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记1990年海湾危机中的中国外交官
一、炮响之后
1990年8月2日凌晨5点，科威特突然被伊拉克大炮的炮弹炸的浓烟滚滚，伊拉克的坦克在科威特城的马路上隆隆作响，震耳欲聋；伊拉克的轰炸机从房顶上呼啸而过。整个科威特城处于一片火海中。
伊拉克出动10万大军，350辆坦克，200架轰炸机对这个仅有17817平方公里（相当于北京市的面积）、180万人口的小国发动了武装侵略。
......
中国驻科威特大使馆代办秦鸿国从床上跳下来，迅速打开收音机。科威特国家电台在连续播放国防部的简短声明，宣告伊拉克军队凌晨2点悍然入侵科威特，号召全国人民拿起武器，保卫祖国。
播音员激昂的语调，悲愤的阿拉伯音乐，犹如天塌地陷一般，使秦鸿国代办的心忽地一下悬了起来。当时，管子怀大使正在国内休假。秦鸿国立刻意识到，自己肩上被压上了千斤重担。
必须立刻向国内报告。
秦代办刚跨出房门，几乎和二秘刘为民撞个满怀。刘为民向他报告刚刚听到的消息。此时电话铃响了，这是科威特外交部美大司司长沙海波的电话。他说：“我要向中国使节紧急通报：请代办先生立刻报告中国政府，科威特政府呼吁中国和安全理事会其他常任理事国主持正义，谴责和制止伊拉克的侵略。”
科威特北部的国防部和军事学院及海滨达斯曼区的王宫枪声密集，大炮轰鸣，战斗十分激烈。运兵的直升机像蝗虫一般，成群地飞来。
科威特国家电台曾突然中断播音。但很快又出来两个新的电台和两个电视台，而且均以科威特名义播音。这两个新冒出来的电台，除广播公告外，只反复播放阿拉伯舞蹈和歌曲；两个新的电视屏幕上的播音员尽管按照科威特人的习惯穿阿拉伯大袍，但仍能识别出他们是伊拉克人。这两个电视台也播放公告和歌曲。随后人们又听到一科威特电台的播音。他号召科威特人民奋起抵抗，呼吁阿拉伯国家提供帮助，拯救科威特，另外，又出现了播放科威特埃米尔的图像，并不断播放科威特国歌的电视台。这个电视台的收视效果不好，显然是由设在某地的移动发射台播发的。
炮声惊醒了驻科威特的新华社记者，职业习惯使他们作出的第一个反应是：观察形势，立刻报道。
李士兴等记者匆匆爬上住处的楼顶，但很快被雨点般的子弹逼了回来。跑到楼下去的吴毅宏记者立即跳上汽车，冲出大门，可是驾驶了不到50米，一排子弹突然射来，车前挡风玻璃被打得粉碎，车身多处中弹。吴毅宏总算命大，躲闪得快，幸免遇难。他撩起汽车窗帘向外看，只见旁边埃米尔宫硝烟弥漫，亚奥理事会主席法赫德亲王家的女眷提着行李仓皇外逃，远处，人群惊慌失措地在大街上奔跑。
中国在科威特有13家公司，4700多劳务人员。其中一部分是妇女，她们是服装厂女工、医院护士和医疗队医生，此外，还有一些侨居在科威特的中国侨民。他们处境如何？能否承受得住这种突如其来的战乱？那些在科威特跑长途运输的中国司机现在哪里？散居在科威特市的留学生、华侨命运又如何？
使馆办公室和经参处、商务处的同志们立即投入“电话旋风”之中。他们的手指拨肿了，嗓子喊哑了，作记录的手麻木了。告急、求救、报平安的电话，不断地向大使馆报来。大使馆的通知通过电话一道一道地传下去，要求相对集中。立刻撤到安全的地方。大使馆还强调：存粮、储水、注意安全。
科威特是一个水比油贵的国家。它地处沙漠，淡水供应全靠海水淡化或进口。据了解，科威特市居民浇花用水的费用和他们的生活费用几乎相等。一旦发电厂或海水淡化厂停工，水源被切断，后果就是坐以待毙。
全馆一盘棋，紧急行动起来，团结一心，努力工作，防爆应变，保卫使馆。
8月2日，从早到晚，中国使馆全体人员就在枪林弹雨中渡过了极为紧张的一天。
二、营救记者
新华社驻科威特分社与埃米尔宫仅一墙之隔，其办公室是亚奥理事会主席法赫德亲王的房产。8月2日，伊拉克军队进入科威特市后，便将新华分社和埃米尔宫一并包围。王宫卫队奋起抵抗。分社8位同志在机关枪、火箭筒的火力网下度过了24小时。
8月3日上午，伊拉克军队发起总攻，随后冲进埃米尔宫，士兵们逐屋搜查，无目的的乱开枪......
