字,否则没必要单独列出来。后来这个数字应该有所减少,这么多人,管理起来都是问题,赢政下葬后这个数字应该减小了不少。

《秦始皇本纪》另有记载:“(公元前210年)四月…二世曰…郦山事大毕,今释阿房宫弗就,则是章先帝举事过也…”,看来阿房宫的工程一度停滞,赢胡亥认为他父亲没修完阿房宫,如果他不继续修,就会显得始皇帝过于奢侈,所以他要继续修。这个逻辑非常混蛋,将新错误扩大化,以掩盖旧错误,我们有理由怀疑赢胡亥的思维方式有很大问题。按照二世的话推断,骊山上的人有可能都被调去修阿房宫了。“大毕”二字,应该代表始皇陵的地下地上建筑已经全部完工,所以骊山上应该没什么人了,充其量在进行一些善后工作。但是章邯在向二世请命镇压叛乱时说:“…郦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这时已经是十一月,始皇陵已经完工7个月了,怎么会“徒多”?章邯发动骊山刑徒一事,《秦始皇本纪》,《陈涉世家》等等都有记载,故此事应是事实无误。周章的队伍,《秦始皇本纪》和《陈涉世家》的记载吻合:“数十万”,《张耳陈余列传》记载:“武臣…曰…使吴广、周文将卒百万西击秦…”,这个数字是武臣发表激情的演说时提到的,肯定是夸张之语,不可信。数十万是几十万不好说,不过十万以上应该没什么问题,这些人可以击败周章这么大规模的队伍,所以骊山上的刑徒人数应该不在此数字之下。还是刚才的问题,这么多人在骊山上干吗呢?

所以有两个解释:一者,《秦始皇本纪》里的记载错误,骊山之事没有“大毕”,也就是说始皇陵在他下葬15个月后还在进行大规模建设;二者,始皇陵确实地上地下全部完工,但骊山上的人还有别的建设任务。

第一种可能,骊山刑徒继续修始皇陵,这个我本人感觉有问题,秦始皇从即位开始就给自己修陵墓,至少修了30年,而且参与修建的人员又数以十万计,修什么也该早完工了吧?秦始皇是公元前210年九月下的葬,下葬后的工作无非就是填填土,种种树这种劳动密集型工作,植过树的人都知道,填坑比挖坑轻松太多了。到第二年四月,七个月的时间,完成善后工作,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故本人认为,二世提到的“四月…骊山事大毕”是可信的。那剩第二种可能了,骊山上别的建设任务是什么?不知道。

我在这里大胆假设---骊山上之所以还有这么多人,是因为二世在给自己修陵墓。

此事虽然没什么可信度,但是可接受度还是有的,从《史记》的记载可以看出,二世这个人完全继承了乃父好大喜功的性格,行事完全模仿他的父亲,比如赢政出去巡游,他也出去巡游---甚至连路线都一样---所以二世学他父亲,刚即位就修陵墓,完全有可能。

②修阿房宫的人被召去上战场了吗?

没有。首先章邯在请命时,只提到骊山刑徒,没提到阿房宫刑徒;其次,从《秦始皇本纪》后来的记载看,“…右丞相去疾、左丞相斯、将军冯劫进谏曰…请且止阿房宫作者,减省四边戍转…”,二世重修阿房宫后没有停工过,修阿房宫的人有可能是新征调的,也有可能是从骊山调过来的一部分,哪里来的都无所谓,从后文的记载推断,这些人一直都不曾参与镇压叛乱。

③章邯的刑徒军团真有逃跑现象吗?

这是肯定的,虽然《史记》上没有记载刑徒军团的逃跑问题,但《史记.高祖列传》记载:“…送徒郦山,徒多道亡…”,《史记.黥布列传》记载:“…丽山之徒数十万人,布皆与其徒长豪桀交通,乃率其曹偶,亡之江中为群盗…”,从这两段记载可以看出,无论到骊山之前,还是在骊山之上,刑徒逃跑都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尤其后者,更是有组织地逃跑。所以这些人一旦被章邯从骊山上放下来,肯定跑得一塌糊涂,从后文也可以看出,章邯跟周章在曹阳县竟然相持了两个月,根据戏城一战双方的表现看,只能解释为章邯的兵力不足,否则用不着相持这么长时间,之所以兵力不足,只有可能是士兵---或者说刑徒---大量逃跑才能导致。推而广之,这种现象在周章的军队里同样会发生。

④章邯是干什么的?

《秦始皇本纪》记载:“…少府章邯…”,少府这个官职,在《汉书.百官公卿表》里有详细记载:“…少府,秦官,掌山海池泽之税,以给共养,有六丞。属官有尚书、符节、太医、太官、汤官、导官、乐府、若卢、考工室、左弋、居室、甘泉居室、左右司空、东织、西织、东园匠十六官令丞,又胞人、都水、均官三长丞,又上林中十池监,又中书谒者、黄门、钩盾、尚方、御府、永巷、内者、宦者八官令丞。诸仆射、署长、中黄门皆属焉…”,“掌山海池泽之税”,所以上文提到这个管职差不多相当于国土资源部部长,而且还收税,是个肥差衙门。但是从汉书记载看,少府的职责范围要比国土资源部大,分管了很多杂事,类似于皇帝的大管家。

既然骊山是座山,所以骊山修陵墓一事,不管修的是谁的墓,章邯肯定是要参与的,至于是否是工程负责人不得而知,后来他向二世提出建议动员骊山刑徒,而且二世委派他领导这些人,也证明了章邯在骊山工程上是个很重要的人物,甚至是第一负责人。

但是这里又有个问题,国土资源部部长应是文职人员,怎么能让章邯这么一个文职人员率领这么一只特殊的军队去作战呢?

这个问题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我个人分析起来有两个主要原因:一,秦国的制度使然;二,国中无大将。

关于秦国或者说秦朝的制度,有一件事是永远无法回避的,就是商鞅变法。《史记.商君列传》和流传下来的《商君书》等著作中,都对这段历史有详细的描述,相关著作文章多如牛毛,商鞅变法涉及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等几乎所有方面,是一场大规模的变革,以至于任何历史教科书都要收录,商鞅变法也是对社会和人性的一次野蛮试验。这里只提能跟章邯扯上关系的,深入研究还是交给历史学家们吧。

⑤商鞅变法中关于“兵”和“民”

公元前361年,赢渠梁继任秦王位,也就是后世所称的秦孝公,即位当年便广求人才,商鞅---这个时候应该叫公孙鞅,不过为了方便,一概称之为商鞅---便是在这个背景下从小小的卫国来到秦国,求见孝公并得以委任要职,其中当然费尽周折,我们略去不讲,直接说变法。

《史记.商君列传》记载:“…有军功者,各以率(律)受上爵…”,也就是说商鞅变法确立了爵位和军功直接挂钩的制度,《汉书.百官公卿表》记载:“…一级曰公士,二上造,三簪袅,四不更,五大夫,六官大夫,七公大夫,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长,十一右庶长,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十六大上造,十七驷车庶长,十八大庶长,十九关内侯,二十彻侯。皆秦制,以赏功劳…”,结合《史记.商君列传》的相关记载,可以认为这种爵位制度乃商鞅变法所为,商鞅把原有的秦国传统爵位制度细分为二十个等级,有多大的军功,便有多高的爵位。《商君书》记载:“…能得甲首一者,赏爵一级,益田一顷,益宅九亩,一除庶子一人,乃得人兵官之吏…”,最低层的士兵,斩人头一个,便能得到一级爵位,还有物质奖励,并有资格做军官。我很怀疑“首级”这个词就是从这里衍生出来的。

《商君书》记载:“…富贵之门,要存战而已矣。彼能战者践富贵之门…”,这个就是所谓“一教”,“教”就是教化民众,“一教”的意思可以理解为“统治人民的唯一途径”,这个唯一途径就是战争。具体实行起来就是两个办法,一是斩杀敌人,二是告发自己人,至于什么读书写字,搞科学研究,经商做买卖,如果跟战功扯不上关系,一概免谈,所以秦国一片文盲,文臣都靠进口。《史记.商君列传》记载:“…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告发自己人和斩杀敌人是一样的功劳,不好意思,我不得不感概一句,这是什么制度啊!战国时期各国实行的都是全民皆兵制,这个不需要考证,到处有记载,想想就知道。商鞅的这种“一教”制度虽然野蛮无比,但是给了所有普通百姓一个登堂入室的机会,道理很简单,杀人多就能向上爬。要做官,杀人;要赚钱,杀人;要房子,杀人……要做人上人,先杀无数人。商鞅变法在施行的初期,遭到了举国上下所有人的严重抵制,《史记.商君列传》记载:“…卒用鞅法,百姓苦之…”,“…令行於民期年,秦民之国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数…”普通民众苦不堪言,但在秦孝公的强力推举下,商鞅变法得以顺利实施,几年后成效初现,“…居三年,百姓便之…”,再过数年成效显著,“…居五年,秦人富彊…”,“…行之十年,秦民大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於公战,怯於私斗,乡邑大治…”,真的是“秦民大悦”吗?我忽然想起了一句电影台词,“当我们习惯于一种制度的时候,我们就成为这个制度的牺牲品,被制度化了”,对于一种无法改变的制度,我们都有五个阶段的心态,“拒绝,愤怒,妥协,失望,接受”,制度有很多种,但是接受商鞅这种制度,成为这种制度的牺牲品,不能不说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比如所作所为令人发指的战将白起,就是这种制度的产物。

《史记.商君列传》记载:“…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贵族出身的人也要和普通老百姓一样,靠军功说话,这当然遭到了所有贵族的抵制,《史记.秦本纪》记载“…鞅之初为秦施法,法不行,太子犯禁…”,刑不上大夫,况且太子是未来的君主,不能乱动(看来无论什么样的制度下,都会有特权阶层存在),所以商鞅不敢治太子之罪,而是治了太子师傅的罪。

秦孝公死后,被商鞅得罪过的太子赢驷即位,就是后来的秦惠王,秦惠王即位后第一件事便是把商鞅五马分尸,但是这里就会产生一个问题,既然秦惠王不喜欢商鞅,那会不会也不喜欢他确立的那套制度?会不会像宋哲宗即位后,把王安石的新法全废除了一样,秦惠王把商鞅的新法也废除掉?

我没找到证据支持。可以认为秦惠王继承了秦孝公和商鞅所确立的这套制度。不过我们可以分析一下秦惠王赢驷这个人的性格,《史记.苏秦列传》记载:“…秦(惠)王曰:“毛羽未成,不可以高蜚;文理未明,不可以并兼…”,这是赢驷刚即位,苏秦来秦国,劝其称霸天下时,他的回复,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秦惠王这个人比较保守,不像他父亲那般雄才大略,野心勃勃。《史记.张仪列传》有两次这样的记载:“…(秦惠王)犹豫未能决…”,“…惠王曰…寡人不能决…”,可以看出秦惠王也不是决断之人,这种性格决定了秦惠王是个守成之君,他后来的表现也说明了这一点,所以推测起来,秦惠王应该不会对其父亲留下的制度做多大动作,后世贾谊的《过秦论》也提到“…孝公既没,惠王、武王蒙故业…”,赢驷的这个谥号“惠”,也能说明问题,“柔质慈民曰惠,爱民好与曰惠”,秦惠不像是个一脑子叛逆看谁都不顺眼到处搞事的。

这就好解释了,第一代君主确定了制度,第二代君主延续了这套制度,而且这套制度让他们受用不尽,那后世的继承人除非有什么特殊想法,否则就没有理由废除这套制度,只能是发扬和更新。

商鞅变法在战争中的最直接体现,就是秦军在战场上的作战风格,《史记.张仪列传》中,张仪提到“…山东之士被甲蒙胄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按照张仪的描述,东方国家的军队都是披甲带胄,而秦军干脆光着膀子向前冲,左手提着人头,右胳膊夹着俘虏。当然了,张仪是个说客,说起话来肯定极尽夸张之能事,这段描述我们不好太当真,让张仪左手提人头,右胳膊夹俘虏上战场打仗,看他还拿什么打。不过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的秦军的勇猛甚至野蛮,六国慢慢被秦国吞噬,也就理所当然了。

应该说秦孝公励精图治的初衷是好的,但是他的心态有点问题,过于急功近利,以至于他选择了商鞅这支兴奋剂。秦国就像一位运动员,为了提高成绩而持续注射药物,平时不停地运动消耗能量,掩盖了药物的副作用,而一旦停止运动,副作用就立即显现其杀伤力,商鞅这支兴奋剂副作用隐藏的时间很长,但是作用强度比较大---亡国。

关于商鞅变法就说到这里,我提到的这点,只是九牛一毛,大家有兴趣可以找《商君书》来读读,共二十九篇,现存二十四篇,不长,两万字。我本人在读商君书时,有时就看不下去,这个人哪里是什么政治家啊,简直灭绝人性,自己还大言不惭。我很怀疑商鞅这个人心理有问题,下手太狠了,太史公说商鞅“刻薄寡恩”,实在有点抬举他。

⑥考古出土文献

考古出土的文物我们一般人当然没机会目睹了,不过相关的研究资料在文物出土后很快就会出版发行,每所大学的图书馆里都可以找到,还有更直观的方式---电视纪录片,都可以让普通的观众和考古学家一起领略两千年前的风云。

1975年,在湖北云梦县出土了一批秦代竹简,其中一部分竹简记载了一个叫“喜”的人的一生。这位喜先生和秦始皇嬴政是同时代的人,比后者大两岁。竹简上的记载显示,秦国人服兵役没有什么规定,从17岁到60岁,只要国家需要,随时就上战场。喜先生参加了三次战争,应该是立了不少战功,或者说杀了不少人,这样他便有资格从政,后来喜先生在地方上担任了一个县的法官,一直到46岁死亡为止。结合刚才提到的“一教”推广开来,我们就可以认为,无论章邯,还是他的搭档司马欣、董翳,都应该是靠这种途径而求得官职的,而且战功都应该非常大,后来从军官转为文职。所以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个人,无论担任的是文职还是武职,领兵打仗都没问题。

(大家醒醒,我们终于回到章邯的问题上了)

我这么写也不是信口雌黄,《史记.项羽列传》记载,司马欣曾担任栎阳县(陕西临潼)的狱掾,可以理解为监狱长,还和项梁是老相识。他配合章邯镇压叛乱时的官职是长史,长史这个官职属于属官,不直接向皇帝负责,按照《汉书》的记载,左右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左右将军、郡守(省长)这些高级官员都有长史,可以理解为秘书,也可以做为助理、副官、保镖、老师……。长史这个职位生命力超强,一直到清朝还有设置,而且职责几乎没变。司马欣的经历和上文提到的喜先生有点类似,都担任过基层官员,不过司马欣应该工作能力较强,深得领导赏识,后来做到了长史,至于是谁的长史不重要。章邯的经历应该和司马欣差不多,不仅章邯,估计很大一部分秦国官员的经历都和司马欣差不多。

关于让章邯领兵作战的原因,刚才提到有两个,现在考证完一个了,秦国的制度问题,下面说另一个:国中无大将。

⑦为什么说国中无大将。

秦国的主力作战部队都在华北和华南,《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三十二年(公元前215年)…始皇乃使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击胡…”,并且一直驻扎在长城沿线,这是华北军。“…三十三年,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以適遣戍。…”,这是华南军,《史记》中没有记载华南军有多少人,不过后世的《淮南子.人间训》中曾提到:“…秦皇…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五十万,规模更大。华北军和华南军80万这么大的规模,能征善战之将肯定都参与了,所以政府军缺少将领也是可以理解的,章邯也就趁机登上了历史舞台。如果没有这次机会,他的一生也许就在国土资源部部长这个职位上干下去了,史册上不会留下任何记录,几千年后人们考古时,可能会在哪块砖上发现这么一个名字。终究是时势造英雄,章邯来了,扮演着一个终结者的角色来了。

那两只庞大的华北和华南军,很快就会在下文出场,他们的出现会改变什么吗?

新希望

陈胜的死,不是结束的开始,只是开始的结束。

实际上陈胜还在享受他的王位之时,整个国家的焦点已经开始从他身上转移了。周章从戏城一路后撤的时候,即公元前210年十月,在遥远的东南方会稽郡,今天的江苏省南部,我们在开头时提到的那位中年人和少年人,就是项梁和他侄子项羽了,正在郡守殷通大人的衙门里做客。项梁是殷通请来商议起兵之事的,人人都想搭造反这趟顺风车。可能是出于保密的原因,就只有他们两个在里面说话,项羽一个人在外头。

之所以找项梁商议,是因为项梁实在有些来头,首先出身名门,前楚国大将项燕之子;其次此君犯过事,坐过牢,后来通过司马欣的关系放了出来,目前在会稽郡避风头,不过他的风头越避越大,现在是一位黑白道通吃的人物。

殷通的意思是,他挑头起兵,由项梁和桓楚具体负责作战,桓楚是谁不知道,想来跟项梁应该是一号人物。不过有个小问题不好解决,桓楚比较低调,一时找不到人。

项梁忽然发话:“舍侄项籍一向和桓楚有交往,他应该可以找到。”

“那就快快有请。”

“舍侄就在外面,我这就去告知他,寻找桓楚一事万万耽搁不得,我让他即刻动身。”

项梁出来跟项羽说了一番话回到了屋内,项羽不但没走,反而向前把守住了殷通房间的门口。

项羽忽然听到屋内传来声音:

“动手!”

项羽持剑冲进屋内,无一丝一毫迟疑,剑锋过处,殷通人头落地。

项梁把郡守印信找出来佩到自己身上,拎起殷通的人头,叔侄俩走出门外。

郡守衙门的侍卫门人们已经意识到到出事了,全部跑出来准备堵住项梁项羽。项羽不发一言,持剑向前砍杀,上百号的侍卫仿佛没有了还手之力,当者立毙,鲜血四溅,尸体满地,以至于剩下的都不敢动手了。

项羽持剑而立,这些人已经完全被他的气势所震慑,每个脸上都写满了恐惧,项羽前进一步,他们后退一步。项梁项羽扬长走出大门。

造反还轮不到你殷通,为了项氏一门的国仇家恨,你的人头就做我的踏脚石吧。

项梁自封为会稽郡守,靠自己的影响力召集了一支队伍,告诉他们,我项梁今天也造反了。

但是项梁不是陈胜,毕竟是名将之后,行事自有其大家风范。来投靠他的人不计其数,项梁有着强烈的精品打造意识,这些人他没有照单全收,而是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仔细遴选,组织了一支8000人的精兵队伍,人数虽然比陈胜的队伍小一个多数量级,但是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这8000人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创造历史。

这些人里很多都是老相识,项梁按照他们曾经的表现,点兵派将,然后准备挥旗北向,攻城略地。项羽此时的职位是副将。

项梁虽然素来就有威信,但是他手底下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善男信女会造反吗?比如现在就有个人,叫什么名字不知道,项梁没有用他,然后此人意见非常之大,开会选人的时候当众表示出强烈的不满。

大家都等着看项梁的反应,甚至不少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那些没有被项梁选用的人,更是准备起哄。

项梁淡淡地回了一句:“之前我让你主持个丧事,你都办不好,还想领兵打仗?”

