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们却不得不生活在现实的琐碎与平凡里,仰望着伟岸的影像,在柴米油盐日复一日的打磨下黯淡着残存的激情。我们渴望能有一柄剑,鸣尽天下不平事,但却连一己的温饱安稳也悻悻难求。我们渴望着烈酒相酬、生死相托,却在灯红酒绿里尔虞我诈相欺相愚。一日一日纠葛着梦想与现实的距离。
于是,我们将目光投入纸上江湖,渴望着在别人的世界里,实现自己的美梦。于是,有了武侠世界里的奇葩异卉。
《射雕英雄传》呈现给我们的视觉大宴,在那个年代,无疑有着石破天惊的威力。我们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新派武侠,什么是金庸。也许《射雕》不是金庸小说中文学造诣最高的,但被公认是最具有武侠特质和江湖气息的。无论是分明的武功系统还人脉结构,还是贯穿其中的人生观价值观,无不体现着侠之大者的概念。
此书中男女主人公的爱情可谓是古典爱情的典范,标准的英雄美人式。人物形象的塑造也极符合大众审美,男的爱国爱民,忠厚耿直,重情重义,坚忍不拔,女的俏皮可爱,冰雪聪明,倾国倾城,小儿女一路相互扶持,终于从初出茅庐的小不点儿成长为光芒四射的英雄模范夫妻。金庸书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沉得住气,起笔铺叙宏丽,将各色各样的人物全部调出来勾引大家胃口,男女主却千呼万唤始出来,出来了还犹戴面纱半遮脸,让自己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美,身份难以确定(现在武侠电视剧的主角尤其是女主往往都采用了这个策略,然后再跟有心无心揭开自己庐山的轻薄或忠厚男主蓝色生死恋估计就是师学于此),往往你都看了数百页主人公还在娘胎。
《射雕》就是一大代表。第一回风雪惊变,以茫茫大雪开场,夹杂着张十五说书的煽情声音与临安村民对金国的愤愤,郭啸天杨铁心等满江红的豪壮声音拉开了射雕英雄的帷幕。郭氏沉稳隐忍,杨氏血气方刚,总体来说二人形象平平,丘处机锋芒毕露,很是抢眼。虽然他豪气干云,武艺超群,我们还是知道他不是作者真正要写的,现在电视剧泛滥就有了这个用处,我们可以在看原著之前知道谁是主人公。当年伴随着令人心潮澎湃激动难当的前奏,“依稀梦里曾见”的出现,甄妮罗文的深情对唱,我们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唯一的期待就是赶紧让这些啸哥啊铁哥啊赶快蹬腿归西,那样我们才能离靖哥哥蓉儿的风姿展现近两秒半分。对心仪英雄的渴望让我们短暂地失去和善的本性和原则。
而当我们翘首以待的靖哥哥终于在风雪大漠里艰难成长的时候,我们却跟着李萍大娘一起失望,这个四岁才会开口学话的傻小子能为父报仇么?估计看客的想法都和江南七怪一样吧,与笨拙的郭靖相比,聪明可人的托雷显得那么讨人疼。但是,郭靖的硬汉气质自幼便彰显出来,受他母亲那个乡下村妇的节义教育,他质朴诚实,憨厚好客,重情重义,敢作敢当。笨一点不要紧,关键是方向对不对。杨康为何本质上和郭靖有那么大的区别?大部分还是来自于母亲的教育与生长环境,他们的父亲性格与价值观无做大差距。