8点30分，秦鸿国代办接到分社的紧急电话，请求大使馆派外交车辆把他们接出来。话音刚落，电话线即被切断。
一定要把这8位同志接出来！这是使馆人员的共同心愿。外面正在交火，坦克不断从大使馆旁隆隆驶过......
谁来执行这项任务？秦代办正在犹豫。
“我去试试！”二秘刘为民自告奋勇地说。
秦代办表示同意并派驾驶员管蜀平一同前往，并要办公室为他们准备了一面中国国旗......
9点钟，悬挂外交使团“CD”牌照的“GMC”汽车驶出中国大使馆。
尽管气温高达45度C，刘为民为了明示身份，硬是穿上了西装，扎上领带。
通往新华分社的海湾大道已被封锁，沿途各个路口都有重兵把守。
海湾大道，两天前还是车水马龙，如今已是空空荡荡。光洁的路面被坦克碾成“搓板”，被炮弹打成坑坑洼洼。马路两旁到处是弹壳、弹箱、塑料水瓶，电线杆东倒西歪，路边一些车辆残骸还在冒烟......
埃米尔宫附近的科威特大塔，弹痕累累，旋转餐厅的玻璃被打碎，大塔前的蘑菇状小房被推倒。远处，一群群科威特人望着大塔默默默默流泪。
......
刘为民、管蜀平二人刚接近大塔，一排伊拉克士兵便朝天鸣枪示意，举手高喊停车。
刘为民赶忙下车，出示外交官证件，用熟练的阿拉伯语心平气和地说：“我是中国大使馆的二等秘书，有几位同胞住在前面，请允许我们通过。”
“立即返回，任何人不准通过！”伊拉克士兵挥舞着冲锋枪大声说，眼睛里闪烁着占领者那盛气凌人的目光。
“我要见你们的长官，外交官有责任保护自己的同胞！”刘为民继续据理交涉。
骄阳似火，暑气逼人。伊拉克士兵个个汗流满面，衣服都湿透了。他们烦躁地大声叫嚷道：“回去，快回去！”啪啪啪......一梭子子弹从头顶掠过。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倘若士兵们二拇指一抠，自己就被撂倒了。刘为民正在犹豫之际，一队伊拉克坦克从埃米尔宫方向开了过来，为首的是一辆吉普车。刘为民断定车上必定是个军官，于是赶紧跑过去，说明情况。车里的军官把手一挥，士兵们立刻闪开，放刘为民、管蜀平二人通过了。
新华分社门前的路边，伊军坦克一辆接一辆，旁边站满身穿深绿色军装的特种部队。他们端着枪，一排向西对着王宫，另一排向东对着大海。
刘为民向一名军官说明来意，请他允许“到里面接朋友”。
“只给你们15分钟，不准耽搁！”军官干脆而坚定地说。
刘为民、管蜀平二人迅速跑进去对首席记者许昌同志说：“快，快撤！门口的士兵只给我们15分钟时间！”
大家七手八脚紧张地收拾东西。只有一辆吉普车和一辆奔驰，大家首先将200箱矿泉水全部装上车（8801质疑：两辆车能装得下200箱矿泉水吗？是否20箱之误？），因为这是危机之时最需要的东西——生命之泉。个人仅带了些生活用品。
中午12点，新华分社8位同志平安抵达大使馆。大家灾难中相逢，分外亲热。使馆同志把他们围在中间问这问那，个个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
新华分社的记者住进使馆后，如鱼得水，立即进行战地采访、战地报道。在战火纷飞的20多天里，共向新华总社发回40多篇稿件。自从8月2日晚8点，科威特对外通讯联系被伊拉克军队切断后，所有外国驻科威特通讯社的报道被迫中断。新华社成了海湾事件中唯一从科威特向外界发稿的通讯社。
三、两岸一家
新华分社的同志刚刚脱离危险，又有一批同胞向大使馆发来求救信号。
他们是我国台湾中华工程公司的136名工程技术人员及家属。这批工程技术人员在科威特的业务是负责机场跑道维修和地勤服务。他们住在科威特机场附近，战争爆发后，伊拉克军队包围机场，也将他们一起包围。