这个人没再说话,退下了。底下的人都明白了,项梁点将,确实有令人信服的道理,提什么意见也是多余。更有些人开始郁闷,当初怎么跟项梁的关系不处得好一点……

一切准备就绪,项梁下令,向北进军。

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他们所处的位置,在今天的江苏省吴县,太湖以东,距离长江还有一段距离,中间夹着三个县,无锡,曲阿,丹徒,这三个县本就属于会稽郡,现在项梁手持郡守印信,一路畅通无阻,项梁每到一个县都停留一段时日,挑选精兵,充实自己的队伍,尽管浪费了很多时间,但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为了将来的战斗,这点时间算不得什么。终于来到了长江南岸,准备渡江北上。

忽然从江北来了一个叫召平的人,手持陈胜的诏书,说要拜项梁为张楚国的上柱国,就是丞相---此时陈胜刚刚死了---这封诏书是假造的。召平是广陵人(扬州),在长江北岸。他响应陈胜,也跟着造反,想把自己的家乡广陵城占领了,但是死活就攻不下来。后来听说项梁已经到南岸了,大约他是想借项梁的兵来帮自己一把,但是又怕项梁不帮他,所以假造了陈胜的王令,先给项梁戴上一顶丞相的大帽子,算是一份礼物;还有个原因,召平已经知道陈胜大势已去,生死未卜,章邯在步步紧逼,现在他急需找个靠山。

召平这点心思肯定是瞒不过项梁的,但是伸手不打送礼人,况且项梁本来就要渡江去打广陵,就当送他一个顺水人情吧,于是项梁接受了这个封号,渡过长江,来到广陵城下。

广陵城对召平来说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但是对项梁的八千人来讲,就如打破一座篱笆墙,并没有费多大的气力。

项梁在广陵城进行了一番整顿,准备继续北上,这个时候传来消息,西北方向的邻县东阳,有位叫陈婴的当地人,已经把县城占领了,高举义旗招揽天下英雄,现在已经两万多人了。项梁马上派人联系陈婴,约定一起西进,支援陈胜。

自古以来的战争,无论何种目的,有个很重要的考虑因素,就是旗号问题。千万千万不能打错旗号,比如眼下的陈胜,造反才一个月,就忙着称王了,用张耳的话讲,这是在向天下人暴露私心,结果陈胜六个月就告终结。

项梁对这个什么上柱国官位没多大兴趣,但是他需要这么一个旗号,告诉天下人,我项梁联合陈婴西进,是为了捍卫张楚国,不是为别的。

而这正是陈婴求之不得的,因为他是被人强架着,来做这个领军人物的。

陈婴原是东阳县的令丞,相当于办公室主任,是个非常正派之人,在一县之内素来有贤名。东阳的年轻人们看到到处都在起兵,也组织起来,找了个机会把县令杀了,树起大旗也造反,让陈婴做领袖,陈婴百般推辞,还是没有推辞掉,只好接受。他的母亲非常反对,用他母亲的话说:

“我嫁到你们陈家几十年了,就没见过你们家祖坟上冒过青烟,你啊别带这个头,最好是依附别人。成功了,能封个侯;失败了,你不是带头的,逃跑起来也方便。”

他母亲的话,我们也不好说是对是错,但陈婴是个孝子,也比较低调,现在项梁联系他了,正好把这两万人交予项梁统领,太烫了,赶紧转手。

这两万人大大充实了项梁的队伍,项梁渡过淮河,继续北上。实际上,在这段时间内,除了陈婴这支队伍,还有不少所谓豪杰慕名而来投奔麾下,比如英布。

这里又要从陈胜讲起。陈胜死后,他的部将吕臣,将残余部队组织起来,在陈县东南邻县新阳,重新起兵。吕臣的队伍有个很明显的标志,就是士兵头上都带着青色的头巾,号称“苍头军”。

由于政府军占领陈县后,并没有多余兵力留下驻守,所以苍头军再次攻下了陈县,杀掉了刺杀陈胜的车夫庄贾。这当然引起了章邯的注意,章邯派他的左右校尉军---校尉是中级军官---重新占领了陈县。

苍头军也难逃被政府军追杀,走投无路,投奔了英布。

英布是个纯粹意义上的土匪。此人是个奇人,年轻时犯过事,受了黥刑,就是在脸上刻字,后来人们干脆就叫他黥布,他却以此为荣,号称他算过命,受了刑就有机会称王。周围人当然一片鄙视,英布也不以为然。由于是刑徒,所以就被送到骊山修皇陵,也许是能人无所不能,他找了个机会,竟然成功策划并实施了一起越狱行动,领着一大批人逃出骊山,后来这群人就在淮河流域一带,以英布为首,做起了山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吕臣投靠他之后,英布与追杀而至的政府军展开直接对抗。

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英布这支土匪军表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竟然击败了章邯的左右校尉军。政府军无敌的神话第一次被打破,被一群土匪打破,英布一战成名。

他们所处的位置,在今天的江苏省吴县,太湖以东,距离长江还有一段距离,中间夹着三个县,无锡,曲阿,丹徒,这三个县本就属于会稽郡,现在项梁手持郡守印信,一路畅通无阻,项梁每到一个县都停留一段时日,挑选精兵,充实自己的队伍,尽管浪费了很多时间,但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为了将来的战斗,这点时间算不得什么。终于来到了长江南岸,准备渡江北上。

忽然从江北来了一个叫召平的人,手持陈胜的诏书,说要拜项梁为张楚国的上柱国,就是丞相---此时陈胜刚刚死了---这封诏书是假造的。召平是广陵人(扬州),在长江北岸。他响应陈胜,也跟着造反,想把自己的家乡广陵城占领了,但是死活就攻不下来。后来听说项梁已经到南岸了,大约他是想借项梁的兵来帮自己一把,但是又怕项梁不帮他,所以假造了陈胜的王令,先给项梁戴上一顶丞相的大帽子,算是一份礼物;还有个原因,召平已经知道陈胜大势已去,生死未卜,章邯在步步紧逼,现在他急需找个靠山。

召平这点心思肯定是瞒不过项梁的,但是伸手不打送礼人,况且项梁本来就要渡江去打广陵,就当送他一个顺水人情吧,于是项梁接受了这个封号,渡过长江,来到广陵城下。

广陵城对召平来说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但是对项梁的八千人来讲,就如打破一座篱笆墙,并没有费多大的气力。

项梁在广陵城进行了一番整顿,准备继续北上,这个时候传来消息,西北方向的邻县东阳,有位叫陈婴的当地人,已经把县城占领了,高举义旗招揽天下英雄,现在已经两万多人了。项梁马上派人联系陈婴,约定一起西进,支援陈胜。

自古以来的战争,无论何种目的,有个很重要的考虑因素,就是旗号问题。千万千万不能打错旗号,比如眼下的陈胜,造反才一个月,就忙着称王了,用张耳的话讲,这是在向天下人暴露私心,结果陈胜六个月就告终结。

项梁对这个什么上柱国官位没多大兴趣,但是他需要这么一个旗号,告诉天下人,我项梁联合陈婴西进,是为了捍卫张楚国,不是为别的。

而这正是陈婴求之不得的,因为他是被人强架着,来做这个领军人物的。

陈婴原是东阳县的令丞,相当于办公室主任,是个非常正派之人,在一县之内素来有贤名。东阳的年轻人们看到到处都在起兵,也组织起来,找了个机会把县令杀了,树起大旗也造反,让陈婴做领袖,陈婴百般推辞,还是没有推辞掉,只好接受。他的母亲非常反对,用他母亲的话说:

“我嫁到你们陈家几十年了,就没见过你们家祖坟上冒过青烟,你啊别带这个头,最好是依附别人。成功了,能封个侯;失败了,你不是带头的,逃跑起来也方便。”

他母亲的话,我们也不好说是对是错,但陈婴是个孝子,也比较低调,现在项梁联系他了,正好把这两万人交予项梁统领,太烫了,赶紧转手。

这两万人大大充实了项梁的队伍,项梁渡过淮河,继续北上。实际上,在这段时间内,除了陈婴这支队伍,还有不少所谓豪杰慕名而来投奔麾下,比如英布。

这里又要从陈胜讲起。陈胜死后,他的部将吕臣,将残余部队组织起来,在陈县东南邻县新阳,重新起兵。吕臣的队伍有个很明显的标志,就是士兵头上都带着青色的头巾,号称“苍头军”。

由于政府军占领陈县后,并没有多余兵力留下驻守,所以苍头军再次攻下了陈县,杀掉了刺杀陈胜的车夫庄贾。这当然引起了章邯的注意,章邯派他的左右校尉军---校尉是中级军官---重新占领了陈县。

苍头军也难逃被政府军追杀,走投无路,投奔了英布。

英布是个纯粹意义上的土匪。此人是个奇人,年轻时犯过事,受了黥刑,就是在脸上刻字,后来人们干脆就叫他黥布,他却以此为荣,号称他算过命,受了刑就有机会称王。周围人当然一片鄙视,英布也不以为然。由于是刑徒,所以就被送到骊山修皇陵,也许是能人无所不能,他找了个机会,竟然成功策划并实施了一起越狱行动,领着一大批人逃出骊山,后来这群人就在淮河流域一带,以英布为首,做起了山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吕臣投靠他之后,英布与追杀而至的政府军展开直接对抗。

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英布这支土匪军表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竟然击败了章邯的左右校尉军。政府军无敌的神话第一次被打破,被一群土匪打破,英布一战成名。

但是英布明白,自己这支队伍毕竟是土匪,乌合之众,虽然侥幸胜了,但是下一步就有个大问题,一旦章邯盯上他,自己的实力远远赶不上政府军主力部队,他必须给自己找条出路。正好项梁渡过了淮河,英布直接过去投奔。

项梁当然是真心欢迎了,他眼下最大的战略目标就是扩充军力。除了这两支大规模的军团,更有无数以个人名义来投靠的。

有一位年轻人,从附近的淮阴县也来到了项梁的军中,这位身材高大,脸上带点忧郁的年轻人,并没有引起项梁的注意,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谁也不会料到,几年后,这位年轻人差一点改写了中国历史,或者换个角度说,他曾经改写过中国历史。

他叫韩信。

陈婴和英布以及其他人的加盟让项梁的队伍激增到六万多人,临时驻扎在下邳县(江苏北部邳县)。章邯的政府军还没有开过来,项梁决定利用这个机会,火并北方紧邻的秦嘉。

秦嘉是在陈胜称王的时候起兵的,位置在东海城,今天的山东省郯城县,但是他拒绝接受陈胜的节制。陈胜死后,秦嘉立了一个楚国遗民景驹做楚王,想独霸一方。现在项梁来了,秦嘉又拒绝接受谈判,准备武力对抗项梁。

项梁进攻,秦嘉战败;

项梁追击,秦嘉战死,军队投降;

景驹逃跑,死于非命。

就这么简单。

项梁收集秦嘉余部,再次充实了自己的队伍。下一步的计划,就是向西,直插咸阳,拔掉那黑色的王旗,让一百多年来,秦国欠楚国的债,一并偿还!

然而他得到了一个可怕的消息----章邯来了。

早晚都要来,既然来了,就没必要逃避,迎战!

项梁派朱鸡石,馀樊君(怀疑是个称号而不是真名)接战,两军在粟县(河南夏邑县)遭遇。与此同时,项梁派项羽进攻襄邑县(河南雎县),配合二人的行动。

章邯进攻,朱鸡石死,馀樊君逃。

还是这么简单,章邯依旧无法撼动。

项梁终于知道了章邯有多么可怕,他没有一点胜算,暂时撤退到薛城(山东微山县),以沛泽(山东微山湖)为屏障,积攒实力,伺机动作。

馀樊君战败后,逃到了胡陵,薛城就紧挨着胡陵,项梁诛杀馀樊君,向诸将示警:我项梁手下没有逃兵!

项梁派项羽进攻襄邑,应该说更多是一种考验,襄邑在粟县西北,离项梁的根据地比较远,即使攻下来,也是一块飞地,意义不大。然而这是项羽第一次独立带兵,强烈的自尊心驱使他只能胜,不能败。

襄邑的防守比预先料想的要坚固很多,项羽几次进攻都告失败,这要是碰到张耳陈余,肯定就放弃了,然而站在襄邑城下的是项羽,他自己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失败!

再攻!

项羽一马当先,故楚国的勇士们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战斗力,一波一波涌向城门,政府守军终于支撑不住,襄邑城攻下。

战后打扫战场,项羽目视着他的士兵们,全部都是血染战甲。这些人有的浑身血污,有的满脸泥土,有的在哭泣,更有断手断脚而哀号的,甚至因为疼痛难忍而自杀的,旁边成堆的尸体正在就地掩埋,项羽脸上的肌肉也开始抽搐了,他的内心在翻腾,报仇,报仇,把你们全杀光,让你们反抗,杀!杀!杀!悲从中起,怒由心生,所有的情绪变成两个字从喉咙里冲出来:

屠城!

所有战争中最恐怖的军令。

襄邑城被从地图上抹了去。

目标达成,项羽不再恋战,回报项梁薛城。项梁对他这个侄子的屠城行为竟然表示了默许。

项梁在薛城召开了一次非常正式的军事会议。会议的主题有两个,一是如何应对章邯的攻势;二是如何应对陈胜死后各地义军群龙无首的局面。

出席会议的都是项羽麾下的将领,以及四方慕名而来的义军领袖。

在一个不起眼的席位上,坐着一位笑容满面的人,仿佛跟谁都很熟,见谁都打招呼,然而一旦笑容消失,露出的却是一脸的阴沉。

他叫刘季,伯仲叔季排行的那个季,刘四儿。

很多年后,我有个名字叫刘邦,任何人都可以做皇帝,只要你知道什么叫无耻。会议的第一个讨论主题,并不算紧急,因为章邯的进攻只是试探性的,打完粟县一战后就撤回去了,章邯目前正忙于对付复立不久的魏国,无法全力镇压项梁军;第二个主题,如何应对当下的混乱局面,换句话说,该选谁做老大?

这是个大问题,谁做老大关乎着打什么旗号,旗号打错了,自己都会倒。

没人发言。

开会都这个样,只要讨论的是正事,领导不点名,基本上是没人主动要求发言的。

有个老头子说话了,范增,七十岁,老资格,名气很大,千里迢迢从巢湖老家跑到山东境内来投靠项梁,项梁拜为上宾。

范增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首先一定要打楚国的旗号;其次,一定不能学陈胜,急于称王。之所以打楚国旗号,因为在被秦国所灭的六国中,楚国最可怜,也最无辜。楚人中间一直流传着一句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提到灭秦,楚人肯定是上下一条心,这是坚实的群众基础,一定要利用起来,所以一定要打楚国旗号,大打特打,不仅仅用楚作为国号,还必须要找个纯正血统的王室后裔做领袖,以后大家听他号令,以表示诚心。不能像陈胜一样,竖起一杆楚国的大旗,旗下坐的却是他自己,结局就是秦国未灭身先死。

项梁完全同意,拍板通过。大家都去满世界找当年楚国王族的直系后裔,这个其实很好找,楚国灭亡不过才15年,很快就找到一个叫熊心的牧羊人,是当年楚怀王的孙子,按年份推断,这位牧羊人即使没有范增年龄大,也应该是中年人以上了。

带着满心的激动、欣喜、茫然、无奈、恐惧……熊心被项梁一手扶上了王位,无论这个王位有多少含金量,至少都是名义上的楚军最高领袖。

熊心被尊为楚怀王,以下邳县(江苏邳县)为都城。按理说,楚怀王属于谥号,属于一位已经死了快一百年的国王,活人是没资格用的,但是怀王在楚国人的心里,是一个充满了悲剧色彩的传说,是一位被永远怀念的君主,现在他的孙子以他的谥号为名,重新给了楚人以无限的希望,怀王有后,怀王有后啊!

范增说秦灭六国,楚国最冤,其实哪个不冤?我还说燕国最冤呢。但是不能从后世的角度去对当年的人说三道四,如今尚且见不到国际主义者,何况两千年前。但是完全有理由,我们应该回顾一下秦楚两国之间的百年风雨,也是令人无限唏嘘的一段悲剧,权当是篇考证文吧。

百年风雨

119年前,即公元前328年,楚国国王熊商病死,谥楚威王,太子熊槐即位,就是后来的楚怀王。

熊槐刚即位就面临一个国家尊严问题:魏国趁火打劫,在楚威王国丧期间,攻占了楚国的陉山。其实这件事也牵扯到了秦国,魏国为了让秦国保持中立,许诺在战事完结后割地做为报偿,后来却食言不给,秦惠王----当时还是公爵,四年后才称王----把这事告知了熊槐,约定如果魏国不割地,就联合起来攻打魏国,熊槐报仇心切,稀里糊涂就答应了,结果魏国害怕了,只好同意割地,然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算下来楚国丢了一块领土,什么也没得到。

年轻的熊槐,被魏国打了一巴掌,然后又被秦国耍了一把,这是他即位后第一次和秦国接触,结果就是被老奸巨滑的秦国欺负了。

五年后(前323年),熊槐积攒够了实力,派柱国(丞相)昭阳率兵攻打魏国,占领八座城池,楚国复仇成功,熊槐嘉奖昭阳,升职为令尹(国防部长),昭阳志得意满,想进一步扩大战果,下令进攻齐国,很不凑巧很不凑巧的是,在秦国任职的陈轸当时正出使齐国,应该是进行国事访问了,秦国是不希望任何一个国家坐大的,所以一定要干预此事,陈轸对昭阳说,你打齐国,即使胜了,也无法再升职了,因为令尹已经是最高职位了,如此一来就是功高震主;如果败了,肯定撤职查办,连令尹也做不成了。就好比作画,你攻下魏国八座城池,这是画了一条完美的蛇,再进攻齐国,就是在蛇身上画脚了,非但是多余之举,连蛇都不是了----“画蛇添足”这个成语就出于此。

昭阳撤军回国了。

熊槐第二次和秦国打交道,吃了一个很让人郁闷的暗亏。

不过就在事过后不久,秦国却突然提出要与楚国修好,并委派张仪从中斡旋,楚,秦,齐,魏四国结为联盟,秦国此举的目的是从政治上孤立韩,燕,赵三国,还是那个古老的外交策略:远交近攻。

然而任何联盟都是以利益为基础的,四国本就没什么诚意,再加上苏秦从中撺掇,五年后(前317年),联盟破裂,楚、齐、燕、韩、赵、魏六国联军攻打秦国,兵至函谷关下。秦军反击,六国各怀鬼胎,根本无法联合作战,非但没有攻下函谷关,反倒被秦军各个击破,狼狈撤军。

六国伐秦,悻悻而归。

再五年后(前313年),秦惠王忽然宣布免去张仪的丞相之位,并让张仪出使楚国,而之前,和张仪同事秦惠王的陈轸也投奔了楚国,所谓朝秦暮楚,就如同现在的职业经理人。陈轸奔楚,是因为张仪容不下他;张仪来楚,却是带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熊槐并不喜欢陈轸----他要喜欢就怪了,反而把张仪奉若上宾,委任为柱国,每天和他喝酒畅谈,因为张仪给楚国带来了一件难以拒绝的礼物,至少张仪自己是这么说的。

秦惠王想进攻齐国,但是齐国和楚国目前的关系正处于蜜月期,如果妄动齐国,恐怕楚国会在背后有所动作,所以秦惠王派张仪到楚国,想办法让齐楚绝交,以解除后顾之忧。

张仪先是对熊槐大谈秦楚两国的关系曾经是多么多么好,秦国对楚国是多么景仰,他对楚王又是多么景仰,现在关系之所以闹得这么僵,还不都是因为那个齐国嘛,只要楚国和齐国断交,秦国答应归还很多年前占领的楚国故土商於,方圆六百里。熊槐高兴啊,就出现刚才我们提到的那一幕,他天天和张仪饮酒畅谈,恨不得早认识二十年。

熊槐宣布和齐国断交。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定金都没交,他就敢发货。陈轸看出里边的蹊跷了,但是熊槐根本不搭理他。

张仪完成任务要回国了,熊槐恋恋不舍地和他分手,另外派了一位将军跟着去秦国要那六百里地。到了秦国,张仪就再也找不到人了,这位将军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张仪出车祸受伤了,张仪出车祸受伤了……

熊槐得到这个消息,竟然天真地认为是自己和齐国断交的意志不坚定,以至于让张仪有所顾虑一直拖着割地的事不办。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荒唐至极的举动:他派了一个人去齐国,大肆折辱了齐王一番。用意就是告诉天下人,楚国和齐国从此恩断义绝!

多么傻,又多么可怜,让人郁闷地想哭。

齐王大怒,宣布从此和楚国断交,并宣布和秦国结盟,一起兴兵讨伐毫无信誉的楚国。

这个时候,张仪的伤不知道为什么也好了,他问那个同来的楚国将军,你怎么不去接收割地啊,很大一片,方圆有六里地呢。楚将万分困惑地问,不是说好方圆六百里吗,怎么成了六里……张仪却说自己从没提过什么六百里地的事。楚将明白了,他这是被耍了,回国报告给了熊槐。

熊槐也终于明白了,什么秦国要进攻齐国,什么秦国景仰楚国,什么商於六百里地,什么张仪,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秦国的目的就是为了联合齐国大规模进攻楚国!可怜他一步步被牵着鼻子走,就差张仪在头顶上举个牌子,上面写四个大字:我在耍你。

熊槐愤怒了,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要雪耻,他要灭了秦国!陈轸再次劝他,和秦齐两个超级大国的联军作战,没有任何胜算,还不如割地请和,至少能保存实力。熊槐现在满腔怒火,已经丧失了理智,陈轸的话他非但没听,还把人也赶走了,陈轸只好又回到了秦国。陈轸是个人才,熊槐这么做,无异于资敌。

熊槐要进攻秦国,就要面临两线作战的危机,东边有齐国的大兵压境,虽然齐国不一定真的会进攻,但是楚国肯定要抽出大量兵力以防不测,这样一来,西线和秦军作战的兵力就不足了,熊槐就算不进攻秦国,秦国也会主动进攻楚国的,秦国等的就是这个结果,因为秦国目前的实力并不足。

第二年春天(前312年),秦楚两国开战,战争的结果是楚国八万士兵战死疆场,七十多位将军被俘,丢掉了富庶的汉中平原。熊槐怒不可遏,举全国之兵反攻,不幸中了秦国的诱敌深入计策,楚军被引诱至蓝田,再次大败,韩、魏两国趁乱也进攻楚国。这个过程中齐国一直在边境上看热闹。

熊槐害怕了,撤军回国。秦国为了腾出手来进攻其他国家,第二年(前311年)忽然又提出要和楚国修好,答应把汉中平原归还一半给楚国。熊槐的回答是一句充满义愤的话:我要张仪,不要土地!

