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阿瑟《老兵不死》
总统先生、议长先生和尊敬的国会议员们:
我怀着十分谦卑而又骄傲的心情站在这个演讲台上。
我谦卑,是因为在我之前,许多美国历史上伟大人物都曾经在这里发过言;
我骄傲,是因为今天我们的立法辩论问题代表了人类解放最高尚、最纯洁的形式——人类自由。这是整个人类进程中的希望、热情和信仰的集中体现。
我并不是作为任何一个党派的拥护者站在这里讲话,因为这些问题太重要,以至超越了党派的界线。
如果要保证我们的方针是正确的,如果要保障我们的将来是有前途的,那么在制定关于国家利益的政策纲领时就必须考虑到它们。我相信,当我说完我为了陈述而经深思熟虑所得出的一个普通美国公民的观点之后,你们会公平地接受它。
我已经步入人生的黄昏岁月,在我生命将逝之年做这个告别演说,无怨无悔。我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为我的祖国服务。
这些问题是全球性的,而且环环相扣,任何的顾此失彼做法都会使整体造成灾难。亚洲被普遍认为是通往欧洲的门户,同样的,欧洲也是通往亚洲的大门,二者是息息相关的。有人认为我们的力量不足以同时保住两个阵地,因为我们不能分散我们的力量。我想,这是我听到的最悲观的失败主义论调了。如果我们潜在的敌人能够把他们力量分在两条战线上,那我们就必须在两条战线上与之抗衡。
共产主义的威胁是全球性的,它在一个地区得逞,势必使其他地区有遭受毁灭的危险。你不可能对亚洲共产主义采取姑息态度而同时又不影响我们在欧洲阻止其发展。这是简单和不言而喻的道理。
在亚洲地区,在对那里的形势作出客观估计以前,我们必须了解亚洲的过去,了解导致她上升到今天这种局势的革命性的变化。长期遭受殖民主义势力剥削而使亚洲人民没有机会获取任何程度的社会平等和个人尊严,也无法提高生活水平。与美国在菲律宾实施的统治方法不同,亚洲人民只是在不久以前结束的战争中才得以摆脱殖民主义的枷锁,得以感受到以前从未感受过的尊严和自重。
亚洲有占世界一半的人口和百分之六十的自然资源,他们正迅速成为一股道德和物质的新兴力量,并藉此提高他们的生活水平,创立适合他们特有的文化环境和现代化进步样式的成果。不管你是不是坚持殖民主义的观点,这是亚洲前进的方向,而且势不可挡,这是世界经济向新领域转移的必然结果。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我们国家在政治上必须与其发展的形势保持一致,执行一种符合现实的政策,这个现实就是,亚洲人民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这一点十分重要。他们需要的是友好的指引、理解和支持,而不是蛮横的指挥;是平等的尊严,而不是被征服的耻辱。他们战前已经低得可怜的生活水平,遭遇战争之后更加低落了,世界意识形态对亚洲人的思想命运没有多大影响,他们最关心的问题是肚子吃得饱一点、身上穿得好一点、头上的屋顶结实一点,并且使政治自由这个迫切的民族主义要求得以实现。
这些政治和社会方面的情况,对美国安全产生的影响只是极其间接的,但是如果我们不想陷入非现实主义的陷阱,就必须针对这些情况慎重地制订当前的计划和政策。
对我国安全更直接和密切相关的是在太平洋战争以后所形成的那些变动。在此之前,美国西部战略上的国境线位于美洲的海岸线上,包括从夏威夷岛、中途岛、关岛一直延伸到菲律宾群岛的无掩护的岛屿凸起部分。那些凸起部分证明并非是一个强有力的前哨,而只是暴露弱点的通道,敌人可以沿着这一带进攻,而且已经这样进攻过。对于任何蓄意打击大陆边沿地区的侵略势力来说,太平洋倒是一个可以进攻的潜在地区。
由于我们在太平洋取得了胜利,这一切都改变了。这样一来,我们的战略前线转移了,它包含了整个太平洋,只要我们能把它守住,它就成了保卫我们的一条巨大的护城河。事实上,它起了保卫整个美洲和太平洋地区所有的自由国家的作用。一连串的岛屿,形成了从阿留申群岛一直到马里亚纳群岛的一个弧形,使我们得以控制这条战线远至亚洲海岸。从这一连串岛屿,我们可以凭借海军来控制从符拉迪沃斯多克到新加坡的亚洲每一个港口,并且阻止敌人进入太平洋。任何来自亚洲的敌人必须依靠水陆两栖作战,敌人如不能控制海上和空中的通道,就不可能取得两栖作战的胜利。我们掌握着海空的优势,只要我们投入适当的兵力,任何来自亚洲大陆对美国或太平洋上我们盟邦的大规模进攻都将注定失败。在这种情况下,太平洋不再成为入侵者的袭击通道,相反,它将以和平湖的友好面貌出现。
我们的防线是一条天然防线,只需用最小的兵力和费用来维持,它就可以成为一条抵抗侵略者入侵的坚不可摧的防线。
