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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年前，荷兰人贝索烈（Ferdinand M. Bertholet）行至香港荷里活道，于一间名为Honey church的古董店门口停住，在店内层层的大抽屉中，一套7幅创作于17世纪的绢本作品将他吸引，从此开启了中国古代秘戏图的收藏。
秘戏图，也称春宫画，是古代以性为主题的绘画，考据起源于汉，《汉书》有相关记载，东汉科学家、诗人张衡在《同声歌》里写“衣解金粉御，列图陈枕张”中的图就是秘戏图。人们熟悉的不少大画家都是秘戏图高手，最有名的是唐代周昉，他所作的《春宵秘戏图》与其传世作品《簪花仕女图》一样名扬千古，画的是唐玄宗和杨贵妃的闺房之乐。画作已不存，现在能看到的是明代画家仇英的摹本，但关于此图的记载有不少，如宋代周密在《云烟过眼录》中介绍书法家赵孟頫的藏品时就有此图。
到了明代，唐伯虎和仇英这两个名字不能被漏掉。仇英有一套《燕寝怡情图》藏于故宫博物院，一共12幅，描绘了达官贵人与妻妾在庭院、起居室、卧室嬉闹的香艳场景。画作含蓄，没有直白地描绘性本身，而将暗示藏于其中，比如丫鬟站在园内，而卧室床上的纱帘已经拉上，床榻边是主人的鞋子，优美而不失情趣。
仇英《燕寝怡情图》册页
这些画在后世眼中，已经失去了当时的性启蒙等功效，成为了解明代显贵生活方式的最好方式——造自家的园子，取太湖石配矮子松，设美人靠，放一卷竹帘，月亮门里置罗汉榻，榻上有烟粉色罗衾和腰枕，最后，庭院石阶上、芭蕉外婷婷袅袅走过来柔眉顺眼的女眷，一律的修长削瘦鹅蛋脸，不单反应了当时贵族阶层的生活起居，还有画家所代表的文人士大夫阶层对女性的审美趣味。
仇英《燕寝怡情图》册页
贝索烈也是如此认为的：“秘戏图于我而言，如同‘纪录片’，是更能认识古代中国各种面貌的最佳媒介。传统中国艺术，如水墨、山水画作，是学者比较能欣赏的，是较高层次的艺术体验，鲜有日常生活的描写。而秘戏图却为观者带来更多日常信息——社会地位，各朝代发型衣饰，建筑，庭园布置，所用的家居器皿。值得一提的是，图中对家具有非常具体的描写，这为一些中国家具收藏家提供鉴別参考，可见其探索当时具体生活的重要性。”
仇英《燕寝怡情图》册页
他谈到自己收藏中的明代作品时说道：“当然，还有中国古人对天人合一思想的追求。我收藏的明代王声所绘的作品中很注重蕴含的意趣，对人与草木都描绘得很细致，搭配和谐，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平衡感。”
贝索烈的收藏正在香港苏富比艺术空间展出，这个名为“愉悦满园”的展览除了秘戏图还有一些相关的瓷器、牙雕和铜器，业内人士称他的收藏数量堪称全球之最。贝氏的藏品近些年在苏黎世瑞特堡博物馆、巴黎赛努奇博物馆、伦敦巴比肯艺术中心等地都展出过，但他认为即便是相较于水墨更好理解的秘戏图，欧洲人也并不能厘清其中的意味。
“观者得先认识中国历史和文化，才能明白真正意义。秘戏图一直只由皇室及富裕人家专有，最初由学者绘画。到了‘康雍乾’三朝被禁，更多富商私下订制作品，质素亦佳。所以说秘戏图是上层社会才能够拥有和接触到的，其中蕴含着深刻的道家哲学思想，隐藏图像象征和比喻众多——中国人对春天与性爱的联系、缠足的性文化含意、喜鹊成双成对的联想等等。”
有趣的是，这不是第一个荷兰人对秘戏图如此感兴趣。
第一个严肃考据秘戏图历史的不是中国人，而是荷兰汉学家高罗佩，上文中所述“起源于汉代”就是高罗佩所著《秘戏图考》中提到的。
高罗佩曾写出130万字著作《大唐狄公案》，此书被翻译成29种语言，在38个国家出版，上个世纪50年代，中国人还不像今天被影视剧“轰炸”后那般熟悉这个名字，欧洲人却因此书将狄仁杰称为中国的福尔摩斯，其影响力甚至蔓延到2011年，徐克的电影《狄仁杰之通天帝国》在全球卖到11个国家，除去亚洲七个，就是欧洲四个。
写完《狄公案》，书要在日本出版，当时日本正流行“赤身”浮世绘，出版社为了销量决定用日本裸女画做封面，高罗佩坚持要用中国画，他费尽心思找到了一套明朝的《花营锦阵》。后来想为这套画册写篇文章，他想找点资料发现什么都没有，汉学家决定自己写。《秘戏图考》的出炉，对于改变西方人对中国古代晦暗的揣测和诸多传统谬见有很大的帮助。
其实客观的说，中国秘戏图与其他国家相比，本身就是相对日常的，不夸张的。贝索烈谈到了中国和日本的对比，因为他也是日本春画的大藏家：“日本艺术品以图像设计而闻名，情色艺术也不例外，构图比较抽象，具有漫画感，画作构想比较虚幻，比如加入对白文字。取材方面，中国情色艺术的叙述性强烈，当中蕴含的故事丰富，解释性本是人类自然而有、健康与快乐的表现，也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阴与阳的调合，男与女的平等尊重，两者均享受欢愉；相反日本春画的男权主义极盛，作品中不难发现虐待女性的场面，鲜有提及男女平衡互补的概念。”
最后，在聊起高罗佩这个已故高人时，我们尝试谈论一个命题的真假，阿姆斯特丹开放的性文化是否让荷兰人对与性相关的艺术作品更加有兴趣。
贝索烈并不认同，他觉得阿姆斯特丹只是荷兰的一部分，荷兰本身是基督教国家，宗教影响很深，大部分的地区仍然是比较保守的，一些乡郊地区人们的思想仍是很传统。阿姆斯特丹之所以成为自由之都，全因其历史背景而来，来自世界各地的民族来到这个城市，市民接触的事物多了，思想自然比较自由。“我不认为我是受（阿姆斯特丹）这种文化而启发，很多欧洲国家的性文化并不明显，没有谈及性的哲学元素。我收藏秘戏图，还是因为我热爱中国艺术，并且它只是我收藏的一部分。”
转发，看亭台楼阁，如花美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