张仪真的来了,熊槐把他关起来准备杀掉,张仪却通过各种关系搭上了楚国权臣靳尚,重金贿赂,又通过靳尚搭上了熊槐的宠妃郑袖。郑袖某天晚上对熊槐说,如果杀了张仪,秦国肯定攻打楚国,楚国肯定是打不过秦国的,为了避免祸事,我明天就回江南老家。多情的熊槐怎么会舍得她心爱的女人离开,竟然开释了张仪,张仪二话没说,逃回秦国。屈原这时刚从外面回来,质问熊槐为什么不杀了张仪,熊槐后悔了,追杀张仪,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熊槐第三次和秦国交手,完败。兵败,失地。这一年秦惠王死了,秦武王即位。

二年后(前309年),齐国主动来和楚国修好,欲联合其他国家讨伐秦国,熊槐答应了,齐国却只是动动嘴皮子,没有任何具体的军事行动。

再四年后(前305年),秦武王死了,秦昭王即位,由于太年轻,由他的母亲宣太后摄政,而宣太后是楚国人。宣太后执政后主动和楚国修好,怎么说楚国也是娘家,秦国嫁了一位公主给楚国,楚秦两国关系开始转好,熊槐为了表示诚意,宣布和齐国断交。第二年(前304年),秦昭王主动邀请熊槐到秦国,并宣布和楚国结盟,并且归还了楚国一块土地。

再一年(前303年),齐国气愤楚国的断交行为,联合韩魏两国进攻楚国,熊槐请求秦国发兵救援,并送楚国太子到秦国作为人质,秦国同意发兵救援,齐韩魏三国只好退兵。经过这件事,楚秦两国的关系空前好转,熊槐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缓一口气了,不用再担心秦国来进攻了。

越担心出事,就越出事,一年多后(前301年),楚国这位太子杀了一位秦国大夫,并畏罪潜逃回了楚国,秦国大怒,宣太后也不顾虑什么娘家不娘家了,联合齐韩魏三国进攻楚国,楚国丢掉了重丘城,大将唐眜战死,来年(前300年)秦国变本加厉,再次进攻,一向以好战为名的楚军再次大败,熊槐无奈,向北方的齐国求援,齐国只是口头答应。第二年(前299年),秦军继续攻打楚国,夺走八座城池,大将景快战死。

当初那位太子也许想不到,他的一时冲动断送了多少大好河山。

秦昭王向熊槐发来一封信,信的内容是秦国想休战,并且为了表示诚意,请熊槐来武关,由秦昭王亲自和他会面,然后两国结盟。

熊槐犹豫不决,他也知道这可能是秦国的一个阴谋,但是如果不去,又怕秦国继续进攻,他不想做亡国之君啊。王公大臣们有的反对,有的赞同,熊槐单纯的儿子熊兰劝他去,认为得罪楚国的后果非常严重。熊槐同意了,出发前往武关。

熊槐临行前应该回首遥望,也许他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眼见到楚国美丽的江山了。熊槐一到武关就被扣押,送到秦国的咸阳城,秦昭王羞辱熊槐,让他以藩臣的身份朝拜。熊槐怒气冲天,但是有什么用,在别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秦昭王的图谋这时终于暴露出来,他是想以熊槐为人质,索要领土,他告诉熊槐,只要把巫山,黔中这两块地方给秦国,就风风光光送你回去,否则,就在秦国继续做你的蕃臣吧。

熊槐思念他的国家,无奈地答应了,但是提出一个条件,先送他回去,再割地。

秦昭王的回答是两个字:不行。先割地,再送你回去,否则就在这里呆着吧。熊槐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了骨气,你让我做蕃臣也好,杀了我也好,这地我就是不给你了!

秦昭王也不着急,反正人在手里,把消息传到楚国,看看你的臣民是要领土,还是要你这个国王。

楚国人的反应是新立了一个国王,并且拒绝了秦国的领土要求。这个国王就是后来的顷襄王。

秦昭王大怒,不给就强攻,立即发兵攻打楚国。楚军大败,五万将士战死沙场,十五座城池丢失,熊槐继续被软禁在秦国。

熊槐对故土的思念日甚一日,想尽各种办法逃跑,有一次他终于成功了,但是由秦去楚的必经之路---武关被秦军把守得密不透风,根本没有机会,熊槐没有办法,只好北上逃到赵国,请求赵国把他送回去,但是赵国不敢接待这样的不速之客,熊槐只好又向南,逃到了魏国,魏国收留了他-----然后又送给了秦国。

熊槐被继续扣押在秦国,他每天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登高南望遥远的故土。熊槐悲伤过度,一病不起,不久后,即公元前296年,熊槐客死秦国。

秦国人把熊槐的遗体送回楚国,沿途无数的普通百姓跪下哭泣,就如自己的亲人亡故了一样,灰色的天空下起了雨,落在他们的脸上,浑然不觉,因为他们的国王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楚国人给熊槐上的谥号是“怀”,楚怀王。

也许有人会说,楚怀王就是一个昏君啊,没错,说他是昏君我没意见。但是我还是那个观点,环境决定人的看法,用现代的眼光去评价两千多年前的人物,有失公允。楚怀王一生单纯冲动,扮演的都是被侮辱与被伤害的角色,更被秦国玩弄于股掌之上,结局更是凄凉,客死他乡。如果他真是无道之君,死了之后何至于举国哀伤,应该举国弹冠啊,而且谥号这个怀,有两个含义,一个是怜悯,一个是颂扬。楚怀王生错了年代,如果在大汉,也许他会是文帝刘恒;如果在盛唐,也许他能做高宗李治,但是他却生在了铁血纵横,权诈满天的战国时代,这是个比达尔文笔下的世界更残酷的时代,注定他要成为强势种群口下的牺牲品,这一切都被楚国人看在眼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楚人同情并且怀念楚怀王也是情理之中了。

楚国人对秦国从此埋下了深深的仇恨,代代相传。

楚怀王死后,楚国继续被秦国蚕食,或明抢,或暗夺,国势日衰。

前294年,秦国大将,杀人魔白起进攻韩国,在伊阙斩韩军24万,秦昭王不可一世,向楚国发来一封气焰极度嚣张的挑衅书:让你的士兵吃饱饭,跟我打一场!顷襄王没有胆量接战,结果是第二年(前293年)秦国主动进攻,夺走了宛城;

前278年,楚国被迫在曾经是自己土地的宛城和秦国签下了城下之盟;

前273年,秦将司马错攻楚,楚军战败,被迫割让上庸、汉北;

前272年,白起攻楚,夺走西陵;

前271年,白起再次攻楚,攻占楚国旧都郢城,一把火烧了世代楚王的墓地夷陵;

前270年,秦国一个地方官,蜀郡守张若进攻楚国,夺走巫山和黔中,楚国丢掉了半壁江山;

前262年,楚国割让州邑城给秦国;

前241年,为避秦国锋芒,楚国迁都至寿春(安徽寿县),寿春改名为郢都;

前225年,秦将蒙恬、李信进攻楚国,夺走十多座城池;

前223年,秦将王翦倾全国之兵60万进攻楚国,攻陷郢都,楚国大将项燕兵败自杀,楚国灭亡,立国共519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说法开始在民间流传。

前210年,项燕的儿子项梁在会稽郡起兵反秦,前209年四月,项燕在薛城召开军事会议,在座的有个人叫刘季,刘季年轻时……

8阳光灿烂的日子

刘季是个人才。

太史公对他的开国皇帝是这样描述的:刘邦同志兼有劳动人民的豪放本色和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浪漫情怀(好酒及色)。

--为什么连后世人都说你好色?

--因为我太多情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多情呢?

--因为我有一颗奔放的心。

……

刘季有很多优点,

家庭关系和睦---比如经常去他嫂子家吃白食;

尊重老人意见---比如他爸爸骂他不务正业,他也坦然接受;

组织能力很强---比如经常组织人去当地的小酒馆喝酒,促进乡村经济发展;

豪放不拘小节---比如他喝酒基本不给钱,只消化不消费;

领导能力出色---比如他把夏侯婴打了一顿,夏侯婴竟然还袒护他;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刘季结交广泛,无论布衣平民的樊哙,周勃,卢绾……还是沛县城里的头头脑脑们,萧何啊、曹参啊(说不定还有他们的夫人)等等,甚至几百里地之外的张耳,都是熟人。靠着这些关系以及刚才提到的性格中诸多闪光点,在一次政府遴选公务员时,刘季成功晋级,当选为亭长,下辖十来个小村。亭---乡---县---郡---皇帝,算起来刘季跟秦始皇就差着四级,嗯,前途一片光明,他甚至还有过一次到咸阳出差的机会,这可是非常大的光荣。

后来刘季的家乡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从北边的单父县(山东菏泽境内),迁过来一个姓吕的家族。本来这事跟刘季没什么关系,吕家是为了避仇才迁到沛县来的,但是吕家是外乡人,要在当地立足很困难,最简单的途径就是跟当地人通婚,于是,吕老爷把自己的大女儿嫁给了老流氓刘季,把小女儿嫁给了杀狗的樊哙。吕家人一万个不愿意,但是有什么办法,不跟当地人打成一片,难道被当地人欺负啊。别人不说,刘季就不是什么好货,在办公室调戏同事,在大街上调戏妇女,在家调戏自己那个傻呼呼的儿子刘肥---这个儿子是他当年多情的产物---这种人不跟他搞好关系,他还不天天跑家里来吃白食,吕家会被折腾死,嫁给刘季至少能保证没人敢来欺负吕家。

这位吕夫人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也成了刘肥的后妈,不过刘季还是那个好酒及色的刘季,晚上不回家睡觉想来也是常有的事,吕夫人一介女流,只能默默忍受,谁让她嫁给一个不回家的人。刘季觉得生活里充满了阳光,要不是后来的一件事,兴许刘季就能一直这么灿烂下去。

秦始皇征集天下的囚徒去骊山给他修陵墓,刘季就领到了这么一份差事:押送囚徒去骊山。这是他第二次到咸阳出公差,不过这个差事很难办,因为那个时候流行逃跑,更何况这些囚犯都是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刘季押着这些囚犯从沛县出发,走到西边的丰邑县(江苏丰县,离沛县大约50公里)时,人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即便到了咸阳,估计也没几个人了,他很可能会被治罪杀头,而且说不定半道上他自己就被这些人杀了。

刘季有点害怕,得想办法保住这条命。

某天晚上休息的时候,刘季喝了点酒给自己壮胆,然后对这些囚犯说:诸位辛苦了,你们都逃吧,我也从此消失了。

有时候人的想法就是很难捉摸,不让这些人逃,成片地逃;真要放他们走了,反而有十几个人留下了。想来这些人觉得逃到哪里都一样,看刘季这人不错,还不如跟着他。

刘季当然乐于接受,一个人逃多孤单,这么多人至少还能陪着喝酒。

刘季选择逃亡的目的地是芒砀山,他要做山贼---他只能做山贼。他们走的是沼泽地,刘季让一个人去探路,不大会儿功夫这个人哆哆嗦嗦回来了,说前面有条大蛇挡路……

刘季一听笑了,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蛇吗?

刘季本来胆子就大,要不然他也不敢堂而皇之把囚犯都放跑了,再加上喝了点酒,酒壮流氓胆,冲上前去把蛇砍成两段。

刘季克服了他山贼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困难,开始了轰轰烈烈的二次创业历程。

刘季领着囚徒逃跑的消息被秦国政府得知,便开始缉捕他,但是根本找不到人。秦法里有连坐这么一项,一个人犯罪,家人也要跟着遭殃,本来在家安分种地,教育子女的吕夫人被逮捕下了大狱,可想而知她一个女人在监狱里会遭受什么样的屈辱,万幸其中有个叫任敖的狱卒平时跟刘季关系比较好,处处维护,才保得吕夫人周全。后来吕夫人也被放了出来。

吕夫人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为了两个孩子,她必须选择坚强。这件事给吕夫人的心理留下永远抹不去的阴影,但也是这件事,让她在后来遭遇更大的阴影时能坦然面对。

刘季落草做贼的芒砀山,离沛县并不远,用现在的计量单位,不到100公里,所以刘季和家里的联系并没有断,吕夫人也偶尔来看看他,当然这都是在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但是这种事终究是藏不住的,沛县城里少了一位瘟神,大家在高兴之余也有点纳闷,刘季干吗去了?一来二去刘季做山贼的消息就被添油加醋地传开了,弄得沛县的年青人一个个心里痒痒,就如现在我们都认识的某个人,忽然听说他做了黑社会老大,那些血气方刚不成熟的小孩们,肯定无限向往。况且那个时候本来就是武力决定一切,大家普遍都没有文化,于是那些街道上的小流氓们,跟父母吵架离家出走的孩子们……都跑到刘季手底下去了,刘季的队伍从十几号人,发展到一百多号,后来甚至到了几百号人。也没人去剿匪,这种事,只要上头不过问,谁也不会去找这个麻烦。

我不在沛县,但是沛县有我的传说。

没多久,由于陈胜的原因,全国上下都开始造反,萧何曹参等人开始鼓动沛县县令也起兵,并且告诉他,刘季手底下有不少现成的人员可以利用,县令同意了,派樊哙去把刘季召回来。刘季高兴啊,终于可以回家了,不用在山沟里藏着了,这个鬼地方,连个鸟都是公的,别说女人了。带着几百口子人浩浩荡荡回来了。

他这一回来,沛县县令反倒开始害怕了,他没有想到刘季一个小小的亭长竟然能招揽这么多人,造反不是请客吃饭,谁级别高谁先动筷子。他开始担心刘季会不会不听他指挥,干脆不造反了,杀了萧何曹参灭口,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但是怎么可能跟他想得一样。

萧何曹参得到消息赶紧爬城墙跑了出来见刘季,这两个人都是老朋友,刘季当然留下他们了。这两个人知道,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了,不造反也要造了,他们可不想跟着刘季做山贼,于是给刘季出主意,攻下沛县,准备正式起兵。

沛县城城门紧闭,刘季把一块布用箭射进沛县城内,布上书写的是毫不掩饰的威胁言论:沛县的各位,我你们都认识,现在要么你们杀了县令开城门迎接我,要么我攻下县城杀了你们,何去何从看着办吧。

沛县的老百姓没有想到,一贯以为只会耍流氓的刘季,耍起狠来也不含糊。为了保命,只好冒险了。杀县令总比被刘季杀了合算很多,安分守己的百姓眨眼间变成了暴民,沛县县令被杀,城门大开,迎接刘季。

大家让刘季做沛县县令,就是让他挑头,刘季有点害怕,这个害怕应该是真的,因为现在局势很不明朗,很难保证造反真能成功,秦军有多可怕,刘季也经历过。自古至今,危害国家安全罪一直是万恶之首,如果兵败了,按照首恶必办的一贯原则,刘季肯定会被夷三族。刘季说老萧你来做吧,你是文化人,萧何说哪能哪能,我哪有你那么有威望;那曹参你来做吧,你是监狱长,曹参说哪能哪能,我哪有你那么有头脑;那樊哙你来做吧,咱俩是一家人,樊哙说我只会杀狗哪有你那么爱好广泛;那曹????来做吧,你文武双全,曹操说不好意思我还没出生……

这些人的想法跟刘季一样,万一失败了,一家老小都要搭上。刘季很无奈,没人挑头只有自己来了,造反这种事,不能说这个反造得不爽,这次算了,下次再造吧,开始了只能硬着头皮造下去,最后要么成为强人,要么成为死人。

为了表明立场,刘季这个沛县令改名叫沛公,按照故楚国的一贯传统,县令都是公爵。祭祀天地,正式起兵,不过没什么正式的名号,力量太小了,先占上几座城再说。萧何,曹参等四处召集青少年来参加,凑了两千多人,这支军队还没有正式的名称,暂且称之为沛县义军,别看人数小,旗帜的颜色倒是非常惹眼---红。一支红色的队伍在沛县茁壮成长起来。

革命要一步一步来,刘季先从家乡附近的几个小县城下手,沛县已经到手了,第二个就是北边紧挨的胡陵县,没有费多大劲拿下,然后就是方与县(山东兖州),丰邑县(江苏丰县),并在丰邑县做休整。刘季同所有取得初步胜利的义军领袖一样,志得意满。造反,就是这么简单。

地方驻军却盯上了他们,丰邑县属于泗水郡,泗水郡的监郡御史领兵,把丰邑县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个时候,周章的大军正从函谷关溃退,项梁刚刚在会稽郡起兵。

刘季吓坏了,但是从表面上看镇定得很。现在他只有一条命令可下:突围。

曹参、周勃、樊哙率军突围,刘季没有预料到自己这些认识几十年的酒肉朋友,打起仗来丝毫不亚于酒桌上的表现,丰邑县之围竟然被突破了,刘季乘胜追击,下令渡过沛泽(山东微山湖),进攻薛城(山东微山县),并指定沛县的老熟人雍齿驻守丰邑县。

薛城也没有费多大力气就被攻下来了,不过政府军又追过来了,这次是由泗水郡郡守亲自领兵,先前已经被刘季攻下的胡陵县,被政府军再次占领,并向东渡过微山湖,直逼薛城而来。

曹参,周勃,樊哙等再次迎战,薛城在微山湖东岸,政府军是在背水一战。事实证明,大部分的背水一战都是以失败告终,比如泗水郡守率领的这支军队。泗水郡守战败南逃戚县,刘季的左司马曹无伤追杀得手。

政府军东来的过程中,将刘季原先打下的城市,胡陵,方与等都占了去,刘季只好又西进,渡过微山湖,把这些城市重新攻下来,然后在方与县进行了休整。

先前已被占领的丰邑县现在出了点问题,故魏国遗民周市(大家还记得他吗),受陈胜所委派,从陈县出发,攻占故魏国国土,就在这个时候攻到了丰邑县。周市派人对雍齿说,要么投降,我封你个侯;要么丰邑被夷为平地,你看着办吧。

雍齿其实正求之不得,他跟刘季是多少年的老相识,但是一直对这个老流氓很有意见,现在正好来了让刘季不爽的机会。雍齿马上投降,改旗易帜,替魏国守起了丰邑城。

刘季很生气,气势汹汹冲着丰邑县开来。雍齿或许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守城的长处,他竟然守住了丰邑,抵挡住了刘季的进攻。刘季郁闷至极,老这么攻下去也不是办法,自己兵力也没多少,于是很无奈地回到了自己的老家沛县,研究当下的局势,具体讲就是看看哪杆大旗适合自己去投靠,去借点兵来攻打丰邑,他快恨死雍齿了。

这时正赶上陈胜死了,在沛县南边的留县,秦嘉立景驹为楚王,封自己为上将军。刘季一看机会来了,马上率领自己手下的两三千人去投奔秦嘉。秦嘉要扩充实力,当然欢迎了,但是他们马上就面临一个生死存亡的问题:章邯的政府军来了。

刘季在投奔秦嘉的路上,遇上一位神仙般的人物---张良,张良是故韩国贵族后人,学识渊博,忠实的复国主义者,他曾经计划刺杀秦始皇,在博浪沙(河南原阳县境内)制造了惊世一击,却只打中了副车,事后改换姓名,隐居下邳县,也就是在这个地方,他结识了项伯。十年后,也就是今天,秦嘉起兵,张良本想投奔秦嘉麾下效力,半路遇到了也来投奔秦嘉的刘季。张良惊奇地发现,刘季这个人虽然行为比较粗野,文化水平也不高,但是他竟然能理解自己所说的那些晦涩的词汇,而这些话,别人基本都是不屑一顾的。张良是个眼光非常独到的人,他知道,刘季此人,大有前途!于是放弃秦嘉,转投刘季。

或许他们应该感到幸运,这次来的不是章邯本人,只是章邯的一位部将,司马枿(读聂)。丰邑的事只好先扔到一边,刘季和秦嘉联手准备对抗东来的司马枿。

司马枿虽然是别将,但也是章邯的别将,刘季和秦嘉抵挡不过,只好暂时据守留县,司马枿驻扎西边紧邻的砀县,而留县东边紧挨着就是微山湖,退无可退,又是一次背水战。

怎么办?司马枿一旦攻过来,大家只有跳微山湖的份了。与其等死,还不如主动出击,进攻司马枿!