李萍是金庸小说中最伟大的母亲。她目不识丁,连丈夫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性格刚硬,忠贞不屈,在民族大义与人生教养问题面前,把握极定,毫不妥协。在段天德挟持了她以图要挟江南七怪的时候,她与他斗智斗力,时时刻刻等待着报夫仇。她没学问,却有主见,有气概。更重要的是,她懂得如何教儿子。与之相比,杨康的母亲包惜弱温柔良善,个性懦弱,貌美如花,丧夫之后像只木偶一样被完颜洪烈牵着走。可以说,射雕这部小说的起源就是她,对于这个精彩的故事这个女人功不可没。她只知沉浸于悲痛之中,失身于完颜却心牵杨铁心,终于造成了两头背叛。在那个男权的时代,包氏的软弱可以原谅,不可原谅的是她对杨康教育义务的失职,她根本没有给儿子贯穿多少人生价值思想,因为她自己本来就没有。她唯一的性格优点“善良”,在杨康这里也基因变异成歹毒狠辣六亲不认。铁枪庙杨康的惨剧,他温柔的母亲要负部分责任。
说完了母亲,再说儿子本人吧。首先人第一眼看到的肯定是外表,人不可貌相是真的,但是相由心生也是真的。郭靖浓眉大眼,脸膛黝黑,体格健壮,四肢发达,典型的北方汉子的形象,谈不上帅气,与“俊”字差的更是几光年的距离。杨康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眉清目秀,典型的中国传统美男子玉树临风的外表。由于性格与出身的原因,郭靖的穿着也简单朴素,粗布羊皮遮严实了即可,杨康玉佩金挂,锦衣华服,气度雍容,放在一起就是一颗土豆一颗猫眼。犹记得看83版射雕的时候,总是因为黄日华哥哥的衣服缺少领子不伦不类而大笑不止。看来,单相貌而论,二人也都随了母亲。脸蛋儿长成什么样子是父母的原因,那时候韩国整容行业还没现在这么发达,要想改变容貌估计只能像黑风双煞那样了。但是,脸蛋传达给看客的气质与感觉大部分却是由心而定,即使善于戴面具的人也往往在火眼金睛的威慑下败北。郭靖一脸的憨厚与忠诚,胸无城府,杨康一脸的狡黠与轻薄,机关算尽。
听朋友说08版的《射雕》中,杨康有这么一句台词,大意为:为什么大家都对郭靖那么好?言下之意肯定是大家对自己的评判不公平。一开始,郭靖遇到的只是三流的江湖角色,诸如江南七怪之流,他们虽然对他的蠢笨无能为力,却很是喜欢他纯朴听话的性子,都倾囊相授,虽说是打赌,也有很大部分是真正喜欢。等到郭靖渐长,需要提高层次了,金老将全真七子这些名气一流武功二流的所谓前辈一一安排到郭靖的成长轨迹里,他也是靠自己蠢笨的真诚的性格打动了他们,为自己加分。直到后来的洪七公,周伯通等一等一的高手。你怎么对人,人便怎么对你,郭靖身上基本体现的还是这个道理。他傻得可爱,善良得可爱,人家大多也不忍心害他。
但是,杨康却被丘处机等骂为畜生、禽兽,说他没有人性,丧尽天良。丘处机个性激烈,骂人骂得慷慨激昂有声有色。的确,杨康认贼作父,卖国求荣,背信弃义,能做的坏事几乎都做过了,最可恶的是还处处与靖哥哥和蓉儿作对,当然是万死难辞其咎,丘处机骂得好骂得对!
类似的骂词看得多了,不禁想,到底什么叫做丧尽天良,六亲不认?一个人善恶的标准就是由丘处机判定的么?杨康自然不能为自己的恶行辩护,但是他的所作所为放在那个特定的环境中,还是那么不能饶恕天理难容吗?他从小在大金国长大,一直都以为自己是金人,而且还是个尊贵的小王爷。完颜洪烈爱屋及乌,给了他最温厚的父爱和荣宠,他要什么有什么,早已将自己与赵王府融为一体。这时候,你对他说,孩子,你其实是宋人,跟金国势不两立,你要宰了完颜洪烈那个狗贼,替你亲生父亲报仇!他会信吗?是的,他肯定会信,他也不得不信,虽然那么不情愿,但是他母亲把这个事实说出来的。血统是一件很隐秘很虚空的事情,生活中点点滴滴的付出才更能动人心扉。生亲不如养亲,要为一个从未谋面的生父而斩杀给了自己的十八年恩情的养父,这世界上有谁做得到?