要守住西太平洋防线,就必须守住这条防线上的所有部分。因为这条防线的某一部位被突破的话,其他部分在敌人的攻击面前,都将变得无能为力。这是我从军事角度做出的判断,迄今为止,我没有发现不同意这一观点的军事领导人。所以我认为,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能让台湾陷入共产党手中。如果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们就会丢失菲律宾和日本,甚至可能迫使我们后退到西部防线的加利福尼亚州、俄勒冈州及华盛顿州的海岸线。
为了了解中国大陆目前发生的各种变化,我们必须了解中国人的性格和文化在过去五十年中所起的变化。五十年以前,中国虽然被分割为若干互相对立的军阀集团,处于分裂状态。但他们当时仍然遵循儒家文化的思想,没有侵略好战倾向。本世纪初,在张作霖统治时代,中国人开始了要求民族主义的统一。在蒋介石的国民党政府领导下,这种要求得到了进一步和较为成功的发展,到了目前的中共政权下,统一得以实现。但共产党控制下的中国,人民的观念和思想上已经变得军事化了,中共训练出了一流士兵,有着胜任的参谋人员和司令官,成为了一个新的军事强国。中共与苏俄结成联盟,有了侵略和扩张的强烈欲望。
在中国人的性格中,没有这一方或那一方的意识形态,中国人民的生活如此低下,而且连年战火不息,老百姓的生活处于极端贫困,他们追随新的统治者只是希望藉此改变贫困的生活。
然而中国共产党人的利益是与苏联的利益一致的,从一开始我就相信,中共对北朝鲜的支援是最主要的支援,我还相信不仅在朝鲜,而且在印度支那和西藏中共都表现出了其虎视眈眈的侵略性。同中国古代皇帝自封为征服者一样,共产党人对权力扩张充满了贪欲。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日本经历了近代历史上最大的改革。他们以一种值得称赞的意志,好学的迫切心情和惊人的理解能力,在战争留下的废墟上,把日本建设成一座奉献给人类自由和人格尊严的大厦,并在以后的进程中创立了致力于促进政治开明、经济自由和社会正义的一个真正的代议制政府。从政治上、经济上和社会上来说,现在日本已与世界上许多自由国家并驾齐驱,而不会再辜负全世界对他的信任了。日本人民平复了战争、骚乱和混乱的挑衅,并成功地遏制了共产势力的蔓延而继续其发展的步伐,这一切足以证明,可以指望日本在亚洲发挥其深远而有益的影响力。我把占领军所有4个师全部派遣到朝鲜战场,对此造成在日本的兵力空虚并没有丝毫不安。结果完全证实了我的信任。我没有看见过一个民族比日本民族更为可靠、有纪律和勤劳,对人类进步作出贡献而能寄予更高的希望者,无过于它了。
至于过去受我们监护的菲律宾,我们可以有信心地指望目前的动乱终将被克服,一个强盛而健全的国家必将在受到战争创伤以后慢慢成长起来,我们必须有耐心、能谅解,并且不辜负他们,正如我们有困难时他们不曾辜负我们一样。作为一个基督教国家,菲律宾共和国作为基督教的一个坚强堡垒巍然屹立于远东,它在亚洲的崇高道义领导能量是无可匹敌的。
在台湾,中华民国政府本来有机会用行动来驳斥中共许多的恶意诽谤,这种诽谤已经严重损害了其在中国大陆的声誉。台湾人民正在得到公正而开明的行政管理,在政府机构中有多数代表制,他们正在政治、经济和社会各方面沿着稳健而富于建设性的路线向前迈进。
简述了关于周围地区情况的看法以后,我把话题转到朝鲜战争方面。
在总统决定介入战争之前虽然没有向我征求过意见,但其决定无疑是正确的。从军事角度来看,我们消灭了北朝鲜的大部分军队,把入侵者赶了回去,取得了圆满的胜利,我们的目标已唾手可得。但就在这时,赤色中国以绝对优势的地面部队进行了干涉,由此引发了一场新的战争,出现了一个完全没有考虑到的新的局势,而这种局势需要我们作出新的决定并在战略上作出新的调整——遗憾的是没有作出这样的决定。
虽然没有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会主张把我们的地面部队派到大陆中国作战,这种事连想也不会去想,但如果我们的目的是要击败这个新的敌人,就像我们打败北朝鲜军队那样,那么,这个新的局势迫切需要我们在战略上作一番重大的修订。
除了必须使鸭绿江北岸中国军队庇护所失去效用以外,我们还必须做到:
1. 加强对中国的经济封锁;
2. 对中国沿海实施海军封锁;
3. 取消对中国沿海地区和满洲的空中侦察限制;
4. 取消对台湾中华民国军队为抗击共同敌人而提供后勤支援的限制。
以上的这些观点,目的在于从军事方面支援在朝鲜战场艰苦作战的联合国军队,减少美国及其盟国士兵在战场上的伤亡,以便尽快结束战争。由于我的这些观点,曾遭到许多外行人士,主要是外国人士的严厉批评。尽管我心里十分清楚,朝鲜战场上的每一位军事指挥官,包括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在内,都曾完全同意上述这些观点。