这是刘季起兵以来第一次大规模攻坚战,难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但是必须要胜利,经过三天三夜一刻不停地进攻,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后,砀县攻下,解除了刘季和秦嘉的燃眉之急,至少能保证在章邯的政府军主力开过来之前,有一点喘息的时间。

刘季收编了砀县内的青壮年,将自己的兵力扩充到五千多人,然后全力进攻紧邻的下邑县,周勃身先士卒,第一个攻上城头,守军大败,下邑攻下。刘季再次盯上了丰邑县,不把雍齿杀掉他心不甘,然而这次依旧没有攻下,曹参周勃樊哙等人只能无奈地站在城下。

不过刘季的运气非常好,上次想借兵,马上就有秦嘉帮忙,这次他又想借兵,项梁又来了。秦嘉的势力已经被项梁吃掉了,薛城也被项梁占了。刘季带着一百多人去找项梁,这是他和项梁的第一次见面,但是没有见到项羽这位宿命的敌手,项羽去攻打襄邑县了。

项梁很慷慨,送给刘季五千士兵,十位高级军官。刘季再次兵临丰邑城下,雍齿仍是选择坚守,不过这次没守住,项梁的兵战斗力非同一般,丰邑城被刘季攻下,雍齿逃走,投奔刚复立的魏国,也不算投奔,他已经宣布过背楚归魏。

刘季也正式归属项梁领导,没多久,项羽完成作战任务,回报项梁,接下来就是上文提到的那一幕----项梁组织军事会议,推选熊心为楚怀王。

也许楚怀王这个名号的再次出现,让上天也为之动容,本来晴朗的天空布满阴霾,下起了大雨,一直不停。一个多月后,从西北方向传来消息,田荣被章邯围困在东阿,危在旦夕。

当初项梁在会稽郡起兵时,在故齐国狄县,今天的山东高青,齐国王族后人田儋也宣布起兵,当然他打的是齐国的大旗。田儋有两个堂弟,田荣、田横,都是很有影响力的老大级人物,像这种故国贵族遗民,项梁也好,田儋也好,张耳陈余也好……在执政当局的眼里就是黑社会头目。

章邯在解决掉陈胜之后,又开始着手对付周市,故魏国的国土大约在山东西南,河南北部,山西南部等地区,面积不大。章邯将魏咎周市等围困在临济城(河南封丘东),魏国向齐国求援,田儋立即发兵救援,田儋到了临济,脚步还没站稳,就被章邯实施了一次成功的夜间偷袭,齐魏联军大败,田儋、周市被杀于临济城下,魏咎为了不让临济城百姓遭受涂炭,选择了有条件投降章邯,章邯也答应不对临济百姓下手,但魏咎不想做亡国之君,签完投降协议后慨然自尽。和田儋同来增援的田荣收拾残兵败将,退守东阿城(山东东阿),并向楚国,也就是项梁求救。唇亡齿寒,项梁立即发兵,进攻章邯,解救东阿!项梁的队伍经过了比较长时间的休整,无论人数还是战斗力都是更上一层楼,但是项梁心里还是没底,毕竟他不久前亲眼见过章邯政府军的实力,章邯率领的是那支平定六国的军队,攻城城下,野战战胜。

项梁把赌注都压在这一战上,倾全力北上,如果坐视不管,等章邯来了就麻烦了。项羽,刘季,黥布等全部参加此役,曹参周勃等人正在微山湖西部攻城略地,得到命令火速同大部队集结。这是项羽刘季作为同袍战友的第一次合作,也许在刘季眼里,项羽不过是个后台比较硬,刀大砍人多的愣头青。

东阿城下,战云密布,天空依然是让人喘不起来的的铅灰色,夹杂着低沉的雷声。这是项梁本人和章邯的第一次正面交锋,项梁的军队已经尝过一次败绩了,他这次不能再败,他也败不起了。

战场一片寂静,闪电发出的亮光,让士兵们的脸上看起来阴晴不定,天空落下第一滴雨,打在项梁的脸上。

项梁下令进攻。

两军接触了。项羽,曹参,周勃,樊哙,龙且等等,这些将领都是以一当十,所到之处,秦兵应声而仆;士兵们机械地挥舞着兵器,机械地躲避着对方的攻击,机械地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战争,他们甚至不知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是什么意思,很多人来到队伍里,不过就是为了能有一口饭吃,他们只能服从命令,杀死那些穿着黑色军服的秦兵。战场为什么残酷,因为双方的士兵争夺的是所有物种最基本的权利----生存权,不杀死对面的人,对面的人就把你杀死,杀的人越多,自身就越安全。从城墙上望下去,蚂蚁一样的人群在互相冲撞着,拥挤着,迸射出来的鲜血被大雨冲刷的满地都是,东阿城下的土地一片混乱的红色。

章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士兵在后退,阵型在混乱,他很明白,如果此时不下令撤退,恐怕会全军覆没,项梁不愧是项燕的后人,楚国人也不愧是当年好战的楚国人。

章邯全军西撤,项梁亲自带兵追击,并同时派项羽和刘季进攻城阳(山东菏泽东),城阳攻陷,项羽再次下令屠城,又一座城市变为废墟。之后迅速和项梁会师,继续追击章邯,在濮阳(河南濮阳北)以东两军相遇,章邯再次战败,退守濮阳城。项梁不敢进攻濮阳,如果进攻的话,必须渡过一条河,濮阳在河北岸,所谓水北为阳。渡河而击,风险太大,项梁放弃。这也给了章邯再次集结部队的时间。

本来这次应该齐楚联军共同追击章邯,项梁也确实邀请过田荣一起,但是这里却牵扯到一个刚刚结下的仇怨。当初田儋被章邯杀于临济城下,田荣带着残兵败将回到东阿,也许是齐国人觉得田儋的血统不纯正,又找了一个纯王室血统的人,叫田假的,立为齐王,田角田间分别为丞相和将军。田荣很生气,东阿城下一战后,把田假一概人等都轰走了,立他的堂侄,也就是田儋的儿子田市为齐王。田假逃到了楚怀王处避难,田角田间逃到赵国张耳陈余那里。项梁请田荣一起追击章邯,田荣提出一个条件:你想办法把田假杀了,赵国把田间、田荣杀了,我就出手帮忙。但是楚怀王熊心大发仁慈,认为田假可怜兮兮跑到楚国来避难,杀了他太没道义了,赵国的张耳陈余也是一样的观点。这样一来导致田荣拒绝出兵,专心在齐国故土做起了一方诸侯,项梁只能孤军西进追击章邯。

濮阳攻不下,项梁下令转而进攻东南方向的重镇定陶(山东定陶),但是定陶的防守异常凶猛,楚军难以攻下。项梁决定自己率兵继续围困定陶,派项羽刘季西进,但是并没有确定的战略目标,打到哪儿算哪儿。第一个目标是外黄县(河南兰考),但是外黄的防守也是坚不可摧,刘项二人放弃,继续西进,进攻雍丘(河南杞县)。

防守雍丘的秦军将领是李由,就是当初抵挡住吴广军的那位秦国左丞相李斯的长子李由,然而李由这次的运气并不好,雍丘城被刘项两军攻陷,他本人也被曹参斩杀。

刘季项羽不敢再继续进攻了,再向西就是秦国腹地,孤军深入,恐怕有去无回,所以折回,再次进攻外黄。尽管刘季项羽挟两次击败章邯之余威,外黄城仍旧没有攻下。刘项两个人选择围困外黄,打不过你就饿死你。

这样一来,项梁的主力部队被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在刘季项羽率领下,围困外黄城;一部在他自己率领下,围困定陶城。

项梁两次战胜章邯,跟所有的新晋的成功者一样,有些飘飘然,有些不可一世,仿佛看到咸阳城的大门正在为他敞开,但是他不知道,就在定陶城下漆黑的夜里,有一道冷酷的目光在已经盯上了他。

章邯的军队恢复了数量和战斗力,正在从濮阳赶来,准备趁夜偷袭项梁。章邯为了保持队伍的绝对安静,甚至采取了一个古老的办法:所有士兵衔枚疾进。简单来讲,就是所有士兵嘴里都咬着一根木棍,而且禁止松口,这样能把队伍的喧哗声百分之百的消除,所谓人衔枚,马裹蹄。当初章邯偷袭田儋时也是如此。

章邯成功了,项梁被斩杀于定陶城下。

项羽得到消息,悲痛万分。项梁虽然是他的叔父,但是和亲父没什么区别,小时候教他学剑术,教他学兵法,到后来一同起兵,并肩作战,感情的深厚非常人所及。项梁的死不止让项羽失去一位亲人,还失去了一座靠山,项梁是楚国的实际掌权者,熊心只是个傀儡,而现在,再也不会有人因为项梁的关系而忌惮他,恭维他,项羽成了一位普通的将领。接下来他只能靠自己在这个天下赢得一份尊重,也就是从这时起,那个刀大砍人多的愣头青项羽成长起来,他要独立担负项氏一门的荣耀或者耻辱,责任让男人成熟,但是不得不说,项羽的成熟给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的是黑暗,就如《星球大战》里那个令人窒息的镜头:

--维达,能听到我讲话吗?

--是的,师傅。

--升起来。

从此黑武士诞生了,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

南征北战

刘季项羽不敢继续围困外黄城了,他们遇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项梁死了,少了一根精神支柱,士卒间弥漫着浓烈的恐惧气氛,他们开始害怕秦兵,不只是前线的士卒,连几百里地之外的楚怀王熊心也害怕,把治所,也就是国都由盱台(江苏盱眙),迁到了彭城(江苏徐州),并下令召回了刘季项羽等人。

项梁的死影响实在太大了,熊心由单纯一个傀儡,变成了手掌实权的真正意义上的楚王。

项梁死了,楚国阵营里却开始有人暗暗高兴,比如宋义。这个人在项梁攻打定陶前曾大肆宣扬项梁必败,现在项梁果然战败身死,宋义又开始宣传自己深通兵法,并且有先见之明,不过他的手法比较高明,并不是自吹自擂,而是让别人给他打广告。他找了一个人向楚怀王熊心推荐自己,而熊心正需要培植自己的力量----谁想做傀儡啊。于是宋义取代项梁生前的位置,成为了楚国的上将军,刘季项羽等这些将领全部归他节制。项羽非常不满,但是也没有办法,他现在离项梁生前一呼百应的境界还差太多。刘季还是那个每天喝酒搞女人的刘季,仿佛也不是能翻出什么大浪的人,不过他已经得到一个机会向这个天下证明自己了,熊心派给了他一项可以充分展示其才能,同时也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战略任务---西进咸阳。

本来这个任务没刘季的份,他自己也没那个信心,陈胜和项梁冒然西进的后果他都看到了,章邯等人的政府军有多可怕他也体会过,况且现在不仅仅是章邯的问题了,王离已经率领长城军团,也就是华北军南下,包围了北方赵国的巨鹿城(河北平乡),张耳陈余派来楚国求援的使者已经踏破了门槛,没办法,想不想救都得救,作壁上观就是在自取灭亡。于是,新晋的楚国上将军宋义被委以此任,项羽被整编到宋义麾下,项羽很愤怒,他不喜欢宋义,更无心北上,只想赶快西进,攻下咸阳城,灭掉这罪恶滔天的秦国,为他的家族复仇。

楚怀王以及他的幕僚们也在考虑西进的问题,因为现在政府的主力部队都在黄河以北。王离的华北军主力在赵国巨鹿;章邯在击败项梁后对楚国失去了兴趣,认为不再有什么实质性威胁,也赶去北方进攻赵国邯郸了。黄河以南,政府军的兵力相对而言比较空虚,正好趁这个机会进行战略性扩张,这样即使北路支援赵国的宋义军被击败了,楚国也有回旋的余地。

而楚怀王在西进的问题上征求大家意见时,只有项羽义愤填膺,表示愿意担此重任,其余的,包括刘季在内,都保持沉默,因为谁也不想重蹈陈胜项梁的覆辙。况且,黄河以南兵力确实比较空虚不假,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一个问题,只是嘴上不说罢了:既然华北军已经南下了,华南军北上也是完全可能的,那可是令人毛骨悚然的50万人规模,万一遭遇了怎么办,拿什么跟50万人对抗。所以西进这个事,有可能是捡个天大的便宜,更有可能是撞个粉身碎骨。

没有结果,只有散会,楚怀王熊心是不可能派项羽去的,他不喜欢项羽,大家都不喜欢项羽。但是总要有人去,熊心手下那些老头子幕僚们都盯上了刘季。无论他们选择刘季的出发点是什么,他们提出的理由,不得不说,是很有战略远见的。

他们的理由是:

1绝对不能派项羽去,因为项羽动不动就屠城,屠一座城,下一座城就会死守,如此恶性循环,兵力,后勤等消耗太大;

2应该派一位比较年长的温和派人物,沿途实施怀柔政策,因为除了秦国故土,全国其他地方的反秦呼声都是很高的,正好可以利用起来;

3这个人必须听话;

4符合上述条件,而声望又比较高的,只有刘季,而且刘季跟他们关系很好-----刘季跟几乎所有人关系都很好。

就这么决定了,于是再次召集诸将,宣布决定。项羽再次表示自己强烈希望西进的想法,甚至可以做刘季的部属,熊心还是没有同意。项羽随上将军宋义北上救赵,刘季率兵西进灭秦!并且约定,不管是谁,通过什么方式,只要第一个攻下咸阳城,便可以做关中王。

刘季项羽从薛城开始并肩作战,驰援东阿,追杀章邯,围困外黄等等这些大小战争,两个人可以说是通力合作,感情深厚,甚至抛开了年龄上二十多年的差距,互相以兄弟相称,虽然里面肯定包含逢场做戏的成分,但是患难与共的同袍之谊肯定是有的。现在这两位要分开了,一个要去进攻暴政源头的咸阳城,一个要去拯救危在旦夕的赵国,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是从这一刻起,真正意义上的逐鹿中原开始了。

刘季并没有直接西进,而是向西北方向进攻,他要掩护配合宋义军的行动,因为王离的触手伸得太长了,从巨鹿城一直到成武,沿途必须清理掉这些障碍。刘季很成功的完成了战略配合任务,两次击溃秦军,到城阳县后(山东菏泽境内),调转方向,正式西进;项羽也随着宋义,渡过黄河,开到安阳(河南安阳),安阳以北就是赵国国都邯郸,巨鹿在邯郸北部。

此行的目标已经遥遥在望,宋义却突然下令:停止前进,原地扎营。

被我们遗忘了很久的赵国以及张耳陈余又回到了前台,这里又需要闪回一下,我讨厌闪回,但是很多事必须交代清楚。

张耳陈余武臣从陈胜手下分立出来,复立赵国,武臣为赵王;韩广又从武臣手下分立出来,复立燕国,这些前面已经说过了,不过就在不久后,发生了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我们这位赵王武臣闲来无事在燕赵边境溜达,被燕国人捉住了。燕王韩广以武臣为要挟,向张耳陈余索要领土,而且胃口非常大:赵国土地面积的一半。张耳陈余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地是肯定不会给的,但是人最好还是能要回来,于是派使者去谈判,但是韩广把使者全杀了,就一句话:给我地!

很像当年楚怀王熊槐的遭遇。

张耳陈余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土地是肯定不会给的,但是人还是要回来比较好,况且陈余一向以儒家学者,孔门子弟身份自我标榜,让武臣自生自灭太不义,也太不忠了。

这时他们手下的有一位很不起眼的炊事兵忽然跳了出来,说可以把武臣要回来。张陈两个人一看好啊,还真有不怕死的,管你什么炊事兵吹号兵,有胆子去燕国的就是好兵。

这位小兵到了燕国,见到韩广,以一种非常平和而胸有成竹的语气,对韩广和他的幕僚讲了一番话,话很长,但是归纳起来就是两句:

“各位难道真的以为张耳陈余会把武臣放在心上?各位难道不怕他们两个正好借这个理由把燕国灭了?”

韩广惊出一身冷汗,他没有想到自己原来把这么大一颗炸弹放在身边,诚惶诚恐把武臣请出来,由这位小兵驾着车一路回到了邯郸。

这位小兵的见识,胆识,绝非常人所能及,然而非常令人遗憾的是,史书上再也找不到关于这位小兵的记载,两千多年后的我们只知道他做过什么事,却不知道他叫什么,看来青史留名绝非易事。

不过也许是武臣命该当绝,他回到邯郸后没多久就被杀了。具体还需要从他的部将李良讲起。李良受命进行领土扩张,在石邑这个地方止步不前了,再向前走就是太行山的要塞井陉口,而井陉口被南下的王离占领了。王离也没有主动进攻李良,而是假托秦二世向李良发去一封劝降书---王离胆子真够大的---李良收到后并没有多么大的反应,只是半信半疑,没有办法,这个时代太乱,很可能有头睡觉,没头起床,有条退路毕竟是好事,不过他并没有立即投降,这事他也没说出去。

李良回邯郸向武臣求援,就我个人感觉来讲,李良回邯郸的主要目的应该是刺探虚实。不过在邯郸城外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引起了整个事态的变化。

李良在邯郸城外遇到一个车队,浩浩荡荡,并且有一百多位昂贵的骑兵护驾---相当于装甲车,李良第一个反应就是:赵王的车队,下马就拜。车队里的一位骑兵首领出来对他说,车里的人是赵王武臣的姐姐,出来游玩,喝醉了,不能见将军,将军请起吧。

然后堂而皇之走了。

李良尴尬而又愤怒地站了起来,他是贵族出身,向来自重身份,能让他拜的人并不多,况且他现在战功赫赫,赵王武臣对他也非常尊重,今天竟然稀里糊涂给一个女人下拜,拜就拜吧,还是个喝醉酒的女人,而且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搭理他---武臣有姐如此,想来也不会高明到哪里去。

李良面对身后这些随从们,感觉身份大丢,脸面失尽。而这些随从们更是看不过这位王姐的做派,其中一位对他说:

“将军,赵王尚且对将军礼让三分,这个女人算什么东西,竟然如此无礼,车也不下,礼也不还,请将军下令,我等立即击杀之!”

李良本来就起了杀心,这话正好给了他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现在是强者说话的时代,君臣尊卑都是空谈。李良派人追上车队,于邯郸城外击杀武臣之姐以雪无礼之耻。

李良的一时冲动让他完全断绝了和武臣的君臣关系,他也不可能再继续担任赵国的大将,也没必要再去邯郸刺探虚实了。李良也是心狠手辣之人,既然已经恩断义绝,那不如再彻底一点,攻下邯郸城,连武臣也一起杀掉,赵国一起灭了,然后投降秦国,也是拿得出手的谈判资本。

李良的军事政变成功了,谁也想不到他会倒戈,邯郸城根本没有防备。武臣被杀,张耳陈余趁乱逃跑,逃到信都(河北邢台),并找了一位故赵国王族后裔,叫赵歇的,立为新的赵王。

李良看来是铁了心要把赵国灭掉了,他又率军进攻信都,陈余在城外迎战。陈余这个人一向以知识分的身分自居,不过他确实说的上熟知兵法,精通谋略,李良不是他的对手,被击败,这时正是章邯夜袭项梁成功后,北渡黄河,也进攻到了赵国邯郸城。李良在接到王离的诈降信时就已经起了降秦之心,现在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正式投降章邯政府军----应该是有条件投降的,无条件投降会被送到咸阳五马分尸。

收编了李良后的章邯开始进攻邯郸----其实根本不用进攻,邯郸城已经被李良搞成一座空城了,章邯占领邯郸后不再推进,北边有王离的军队,他没必要去跟王离抢战功。不过信都城里的张耳和赵歇却有些开始担心了,因为城外就是陈余的军队,万一把章邯引过来,陈余抵挡不住,信都城也要被夷为平地了,于是他不管城外的陈余,自己和赵歇逃到了巨鹿城,他以为章邯会把注意力都放到陈余那里,不会去对付他,但是张耳太乐观了,章邯对他确实没兴趣,但是北方的王离率领华北军像突如其来的沙尘暴一般,遮天蔽日而来包围了巨鹿城,张耳和赵歇还没站稳脚跟。

邯郸,巨鹿,信都三个地方的相对位置为,巨鹿城在邯郸正北方,张耳和赵歇所在处;信都城在巨鹿西北,陈余的军队所在处;章邯的军队在邯郸做后勤工作,开辟了一个甬道---两边筑起墙,中间一条路----专门为王离运送粮食。

张耳的求援信一封一封发出来,发向陈余,发向楚国,齐国,燕国……楚怀王已经答应派上将军宋义前来救援,但是需要等待;比较有希望的就是西北的陈余,但是陈余不敢来,张耳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一封一封的信,由开始的哭腔慢慢变成了骂腔,甚至派了两个人,一个叫张黡,一个叫陈泽的,去当面责骂陈余:

“我和你,当年是刎颈之交,约定同生共死,现在我和赵王有难,你拥兵数万,为什么不来救援?如果你还记得当年说过的话,大家同生共死,那就来救我,如果你战死了,我也会死,当年的誓言也就兑现了,而且无论怎样,总有十分之一二的可能性会成功。但是如果你不来,那就是失信于天下,失义于天下!”

没用。

陈余不是性情冲动的人,说得再冠冕堂皇,说下天来也要考虑自己的实际情况,自己这点兵去打王离,无异于腹背受敌。陈余对这两位说:

“你们也知道我的兵力没多少,去了也是送死,但是我不能死,我要活着,以图为赵王和张耳君复仇,王离是一头饥饿的老虎,我去进攻他,就是送肉入虎口,两位请回吧。”

张黡、陈泽不死心,“事态紧急,怎么还考虑以后的事,男子汉大丈夫,言既出,行必践,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赵王和张丞相死吗?”

陈余很无奈,“我还是那句话,我死了也于事无补,不过既然非让我死,我也不怕,两位先作前军,为我开路吧!”

这俩人傻了,他们也知道打王离纯粹就是去送死,但是刚才已经把话说得太绝了,慷慨激昂,无任何余地,就差把刀架到陈余脖子上了,没有办法,如果不听陈余的号令,说不定会被他随便找个理由当场格杀。于是张黡、陈泽领着五千人勇敢地冲向了巨鹿城外的王离大军。

结果根本不用想,全军覆没,包括他们两个,一个都没剩下,就像一滴水,无畏地冲向通红的火炭,嗤……消失了。

陈余依旧观望,按兵不动。

谁的错都不是,谁都不想死,怪就怪这个时代太残酷吧,张耳陈余的友情从此始开始有了裂隙,也注定了最后令人叹息的结局.

张耳在巨鹿城内苦苦等待救援的来临,援军确实来了,齐国的军队,燕国的军队,楚国的军队都来了,张耳的儿子张敖也聚集了一万多军队在巨鹿城北,但是谁都不动,也都不敢动,这几国的军队平时彼此都看不顺眼,但是似乎在救援巨鹿的问题上,达成了难得的默契,就如楚国上将军宋义对项羽所说的:

“你知道牛虻吗?”

“上将军什么意思?”

“牛虻的目标是牛,而不是牛皮上的几个虱子。秦攻赵,秦胜,我们可趁秦军疲惫一举消灭之;秦不胜,则省了我们的力气,可以专心向西进攻咸阳了。”

“赵国守不住巨鹿城!”

