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居然最后被一个以叛逆著称，一直到今天，几乎仍然工作和奋斗在这个体制之外的建筑师获得，很多人都跌下了它的眼镜。所以说如果说在中国的建筑界你要找一个人，说他从青年时代开始，就以叛逆著称，而且一直叛逆到他的成年，我想我肯定是其中之一，而且比较突出。
很多人说叛逆，你凭什么叛逆，青春期大家其实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你的那种活力，完了你面对着这个社会有点不可知的这样一个状态，完了很多的成年人都在教训你，让你这样让你那样，完了你又不太反驳得过他们，但是同时你隐隐地知道他们好像也不完全是对的。就是那样的一种情绪。那么大家可能会有个问题？这样的一个人，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这样的一个状态的？因为这个状态对学生来说不太正常。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你不可以想象我中学是什么样子。我中学是一个标准的好孩子。好到什么程度呢？从入校开始我就一直是班长，团支部书记，西安市市级三好学生。那么这样的一个好学生，怎么可能后来会变成如此叛逆的学生？有一件小事儿和我后来特别有关系。我记得我当时在中学的时候，有一堂课就是历史。在读那个历史课的同时，我看两本书，一本叫《法国大革命史》，一本是冯友兰先生的《中国通史》。那两本史看完之后，再看课本，那课本就可以直接扔到垃圾桶里去了。因为它太幼稚，太简单，历史被它们概括得几乎就变成了没有。我记得我上课的时候，我们那个老师是刚毕业的一个年轻老师。……（注：此处省略）第二次上历史课的时候，他就说，他说这个学生，将来一定是不得了。
我进大学，那时候是南京工学院。刚一进大学，每个系选一个学生做学生代表，在一间小会议室里听校长训话。我就是建筑系的学生代表。如果我不够好的话，在那个年代，是根本不可能。我们的校长很有名，当时，他是钱钟书的弟弟，钱钟韩，一个叛逆的校长。我记得印象很清楚，那一次训话，他的一个核心的话，什么是好学生。好学生就是那种敢向老师挑战的学生。他说你们不要以为，你们那些老师都多么的了不起，很多人就是在混日子。如果你提前三天做认真的准备，你在课堂上三个问题就有可能让你们的老师哑口无言。他就下不了台。这样的学生才是好学生。在他的心目中。这个对我的冲击很大，但是也让我很振奋。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我来对地方了。大学，这才是我想来的地方。
很多人后来问我说，你大学学习，你的秘诀是什么。我说很简单，就是会自学。当钱钟韩校长说，你要比老师备课更勤奋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做的。我是很早就发现有一个地方，叫图书馆。完了我很早就进了图书馆。我开始看，所有那些课堂上没有教过的东西。大学二年级，我当时就开始放话了，我说已经没有老师能教我了。因为他们讲的东西，和我看的东西一对比，肤浅幼稚，保守陈旧，就这8个字。当然我这样做，其实确实引起我的很多同学的紧张。我记得我夜里12点钟睡觉，我睡在上铺，看出去，我的同寝室的同学，拿着黑格尔的哲学史，还坐在楼梯上再看。不睡觉，因为楼梯的灯还亮着，不睡觉。所以造成一种压力。
所以到研究生的时候，再一次所谓的叛逆的时候，就是我刚才说的，我写了一篇重量级的文章，叫做《破碎背后的逻辑——中国当代建筑学的危机》。这篇文章，从梁思成，一直评到我当时的导师，十几个先生。因为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中国的这个学问是怎么做的，不痛不痒，所有东西是含含糊糊说两句。如果永远都这样不说下去的话，那我们肯定是这样，我们的水平停留在1930年代，确实是不会再变化了。所以我当时写了这样一篇文章。没有人给我发表，其实我也没所谓，因为这篇文章是给自己写的。一个人如果说要有点牛气，就要这样。基本上我今天，一直到现在，我所做的所有的事情，只是把我1987年，写的这篇文章，我所说的，我认为可能要发生的，我认为这样去做的，朝这个方向去走的，其实基本在那篇文章里已经说清楚了。但是怎么做出来，说完了是不算的。我为了实践我当时所说的，又花了25年，来实践我所说的。当然硕士毕业的那个事情，大家可能有些人是知道的。硕士毕业的时候，其实我完全可以用我前一篇文章作毕业论文，但是我写了另外一篇，因为我觉得还有些事情没说清楚。论文的题目叫《死屋手记》，其实对整个当时中国建筑界的现状，建筑教育的现状，包括我们自己那个学校的现状，一个影射。但是它的实质是对当时大家热衷地在追逐的西方现代建筑的基本观念的再认识和在批判。大家可能会知道，就是我这个论文，第一轮全票通过了，但是在学术委员会的时候，他们取消了我的硕士学位。因为这个学生实在是太狂，所以他们没给我学位。当然这个对我没有打击，我觉得我那时候已经，书读到有一点点超脱。当然很多人的叛逆可能就是青年一段，而我好像时间更长。