杨康之所以被骂为认贼作父没有人性,恰恰是因为他太有人性。
也许你会说,人家郭靖不也是在蒙古长大,后来战争开始,还是毅然决然守卫襄阳悲壮殉城?要知道,郭靖身在蒙古,有着蒙古人的血性和风格,却一直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大宋临安人,知道自己的杀父仇人是段天德,也曾被人鄙弃地骂为“汉狗”。他对自己的本质定义就是生长在蒙古族的汉人,仅此而已。而且,他的母亲在不断强化着他的民族挂念和气节教育,蒙古族和南朝也没有血海深仇。他的转折,完全没有杨康的境遇变化来得那么突兀,那么惨不忍睹。
他完颜父王与草民父亲的换位与欧阳克叔叔变老爸的换位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杨铁心的再次出现对他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从此前途无限量的小王爷完颜康就要变成平民困苦的江湖汉的儿子杨康,勃勃雄心,浩浩富贵,都只能成为明日黄花。甚至,他选择了杨铁心的话,连生命也会失去。在这个惨酷的关头,一个人的行为将很难判断是对是错,人各有志,人各有梦,郭靖就是郭靖,杨康就是杨康。杨康的选择不能说是对的,但是不合理的未必就是不合情的。
现在万事强调的都是符合“中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国情”,杨康的选择代表着大部分人的选择,相当地现实,理有可解,情有可原,毕竟,金庸没有赋予他英雄的坚持与梦想。
有这么一副写杨康的对联:北国良臣,南朝逆子,从来忠孝难两全岂独汝;慈母惜弱,娇妻念慈,至今情义是一劫何止伊?横批:有过改之。如果我们站在金国的角度来看,杨康是忠臣孝子,良才美质。虽说是贪图荣华,但他也在一心一意为国谋,大概也是因为血液里不安分的因子,胸腔中还跳动着蓬勃的雄心。他的追求也不是杨铁心他们能懂的,杨铁心心怀祖国,痛恨金贼,但是却选择消极地归隐过日子,将一身豪雄的杨家枪沦落成空有一张爱国嘴。
杨康却不。他渴望逐鹿天下,一展才华,渴望成就千古霸业,完全是智勇双全的金国六太子完颜洪烈的血气,有过之而无不及。骂杨康的,其实最根本最终极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们是汉人。他们从本质上从大宋朝出发,这对杨康来说的确是很不公平的。当然,这并不是说杨康“认贼作父”的行为是对的,是值得放鞭炮嘉奖颁发证书的,而是说,我们在责备他的时候,也应该想想,换做了是我们,我们会不会跟他一样,换位思考一下就豁然开朗了。他有错,但并不是错都在他。
丘处机名义上是他师父,但是长年累月在外遨游,连他交的是什么朋友都不知道,除了传授他武艺,这个做师父的,有没有尽传道授业解惑的职责?他明知道包惜弱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将儿子教导成一个血气方刚的杨再兴第二,却将重任压在她肩上,然后在杨康走上歧途的时候埋怨那个可怜的母亲的不是。难怪杨康就这么成了一个众人眼中人格卑下的人。
杨康的迷人之处,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他对念慈的痴情。当然,刚开始只是源于风流的本性,轻薄地调戏了她。但是后来由于念慈的自重与痴情,他慢慢被打动,真正爱上了这个命苦的女孩子。他的爱情专一而深切,虽然带了不少的欺瞒,但很大部分也是为念慈的安全以及他们的未来考虑。他们凄美缠绵的感情纠葛给这部小说增添了不少可看的风景。