“这个嘛…打仗,我不如你;谋略,你不如我。项将军不要多说,敝人自有筹划。”

小项啊,你还太年轻,不要那么冲动…而且宋义传令全军,不听指挥,妄自领兵进攻者,斩!当然了,这个命令基本是下给项羽看的,除了他也没人有胆去打秦军。

宋义给自己封了个称号,叫卿子冠军,所谓卿子就是公子王子君子等等,所谓冠军就是勇冠全军,这个词一直到现在意思基本都没变。这位卿子冠军宋义在安阳城一直停留了四十六天,按兵不动,安阳城北边有一条洹河,洹河北是邺县,邺县北就是章邯李良所在的邯郸城,距离并不远,渡过洹河就能和秦军遭遇。

宋义在这四十六天里并没有闲着,每天就做一件事:公款吃喝。当时是前208年十一月,天寒地冻,军队后勤补给严重不足,宋义的行径让所有士兵将领不满,尤其是项羽。项羽的想法是渡过洹河,联合齐燕赵合围秦军,然而宋义更关心的是进攻咸阳,关中王那顶帽子的诱惑力太大。

项羽被激怒了,他不知道什么叫忍耐,也从不忍耐,宋义又再因为什么事大摆宴席,项羽冲口对宋义说道:“你不配做楚国的臣子!”,伴随着这句话的,还有在项羽心里燃烧了很久的杀心。

第二天清晨,项羽去中军大帐向宋义做日常的请示,卿子冠军宋义上将军对这位经常冲撞他的二十五岁小朋友非常没有好感,没有什么好脸色看。如果他知道项羽今天来要做什么,也许会换一种态度。

他没有机会了,他的人头已经被项羽一剑砍下,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敢阻拦。

项羽传令各军,楚国上将军宋义暗通齐国,密谋对楚国不利,楚怀王密令项羽格杀之。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胡说八道,但是没有人站出来说什么,项羽的军队是楚国军队的核心力量,况且现在大敌当前,谁也没心思没胆量跟项羽过不去,都跟项羽打哈哈:“楚国是将军家复立的,将军要诛杀叛将也是应该的……”

当然了,宋义人头落地的那一刻,楚怀王熊心又成了完全意义上的傀儡。他现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项羽拜为上将军,然后等待最终不由自己决定的结局。

项羽立即下令增援巨鹿城,英布等人率领两万多军队增援巨鹿西北的陈余,进攻王离,巨鹿城的局势开始慢慢倾斜。陈余继续向项羽要求增援,这次项羽亲自领兵北上。

项羽的目标不仅仅是增援陈余解救巨鹿城那么简单,他要将章邯和王离的军队全部歼灭,将政府军的有生力量基本歼灭,所谓毕其功于一役。具体来讲,先歼灭章邯军,切断王离华北军的后勤补给线,然后联合齐燕赵各路诸侯军合围巨鹿,歼灭王离军团。

这是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战争规划,也只有疯狂的将领才敢具体实施,楚军的数量和秦军像差太多,而项羽采取的策略也只能用疯狂来形容:全军渡过洹河,凿沉船只,砸破锅碗,所有人只带三天口粮,所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背水战是所有将军都尽可能避免的,即便真要如此,也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很可能会导致全军陷入彻底绝望,放弃战斗而投降或被屠杀,但是也有可能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斗力。项羽刻意制造了背水战的形势,当时是寒冬腊月,河水冰冷,不可能涉水,后退的道路完全被切断。然而他们将要面的敌人,章邯的军队数量,比项羽多得太多,且粮草充足,以逸待劳,这一战是纯粹的硬碰硬,没有半点花哨,胜负难料,只能靠天注定了。

这是项羽起兵以来,最大规模,也是最艰苦的一场战役,没有任何转寰的余地,只能勇敢地向前冲,死死咬住对方。楚军的士兵全部杀红了眼睛,如野兽一般,每一次冲杀,每一次挥舞兵器都近乎人体的极限。楚军冲锋,秦军后退,如此不知道几次,秦军已经出现败相。章邯这次真的害怕了,因为他的身后也是一条河,和洹河平行的漳河。不过秦军有渡船,章邯只能率军渡过漳河,项羽不敢贸然进攻,章邯利用天然屏障暂时串得一口气,等待咸阳城的再次增援。

无论章邯采取的是什么战略,他都无法为巨鹿前线的王离运送粮草了,运粮甬道被项羽摧毁,王离的军队被切断了后勤补给线,已经缺粮了。齐国,燕国,还有陈余等等这些原来观望的军队看到这种情形,慢慢开始试探性地对王离发动进攻。

缺粮的后果是非常可怕的,王离的军队已经基本丧失了战斗力,因饥饿而羸弱的士兵也不可能有战斗力,结果就是诸侯军连续攻破了王离军十多座军营。不过就在形势一片大好之时,这些军队忽然停止了进攻,鸣金收兵,退到了一旁。

因为项羽来了。

项羽果断斩杀宋义,以及破釜沉舟一战,已经让这些总是想着保全自己的将军们知道了这位将军和这支军队的恐怖,没有人敢和项羽争夺攻打秦军的权利。

于是就出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场景:有着共同敌人的各路诸侯大军都在战场周围观战,战场之上,则只有楚国军队与秦军交战。本该同台竞技的角色们都退到台下做观众,台上只有一位主角:项羽,以及扮演被蹂躏角色的王离。

饥饿的秦军士兵根本抵挡不住疯狂的项羽和他率领的疯狂的楚军,双方的交战变成了单方的屠杀,而楚军在屠杀行为中所表现出来的勇猛,果断,凶狠,残忍,以及那种必胜的精神……让周围观战的这些人们看得惊心动魄,他们不是没杀过人,只是没见过如眼前这般杀人的。史书记载,“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这些人应该庆幸,眼前的屠杀者是他们的友军;也应该担心,希望将来不会在战场上和这支军队遭遇。

秦军在楚军无情的冲刷下已经支离破碎,大将苏角已经力战身亡,王离退无可退,因为四周这些“观众”也都是全副武装,被逼无奈之下,王离选择了投降,大将涉间难以接受失败,自杀身亡。巨鹿之围得到解救,秦华北军带来的沉重压力被完全消解,楚军是这一系列战争中的绝对主力。

项羽召开战后军事会议,齐、燕、赵等各路诸侯军的将领全部准时出席,平日这些趾高气扬目空一切的将军们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到项羽的营门前时,下车,跪下,膝行,爬着进入项羽的大帐,所有出席的人员全部如此,没有人要求他们这么做,是他们自己被征服了,心灵上的征服,彻底的征服。

他们不敢抬头仰视眼前这个只有25岁的年轻人,担心他身上迸发的光芒灼伤自己的眼睛,也为当初面对秦军时的按兵不动而感到羞愧,只有唯唯诺诺地回应着项羽的话,这些将军麾下的队伍也正式归属项羽领导。

历史便是如此写就,浓墨重彩,历百世而气不衰。

项羽的军中某个角落,一位面色低沉的侍卫兵也一直注视着这一切,他很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项羽一样,指挥一支绝世的军队横扫天下,他自认为会比项羽做得更好,可是没人赏识他,他只有默默地等待。我们前面曾经提到过他,韩信。

被困在巨鹿城中的张耳终于得救了,一个一个感谢拯救他的这些将军们。他又见到了老朋友陈余,并且当面责骂他为什么当初不来救援,陈余是个读书人,好面子,没有和他多说什么,把赵国将军的符印扔给了张耳,军队也不要了,自己领着几百人去隐居了,渔猎为生。

实际上张耳没必要反应这么激烈,当时那种情况下,除了项羽这种不要命的之外,谁也没信心,再说了,巨鹿城北也有一支沉默的军队,那是张耳的儿子张敖率领的,亲生儿子尚且没胆量去救自己的老爹,又何必对自己的朋友这么高的奢求,张耳实在应该设身处地为陈余想一想,那种情形下怎么可能出手相救-----出手就是纯粹的送死。

张耳和陈余的关系正式破裂。

秦军两大主力之一的华北军已经消失,现在只剩下章邯了,章邯在破釜沉舟一站中失败,渡过漳河以据守,等待咸阳城发来的援军,情形跟当时的濮阳一战差不多。然而章邯这次等来的不是援军,而是二世皇帝的诏书,责骂他作战不力,甚至威胁解除他的指挥权。

章邯知道真实原因是自己的势力太大了,招致皇帝的猜忌,各种杂乱的思绪全部涌到了章邯的头上,他脑中甚至闪过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倒戈叛秦。这个很模糊且大逆不道的想法在陈余送来的一封信后开始慢慢清晰起来----当时巨鹿一战还未发生,陈余还在巨鹿城外按兵不动,他的来信是想分化秦军两大主力好让自己可以喘息,应该说陈余的这个做法还是有点战略思维的----陈余在信中劝他拥兵自立,倒戈反秦,和各路诸侯一起攻下咸阳,然后瓜分天下,并且提醒他:无论战胜还是战败,章邯你都难逃死路。

章邯很矛盾,隐隐约约觉得陈余的话正确,于是他派司马欣回咸阳城刺探虚实,想知道皇帝到底是什么态度,可是司马欣到了咸阳三天连二世皇帝的面都没有见着,甚至连赵高都没有见到----我们久违的赵高又要出现了----司马欣知道可能要出事,马上潜逃,返回前线。

果然是出事了,赵高派人半路劫杀他,幸亏司马欣比较谨慎,走的是一条小路,赵高没有得手。司马欣回到军营,将这一切告知了章邯,并且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战争如果胜利了,会招赵高所忌,难逃一死;如果败了,败军之将唯死路一条,希望将军多多斟酌,为将来早作打算。

章邯开始有点心动了,如果陈余的来信只是危言耸听,司马欣讲给他的,则已经是既成的事实,他要给自己想条退路了。等到巨鹿之战完结,王离投降后,章邯已经是一支孤军了,项羽迟早要攻过来,而且肯定抵挡不住,于是章邯派了一位高级军官到项羽军中谈判。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章邯提出的合作条件太高,双方并没有达成什么一致。项羽也根本无心谈判,章邯杀了他敬爱的叔叔项梁,他要报仇,于是项羽又进行了一次大规模渡河作战,在漳河以北两次击溃章邯军。

章邯被打怕了,再次提出要谈判----应该用投降更确切,而此时的项羽也遇到一个很大的问题:后勤补给跟不上了,或者说项羽的后勤问题一直都没彻底解决,现在到了很麻烦的地步,负担不起再多一次的战斗了。所以这次谈判双方都很有诚意,章邯和项羽两位巨头亲自坐到了谈判桌上。

这位几个月前还在率军横扫中原的秦国将军章邯……哭了。

他们谈判的地方离战场比较远,殷虚,在洹河南岸。这个地方曾经是商朝的国都,从名字也可能看出来。当年周武王把商朝的王族后裔箕子封为朝鲜王----没错,就是现在的朝鲜---箕子回中原朝拜时经过殷虚,看到当年巍峨高耸的城墙宫殿已经坍塌,杂草丛生,野兽出没,禁不住感怀伤神,但是顾虑到自己的身份,他不敢太明显表达自己的感情,没有哭出来,而是做了一首挽歌,《麦秀》,以寄托哀思,

“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僮兮,不与我好兮。”

商朝遗民听到这首歌无不悲泣落泪。

章邯向项羽哭诉赵高对自己的不仁不义,希望能博得同情。项羽接受了章邯的投降,封他为雍王,随军队前行,向他的终极目标咸阳挺进,章邯的部将司马欣被封为上将军,率领投降的秦军在前面开路。

无论章邯的哭声里带有多少诚意,他的这一把老泪已经为秦国敲响了丧钟。

秦国的两支主要抵抗力量已经全部投降项羽,不可能再有翻盘的机会了。我们前面曾经提到,除了王离的华北军,和章邯的中原军,还有一支可怕的50万规模的华南军。华南军同样得到了北上勤王的命令,然而这支军队面对中原的乱局,国家的危难,却保持了沉默。原因是华南军内部出了问题,这个后面再说。

项羽率领这支队伍继续向西挺进,沿途非常顺利,没有遭遇像样的抵抗,很快就来到新安县(今河南渑池),距离咸阳城的第一门户函谷关已经很近。不过项羽现在却遇到了几个很棘手的问题:一是后勤问题,项羽接受章邯的投降很大一部分因素是看中了章邯充足的粮草,可是现在这些粮草要养活这么多人,根本不够。要知道王离和章邯投降项羽的军队人数,加在一起足有20万,拿什么喂这些人吃饭,此事必须马上解决;第二个比较严重的问题,是项羽军中出现大范围的虐待俘虏事件。项羽麾下很多人,早年都有为秦国政府服劳役的经历,比如修长城,修秦始皇陵之类,当时秦国的官吏对他们态度非常蛮横,轻则打骂,重则杀头,而现在面对这么多投降的秦国人,再加上楚国人世代相传的仇秦情绪,这些人觉得终于来了报仇的机会,竭尽全力羞辱、驱使、奴役这些曾经最受尊重的战士;第三个大问题,是这些俘虏中间兴起一种不安的思潮,20万降军成了非常令人担忧的不稳定因素。这些降军认为,章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而自甘堕落投降楚军,如果能一鼓作气灭掉秦国,那也就罢了,投降也值了,如果失败了,那留在秦国故土的父母妻儿肯定会被皇帝尽数杀掉。这种说法在降军里面流传越来越广泛,这些人的顾虑也越来越大,如果积攒到一定程度,完全有可能导致哗变,20万人哗变起来根本应付不了。

有军官把这些情况都上报给了项羽,项羽沉默了一会儿,说他自会处理。

公元前207年十一月,巨鹿之战11个月后,新安城南郊,某天,夜。

正在熟睡的秦国降兵们被突入其来的火光惊醒,他们被偷袭了,“敌人”在放火烧他们的军营,他们爬起来想抵抗,却发现自己的营地已经被包围,四周都是明亮的火把。他们认出来了,这些人不是敌人,而是那些野蛮的楚国人,于是整个军营里到处都是“楚国人杀我们了!楚国人杀我们了!”的声音,凄厉而充满了绝望。

他们的军营是在一片低地中,楚军站在高处不停地以各种方式增加火势,军营里一片混乱,互相踩踏。有爬上来想逃跑的,都被楚军当场格杀。

慢慢的,这些人不再反抗,不再混乱,而是聚拢到一起,安静地坐下,齐唱他们平生最后一首歌:

谁云无依,同袍同志

谁云无靠,同来同去

谊如同生,情能同死

人如同母,同言同语

同仁同识,同行同起

同流同支,同情同意

同途同心,同驰同止

同源同爱,同仇同气

楚国人填下的土落到他们的身上,慢慢掩没了膝盖,掩没了腰,脖子…眼睛…然后整个世界变成黑暗。天亮后,这些降卒扎营的地方变成了一片平地。

这是上个世纪90年代一部电影《西楚霸王》里的场景,那首词我不知道是谁的手笔,史书上是没有的。项羽如何在一夜之间杀掉20万之众的降卒我不得而知,也无法想象的到,也许他一路西进,一路屠城,杀那些没有抵抗的人已经成为某种下意识的决定了。战争死人实在正常,且杀降兵这种事,从有战争那天开始就有,直到现在还在继续,只不过一口气20万人性命归西…太狠了,设想当时的场景,甚至会产生呕吐的感觉。唐代有位文人李华,曾书写过一篇《吊古战场文》,其文中有曰:

苍苍蒸民谁无父母

提携捧负惟其不寿

谁无兄弟如足如手

谁无夫妇如宾如友

生也何恩杀之何咎

古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在项羽这里恐怕要黯然失色了。美国作家阿瑟.克拉克曾在一篇小说中写到:你用大火焚烧了整个世界,就是为了照亮伯利恒的天空吗?这里借用一下,你用疯狂毁灭了几十万生灵,就是为彰显你的存在吗?

项羽继续领兵西进,来到函谷关下,却发现驻守函谷关的不是秦军,而是打着红色旗帜的一支奇怪的军队。项羽派人打探,对方的回答是:这是关中王刘季的军队。

关中王?刘季?

刘季!

考证第四篇:

1破釜沉舟的问题,

这个问题《史记.项羽本纪》中的记载比较容易误导读者,“…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於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涉间不降楚,自烧杀…”导致很多人以为项羽渡河直接攻打巨鹿城,以至于破釜沉舟,巨鹿之战这两个词经常并用,实际上这俩词关系并不是很大。《史记.张耳陈余列传》记载:“…项羽兵数绝章邯甬道,王离军乏食,项羽悉引兵渡河,遂破章邯。章邯引兵解,诸侯军乃敢击围钜鹿秦军,遂虏王离。涉间自杀。…”由此可见,破釜沉舟打的是章邯的中原军,而章邯当时的主要动作就是为北部巨鹿城的王离华北军提供后勤支援,章邯兵败后,王离军缺粮,此前一直在观望的各国军队才开始进攻王离,最后项羽彻底消灭了这支军队,这便是巨鹿之战。这两次战争隔着有一个月的时间,并且就战斗的艰苦程度而言,破釜沉舟一战要比巨鹿之战大很多。

2华南军的内部问题

《淮南子.人间训》中记载:“…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三年不解甲驰弩,使临禄无以转饷。又以卒凿渠而通粮道,以与越人战,杀西呕君译吁宋。而越人皆入丛薄中,与禽兽处,莫肯为秦虏。相置桀骏以为将,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杀尉屠睢,伏尸流血数十万…”,从这段记载可以看出,华南军的第一任最高统帅屠雎在南越人的一次夜间偷袭中身亡,并且军队的实力也遭到了重创。按照惯例,主帅身亡,或多或少会产生一些不受控的影响,《史记.南越列传》记载:“…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闻陈胜等作乱,秦为无道,天下苦之,项羽、刘季、陈胜、吴广等州郡各共兴军聚众,虎争天下,中国扰乱,未知所安,豪杰畔秦相立。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吾欲兴兵绝新道,自备,待诸侯变,会病甚。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这位任嚣,应该是屠雎的继任者,他在临死前,告诫他的一位部下,龙川(广东博罗)县令赵佗,不要参与中原的乱局,而是据险自守,赵佗也是按照任嚣的遗愿做的。“…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谿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赵佗对南越的官员进行了一次清洗,全部换为自己的心腹,并且将北上的三个关口严格控制起来。这样,赵佗就成为南越的实际掌权者,南越也成为一个完全独立于中原之外的政权,并且眼看着自己的母国秦国灭亡而不闻不问,一直到几年后中原安定下来,政府才派使者来主动接触,这个后面会提到。

所谓的南越,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岭南,基本就是广东,广西两省,在秦始皇下令征伐之前,这片地方是绝对意义上的蛮夷,也谈不上什么高级的文明,就如现在非洲某些地区还存在的丛林部落。据险自守这个险,指的是五岭,今天江西、湖南两省和两广的交界处的一些列山脉,道路艰险,易守难攻,如知名度比较高的大庾岭,就是五岭之一。

3王离以及华北军的一些问题

1)华北军为什么不顾北方匈奴的威胁而南下

首先,起义军的规模太大,除了秦国故土,整个中原到处都在起兵,并且这些起义军的战斗力很强悍,里面有很多如项梁这样的“六国余孽”,所以秦国政府需要非常庞大的兵力予以镇压;其次,还有个不可忽略的原因,就是北方的匈奴人正在闹内讧,无暇南顾,秦国的边境线暂时没什么威胁,王离也可以大胆率军南下。匈奴在这个时期出了一位人物,就是连初中历史教科书中都曾经提到的冒顿(读“莫独”)单于,以后会详细说他。

2)王离军和章邯军的关系

《史记》中没有这方面的明确记载,但是从具体的作战行为来看,好像这两支军队并没有受哪个人统一指挥,也没有明确的隶属关系,而是各自为战。大体来讲,王离的军队在黄河以北,章邯的军队在黄河以南,但是也有交叉。刘邦曾在城阳(山东菏泽)和王离的军队有遭遇,城阳在黄河以南,就是曾经被项羽屠城的城阳。王离的军队主力在巨鹿城附近这是肯定的,巨鹿离城阳有近300公里,不知道他把手伸这么远做什么。况且这块地方,章邯已经放弃了,因为他认为除掉项梁,这一带就不会再起多大的风浪----当然,这属于章邯的轻敌。

《史记.张耳陈余列传》记载,李良率军拓展领土时曾在井陉口(河北石邑)和一支秦军遭遇,而秦军将领以皇帝的身份向李良发了一封劝降书,有这个胆量的将领,肯定是王离无疑了,而根据《史记.秦楚之际月表》记载,这个时间应该在前208年十一月或之前,离巨鹿之战还有13个月,可见王离军很早就南下了,在这13个月期间,章邯一直在黄河以南作战,而王离从未发兵配合,并且《史记》中也没有任何王离在这一阶段作战的记录----应该也不会有,即使有也是无关大局的。所以基本上可以肯定,王离在按兵不动,看章邯的热闹,比如项羽破釜沉舟一战,章邯频频败退,而王离似乎并未发一兵一卒支援。由此看见,章邯王离这两个人的关系并不怎么样。实际上这件事完全可以理解,前面已经考证过,章邯应该是从基层一步一步升迁上来的;而王离的来头则非常大,典型的将门世家,祖父王翦,父亲王贲都是秦始皇依仗的栋梁大将,说权倾一国也不过分,不过到了王离这里,似乎验证了那句老话,富贵不过三代,《史记.白起王翦列传》记载,“…客曰:为将三世者必败。必败者何也?必其所杀伐多矣,其後受其不祥。今王离已三世将矣…”,“为将三世者必败”这话当然是一种经验之谈了,看来王离的表现很一般,至少不如他的先辈们,否则这位门客也不会有这种言论。像王离这样的世家子弟,一般情况来说,是不屑一顾章邯这种出身的将领的。我的个人观点,血统问题应该是导致二人关系僵硬的一个重要原因-----我不是在宣扬什么血统论,这种事古今中外实在太多了,不可避免。

《史记.项羽本纪》记载,“…章邯令王离、涉间围钜鹿…”,这个“令”字比较蹊跷,似乎王离是归章邯节制的,不过这个“令”的含水量应该非常大,而王离之所以接受这个“令”,应该是因为巨鹿城内的两个大人物:赵王赵歇,还有丞相张耳,这个猎物是非常诱人的,至少从表面看,擒获一国国君和丞相,就代表灭掉了一个国家。

章邯让王离围困巨鹿城----或者说王离贪功主动进攻巨鹿城,其实没什么区别---在本人来看,也没安什么好心。简单分析一下当时的形势,巨鹿城周围有齐国、燕国和赵国陈余张敖等人的军队,如果这些军队放弃成见,联军作战,那王离就被陷入合围,他的优势很难讲能继续保持;反观章邯,他几乎没什么威胁,除了南边的项羽,而且还隔着一条洹河,况且他认为项羽根本不算什么威胁,他似乎在等待诸侯联军和王离火并到两败俱伤,然后出手,这样会省掉很多麻烦。如果真是如此,那章邯的这一系列筹划可以说很有水平,可进可退,游刃有余。然而他大大低估了项羽的能力,致使自己的军队几乎遭受灭顶之灾。但是尽管是这种情形,如果这时候王离放弃巨鹿城,南下---其实距离很近---和章邯联军作战对抗项羽,胜负也很难预料了。所以主将不合应该是秦军作战失利的一个重要原因。

3)王离军的战斗力问题

从《史记》中的相关记载来看,王离的军队战斗力说不上多么强大,有点对不起“长城军团”,或者“华北军”这些称号,反倒是章邯的军队表现非常引人注目,我个人分析起来有两点原因:一是章、王二人的军队实战水平有差距;二是兵员的组成有区别;三是指挥官的水平有差距。

《史记.秦始皇本纪》和《史记.蒙恬列传》都有记载,秦始皇派蒙恬率军抵抗北方的匈奴,蒙恬“威震匈奴”,威震匈奴的直接影响,根据《史记.匈奴列传》记载,“…头曼(单于)不胜秦,北徙…”,也就是说匈奴人因为蒙恬的关系,举族北迁了,所以秦国边境相对而言比较安静,这些边兵们估计平时也无事可做,基本没有参加实战的机会,没有经过实战的兵,很难说有多强的战斗力。而章邯的军队,我们前面曾考证过,是从秦国故土召集的预备役部队---秦国男子从17岁到60岁都算是预备役---这些人中间有很多人当年都参与过一统六国的战争,战斗力肯定非常强悍,并且在镇压起义军中的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

兵员的具体组成,《史记.项羽本纪》记载,“…秦吏卒多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今能入关破秦,大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必尽诛吾父母妻子。’…”,这些话是投降项羽的秦国士兵所言,也证明了刚才的猜想,这些降兵的家乡很多都在秦国故土境内---也就是唯一不造反的地方,章邯的军队很大部分应该是由这种来自秦国故土的,也就是函谷关西的士兵组成;

《汉书.食货志》记载:“…至秦…(民)屯戍一岁,力役三十倍于古…”,秦朝时期,普通男子至少要戍边一年,比如陈胜吴广的那900人就是这种身份,所以王离的长城军团,主要兵员组成应该是普通的按规定服役的平民,而且没经过实战洗礼,战斗力不强也就可以理解了。但是话又说回来,起义这些军队中,肯定也有很多人是曾经服过兵役的,所以大概来讲,起义军的战斗力,应该和王离军的战斗力差不多,秦国政府培养了大量的战斗力不弱的起义军来消灭自己…灭秦者,秦也…

根据前面的考证,大体可以勾勒出华北军最高指挥官王离的形象:将门世家出身,与生俱来的高傲,但目光短浅,好大喜功,有点像当年纸上谈兵的赵括;章邯的形象则要比王离阴险狡诈很多,比如他曾经策划过两次非常成功的大规模夜间偷袭,还有,最开始镇压起义军时,章邯率领的是由罪犯组成的军队,他能指挥一群乌合之众击败几十万规模的周章军,可见此人的指挥能力、应变能力等等是极其出色的。

所以,综合以上,如果要对这两年间曾出现过的军队战斗力进行一个简单排行的话,我个人认为应该如此:

1江东子弟军

统帅:项羽;

特点:勇猛,顽强,疯狂,血液中先天存在的好战因子,指挥官赋予的无上精神力量,以及某种程度上的变态(-_-!!);

2中原野战军

统帅:章邯;

特点:战士已老,雄风犹在,当年一统六国,如今再操干戈,二十年未战,依旧横扫中原!