我请求过增援,但被告知没有可供增援的部队。我清楚的指出过:如果不准破坏鸭绿江以北的敌人军事集结地;如果不准利用60万在台湾的中华民国军队;如果不准封锁中国沿海以阻止赤色中国从外部取得的援助以及联合国军自身不能取得大规模增援的话,那么从军事上来说,就等于把指挥官放置在无法取胜的境地。在朝鲜战场我们可以通过运动战来保持我们的防线,但充其量也只是一场没完没了的消耗战。
我一直要求(杜鲁门政府)做出解决朝鲜战争新的、必不可少的政治决策,但结果都遭到费尽心机的歪曲,一些人指责我是战争贩子,没有比这更为荒诞不经了。现在依然活着的人当中,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战争,也没有人比我更厌恶战争。很久以来,我一直在倡导废除战争。因为战争给敌我双方带来的都是一样的破坏,丝毫无助于解决国际争端。1945年9月2日,在“密苏里号”巡洋舰举行的日本投降签字仪式上,我就提出过如下警告:
人类自古以来一直在寻求和平,在长时间里人们曾尝试许多方法来设置一种防止和解决国与国之间纠纷的程序。但人们所能找到的只限于解决公民个人纠纷的方法,而解决国于国之间纠纷的方法,至今没有成功。军事同盟、国际力量均衡、国际联盟都一一失败了,剩下的只有战争之路。如果我们不能建立更广大、更公平、更合理的制度,我们就不得不面临最后的战争。这实际上是神学问题,它包含“精神复活”与“人类进步”。这种进步是与两千年来人类在科学、艺术、文学以及物质和文化的发展同步进行的。如果要拯救人类的“躯体”,必须首先拯救人类的“灵魂”。
但是,战争一旦强加给我们,那么只有用一切手段去尽快结束战争。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战争的目标就是胜利,而不是旷日持久的迟疑不决。在战争中,不可能有胜利的替代物!
有人提出各种理由要求对赤色中国让步,他们无视历史的教训,因为历史明确无误地告诉我们:姑息,只能招致新的、更加残忍的战争。
历史上没有一个事例证明,因为目的正确,所以手段也应该是正确的。姑息只能带来虚假的和平,就像面对讹诈一样,一味的姑息,只能为新的、一次比一次更大的勒索打下基础,直到讹诈被暴力制止为止。
我们的士兵问我,为什么在战场上把军事优势放弃给敌人呢?我无言以答。
有些人说,为了避免把冲突扩大为对中国的全面战争;
另一些人则说,为了避免苏联的干涉。
这些说法没有一句是正确的。因为中国已经投入了它最大的兵力,而苏联也没有保证对我们的行动不作出相应的反应。共产主义就像眼镜蛇一样,只要它觉得世界范围内他们在军事或其他方面力量对他们有利,就会毫不犹豫地扑向我们。
我们本来的目的是去拯救朝鲜的,但由于军事行动被局限于朝鲜国境线之内,致使这个国家遭受了海空力量的毁灭性打击,而中共的庇护所却完全受到保护而免遭攻击,以致使朝鲜的灾难愈发悲惨。到目前为止,在全世界所有的国家中,只有朝鲜是冒着一切危险奋起反抗共产主义的唯一国家。朝鲜人民英勇顽强的精神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他们宁死不做奴隶。他们给我的离别赠言是“不要放弃!”
我刚离开你们在朝鲜作战的儿女们,在那里,他们正经历着各种严峻的考验。我可以无愧地告诉你们,他们一切做得都很出色。我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保护他们,也为了以最少的时间和最小的伤亡来体面地结束这场野蛮的战争。战争中,越来越多的流血让我感到深深的痛苦和忧虑。那些勇敢士兵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我将永远为他们祈祷。
我即将结束我五十二年的军旅生涯。我在世纪之前就已加入了军队,它满足了我孩童时所有的希望和梦想。自从我在西点军校的草坪上宣誓以来,这个世界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童年时代的希望和梦想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我依然记得当年那首流行军歌中的骄傲词句:“老兵不死,只是悄然隐去。”
就像歌曲中的老兵一样,我作为一名在上帝指引下尽心尽职的老兵,开始结束我的军旅生涯,淡出人生的舞台,悄然隐去------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