而历代电视剧导演都深谙这个道理,往往给杨康加了不少戏,而且很多都是和念慈的感情戏,极其人性化,以至于在83版射雕苗侨伟的杨康风头盖过黄日华的靖哥哥之后,有人说08版的射雕的主角肯定是杨康。可见,愚蠢的观众很多时候还是通情达理的,甚至超过所谓的名门正派之流。
假如穆念慈爱上的是欧阳克,这是个比较狗血的假设。在这个不伦不类的假设下,我们试着讨论一下《射雕》中这段爱情故事。
蓉儿和靖哥哥经典的爱情发展得很快,但是也算是合情合理。而穆念慈对杨康却一直让我变成了丈二和尚,再怎么踮脚也摸不着头脑。他们首次见面是在“比武招亲”的擂台上。杨铁心大难不死,化名穆易,为念慈招亲的主要原因是为寻找郭啸天的儿子郭靖,大半年无望之后,只想给念慈找个良人过日子。而小王爷完颜康完全是出于纨绔子弟的戏耍心理,调戏人家美貌姑娘,之后轻口薄舌,并以九阴白骨爪对杨铁心痛下辣手。郭靖抱打不平,两个人纠缠半天,都吃了亏,尤其是愣头愣脑浑没半点江湖经验的傻小子,脸上挨的巴掌不计其数。
直到这里,我也没看出杨康半点可爱之处。当然,我们得承认,杨康的俊美外貌与高华气度是无可挑剔的,但狠辣凶残的作风,轻薄无耻的行为,让街上的流氓都看不过去了。就是这样一个人,穆念慈对他念念不忘,从京城一路跟随,每晚在他窗外凝视着他的影子,暗自伤怀。让我一直觉得穆姑娘就是看上了他风流倜傥的外表和俊俏的脸蛋儿,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这个想法让我自己伤心不已,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杨康一开始那些半真半假的诺言,摆明了就是欺她心善。对这么一个轻浮无行的浪荡子,对了真情无异于自堕苦海。
穆念慈漂亮,坚韧,很是沉着,能拿得定主意。她心地善良,但是绝不是笨蛋。她难道不知道杨康的真面目么?其实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杨康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她说:“他是乞丐也好,是小王爷也好,我心中总是有了他;他是好人也罢,坏人也罢,我总是他的人了。”这姑娘表面柔弱温和,但是心中笃定。正要为她痛心,转念一想,浩大江湖,岂能少了这些痴情却注定伤怀的痴男怨女,穆念慈也只不过是杨康脚下随便踩过的一只小花儿而已。直到黄蓉点到穆念慈,将她丢进大金钦差杨康的怀里的那一晚,才发现,原来杨康虽不算是个好人,却也有其可爱之处。他年少气盛,血气方刚,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时候,不禁动情。念慈毅然拒绝,以死相胁,他情欲登时化为冰水,却不失望,更不恼怒,而是由衷地敬重她。也许,念慈初始就是看出了这一点,上天赋予了她一双慧眼,让她自己走向了自己的缘分。
假如穆念慈早先遇到的是欧阳克,她爱上了欧阳克呢?为什么举例欧阳克?因为在《射雕》中,很难找到比杨康还坏的男人了,唯一能与其并肩的也许便是欧阳父子,欧阳锋太老,淘汰出局。假如念慈爱上的是欧阳克,她还是会不断地骗自己,为他的罪过开脱。就因为她爱他,所以她不断给自己找借口,原谅他的卑下,他找不到的借口她也替他找了。女人就是这么傻,爱对她们来说,重于一切。就像《倚天屠龙记》中赵敏对张无忌说的“你才是我命中的魔星”。强悍如赵敏,为了爱情也要放弃雄心,抛别父兄和家园,委曲求全,何况没权没钱的小小的穆念慈?