3华北野战军

统帅:王离;

特点:这支军队创立之初曾有过辉煌的作战历史,无奈敌人远遁,十年未战,士兵早已消磨掉了杀气,再加上主帅易人,结果便是几乎重演当年长平之战的悲剧,只是这次战败的,是秦国。

4其他起义军

统帅:刘季(邦)、田荣、张耳、陈余、韩广、魏咎等等等等;

特点:没有特点。

5陈胜吴广军

统帅:陈胜;

特点:乌合之众。

6皇帝赢胡亥

统帅:赵高;

特点:废物。

考证完。

10秦觞

秦帝国都城咸阳,皇宫。

二世皇帝面色阴沉,正在责骂他的左丞相李斯:

“到处都是暴民作乱,让朕不得安宁,你这个丞相是怎么当的?朕欲安享天下,然而不想天下这么乱,你说该怎么办?”

李斯一脸的冷汗,诚惶诚恐地退下了。二世这番言论我们实在不好再评论什么了,当年始皇帝在位之时,李斯在朝堂之上可谓口若悬河,挥洒自如,是所有人注目的焦点,而现在在这位年轻的皇帝手下,李斯感觉到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他的话,皇帝不听;他的奏疏,皇帝不看;他想进谏皇帝不要再这么奢侈靡费,皇帝根本不见他……

李斯感到极端的失落,这种失落的情绪如果放到后世文人的身上,很可能会引起辞官的想法,但是李斯只想保住现在的地位,只想继续维护自己的尊严,他太陶醉于别人仰视的目光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以一介布衣平民的身份,爬到丞相这么高的位置,中间承受了多少眼泪和艰辛。

于是他回去写了一封奏疏,告诉皇帝该怎么办。他告诉皇帝,只要继续施行严刑峻法,百姓自然会安定,而皇帝也可以继续高枕无忧,安享他的欢乐。通篇都是阿谀奉承之辞,这当然是李斯的违心之言了-----始皇帝可以听进去他讲的实话,如今的皇帝只喜欢听假话,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实话。

二世皇帝看到这份奏疏很高兴,李斯也松了一口气。可是皇帝高不高兴只是次要的,如今的大秦帝国,实际的控制权在赵高手里。

赵高告诉二世皇帝,皇帝既然是高高在上,就不该每天和臣子见面,况且陛下这么年轻,阅历尚浅,万一说错了话,岂不是要让那些混蛋大臣笑话,所以陛下不如深居后宫,事情交给别人去做好了。

二世皇帝竟然信了,而且也照着做了,从此君王不早朝,完全成为了赵高的傀儡。

然后赵高去找李斯,以半惊奇半商议还带点责怪的口气说道:

“唉呀,现在天下这么乱,皇帝却还在修什么阿房宫,李大人身为丞相,怎么也不去劝一劝?”

“我去了,可是找不到皇帝的人。我确实有很多话要讲,可是没有机会。”

“只要丞相大人真心进谏,这个问题我负责了。皇帝有空,我就会通知你。”

于是接连发生了几件让李斯非常尴尬,让皇帝非常愤怒的事。皇帝正在进行伟大的延续人类的活动,有人通知他,丞相李斯求见。而且接连数次,都是在皇帝最不想见人的时候,李斯来了。

二世皇帝非常愤怒,

“朕闲了好几天,他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什么意思?看朕年轻,不把朕放在眼里吗?!”

然后赵高觉得机会终于来了,李斯终于完全落入了他的陷阱,他对皇帝说了一番准备了很久的话:

李斯想借沙丘密谋,私改诏书一事,要求皇帝裂土封王;

三川郡郡守李由,李斯长子,和关东的反贼有来往;

李斯位居丞相高位,严重威胁到皇帝的权威。

谁都能看出来这是诬陷,而且诬陷的水平非常低,可是二世皇帝全天下只认识赵高一个人,他准备下令逮捕李斯。可李斯是帝国的左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逮捕他,至少需要证据,或者说至少需要捏造证据。赵高便从他的长子,三川郡守李由下手,编造李斯暗通反贼的证据。

李斯这么多年的丞相也不是白当的,朝中有很多门生故吏,于是很快他就知道了此事。李斯决定先下手为强,对付赵高。可是他采取的方法实在让人很觉得很无奈:向二世皇帝打赵高的小报告。

二世皇帝跟赵高的关系不用多讲了,赵高就是他赢胡亥的上帝。皇帝不相信李斯的小报告,告诉李斯,赵高这个人不错,你不要随便怀疑他。李斯不死心,继续上报:赵高出身卑贱,却贪得无厌,这是个危险人物,陛下一定要除掉他!

然后皇帝做了一个李斯想不到也很害怕想到的举动:他把李斯的小报告拿给赵高看了。

结果不须多做猜想,赵高反咬一口,对二世皇帝讲,李斯一旦除去我,他就可以大权独揽,甚至威胁到陛下的权威,请陛下一定要早下手!

二世皇帝下令,李斯谋反一事正式立案审查,主审官:赵高。

李斯就这么被逮捕了,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突如其来地体会到什么叫无力感。

李斯在狱中仰天长叹,感慨自己一片忠心为国为民,皇帝却被小人蒙蔽,不听进谏;感慨当年辅佐秦始皇横扫天下,如今却被关在这龌龊的监牢中;感慨帝国气数已尽,很快宫殿将会崩塌,高贵的赢氏血统将会沦为奴隶……

赵高对李斯的回应是严刑拷打,并且把李斯的家人、门客等等全部逮捕。李斯经不住肉体上的折磨,屈打成招,承认自己谋反等等罪状。

李斯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自己对自己精神的背叛,他想过自杀,可是内心的一点点残存的希望没让他自杀,这一点点希望就是:皇帝还是信任他的,只不过暂时被蒙蔽了心智。

他还不如自杀。

仅剩的一点求生意识让李斯在牢狱中继续向皇帝写奏疏,不过这封奏疏的内容让人很辛酸,李斯把自己一生的功业都说成是罪过,统一六国是大罪,统一文字度量衡是大罪,北逐匈奴、南定百越是大罪,轻徭薄赋是大罪……等等等等。我们只能用混乱和迷失来形容他的心理了。

李斯也许到这时还不明白他的处境,他还是通过狱卒把这封奏疏转交了上去。理所当然,要经过赵高的手里,赵高连看都没看。

囚犯还有什么资格上书!

李斯明白指望皇帝来拯救他是不可能了,于是他决定横下一颗心自己拯救自己。赵高再次派人来审讯时,他忽然翻供了,实话实说,坚持自己对国家对皇帝忠心耿耿,更不用说什么谋反了。

赵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点笑容,翻供了…有骨气,继续用刑,敢翻供,继续打!

李斯又一次挨不住了----也不能因此就说李斯是贱骨头,他只是个读书人,当年他负责给一座仓库看门时,见到里面的老鼠都害怕得打哆嗦。

李斯再次承认自己通过长子,三川郡郡守李由,和关东盗贼勾结,预谋不轨以及其他等等一系列赵高罗织的罪状。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二世皇帝的自我意识觉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做了一个跟一贯行径非常不相符的举动:自己派人审讯李斯,绕过赵高的影响。

赢胡亥内心对李斯并无恨意,毕竟如果当初没有李斯参与沙丘密谋,他也做不成皇帝。除了赵高不停的说李斯如何如何之外,也并无别人说什么坏话,况且李斯之前上的奏疏也让他开始对赵高有点不放心。所以他想通过第一手的资料,来了解李斯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李斯的一次机会,往大了说,这也可能是帝国的一次机会。可是李斯以为这次审讯的人和前边的一样,为了不想再遭受皮肉的痛苦,他还是喏喏地重复着供词,我勾结反贼,我谋反,我对皇帝不利……

然后此人上报给了二世皇帝,皇帝看完供词长舒了一口气:

回望两千年:闲话汉朝
“如果不是赵高,朕差点就相信李斯了!”

然后二世皇帝派人去三川郡逮捕李斯长子李由,可李由已经被项梁的军队杀掉了。赵高正求之不得,反正死无对证,编造了一套罪状加到了李由身上。

李斯被定罪判刑:五刑,夷灭三族。

所谓的五刑,就是墨、劓、刖、宫、大辟五种刑罚依次施加在犯人身上,先脸上刺字,再削掉鼻子,再斩去双足,再割掉生殖器,最后的大辟就是死刑,大辟有很多,斩首,腰斩,车裂,烹(开水煮),醢(乱刃剁成肉酱)……等等,李斯贪上的是腰斩。

实际上,和李斯一起被下狱的,还有右丞相冯去疾,以及将军冯劫,不过这两个人铁骨铮铮,未曾向赵高低头,最后自尽身亡。只有李斯抱着一丝幻想一直苟活到现在,现在这一丝幻想已经消失,他明白自己大限已经到了。

李斯和他的家人被从监狱里放出来,押赴刑场,他已经知道自己大儿子的死讯,但是已不知道伤心是什么感觉了。李斯只是目光呆滞地注视着身边的二儿子,他看到自己的这个孩子慢慢模糊起来,周围的东西也慢慢模糊起来,然后这个孩子慢慢变小,变回垂髫童子,张着双手一蹦一跳来到他身前,仰起头,拉着他的衣角说:

“父亲,我们去东门外打兔子吧.”

已经很久没有开口的李斯忽然发出了声音,他哭了,眼泪纵横,再没有什么斯文体面,他对自己身边的这个儿子说了最后一句话,也是他在中国史书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孩子啊,我想和你牵着狗,跟当年一样,去上蔡老家东门外打兔子,还有机会吗?”

李斯死后,赵高接任丞相位置,他被压抑的心理得到了进一步释放,他又把目标盯上了自己的学生,无知的二世皇帝赢胡亥。

函谷关以东的六国已经全部复立,赵高也无暇顾及,他现在集中所有力量进行政变的准备。章邯在前线派司马欣回咸阳城刺探虚实,他担心咸阳的事会引起章邯的警觉,万一杀回来就麻烦了,所以想把司马欣扣留,不过司马欣比较警觉,潜逃了,赵高派人追杀没有得手。不过赵高很快就不担心章邯了,因为章邯得到司马欣的回报后投降项羽了。

赵高要行动了,开始在朝廷群臣内进行统战工作,不过他的方式实在有些低级。他弄来一头鹿,然后堂而皇之上奏说,这是一匹良马,献给陛下。

二世皇帝很纳闷地笑了,这不是头鹿吗?丞相真会开玩笑。

皇帝又问下面的大臣们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些臣子们大部分都保持沉默,谁都知道赵高在搞什么鬼。不过总有些骨头硬的,就说这明明是头鹿,赵高你什么意思;当然,与之对应的,也会有人厚颜无耻说这就是马,丞相好眼光啊……然后那些坚持原则的诤臣们全部被赵高除掉。

障碍都已经都被肃清,不过赵高却又遇到一个想不到的麻烦,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傀儡赢胡亥,竟然开始不听话,对自己开始不信任了。皇帝责怪他反军都这么大规模了,你怎么还说关东无事关东无事。赵高有点担心。不过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处理掉这个皇帝,那宜早不宜迟,晚了恐怕要出变数,赵高决定立即动手。

公元前207年八月某日,秦帝国都城咸阳,望夷宫。

一千多名全幅武装的士兵,在赵高女婿咸阳令阎乐带领下,杀掉守卫,冲进望夷宫。宫里的人四散逃窜,有反抗者皆被当场格杀,一直来到二世皇帝居住的房间。

二世皇帝惊恐万分,大喊来人护驾,可是身边的侍卫都不见了,全部在忙着逃跑,到处一片混乱,皇帝身边只剩了一位小宦官。

赢胡亥到这个时候还在责问这个小宦官,“你怎么不早告诉朕!”

“我要说了早就被你杀了,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阎乐面无表情发言道,“足下恣意妄为,滥杀无辜,你背叛了天下,天下也背叛了你,你自裁谢罪吧!”

二世皇帝瘫到了地下,他何曾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他以绝望到沙哑的声音喊道:“我是皇帝!我是你们所有人的君主!我命令你退下!”

阎乐没有反应。

“我要见丞相!”

“丞相不见。”

赢胡亥的表情已经有些扭曲,声音已经有些尖锐,继续毫无希望的请求,

“我不做皇帝了,你们做吧,给我封个王,就行了,就行了…”

阎乐没有反应。

“侯!封我一个侯也好!”

阎乐没有反应。

二世皇帝放声痛哭,一生中第一次哭得这么真切

“我什么都不要了,不要杀我”

“我奉丞相命令,为天下人诛杀阁下,多说无益。”

秦帝国二世皇帝赢胡亥自杀身亡,无谥号,史称秦二世。

赢胡亥先生绝对不是第一个死得这么郁闷的君王,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341年前,即公元前548年,齐国国君姜光先生,和大臣崔杼的(小)老婆私通,崔杼很生气,好容易抢过来的一个女人,难道是送给你的。

当年姜光是崔杼从晋国(他是驻晋国大使,就是人质)迎回来,并一手扶上君主之位的。崔杼的想法很简单,我能捧起你,也能摔死你,再去迎一个姓姜的小子回来做君主就是,反正都是我说了算。

于是姜光再次来的时候,被崔杼的士兵捉住了,姜光慌了,大声喊:寡人是齐国国君,快给寡人松绑;

士兵:我们奉命捉淫贼,其他的不知道,有话找崔相国说;

姜光:那好啊,快去把崔杼召来;

士兵冰冷地回答:崔相国病了,不能出门;

姜光忽然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头,他感到了士兵身上传来的杀气,他开始恐惧,但是他毕竟是一国君主,于是强压镇定,说:相国大人只要放了寡人,寡人可以和他盟誓,把国家分他一半;

士兵重复刚才的话:崔相国病了,不能出门;

不用再多说,姜光明白了,今天他死定了。

既然逃不掉,那就死得庄重一点,他端正脸色,平静的对士兵们说:那把我送到太庙,我要在祖先的牌位前自杀。

士兵的回答是一支射来的箭。

姜光死了,谥号庄,史称齐庄公。

赢胡亥和姜光的死亡过程如出一辙,不过姜光的形象要比前者光辉不少,而且还称的上是位爱情烈士。

顺便说一句,姜光先生惨痛的教训,说明在婚外情事件中,受伤害最严重的,一般是那位插足的第三者。

赵高本以为杀掉二世皇帝,政变就算成功了,可是他遇到两个预想不到的问题,令他的这次政变几乎成了为他人作嫁衣。

赵高志得意满,穿上皇帝的衣冠,配上皇帝的玺印,坐上皇帝的席位。可是群臣的反应跟当时指鹿为马时一样:沉默。这次更彻底,没人骂他,也没人捧他,更没人参拜他。赵高觉得很没面子,但是总不能把这些人都杀了吧。

还有个不得不考虑的因素,咸阳城的南大门,和函谷关同等重要的武关,已经岌岌可危,一支反军已经陈兵城下,随时可能发起进攻,而一旦武关陷落,现在关内几乎没有兵,咸阳城破则不可避免了。咸阳城破,就代表大秦帝国覆灭,他辛辛苦苦夺到手的最高权力岂不要白白送人了。

赵高考虑了很久,决定用和平手段进行谈判,他想和反军一道瓜分秦国领土,别的不说,这样做至少能保得一条命。

于是赵高写了一封信函,发向武关外的反军首领,刘季。

刘季在城阳(山东菏泽)配合项羽作战结束后,掉转方向,正式西进咸阳。在昌邑县这个(山东金乡西部)地方,刘季遇到了一支非常独立的义军,领军人物叫彭越,这个时候还应该叫彭仲,就是彭老二,不过为免麻烦,一概称彭越。

彭越跟英布一样是个土匪头子,确切讲是水匪,根据地巨野泽,现在的山东东平湖。关东义军群起时,东平湖一带的年轻人们请一贯德高望重的彭越做他们的首领。彭越这个人,应该说没什么太大想法的,至少不像陈胜项羽等等这些人,一门心思灭秦国灭秦国,他只求在在这个混乱的时代能站稳脚跟,所以开始拒绝了这些人的请求,然而经不住一再的请求,答应出头。

彭越和这些年轻人约定,第二天正式祭旗起兵,所有人务必准时到达,迟到者,斩。结果这些孩子们没有太当真,第二天有十几个迟到的。

彭越等人到齐了开始发话,口气很平和:“我老啦,本来不想再参与这些是非,不过诸位一片诚心,我也就不再推托,昨天说定了,迟来者斩,我看迟来的有不少嘛,就不全斩了,就斩最后到的那个吧!”

这些年轻人,包括最后来的那位一听,都以为是开玩笑,乡里乡亲的,多大的事,什么杀头不杀头的,依旧一片嘻嘻哈哈。

不过马上他们就全部安静了,因为最后那位真的被拉出去当场斩首了。这一下把这些年轻人全部震慑住了,连头不敢抬。

彭越正式起兵,没有归属任何一支力量,保持中立。

刘季从城阳开过来,联系彭越,一起进攻昌邑城,昌邑城防守坚固,他们的士兵又不像项羽的江东军那么强悍,昌邑城没有攻下。刘季又联合了魏国的军队----章邯灭掉魏国,国君魏咎自杀后,在楚国帮助下二次复立,现在的君主是魏咎的弟弟魏豹----再次进攻昌邑城,仍旧没有攻下。

刘季无心恋战了,他跟所有的统军首领一样,只想第一时间攻下咸阳,抢得关中王这顶金光闪闪的帽子。于是放弃昌邑城,继续西进。彭越没有跟随,留在当地,还是保持中立。

刘季的军队很快开到中原地区的重镇陈留城外,陈留是秦国政府的一个后勤补给中心,不过刘季对这个不感兴趣,他跟之前的想法一样,这个地方能打下来就打,打不下来就放弃,进攻咸阳才是第一目标。

刘季这个人很注重生活质量,比如喜欢洗脚,现在说法叫足疗,而且还是异性足疗,而且一只脚一个人。这次洗脚时,忽然有士兵进来通报,说军营外面有人求见,并且送上了谒刺(名片)。

刘季接来一看,上面写着,高阳贱民,郦食其(读“立义基”),求见沛公刘季,商议天下大事等等等等。

刘季是非常注重人才的,因为他很了解自己的不足,于是问通报的士兵:

“什么样一个人?”

“长得像读书人,衣服像读书人,头冠也像读书人。”

“读书人啊,不见!”

刘季讨厌读书人倒并不是完全因为自己不喜欢读书,而是这些读书人大部分都让他很失望,见了面先劈头盖脸一顿倾泻墨水,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今天,孔丘本乃私生子,庄子文章都靠编……听得人云山雾罩,不知道在讲什么,等终于说到正事了,才发现一点干货都没有,很少有像张良那样让人听了心悦诚服,自愧不如。

这位看门的小卒拿着名片又回来了,老老实实对郦食其讲,沛公说他正在考虑天下大事,没空见你这样的读书人,而且沛公也不喜欢读书人,经常把读书人的冠摘下来撒尿。

郦食其忽然拔出随身的佩剑,指着这位看门士兵,吹胡子瞪眼,高声叱道:“回去再报!就说我是高阳酒徒,什么读书人!”