8月3日以后，伊拉克士兵闯进居民家中，抢劫财物、强奸妇女的事件屡屡发生。他们几次到台胞驻地勒索钱财，追逐调戏妇女。特别是有些外国女医生和护士遭到伊拉克士兵强奸的传闻，给中华工程公司的女眷造成强大的心理压力。他们的安全受到严重威胁。
经理丁光渝几次向台湾驻科威特商务代表葛延森求救。但葛延森一会推说台湾方面没有指令，一会又说：“眷属可以和我一起撤走，但车子要自备”。8月7日，丁光渝等人再次来到商务代表的驻地时，发现大门落锁，人去楼空。
大难临头，代表先跑。丁光渝等人望着关闭的大门，悲愤之极，半天说不出话来。
海湾局势日益严重，供应日益恶化，中华工程公司的台胞们感到没有依靠，人心惶惶。两名在科威特自谋职业的台胞两次驱车跑到边界，试图越界逃离，均被伊拉克士兵用枪逼回。
不能等死！丁光渝和他的同事们都知道：在科威特还有一条求生的“道路”，那就是中国驻科威特大使馆。但是，如果去找中国大使馆，将会在台湾引起一场风波，甚至会断送自己的前程。
但女人的惊恐，孩子的哭嚎，员工们的强烈呼声，终于促使丁光渝拨通了中国驻科威特大使馆的电话。
8月8日上午9点，丁光渝等四人来到大使馆。办公室主任李汉谟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丁光渝先生提出三点请求：一、由于伊拉克士兵对我女眷构成严重威胁，请允许29名女眷和孩子移住大使馆暂住；二、提供一面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挂在他们住地；三、大陆人员撤离时，请帮助他们一起撤走。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中国大使馆的回答干脆利落：三点请求全部予以满足，大使馆同时还考虑到他们的护照已不起作用，为避免给他们造成麻烦，决定给全体台胞及15名香港同胞颁发中华人民共和国旅行签证。此外，大使馆还协助台胞通过中国红十字会与其台湾公司取得联系。大使馆电台还为他们转发电报若干份。
......
台湾中华工程公司的台胞眷属及孩子29人住进大使馆后，受到馆员们的热情照料。两岸同胞十分融洽，亲如一家。
8月20日，136名台胞同我第二批援外劳务人员一起撤离。这是6批撤离人员中人数最多的一批，共106辆车，1818人。为了台、港同胞的安全和顺利通过伊拉克边卡，大使馆特意将他们安排在第二、三、四辆车上。
清晨5点，全城一片沉寂，秦代办率领全体外交官来到弹痕累累的科威特电力部广场，为撤离人员送行。秦代办对台胞说：“我已同驻约旦使馆联系好，你们到达安曼后，如果搭乘飞机返回台湾有困难，中国驻约旦大使馆将安排你们乘坐中国民航班机去北京，然后经香港转台北。”台胞个个热泪盈眶，一位台胞紧紧握着秦代办的手，激动地说：“同胞情意重，患难见真情。”
8月25日，台湾《民众报》报道了这一动人场面，文章标题是：《异域撤离，炎黄子孙相扶持；情绪激动，两岸代表抱头哭》。
8月26日，香港《天天日报》发表题为《中国使馆救人显尽民族感情》的社论。社论中说：“如果不得到中共大使馆的义助，台胞可能会客死异乡。”社论还指出：“中共使馆让这群无助的‘孤儿’先行撤走，纯是基于血浓于水的民族感情。”
然而这种“义助”并非易事，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的。有比较才有鉴别，请看另一镜头：