这就是女人的本性。而这个本性就是念慈悲剧的根源。如果她不是那么执着,大可以找个庄稼人嫁掉,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杨康虽狠,但却怜她至深,未必便将他们夫妻杀了。但是她没有,她宁愿守着一个虚无的承诺等候梦想的到来。她企图将他改变成像郭靖那样的大宋的忠良,但是却一次次被杨康遮盖过去。一次次的幻想之后,她也像梅超风说的那样“不懊悔”,因为在她爱上杨康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完颜康,不是杨铁心的儿子,所以,即便杨康不向善,她的心也不会死。就像83版那首耳熟能详的歌儿:早已明知对他的爱,开始就不应该,但是为了他,甘心忍受人间一切悲哀……
欧阳克这个人,其实并不大坏。由于对黄蓉的痴恋,每次她挑衅时候总是笑吟吟地容忍,却往往受制于她,倒让我觉得很可怜。欧阳克的外貌也是相当漂亮的,和杨康一时瑜亮。出场时候白衣飘飘,折扇轻挥,潇洒之极,加上丰神俊朗,长眉斜飞,一派俊逸。后来桃花岛求亲,我们知道他还精通音律,文墨功夫应该也不差。他是汉人,但是却为大金国卖力。一则出身昆仑白驼山,与大宋没什么交情,二则完颜洪烈礼贤下士,重金相酬,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倒也无可厚非。但是这个人的人品也真不敢恭维,他奸淫掳掠,好色成性,恩将仇报,是个“笑嘻嘻的坏蛋”。这个人本就不是个十恶不赦的角色,相反命运很悲凉。在压鬼岛被黄蓉巧施计谋,压在大石之下,半身残废,后来又为自己忠心耿耿效命的杨康杀死。对黄蓉的痴情更是令人一声长叹。
欧阳克一出场,就混在彭连虎、沙通天、梁子翁等一群人渣之中,名为席上客,实为狗奴才。这里就可以看出东邪与西毒的区别来。黄药师清高孤傲,特立独行,蔑视世俗,五行术数,诗词歌赋,箫鼓琴棋,烹调栽花,无所不通,风骨卓然,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小资,装B。而且,人家也有牛B的本事。他不知师承何处,聪明绝顶,教出来的弟子也都跟自己差不多。曲灵风隐于山村小店,默默无闻,不拉帮结派,出入皇宫盗宝也是独来独往。冯默风闹市打铁,也是形单影只。梅超风自她的贼汉子陈玄风死后,更是孤身瞎婆子走江湖,凄凉无比。陆乘风虽在太湖水寨称霸结帮,却仍显得隐士一般高洁风雅。但是,他们共同的地方就是,寂寞却清高着,骨子里都骄傲得紧。而同为一派宗师的欧阳锋的独生儿子却沦落到为完颜洪烈的马前卒,可悲可叹。
归根结底,欧阳锋的武功够强,个性却不够强,除了毒辣残忍之外。黄药师一看就是个卓尔不群之人,精神影响力奇大,桃花岛文化是绝对的强势文化,几个弟子被师父迁怒打断腿非但不怨恨,仍朝朝暮暮渴望师父谅解重归师门,将黄药师看成再造父母,梅超风更是为他而死。能令徒弟如此行为,非有强大人格魅力而不可为,黄药师吸引人折服人的本事,不输于自己的武功。师父交给徒弟的,不只是功夫,更多的是为人处世的态度,待人接物的方法,没有精神交流与传染,很难建立深厚的心理认同。黄药师聪明之处便在于此,也许他并不是刻意要让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影响子弟,却在潜移默化中,将自己深刻的思想贯穿进去,并影响他们一生。
说到穆念慈为杨康守孝独自抚养儿子的忠贞与痴情,让人不得不想起本书中另一个为爱苦等十数年的女子。她本来贵为皇妃,但是却背叛丈夫爱上了疯疯癫癫的惫懒家伙,并且为之独居十数年精研算学五行。她就是瑛姑,南帝段智兴的贵妃刘瑛。
这段三角恋令人唏嘘不已。故事起因是中神通王重阳怕自己死后无人能对付得了欧阳锋,便携师弟周伯通去大理皇宫以切磋为名,想将先天功传给段智兴,让他以一阳指和先天功对付欧阳锋为江湖除害。但是,令王重阳大跌眼镜的是,周伯通竟然勾搭上了南帝的妃子。南帝痴迷武功,但是还算是个不错的人,他心里很难过,但是忍痛割爱,愿意将自己的妃子让出来给周伯通。多好的男人啊,以帝王之尊,戴了绿帽子,还能做出这等大度的割舍。但是周伯通却不是个好家伙,他在大占便宜之后跑了,不要瑛姑了,躲她躲了大半辈子。