1992年，春天到来，改革开放新的一轮，遍地是钱。建筑师的好日子到了。就在这个时刻，我选择了退隐。因为我不想做很多东西来祸害这个世界。不幸被我言中。后来的10年里头，无数的中国建筑师做了大量的东西。他们摧毁了我们的文化，彻底让这个中国的城市和乡村发生了巨大的面貌的改变。但是我想很少有人想过，他们在干吗，他们为什么这样做。没有人这样子真正地认真去想。我觉得我的憨笨，这时候帮助了我。就是我想不清楚，我就不敢做了。所以那个10年里头，我做了一些小工程，改造老建筑。在这个过程当中，我向工匠学习，因为这些东西都是学校里没教过的。工人每天早上8点上班，12点下班。我从第一天开始，我8点钟就站在现场，夜里12点跟工人一起下班。我当时说，我说我一定要看清楚这工地上，每一根钉子是怎么钉进去的，全部要看清楚。我们在学校里学到的是知识，是读书，但是很少学如何动手做事，这个特重要。我到后来，到今天为止，我做任何东西底气十足，是因为最低的那个底牌我都已经摸过了。我当然有底气。当然有的时候人会有一点恍惚。我吃饭的时候突然发现，我说我一个研究生毕业，整天跟一群外来务工人员坐在一起吃饭，好像这个社会阶层是不是分错了。我学到大量的东西，就在这个时候。为我后来1998年再出山，其实做了充分的准备。
所以后来很多人问我，说你有没有什么人生谏言来支撑你，其中一句话，我就说，叫时刻准备着。就当机会到来的时候，你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完了到2000年之后，突然就有人对我做的这种设计有兴趣了。就接二连三地有人开始来找我，而且都说这句话：我们想做一个现代建筑，但是一定要有中国的感觉，而且不是那种表面的。我们反复访问过，也许在中国只有你能做，你是我们的唯一选择。到我第3个10年的时候，其实，没有想大家想象的那么艰难。第3个10年对我来说，应该说是相当顺利。尽管在过程当中，会有一些，比如说争辩，这个是难免的。所以让大家接受一个建筑完全颠覆性的改变，并不容易。所以我形容一个好建筑的诞生是什么，就是你一开始有一个很纯粹的，带有理想一样的想法，完了你要像长征一样地经过很多的险阻，中间每一次都是有人想摧毁你，否定你，你必须能偶做到百折不挠，而且要说服大家。最后走到终点，你还保持了你最初理想的那个纯度，没有半分的减损，甚至更加的坚硬，这就是一个好的建筑师。
所以我记得，有一个很可爱的甲方，就我当时做宁波博物馆的时候。他说王老师你到底怎么想的，我们设计的这个地方，新的CBD，我们宁波人管它叫“小曼哈顿”。可是你用了这么脏的材料，做了这样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放在这里，跟这个“小曼哈顿”的感觉完全不相称，你到底怎么想的。我说这样说吧，我们实际上是想做一个新东西，这个设计传统里有没有？没有。我说现代建筑里你见过这样的设计没有？他说好像也没见过。那么我们是不是在做一个全新的东西？他说是的。全新的东西是不是大家都没有把握？他说是的。那么在这一桌子没有把握人当中，谁最有把握，是不是我？他说是的。那你就得听我的（笑）。
当然后来很有意思，这个建筑建成之后。甲方总结最后大家的反响，对宁波博物馆的反响，他叫“四满意”。群众满意，专家满意，专家满意，领导满意，我们满意，全都满意。但对我来说最感动的是，我会碰到很多的观众，会去一个博物馆，短时间内去三次四次五次。我说为什么。他说，因为这个地方全部被拆光了，变成一个新城了，只有在这座建筑上，我能够找到我过去生活的痕迹，我是为此而来。我听了非常地感动，但是有的时候也非常地酸楚。这是这个时代稍微有一点良知的，有一点认识的中国人，我想都会有类似的感觉。我记得我90年代初，做这个反叛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什么计算机。我没有想到，这几乎像预言性质的，预言到今天，计算机泛滥的年代，建筑变得如此地干枯、抽象和概念化。而我所主张的这一条，经验性的，以人的真实生活经验为基础的建筑，反而变成了另类，变成了新探索。这时候你会意识到，你真的是做了点事情，这个事情不仅是关于中国文化的，还甚至超越了中国文化的国界，它带有某种普遍性的价值与意义。但不管怎么样说，回顾整个我自己的这样一个人生历程，我觉得很重要的就是，一个人一定要对自己的内心非常地真诚。
其实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坚持自己的内心，并努力地去实现它。