小兵吓了一跳,把名片都掉地上了,心想这年头怎么连个老头子都这么大火气,慌慌张张捡起来,又回来报告刘季:“沛公,外面那个人实在不好惹啊,拿剑要砍我啊,他说他不是读书人,是什么高阳酒徒。”

刘季一听两眼放光,酒徒?好啊,难得有同道中人,赶走两个洗脚的女孩子,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擦脚穿鞋,披甲戴盔,抓起一柄长矛,朝地上一戳,大喝一声:“见!”

高阳(河南杞县)离陈留很近,郦食其是高阳县知名度非常高的一位看门老头。由于陈留地处中原腹地,所以关东大乱后,各种旗号各种规模的起义军一批批经过陈留,郦老头便一次次上门推销自己,可不是人家看不上他,就是他看不上人家,现在刘季开过来了,他又来碰运气,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刘季答应见他了。

郦食其昂首挺胸进来了,也不参拜,也不提喝酒,跟刘季大眼瞪小眼瞪了好大一会儿。

郦食其发话:“我看你这架势,不是要灭秦,而是要帮助秦国灭诸侯吧。”

“放屁!睁眼胡说八道。”

“如果想灭秦国,就对我老人家客气一点。”

刘季一看这老头有意思哈,没有一般读书人的酸气,马上端正神色,请郦食其坐下。郦食其不紧不慢地开口了,讲述的内容是战国时期的纵横之策,或曰乱世生存法则,这正是刘季想知道的,听着听着刘季对郦食其开始有点欣赏了,于是请他留下吃了顿饭,绕了半天后终于绕回如何灭秦的问题了,刘季问:

“计将安出?”

“止步陈留,暂缓西进!”

“何出此言?”

“阁下率领的不过是一群乱兵散卒,人数连一万都不到,凭这点力量,不可能攻下咸阳。而陈留这个地方,乃中原要冲之所在,城中积粮无数,如果能攻而下之,在此树立旗号,招揽天下壮士为己所用,等到羽翼丰满,兵多粮足,阁下定可以纵横天下!”

刘季听完后的感觉就像堵塞了很长时间的脑袋忽然被人通了一般,茅塞顿开。他也知道自己这点实力,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办,只能闭着眼西进西进,要是张良在身边就好了,可是张良很早就从楚怀王那里借了几千兵,正在全力投身于复立韩国的大业,不在刘季身边(韩国故土的位置大约在河南省中、西南部),而刘季身边这些人,像曹参,樊哙等等,上阵杀人可以,出谋划策一点不懂;萧何倒是个读书人,可惜他的专长是搞后勤,也不懂谋略。也正是张良不在刘季身边,郦食其这个老头子才有机会登场,甚至可以说闪亮登场。

郦食其这话说得是很有气势,可是刘邦更想知道,陈留城怎么打?自己这万把人一路几乎就没打过什么像样的仗。郦食其仿佛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陈留县令是他的朋友,他可以去说服这位县令放弃抵抗,并同时让刘季做好夜间攻城的准备,万一谈判不成,他也可以做内应,强行攻下陈留城。

刘季便在城外开始等,越等越担心,这老家伙会不会反水啊,不过很快郦老头就来了,手上拎着个东西,刘季打开看吓了一跳,竟然是一颗人头。

这是陈留县令的人头,郦食其没有说服这位县令投降,便痛下杀手,半夜砍下了自己这位老朋友的头颅,翻城墙跑出来献给刘季。

刘季开始攻城,但是并没有用云梯巨木等等这些攻城器械,就用了一根竹竿,竹竿头上插着陈留县令的人头。明亮的火把下,城上的守军看到自己的指挥官都已被斩首,全无斗志,弃城投降。

刘季收编了陈留城的兵卒,征用了秦国政府的粮草,高高竖起他红色的大旗,开始招揽四方的豪杰,积蓄力量,郦食其就留在身边,做他的首席谋士,暂时扮演张良的角色,郦食其的弟弟郦商也被刘季委任为将军。

刘季在陈留县停留了近两个月,果然跟郦食其设想的一样,刘季的军队规模已经翻了几番,再加上充足的粮草,刘季豪气冲天,自我感觉极其良好,他决定挥军进攻开封(今河南开封东南),然后西向进军函谷关,灭掉秦国!

可是进攻开封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只好采取老办法,攻不下就围困。刘季正在发愁,却接到一个让他更发愁的情报,秦将杨熊率领军队,正在火速开过来驰援开封。这个问题很严重,开封的守将赵贲如果和杨熊里应外合,刘季就遭遇腹背受敌的窘境,于是果断放弃开封,迎战杨熊。

幸运的是驰援的这支队伍兵力不足,刘季靠人数优势击败了杨熊,但是经此一役,刘季感觉取道函谷关似乎有些不切实际,因为北方的诸侯军太多了,项羽的军队,赵国的军队等等,每个人都死盯着函谷关,死盯着关中王这个代表当时最高荣誉的称号,进攻函谷关不仅仅要对付秦军,还要对付这些所谓的友军。

于是刘季改变战略规划,决定避开与北方诸侯军可能的纠缠,放弃函谷关,从咸阳的南大门---武关入手,虽然距离稍远了点,但麻烦肯定要小很多。

刘季只要能想通了某个道理,便能举一反三,这是他的一大长处。他开始进行大规模的宣传攻势,召集关中各县的头面人物开大会,首先宣布,按照楚怀王的当初的约定,第一个进入关中的便是关中王,我刘季现在是关中王了。然后话锋转变,说秦国原来的制度太严酷,所以将之前所有的法律条文一概废除,压缩为三条:杀人者死,伤人者抵罪,偷盗者抵罪,所谓约法三章。并且,所有原来的秦国官员,官复原职。最后表明自己的立场,我刘季之所以不在咸阳称王,为的是等待关东各路诸侯的到来,到时再制定详细的施政方针。

然后刘季将这次会议的精神通告关中各县,虽然他这三条法律实在太粗略了,但足以让各地的老百姓欢欣鼓舞,争着来霸上劳军。然后刘季又告诉这些人,我这里粮草充足,不用劳烦大家,诸位辛苦了,各安其位就是最大的劳军了。

这一系列的举动让关中子民仿佛看到了救世主一般,唯恐刘季不留下来。刘季也确实想留下来,正好这时有人建议他,驻兵函谷关,堵塞关东诸侯来秦的必经之路,这样就不用担心有人来争夺关中这块宝地了。

这话正说中刘季的心思,他现在的眼光只盯着关中,还没有夺取天下那么远大。于是他没有跟张良商量,立即发兵函谷关,竖起大旗。秦国是我灭的,关中是就是我刘季的,谁都没资格来抢。

然后,项羽来了,刘季即将为自己这个大错误承担极其严重的后果。

先说一点改动,从下文开始,刘季要改名刘邦了。关于刘邦这个名字的来历,普遍的观点是认为刘季发迹以后改名刘邦,至于到底什么时候改的不好说,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刘季(四儿)现在已经是关中王了,再刘四儿,刘四儿的叫总是别扭-----估计他自己也会觉得别扭,刘邦这个名字听起来要气势多了。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原名朱重八(八月初八生的),系贫民出身,后来投军没几天就改名元璋了,还给自己弄了个字,国瑞。如果允许以后事推前事,那刘邦改名有可能更早。

另,《史记》中明文记载,刘邦有兄弟四个,分别叫刘伯、刘仲、刘季、刘交,也就是刘大、刘二、刘四、刘交,没有刘叔(刘三),原因不明。其中,刘大刘二刘四是一个妈,刘交一个妈,看来刘大爷还是个二婚。

项羽来到函谷关下,见到一支奇怪的军队驻守在城上,不是秦国的政府军。派人一打听,原来是刘邦的军队,并且刘邦已经进军咸阳,占领了关中。

项羽大怒,刘邦算个什么东西,也能占关中。马上给黥布等人下令,攻下函谷关!

刘邦的军队面跟项羽的军队正面交战根本不用做第二猜想,函谷关很快被攻下,项羽率四十万大军挥师进关,驻兵鸿门。鸿门在咸阳城东边,霸上在咸阳南边,二者直线距离大约20公里多点。

项羽西来的消息,在刘邦军中,从上到下引发了非常大的震动,人心惶惶。刘邦没想到函谷关这么不经打,也没想到项羽竟然有40万人,一年不见,他的这位小兄弟竟然成了北方诸侯的最高统帅。刘邦知道自己这次把项羽得罪了,而且得罪的还不清,不仅仅是函谷关的问题,刘邦现在关中王,这可是当时代表最高荣誉的一顶帽子,这些人拼了命进攻咸阳,还不都是为了这顶金光闪闪的帽子。而这顶帽子在项羽看来,理所应当是属于自己的,刘邦这么一来,大大折了他的面子,而项羽这个人的出身决定他是非常好面子的。楚怀王的约定仅仅是个约定,刘邦现在有十万人,项羽有四十万人,这个王该谁来当是很明显的。

这个道理不仅刘邦懂,他的军官们也知道,比如他的左司马(行军总管)曹无伤,觉得刘邦这次要完蛋了,要趁早给自己找条后路,于是先秘密派人去项羽军中打前站,并且告诉项羽,刘邦要将关中完全据为己有,并且,他还想让秦王子婴作丞相。

刘邦想独占关中,还有不杀子婴这两条就足够了让项羽愤怒了,项家跟秦国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项羽马上传令各军,明天一早让士兵们好好吃饭,把刘邦这个王八蛋给我灭掉!

刘邦真的要完蛋了。

霸上和鸿门都是一片紧张的气氛。项羽的军队正在备战,检查兵器,清点人数,范增更是在鼓动项羽一定要除掉刘邦,因为他老觉得刘邦很有问题,一向以贪财好色闻名的刘邦,进入关中后,竟然对秦国收集的无数美女和钱财视而不见,太不对劲了,这家伙肯定是有想法,甭管什么想法,先灭了再说,于是全力附和项羽的决定,对刘邦越早动手越好,免得生变。

而刘邦的紧张来自他军营里的一位奇怪的客人:项伯,项羽的另一位叔叔。

项伯之所以来纯粹是因为张良的关系。当年项伯杀人被秦政府缉拿,在张良家里躲了很长一段时间,当时张良正在下邳(江苏邳县)这个地方隐居,张良对项伯这就有了救命之恩。项伯在军中是非常高级的职位,项羽一下令第二天进攻刘邦,项伯马上意识到张良还在刘邦军中,这下要被殃及了,救命之恩,情同再造,义字当头,也不顾自己的身份了,第一时间来见张良,告诉他项羽天亮后就要对刘邦下手了,赶紧逃跑吧。

张良心里一震,但是面色还是很平静,问清楚具体的来龙去脉后,对项伯说:“我是奉韩王之命,来送沛公入关的,现在沛公有难,就这么见死不救,太不仁义吧,还是先给沛公说一声为好。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

只要一提到义字,项伯什么意见都没有。张良去见刘邦(不知道刘邦是不是还在洗脚……),将项伯的话转述了一遍,刘邦大惊失色,他知道项羽可能要对自己不利,只是没想到这个小家伙下手这么快,大祸临头了,刘邦脑子里一片混乱,就只会说一句话:“我该怎么办?”

张良很镇定,问刘邦:“当初是谁给大王出此计谋的?”

刘邦很尴尬,“这个……就是那个谁谁谁啊,他说只要把函谷关堵住,关中就是我的了。”

张良没心情知道那个谁谁谁到底是谁,而是直接以责问的口气问刘邦:“大王觉得你的士卒能挡得住项王吗?”

刘邦更尴尬了,不过还是照实说了,“呃……确实不如啊,我该怎么办?”

“办法有,请大王让项伯转告项王,说大王不敢背叛项王,请他放心。”

刘邦的脑子一下子不乱了,项伯怎么冒出来的,张良怎么跟项伯扯上关系了?他问张良:“你和项伯……认识?”

“我当年救过他的命,现在事态紧急,他是来告知我的。”

“你和他谁年长?”

“项伯比我年长。”

“好,你把他请进来,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兄长了。”

项伯进来了,刘邦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比见了自己亲哥还亲,又是敬酒又是吃饭,家长里短的就聊开了,兄长身体可好,大嫂身体可好,家里有几个孩子啊,订亲了吗……我也有俩孩子,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儿女亲家了,一家人,一家人……麻烦兄长转告项王一声,我派兵守函谷关是防盗贼的,哪知道闹这么大误会,呵呵呵呵……我在关中是日夜盼着项将军来啊,哪儿还敢有二心,兄长给我说说,给我说说……

估计当时张良在一边听着,唯一的想法就是:晕……你也太会来事了吧……

项伯是现在刘邦能找找到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抓住,什么儿女亲家一家人,以后另说,命都快没了,先保住要紧,以后的事谁知道。

项伯被刘邦这么一顿灌,也有点飘飘然,觉得刘邦这人不错哎,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张良范增等人有那么多想法的,于是就答应了,不过给刘邦提了一个条件:第二天一早一定要亲自来见项羽。

刘邦把项伯送走了,稍微松了一口气,一切就看明天的造化了。

第二天一早,刘邦带着张良,樊哙,夏侯婴等等还有一百多人的小队伍,赶到鸿门,张良随他进去,其他人在军营门口等着。一进中军大帐,马上感到空气中弥漫的杀气。项羽,范增,项伯都看着他,目光中所包含的内容各不相同,项羽的是愤怒,范增的是杀机,项伯的是欣慰。

刘邦进门就开口了,不说自己是关中王,也跟项羽称兄道弟了,而是以臣自称:“臣和将军协同作战,合力功秦,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不留神就先进入关中了,不过呢,先入关也好,这不又在这里遇到将军了吗,呵呵呵呵……现在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人,挑拨臣跟将军的关系,真是……唉……”

项羽要杀刘邦,是因为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并没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刘邦这么一说,项羽眼中的怒气也就基本消失了,哈哈一笑,“这都是你的左司马曹无伤说的,要不然哪儿会闹这么大误会。”

项羽……太实在了。多好的情报工作基础,就这么被他一句话卖了,也许项羽更需要的是一种存在感吧,就如当时巨鹿之战后,诸侯将领都双膝跪着爬着来见他。刘邦曾经和项羽共同作战很长时间,再加上今天刘邦表现得这么低声下气,项羽的心理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之前的愤怒也就烟消云散了。

怒气虽消,杀气犹在。主宾都落座后,范增频频给项羽示意动手,刘邦在一边看着当然知道什么意思,心都快跳出来了,但是脸上还是一片祥和。项羽对范增却是视而不见。范增一看这样,知道让项羽出手有困难,便打算自己动手,他一个老头子不可能扑上去跟刘邦肉搏,于是便请示项羽:“大王和沛公既然在此饮酒,当有助兴之资,军中没有歌舞,请以舞剑代替。”项羽表示同意。

范增出去找到项庄---当然也是项门子弟了,告诉他,大王太仁慈,狠不下心对刘邦下手,你想办法在舞剑时把刘邦杀掉,否则,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他手里!

项庄不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便答应了,进入大帐,敬完酒后开始舞剑,每个动作都冲着刘邦发劲。这次是看得着的杀气了,刘邦脸色铁青,心想这次完了,骗得过项羽骗不过范增。刘邦马上要装不下去了,现在不是危在旦夕,已经是死到临头了。一旁坐着的项伯看到苗头很不对,未经请示,也跳出来舞剑,表面上看是共舞,实则剑剑都封住项庄的攻势。项伯毕竟是这次会谈的中间人和组织者,再加上张良的关系,刘邦被杀恐怕张良会责怪他,于是他便出手干预。

项羽坐在正席也不好说什么,范增毕竟是他的亚父,不能搏他的面子,再说刘邦也不是什么必须要他保全的人;范增一直对刘邦怒目而视;舞剑的两个人各怀心思;刘邦如坐针毡,每一次剑锋相遇发出的当当响声,都在摧残着他的心理承受力。

项羽,范增,刘邦,项庄,项伯,张良,整座大帐陷入一种微妙而复杂的平衡,刘邦是这个临时的平衡系统中最弱势的一环,随时可能被吞噬,现在必须有第三方的力量介入,增加刘邦的权重,否则刘邦必死无疑!

刘邦现在不可能说找个理由出去,因为对方两个身分如此高贵的人为自己舞剑----至少看上去是这样----怎么能开得了口,再者说,真要开口更要让对方怀疑自己心里有鬼,让范增更有口实。张良不愧是张良,马上意识到如何缓解目前的危局,于是起身告辞,来到军营大门----张良是侍坐的身份,理解为负责给刘邦倒酒的专职服务员也不算错,算不上正式的客人,他的行动要自由很多----还没等张良开口,樊哙就冲上来问:“里面情形如何?”

“非常紧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不好,我进去给他们拼了。要死一起死!”

张良要的就是这句话。樊哙全副武装,一手持剑一手持盾,冲向军营大门,两边的卫士双戟一交要拦住他,樊哙用盾左右一撞,两个卫士立即倒地。樊哙冲进大帐,双眼直盯着对面的项羽看,满是怒火。中间那两位舞剑的也停了下来,项羽也马上警觉,一只手下意识地握到剑柄上。项羽开口问:“这是谁?”

一旁的张良回答:“这是沛公的参乘樊哙。”参乘就是随车警卫,可以理解为贴身保镖。

没想到项羽很欣赏樊哙的这个举动,大约是找到自己的影子了吧,项羽开口称赞:“壮士!赐酒。”。

樊哙跪下,拜谢,起身,饮酒,面不改色。

项羽继续赏赐:“赐肉。”

樊哙把盾平放在地上,肉放盾上,就在这紧张万分的大帐之中,用剑把肉切成小块,吃完,站起来,依旧面不改色。

项羽对樊哙更加欣赏了,又称赞:“果然壮士!还能再饮吗?”

樊哙义愤填膺,“我死都不怕,还怕这么点酒吗?!秦王无道,天下背叛,当初怀王约定,先入咸阳者为王,现在沛公第一个攻下咸阳,却连一点毫毛都没动,封闭宫殿,还军霸上,以等待大王的到来,派人守函谷关为的就是不让别人占了先机,让大王能顺利进入关中啊。沛公劳苦功高,如今大王却连一个字的封赏都不提,听了一个什么小人言语,要诛杀沛公这样的功臣,这和秦国有什么区别!大王实不该如此!”

樊哙一口气讲完,脸上怒气依然未消。项羽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开口:“你坐吧。”

樊哙在张良身边坐下。

樊哙的这一番折腾,让舞剑的两个人也暂时停止了动作,刘邦觉得终于来了机会,马上说自己酒喝多了要上厕所,让樊哙以保镖的身份随行,张良也跟着出来了。

然后刘邦三个人很镇定地走出军营,暂时脱离了险境。刘邦先生也许是中国历史尿遁第一人了。

项羽左等右等刘邦不回来了,于是派了一个人去找刘邦,这个人叫陈平。很多年后陈平将成为一位风云人物,这是他第一次在刘邦面前亮相。陈平很快找到刘邦转达项羽的意思。这让刘邦觉得很紧张,因为他这是不告而辞,于礼不合。刘邦刚张口说不告辞一下不好吧,太不尊重项羽了,樊哙马上说,“赶紧走吧,人家是刀,我们是肉,眼看就要剁下来了,还告什么辞。”刘邦一听有道理,不过还是委派张良代他告辞一下----当然,他们的这一番对话肯定是避开陈平了。

刘邦把随身带的礼物送给张良,然后吩咐张良等他走远了再进去。于是刘邦连车都不坐了,把马卸下来直接骑上,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四位高级军官做起了贴身保镖,跟在马后面跑。应该说这五位的形象此时不太光辉,甚至有点点猥琐,不过逃命要紧,刘邦又不是项羽,哪顾得什么形象不形象。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项羽真有心杀刘邦,早就在酒席上动手了,再说霸上离鸿门就那么点距离,逃得过现在也逃不过以后。也许樊哙冲进来说的那番话让项羽彻底消除了杀心也说不定。

张良等他们走远,返回项羽军营,将礼物奉上,分别送给项羽和范增,说刘邦喝多了,不能亲自告辞,让他来代为辞行。项羽接过来放到案台上,问张良刘邦哪里去了,张良依旧很平和,回答的言语却有点惊心动魄:“沛公听闻大王有意责难于他,不敢在此久留,已经回到军中了。”直接说项羽有心对刘邦不利,把刘邦吓跑了。不过张良这话的意思跟樊哙是差不多的,项羽既然没有因樊哙而发怒,自然也不会因张良的这句话而改变想法,张良说“有意责难”,甚至有可能让项羽产生一点自责。

范增却是火气非常大,接过礼物后扔地上,一剑劈碎了,并且不管项羽就在身边坐着,怒形于色,大声自言自语说刘邦日后肯定会夺走项家的楚国江山,谁都知道这话是说给项羽听的,但是项羽还是没有说什么,至于心里具体在想什么就很难讲了。

张良返回到霸上军营,刘邦已经把他的左司马曹无伤杀了。刘邦黯然神伤望着咸阳城,本来已经属于自己了,现在项羽来了,按照项羽的一贯行事风格,咸阳城肯定会成为一片焦土,大秦帝国最后一点体面将不复存在。果然,几天后,项羽开进咸阳城,把所有的财宝都席卷了去,把所有的女人都抢走。这群可怜的女人,她们被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一个个不认识的男人。然后,项羽放火点燃了这座壮丽辉煌的城市,大火一直不停地烧,仿佛没有熄灭的迹象。