南帝爱瑛姑么?书中说,刘瑛是南帝最宠爱的刘贵妃。但是,宠爱就是爱吗?不一定吧。南帝醉心武学,对妻子不冷不热,时常冷落,女人如花的年龄,其实用来耽搁的?南帝心里想得最多的,只怕是他自己吧。刘瑛出轨,完全是一个美貌少妇被丈夫冷落而寂寞的正常反应。但是,她出轨的对象是周伯通,这可就有点好玩了。按道理来说,周伯通疯疯癫癫,没事找事,以胡闹为乐,心中只怕也没有男女之分。两个人在花园子里教点穴,一来二去,身上的穴位摸遍了,孩子就快有了。等到周伯通发现事大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段皇爷一表人才,文武双全,仁慈和善,即使醉心武学也仍将大理治理得井井有条,人民安居乐业。瑛姑怕他,敬他,但是爱的却是缺心眼的周伯通。瑛姑是个极聪明的女子,离开皇宫后,靠着段皇爷传授的武功底子,自创泥鳅功,而且术数五行的研究也颇见成效(自不能与黄药师比,他乃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丧子之后,她变得喜怒无常,乖戾疯狂,心狠手辣。郭靖黄蓉联合对付裘千仞的时候,她见人家两情相悦相互扶持,便大怒不已,狂性大发,帮着裘千仞对付起郭黄来,完全忘记了裘千仞才是自己最初的敌手。虽说是遭逢大变,只怕也因为骨子里便有的狂性儿。
有句话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就是瑛姑不爱段皇爷反而爱周伯通的理由。段皇爷太正经了,跟他们不是同道中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而已。两个疯狂的不正常的人在一起才热闹,才有故事看。这里的疯狂和不正常都不是贬义,而是说,本质里,瑛姑和老顽童都不是普通的人,他们渴望的便是不一样的生活,即便他们自己心中也不明白。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这首刺绣在那个夭折的孩子肚兜上的词,涵盖了他们爱情的悲戚与无奈。词句凄美伤感,动人心扉,闻之肠断,他们的爱情也如这般。当时以为是金老所创,后来才查明此首词出自于宋朝一无名词人,见《乐府雅词》的《九张机》。老顽童可爱是可爱,却是个极不负责任的男人,他发觉自己闯了大祸,唯一的念头就是以死谢罪,南帝自然不给他死,他便跑得远远的,不再见他们。瑛姑自此守了活寡,好在还有肚里的孩儿伴着,也算是有个盼头,结果却让裘千仞铁掌打得半死。最终,瑛姑一夜白头,亲手了结了自己苦命多灾的孩子,对一个母亲而言,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她终于为他们的孽缘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周伯通,却已逃之夭夭,天边不见。
我们都知道,裘千仞打孩子半死,就是为了让南帝耗费内力救他,之后无力在华山上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头。但是,他却不知道这孩子是周伯通与瑛姑的“孽种”,与南帝浑没半分干系,若是常人,巴不得这让自己丢尽脸面的小杂种赶快死掉。这里,段皇爷做出了一生中让自己悔恨终生的选择,在来得及之时,他没有救自己的妃子与别人私通的孩子。这的确不光彩,但是,却够真实,南帝的形象也因为这点阴影而显得真实饱满。不然便是雕像一尊,没有人气儿了。
之后,南帝出家为僧,法号一灯。若论道行,他的确已经得法。但是,窃以为南帝的做法并不可取。他落发出家,却并不能换得小孩儿还阳,他自以为是修行是赎罪,却不想自己若在位能为百姓终生谋得更大的幸福和好处。他带着渔樵耕读隐逸,不断忏悔,也许求得了一时的平静,称之为心灵救赎,但是对既成的事实来说,于事无补。南帝变为一灯,其实是一种消极的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