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于《博客天下》114期
特约撰稿|陈冰 本刊记者|肖冰
李灏最近同时在看好几本书。这个已经86岁的原深圳市委书记,问及爱好是什么,起初会开玩笑说,爱好抽烟,无论医生怎么嘱咐都戒不掉。过一会儿,他又会严肃地告诉你,自己这辈子花时间最多的地方就是读书。
接手深圳特区后,“每天忙得电话都接不过来”的李灏读书时间略有减少,但是《读书》等期刊依然每天都会看。此外,毛泽东的所有专著他都读过,直到现在,《论持久战》里的经典段落他还能信手拈来。
李灏的办公室里有一台白色的液晶电脑,据秘书说,李灏很少使用,顶多在上面搜点资料,平时他还是更喜欢纸质东西。聊到读书,李灏很兴奋,谈到范长江的《中国的西北角》时,他突然举起双手,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之情,谈到斯诺的《西行漫记》时,他又将身子探过来,轻言细语地好像在讲一个故事。
作为改革开放前沿地带的亲历者,与其说他是一个改革家,不如说他是一个破题者:遇到许多前人不曾遇到的难题,个个关乎这个城市、乃至国家的命运,在风口浪尖上,李灏不得不迅速作出决定,用壮士断臂的姿态去铁肩担道义,破解所有难题。
有时,李灏想从书里寻找答案。
《旧制度与大革命》是他现在最喜欢谈到的一本书。之所以钟爱这本书,李灏认为1789年法国大革命是迄今为止最伟大、最激烈的革命,它代表法国的“青春、热情、自豪、慷慨、真诚的年代”。从法国大革命的命运中,隐约能够看到深圳特区的改革痕迹。
在李灏看来,19 8 0年8月26日,深圳批复成为国家经济特区,并不是毫无先兆,在那个刚走过十年动乱的的年代,亟待确认新的国家走向,改革毫无疑问地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国家形势中呼之欲出。
李灏接手深圳后面临的第一个需要破解的题目是,如何化解外界对深圳的质疑。
因为是港澳地区的新闻人物,有人把李灏误传为国务院港澳办公室副主任李后,也有人把他的名字误写为“李浩”。
他还没有上任,就感受到了外界对深圳的质疑。1985年初,香港某报连续12天刊登一组文章,总题为《深圳庐山真面目假大空》,把特区建设说得一无是处,当年5月,香港一份杂志又发表学者陈文鸿的文章《深圳的问题在哪里?》。一时之间,“特区失败论”等各种“唱衰”论点纷纷出炉。面对这样的压力,李灏在上任初期,面临了第二个难题,先搞基础建设还是先改革。
“当时面对整个城市的弱势基础设施,有人建议我,先搞基建,等缓两年城市基建搞好了,再搞改革。我说不行,等两年的话,整个改革的实验就要缓两年,作为整个中国改革开放的试验田,影响的不只是深圳的两年。”李灏说。
还有一件事,也坚定了李灏先搞改革的决心。他上任后,时任新加坡总理李光耀访问深圳时说,“深圳是中国改革开放的试验场,如果这项改革成功了,就意味着邓小平提出的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是走得通的”。
李光耀最后告诉李灏,自己也曾建议印尼等其他东南亚国家的领导人来深圳考察。“只不过他们都是悄悄地来,我一直都不知道。”李灏说。
这带给李灏很大的触动,外国人对中国的改革开放特别重视,对深圳特别重视,“深圳不是最有钱、最漂亮的城市,中国未来的命运走向,很有可能就在深圳这个城市上投下缩影”。
所以,刚上任不久,李灏提出了4项改革措施:成立外汇调剂中心、成立投资管理公司、成立监察局和成立规划委员会。
这4项改革措施的最终结果是,为深圳搞外向型经济打开了切口,整肃了深圳特区的干部队伍,并为深圳的彻底发展铺平了道路。
在深圳特区30多年的发展史上,深圳证券交易所的建立无疑是一件影响极其深远的大事件。起初,李灏也遇到了难题,“当时股票对人们来说是很陌生的东西,甚至有人直接认为股份制就是资本主义的代名词”。
李灏曾对媒体回忆起那段经历。有一次他到北京出差,一位关心他的同事拉着他的手说,“股票那个东西千万不能搞啊,风险太大。”还有人直接打电话到市政府,质问为什么要搞资本主义市场。
美国记者作家约翰·根室是李灏的偶像,其作品《欧洲内幕》和《亚洲内幕》使李灏一直想成为一个能够采访无数大人物,见证世界改革与发展的记者。
这样的读书经历让他更早看清了外面的世界,坚信证券和股份制将对中国经济体制的建立发挥巨大作用。
不久之后,李灏的做法就得到了邓小平的支持。1992年,邓小平南巡时,提到股市时说,“证券、股市这些东西到底好不好,有没有危险,是不是资本主义独有的东西,社会主义能不能用?允许看,但是要坚决地试!”
邓小平为有关股市的争论画上句号。
但是更大的难题还在等待着李灏。邓小平南巡后不久,李灏遇到了一次大危机。
1992年8月10日,深圳“股票认购证”第四次摇号开始,当时预发认购表500万张,每人可凭身份证认购10张,而每10张中必定有一张中签,稳赚不赔的诱惑引发股民争购,但是由于舞弊现象严重,不到半天,抽签表全部售完。秩序在人们的质疑中开始混乱,并发生剧烈冲突。
李灏第一时间决定将第二年的股票额度提前发行,临时增发500万张认购抽签表,成功化解了股民们的不满情绪。这场“股灾”使人们看到了中国股票市场初期的无序和混乱。
现在提到那场“灾难”,李灏心有余悸,“凌晨两点钟,国务院秘书长罗干打电话询问事件情况,我如实汇报,过了一会儿,中央书记处书记丁关根又打电话询问,挂了电话半小时,李鹏总理亲自给我打电话再次询问,我又汇报一次;最后凌晨3点,省委书记谢非来电话,我再汇报一番”。李灏说,那一夜就这么过去了,自己平生最惊心动魄的就是这件事。
事后他想,事情发生在邓小平同志第二次南巡后不久,一旦发生大的冲突流血性事件,怎么和中央交代?如果当时犹豫不决,层层请示汇报,等待上级的研究和批复,那次就死定了。
他把那次化险为夷总结为自己“胆子小,但是有胆魄”。
“别人都说李老师你胆子大,但是在改革开放初期的那些领导者中,我胆子是最小的。”李灏说,哪怕是细枝末节的建设决定,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和现场调查。他又觉得,搞改革要有勇有谋,更要有过人的胆识,“非常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以及做完的后果,当断则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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