楚人一炬,可怜焦土,秦楚之间的百年恩怨至此以秦国的彻底消失作为终结。

高秋咸镐起霜风,秦汉荒陵树叶红。

七国斗鸡方贾勇,中原逐鹿更争雄。

南山漠漠云常在,渭水悠悠事旋空。

立马举鞭遥望处,阿房遗址夕阳东。

项羽很思念他的家乡。关中土地肥沃,沃野千里,但是项羽一点都不留恋。有个人劝他学秦国的先例,利用这些自然条件称霸关中,项羽的想法却如后世那些金榜题名的读书人一般:富贵了就要衣锦还乡。这个答案让这位进言者很失望,非常失望以致生气,以致于开口就骂:“怪不得别人都说楚国人是猴子带帽子,只是长了个人样子,还是和猴子一样傻。”这种侮辱他的祖国人民的言论,项羽肯定是听不下去的,把这个一时冲动没管住自己嘴的人扔开水锅里煮了。

故乡的云虽然在召唤,但是项羽暂时还是不能回去的,秦国已灭,当初楚怀王的约定现在该兑现了。项羽象征性的派人去向楚怀王请示,没想到楚怀王不给项羽面子,回复项羽说:“如约”。按之前的约定,第一个进入咸阳者为关中王,那这王应该是刘邦的。不过项羽也没把楚怀王放在眼里,而且还对楚怀王非常有意见,要不是当时他指定刘邦西进,让自己北上救赵,哪轮得到刘邦第一个进咸阳。

于是项羽非常嚣张的讲了一番话:“怀王,是我叔叔项梁扶立的,现在寸功未建,有什么资格替诸侯做主!定天下者,是诸位以及本人项籍。”项羽给楚怀王安了一个很大的称号:义帝,然后就不管他了,自己做主,分割天下,谁也不敢有意见,。

关中的百姓是非常痛恨项羽的。项羽把他们的20万子弟兵杀了,把他们美丽的家园毁掉了,他们希望刘邦能留下来,可惜从来都是公道不在人心,是非在乎实力,在项羽主持召开研究裂土封王一事的大会上,刘邦被打发到中国的西南角了。

这是当时所有的风云人物的一次全体亮相,有必要依次介绍一下。

项羽自封西楚霸王,治所彭城,江苏徐州;

魏王魏豹,迁为西魏王,治所平阳,山西临汾。魏国领土本在山东西南,河南北部一带,不过现在被项羽的西楚国兼并了;

赵王赵歇,迁为代王,治所代县,河北蔚县;

张耳,赵歇的丞相,配合项羽作战有功,封为常山王,故赵国领土全部归其管辖,治所襄国,河北邢台;

陈余,张耳曾经最好的朋友,现在关系破裂,目前在南皮隐居,项羽将南皮一带的三个县封给陈余,今天河北沧州一带;

司马卬,赵国大将,配合项羽作战有功,封殷王,治所朝歌,河南淇县;

申阳,张耳的得力部下,配合项羽作战有功,封河南王,治所洛阳,河南洛阳;

黥布,项羽麾下第一战将,封九江王,治所六邑,安徽六安;

吴芮,黥布的岳父,江南一带义军领袖,协同诸侯作战,封衡山王,治所邾县,湖北黄冈;

共敖,楚怀王---现在叫义帝---上柱国(丞相),进攻南郡(长江中游一带),配合诸侯作战有功,封临江王,治所江陵,湖北江陵;

韩成,依旧封为,治所阳翟,河南禹县;

田都,齐国大将,配合项羽作战有功,封齐王,治所临淄,山东临淄;

田安,齐国王族嫡系后人,巨鹿之战前投降项羽,封济北王,治所博阳,山东济南;

田市,本为齐王,迁为胶东王,治所即墨,山东平度;

田荣,田市的叔叔,因和项梁结怨---具体前文有描述----没有任何封号;

韩广,燕王,迁为辽东王,治所无终,天津蓟县;

臧荼,燕国大将,配合项羽作战有功,封为燕王,治所蓟城,北京市;

章邯,故秦国大将,投降项羽,封为雍王,治所废丘,陕西兴平;

司马欣,故秦国大将,多年前曾对项梁有恩,封塞王,治所栎阳,陕西临潼;

董翳,故秦国大将,曾劝章邯投降项羽,封翟王,治所高奴,陕西延安;

刘邦,封汉王,治所南郑,陕西南郑县;

楚怀王熊心,尊为义帝,名存实亡。

项羽宰割天下,可谓豪情万丈,后世曾有无数人对项羽这张名单发表看法,认为项羽只凭个人好恶分封,难以服众。

可是就算项羽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分封天下,那又如何?这些人哪一个都不是良善之辈,谁看谁都不顺眼,混战一定会发生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刘邦能把治所定在南郑,费了很大一番周折。项羽在鸿门宴上因为念旧和其他各种原因,没有杀掉刘邦,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刘邦没有戒心,项羽不是糊涂虫,再加上范增的作用,项羽在分封诸王时,决定把巴、蜀两个郡(成都、重庆)分给刘邦,但是这样一来,就违背了楚怀王当初的约定,按约定,刘邦应该在关中,也就是今天的陕西省做关中王,项羽虽然不把楚怀王放在心上,但是这个约定是天下皆知的,公然违约,对诸侯不好交待,于是项羽向天下宣布,巴蜀两地也属于关中,这样至少从表面上看,刘邦还是在关中为王。

一百多年前,秦国蜀郡守李冰兴修水利,巴蜀两地的经济得到空前发展,成为沃野千里,富庶繁荣的天府之国,但是由于自然地理条件限制,这是个相对封闭的天府之国。巴蜀就是今天的四川盆地,四周全部都是山,外面的进不去,里面的出不来,当时秦国占领巴蜀也是费了很大一番周章,以至于后来秦国放逐罪犯都选择在巴蜀,因为基本不用担心能跑掉。项羽把刘邦封在巴蜀也是出于这种考虑,并且把本来属于刘邦的关中一分为三,封给了章邯、司马欣、董翳,用意就是将刘邦彻底堵死在巴蜀。几乎可以肯定地说,一旦刘邦被封闭在这个地方,就永无翻身之时了。

这个道理刘邦明白,他现在面对的是至关重要的一个关口,如果不采取应对措施,刘邦这一辈子也基本就到此为止了,顶着一个汉王的帽子,在巴蜀这块地方稀里糊涂郁闷到死。

天无绝人之路,刘邦想到了他曾经的救命稻草,项伯,于是通过张良的关系,又给项伯送了重重一份厚礼,让项伯去求项羽,把汉中平原也封给自己。项伯也很上道,便去知会项羽,项羽更上道,真的就把汉中平原加封给了刘邦,反正这块地自己没兴趣,给谁不是给。刘邦也就得以把治所选在了南郑。

如此一来,刘邦的形势几乎可以用逆转来形容。以巴蜀作为根基,以汉中平原作为前哨基地,进可攻,退可守,一旦时机成熟,便可以逐鹿中原,争夺天下。

诸侯分封完毕,各自归国赴任,刘邦也动身前往南郑,张良现在依旧是韩国司徒的身份,要和韩王韩成一起回韩国,临走前送了刘邦一条建议:把行经的栈道全部烧掉,示意项羽自己已经没有进军中原的想法了。

所谓栈道,就是依山而修的临时通道,在悬崖峭壁上凿洞,然后塞进粗壮结实的木材作为支撑,再在上面铺以木板。毕竟开山建路是一项非常浩大艰难的工程,以前又没有炸药,修栈道是很经济实用的途径。

刘邦依依不舍和张良分别,按照他的建议,把沿途经过的栈道全部烧掉。不过刘邦虽然故意低调,制造出的动静却不小。刘邦第一个攻下咸阳,名震天下,以至于在各路诸侯中产生了大量的仰慕者,这些仰慕者现在变成了追随者,跟着他来到汉中,浩浩荡荡,人数达数万之多,其中一位就是韩信,韩信对项羽很失望,于是离开楚军,加入汉军,希望能在刘邦手下有所作为。另外一位韩信,也就是韩王信,也继续追随刘邦,没有回韩国。这两位韩信都将在随后刘邦夺取天下的征途中扮演非常耀眼的角色。

张良继续追随韩王韩成,可是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局面,项羽把韩王韩成带在了身边,没有让他去韩国赴任。理由似乎很牵强:身为韩国司徒身份的张良之前却追随刘邦,这让项羽非常不满,认为韩国跟刘邦的关系有问题,对自己是个威胁,于是将韩王韩成软禁起来,一直带到项羽的治所彭城,张良也只好非常无奈的跟着来到彭城。

刘邦到达南郑,正式成为汉王刘邦,刚安稳下没几天,就遇到一个很让他棘手的问题:他的军队中出现了大量的逃兵。刘邦的士卒们很多都是从关东跟着一路打过来的,现在战争停止了,却被弄到汉中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由于思念家乡,便开始成批次地逃跑。

某天,刘邦接到报告,说丞相萧何逃跑了,刘邦一听慌了,“什么?萧何也跑了?!”

尽管韩信舍项羽而就刘邦,但是依然没有什么起色,他在刘邦军中也属于非常底层的军官,郁郁不得志。人一郁闷就很容易闹出点什么事来,韩信也不是安于现状的人,于是,不知道具体什么原因,韩信真的就惹出事来了,而且对他来讲是塌天的大事:按军法要斩首。

这次犯事的,加上韩信一共14个人,韩信被安排在最后一个斩首。前面13个人头依次落地,韩信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他不想就这么死了。轮到韩信斩首,利刃已经悬到了他的头顶上,韩信脸上全是等待死亡的恐惧神色,一边监斩的夏侯婴似乎已经见怪不怪,表情还是一片木然。然后夏侯婴听到一声呼喊:

“大王不是想得天下吗?为什么要杀壮士!”

这是韩信的声音,他的这句话藏在心里已经太久了,此时不喊出来,恐怕就没有机会了,这句话能不能救命,韩信也不知道,他只是想喊出来,喊给所有人听。因为恐惧和激动,韩信已经泪流满面,脸上的肌肉在扭曲,甚至伴随着抽泣声。

夏侯婴一愣,马上命令行刑者住手,然后向前注视着这位年轻人,这是一张满是贵气的脸,只是现在已面无人色。夏侯婴更关心的是他喊的那句话,他知道刘邦需要人才,也在寻找人才,这位年轻人真如他所说,杀了岂不可惜。

夏侯婴把韩信留下说话,没想到一听之下大为震惊,这位年轻人竟然胸怀万千丘壑,于是马上推荐给丞相萧何,萧何也非常重视,也单独找韩信谈话,萧何更是大为高兴,感慨万分,一个小小的军官竟然有如此见识,马上推荐给刘邦。也许太多人向刘邦举荐人才,刘邦并没有太在意萧何的话,不过萧何既然开口推荐了韩信,不回应一下也不太好,也给韩信升职,升到都尉。都尉的级别已经算高级军官了,可惜的是韩信这个都尉是管粮草的,根本没有指挥权。而韩信从一开始的想法就是指挥一支军队攻城拔寨,所向披靡,如今这个状况跟他所想有天壤之别,韩信依旧非常郁闷,多次向萧何请求调离,萧何也都答应上报刘邦,可是每次都没下文。

韩信彻底失望了,正赶上军队中的逃亡大潮,韩信收拾包裹,谁也没有知会,黯然离开了军营。

萧何得知韩信逃走后,二话不说,放下案头的工作,骑马追赶,于是就发生了上文的一幕。

刘邦得知萧何逃走的消息,大为惊慌(上大怒,如失左右手),萧何是他的大管家,位置不可替代,成堆的工作都没人处理,刘邦干瞪眼也没办法。

万幸过了两天萧何又回来了,刘邦又高兴又生气,“你怎么也跑了?!”

“我去追人了,没跑。”

“追谁?”

“韩信。”

“韩信?放屁!这么多将领跑你不追,追他做什么?哪来的韩信?”

“大王所言,只是寻常将领,并不难得。但韩信此人,却是国士无双。大王如果想长居汉中,那韩信没用;大王如果想争夺天下,则非韩信不可。韩信有用与否,取决于大王的决策。”

“我当然不想在这个破地方长住了。”

“既然大王已经决定东进,那就请重用韩信,韩信也必然会留下来;如若不然,韩信难免还会逃走。”

刘邦一听,心想这个韩信都被萧何说成神了,不过萧何一向不喜欢说大话,也非常有眼光,他既然对韩信这么有信心,那想必这位韩信确实有真材实料的,于是刘邦回话: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拜他为将军好了。”

“将军不够,韩信还会走。”

“要不…大将军?”

“万幸。恭喜大王得到一位良将。”

“那你把他叫进来,我现在就拜大将军。”

“大王对人向来太过无礼,拜大将军如此庄重之事,就如呼三岁小儿,韩信之所以走也是因为如此。大王如有诚意,请沐浴戒斋,择良日,设坛场,礼仪齐备,方可拜将。”

刘邦心想你说什么就什么吧,他倒要看看这位韩信到底有多高水平,能让萧何这么死命保举。

刘邦把酒肉女人等等全部扔到一边,按萧何所讲,一切准备就绪,然后向全军宣布,大王要拜大将军了。

军中的高级军官们开始到处吹嘘大将军这个位置肯定是自己的……等到正式宣布,韩信。这些人一听全傻眼了,然后一片哗然。

凭什么是韩信!!!!

刘邦也有同样的疑问,他把韩信留下,以难得的正式口吻问韩信:“丞相数次向寡人推举将军,那将军有何计策指教寡人呢?”

韩信已不是灰头土脸的低级军官,现在身着整洁的大将军服饰,以非常标准的姿势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脸色却是很平淡。

韩信没有正面回答,也发问:“大王要东进争夺天下,最大的敌人是项王吗?”

“没错。”

“大王自度,作战勇猛、为人仁义、兵力强盛,这些和项王比如何?”

刘邦又很尴尬,不过还是照实讲了:“确实都不如。”

韩信忽然从席位上站了起来,非常严肃地向刘邦下拜。

韩信下拜是为了刘邦的自知之明,这是做大事者必须具有的性格。韩信回到自己的席位,对刘邦讲了一番话,很长一番话,韩信讲得很有气势,也很自信,但绝非如当世的读书人那般开口就不着边际,可以称得上字字珠玑,高瞻远瞩。

韩信的这篇宏论大概包含下边几个意思:

1敌人的弱点

刘邦东进的最大敌人是项羽,这是很明显的,而韩信曾在项羽军中很长一段时间,从项梁起兵过淮阴到项羽进军关中,他对项羽的了解非常深入。项羽作战勇猛,身先士卒,以一敌千,霸气逼人,但此人过于自信,麾下将领都是他随意任命,作战指挥水平普遍不高,此所谓的匹夫之勇,一个人的勇猛。

项羽出身高贵,待人接物,礼数周全,对待普通士卒,更是关怀备至,个人魅力可谓无穷,然而此人却极少赏赐部将,可能是项羽由于自身的关系,把标准定的太高,以至于部将们很难达到他认为的赏赐标准,不论出于何种原因了,项羽的做法肯定会招致大量的将领不满,此所谓妇人之仁,小恩惠易,大仁义难。

即使这韩信不放在眼里的妇人之仁,也只是对内而言,对外是纯粹的破坏,项羽动辄屠城,鸡犬不留,所过之处一片狼藉,秦国用了几十年时间,无数人的辛劳建立起来的宫殿,更被他一把火烧到片瓦不存。尤其过分的是,最近项羽又公然做了一件很不厚道的事,他把义帝,也就是楚怀王熊心,打发到江南郴州那个不毛之地了,此举招致大量的不满,也导致项羽处于很大的舆论劣势,只是慑于实力,大家敢怒不敢言。

匹夫之勇、妇人之仁、民心不附、舆论劣势,这是项羽的弱点,也是韩信说给刘邦听的第一层意思。

2东进的战略可行性

利用项羽的这些弱点,并避免自身也出现这些弱点,任用天下贤能勇武之士为将,并不吝赏赐,财宝、女色,甚至土地皆可作为封赏之物,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汉军兵力定能迅速壮大;另外,汉军的士兵都是自关东而来,从军作战这么长时间,思念家乡再所难免,这种思归潮正好可以利用,增强士气。汉军有这两个优势,东进夺天下,完全可行。这是韩信的第二层意思。

3如何迈出第一步

任何重大的规划第一步都是非常重要的,甚至决定着成败。汉军要东进中原,第一个障碍就是关中的三个王,也就是三秦,章邯、司马欣、董翳。这三个人在关中完全不得人心,正是他们的投降,直接导致20万关中子弟兵被项羽坑杀于新安城南,由此关中子民对这三个人恨之入骨,而当初刘邦入主关中时,约法三章,秋毫无犯,关中百姓无不欣喜,这是良好的群众工作基础。有此有利条件,进攻关中,平定三秦,当轻而易举,所谓传檄而定。这是韩信的第三层意思。

韩信讲完,刘邦简直如醍醐灌顶,心花怒放,当即就表示相见恨晚,本来对韩信的疑虑也基本一扫而光。

事实上,除了韩信之外,这个时候还有另外一个人对刘邦提出东进的提议,就是前面曾提到的韩王信。不过韩王信的言论没有韩信那么宏伟了,他只是提议利用士卒思乡的现状,正好东进,跟韩信的一个观点不谋而合。刘邦当然接纳了,并马上按照韩信拟定的具体作战方略,动员军队,部署进攻路线。

公元前206年八月,已经沉默了半年的汉军战鼓重新响起,汉王刘邦兵指关中,正式开始争夺天下的漫长征程。陈仓,藉藉无名的小城,2000多年前的一场战争却把这个地方永远写进了中国文明史,相信即使再过2000年,人们还会经常提到这个名字。

汉王刘邦出汉中进关中的第一战便是在陈仓打响,敌人为章邯。章邯目前的身份是项羽册封的雍王。

陈仓在今天的陕西省宝鸡市附近,汉王刘邦是从南郑出发,南郑就是今天的陕西南郑县,隶属汉中市。汉中是一片平原,也是一座四面环山盆地,汉中市和宝鸡市一南一北,之间相隔的,便是大名鼎鼎的秦岭山脉,东西绵延1500公里。

刘邦进军关中,一切准备就绪,然而他面临的第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便是,秦岭该怎么过?

以下为考证文:

提到陈仓,就不得不面对一个成语: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个说法是元朝才出现的,出自一出杂剧,《汉高皇濯足气英布》“…孤家用韩信之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攻定三秦,劫取五国…”,另一出元杂剧《韩元帅暗度陈仓》说得更是有鼻子有眼,什么周勃樊哙修栈道,韩信领兵出陈仓,打了章邯一个出其不意。然而这个说法任何史书中都无记载,可信度也就大大降低了,甚至可以说纯属后人穿凿附会。

当时过秦岭唯一的通道便是依山而建的栈道,《史记.高祖本纪》,《史记.留候列传》等记载,刘邦从关中进入汉中时,把栈道顺便也烧了,向项羽示意自己无心再进入关中。然而,秦岭栈道不是一条,当时来说,至少有4条,由东向西,子午道,傥骆道,褒斜道,陈仓道(故道),可能还有,不过我不知道了,刘邦烧的哪条不知道,但是不可能全部烧掉。

《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有一段记载,“(须昌侯)赵衍……雍军塞陈,谒上,上计欲还,(赵)衍言从他道,道通……”,须昌侯是赵衍后来的封号,《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中同样有记载“…雍军塞渭上,上计欲还…”,渭就是渭河,在秦岭北边,这一句和史记的记载有出入,但有一点是共通的,即雍军,也就是章邯的军队防守非常严密,甚至让刘邦产生了退意。章邯防守严密这个情报,肯定是侦查得来的,如果刘邦把秦岭的几条栈道全部烧掉了,侦察兵怎么过的秦岭得来的消息,难道会飞不成。

刘邦不烧,难道章邯不会把栈道全烧掉,彻底堵死刘邦吗?是啊,但是话又说回来了,难道章邯就没有进攻刘邦的想法?肯定有,放谁在那里也会有。

也就是说,还有另外的栈道,根本就用不着修烧掉的,刘邦之前的做法更多的应该是一种表态,向项羽表示自己决定扎根汉中心态,一种做秀行为,而不是完全断绝自己的后路。而且更可以大胆想象,张良向刘邦提议烧掉栈道的同时,很可能也和刘邦确定了日后进军关中的战略决策。

子午道、傥骆道、褒斜道这三条栈道的出口,都在关中腹地,一旦从这些出口发兵,则四面八方都会面临章邯军,这应该刘邦—-也有可能使韩信----犯难的原因。

所以赵衍告诉刘邦,有另外一条道(他道),这条道应该就是陈仓道,位置非常靠西,可能由于年久失修或者其他原因,一般不选择这条路。而赵衍对这条路比较了解,经过一番探险,走通了这条路,刘邦的军队也就得以沿这条路来到关中,并在陈仓和章邯遭遇,陈仓在关中平原的最西边。这也和《史记.曹丞相世家》里的记载吻合,曹参曾率军攻打下辩县(甘肃成县),下辩县在汉中以西,秦岭南麓;而后记载他进攻故道县,故道县在陈仓以南,秦岭北麓,能将故道县和下辩县两个地方连接起来的,只有陈仓道(故道)。也就是说汉军走陈仓道完全可信。

只要进入关中就完成了汉军的战略目的,至于是不是暗度陈仓偷袭章邯,这个就是战术问题了。我个人观点,偷袭章邯可能性不大,章邯是什么人,前秦帝国国土资源部部长,过秦岭有几条道全中国他最清楚,肯定会把所有的出口全部把守起来,陈仓道也跑不了,刘邦那么大批的军队浩浩荡荡开过来,章邯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章邯也有一个问题,即使他知道刘邦从陈仓道出来,难保刘邦会兵分几路,从其他几个出口发兵,所以也不能完全放弃其他出口的防守。

但是无论如何,章邯独战也好,雍军合力也好,陈仓一战肯定是打得非常艰苦的,对刘邦,对章邯都一样。最后刘邦取得胜利,奠定了进一步占领关中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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