客观上社会肯定是分层的，这是一个无情的现实。但是你的内心里可以不分。这让我想起一个小故事，就是我当初的那种经历，它影响到我后来的行为。比如我第一次试验宁波的这个瓦片墙，但这个做法从传统来，但是工匠其实不完全熟悉它。这个东西其实是没有办法画图的。你只能讲一系列的规则，用嘴巴告诉工匠，你想要的是什么样。完了工匠很自信说，我能做。一个礼拜之后我又去现场，我发现完全做错了。我当时现场发很大的火。我记得当时那个工人表情很难看。后来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让工人全部拆除，现场的甲方绝对不会再发一遍工资。所以在那时候，不仅是艺术效果，或是建筑的感觉，它同时是一个人的内心，良心、同情心、德行，我当时想到很多这样的词。完了我说给我半个小时，让我想一想。我反复地琢磨，完了回到现场。我跟工人讲我想好了。我说沿对角线拆一半，把另外一半，按我新的要求砌上去，你砌上去。你现场砌，我告诉你怎么砌。后来的结果比我一开始想的还要好。你知道吗？它是两个事件、两个故事的结合。【实际上等于无意当中那个工人师傅帮了您的忙？】是，但反过来也是给我一个体会。我觉得建筑师不光只是做设计，还要有德行。
每个人其实在这个社会上立足，你都得有一个你自己喜欢，擅长的本事。这个很重要。所有你的叛逆，如果没有本事支撑，这个都是空的，只是一种情绪。你的本事在哪里，你特别擅长什么，这很重要。
【叛逆的学生】其实我特别盼望有这样的学生，但是很遗憾这个不容易碰到。因为这个时代，不像那个时候那么容易挑战。但反过来讲，我觉得现在的学生有一个，尽管有点小小的叛逆。但这种叛逆，都是那种郭敬明式的叛逆，跟我们那个时代，大时代的叛逆，是不太一样的。【叛逆出水平难】我觉得他们一个是难了，但反过来有他们的特点、优点。其实我们那个时代普遍的一个毛病，就是大时代的毛病，就是气吞山河、俯瞰一切、指点江山等等。但它看不到所有平常的小事物的价值。我在我的第二段叛逆期，其实主要就是我认识到小事物的价值。我最后的成功也许可以这样讲，我能成功地把大时代的和小时代的感觉结合在一起。
我觉得叛逆最好，如果能够和某种很真诚的东西结合在一起，我就很喜欢。而不只是为了叛逆而叛逆。
【一方面我职业是在公司里面做服装的摄影师，另外我自己也在做一个独立的摄影项目，是艺术的，不是商业的】“独立”二字，特别重要。哪怕你暂时在哪里工作，不独立，但你内心要独立。有一天你一定要独立，如果搞艺术的话。不独立是没有艺术的。【一个人真正的独立，是灵魂和心灵上，精神的独立。保持你高中的那种劲头……】
【关于存在感，与成功】我觉得还是问自己的内心会更好。成功不成功，你不能用社会上那种所谓耀眼的标准来衡量。其实是应该用自己努力，完了之后是不是有结果，完了之后能体会得到，为标准来衡量。你就像我获这个普利兹克奖，我相信中国有很多建筑师，都认为他们都比我更有资格，偏偏这个边缘人物获奖，是吧。而且我是自觉地选择站在边缘的人。
【虚荣心前行】我是一个比较注重内心的人，所以所有在内心刻下印记的事情，我其实都能记得住。我觉得，重要的实际上是一种，某种个人的成长与实现。这才是这个里面特别重要的东西。我记得我当年写那个《死屋手记》这个硕士论文，导致我拿不到学位的论文的时候。有一个我的老师他说了一句话，我就发现这个老师多少看懂了。这个根本就不是论文，是王澍的自我实现。
【我觉得虚荣心并不一定完全是个坏事儿，当然你不能为虚荣心而活着。这就像王澍老师刚才说的，人的一生像一个旅程。你再旅程的过程当中，会捡到非常漂亮的石头。别人会羡慕你，哎呦，你看他走这一趟，手里的这些漂亮石头这么多，你也会觉得开心，因为这是你旅行的收获。但是，别忘了，人的一生是为了这趟旅行，而不是为了来捡石头。石头只是在旅行过程中的收获而已，你要说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些石头而来的，那就麻烦了，那你会活得很累。该扔掉的时候也可以扔掉。】
就每个人的人生啊，都是你自己独一份的人生。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跟别人都不一样。是有可能的。【没有“应该”怎么做】
【建筑风格与设计死亡】我一直很警惕这个东西。因为人的内心是在变化的，就只要忠实你自己的内心就好。你会一个时期可能会比较平淡，就这样。一个时期又会有起伏和反复。尤其像现在这个社会上，再加上这种商业性的因素，你不想这样，也得这样。有的画家说我能不能换一种画法，说不可以，你换了画法画廊卖不出去你的画。你必须坚持用这个方法做下去。这就是我们讨论的风格。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能这个是整个现代艺术和现代建筑的一个悖论。你去看一下传统建筑，好像没有那么大的创新的变化，它更注重的是整体性，然后和环境的关系，等等。所以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它不是一个风格的问题，而是整个当代的建筑学，包括当代艺术，对艺术和建筑本身的问题需要再讨论。
平淡就带着寂寞，它孤独。你以为平淡就容易啊，平淡是最难的。
其实很简单，这是一条路，一个人，和一个小亭子。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如此，你走在这条路上，完了你会找到那个你想休息的亭子，多待一会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