就在伊拉克军队攻入科威特之后不久，非洲西部利比里亚的反政府军也攻入了首都蒙罗维亚。台湾“大使馆”的撤侨做法很明确：只管台籍华侨。而在台湾人开的餐馆里工作的几十名大陆籍同胞则被甩开。这些人只好冒着生命危险在非洲丛林中跋涉半个多月，逃到科特迪瓦和塞拉利昂。一位逃到科特迪瓦的北京青年对使馆官员说，他在台湾人办的农场工作。反政府军打到首都附近后，台湾人都撤走了，留下大陆人“看家”。不论政府军还是反政府军，每天几批持枪来农场勒索钱财，不给就将女青年的衣服扒光。他是随德国人的车队冒着倾盆大雨逃出来的。由于车速过快，途中翻车，险些丧命。他哭着说，由于无人保护，大家各自逃命，夫妻、同胞失散，至今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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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驻科威特商务代表撇下台胞逃之夭夭，对此，台胞和港澳台记者很是愤慨，他们将此事捅了出去，在港澳台及海外华人世界引起强烈反响。港澳台舆论和海外华人报纸纷纷批评台湾当局不以人道为前提的行径，批评台湾代表葛延森“玩忽职守、临阵脱逃”。
在台湾岛内外舆论的压力下，8月28日，台湾当局以“在非常情况下失职”为由解除了葛延森的职务并给予记过处分。
四、撤离劳务人员
中国在科威特的援外劳务人员共有4700人。他们绝大多数在边远的沙漠地区承包建筑工程。这些地区是典型的沙漠热带气候，常年高温、缺水。平时靠柴油发电，水罐车送水。战争爆发，柴油、煤气、食品全面紧张。各营区为求生存，自8月3日起，均改为一日两餐，停止洗脸。白天气温高达50，空调因电力缺乏不能正常运转，工人们在工棚里热的喘不过气来，各工地不断向大使馆报告：“人心浮动、情绪低落。”
一些不知深浅的青年人看到印度、巴基斯坦工人纷纷撤离，再也忍耐不住了。42个小伙子擅离营地跟着外国人走了。结果，刚跨过科、伊边界便被伊拉克士兵抓获，其中8人跑的快，逃到伊拉克萨巴瓦水泥厂中国工人营地，其余34人全被关进伊拉克的巴士拉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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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7日布什签署了针对伊拉克的“沙漠盾牌”行动计划。随后，美国第82空降师等部队抵达沙特阿拉伯。英国、法国也向海湾增派了军舰。
8月8日，伊拉克宣布：伊拉克和科威特“合并”。
8月9日，伊拉克通知各国驻巴格达使馆：关闭各国驻科威特使馆并于8月24日以前迁到巴格达。
8月10日，萨达姆宣布开展“圣战”。
8月11日，美国决定对伊拉克进行封锁，开始对伊拉克油轮实施拦截。同日，埃及和摩洛哥军队抵达沙特阿拉伯。
海湾局势，箭在弦上，一触即发。4885名同胞的安危牵动着我国领导人的心......
中央决定：采取一切办法，不惜代价，把我在科威特的人员（包括港、澳、台同胞）平安地接运回来。
科（威特）、沙特边境军事对峙，海湾水域封锁，撤退只有一条路：科威特——伊拉克——约旦。在1800公里的道路上充满惊恐不安的国际难民。约旦几次因大批难民涌入而宣布关闭边界。大批外国人在科伊、伊约边界受阻，进退两难，没吃没住，情况十分严重。
4885人，这是一支庞大的队伍，一旦中途受阻，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打开通道，国内、国外一起行动。
外交部几次约见伊拉克、约旦和阿联酋驻华大使，请三国政府为中方人员撤离提供方便。
中国驻伊拉克、约旦使馆分别同驻在国外交部交涉，商谈落实证件、签证等各项具体事宜。
通道很快打通了。三个使馆分段负责，夜以继日地工作。
科威特：
撤退命令下达后，摆在中国使馆面前最大的难题是交通工具。
科威特180万人口中，外国人占了2/3.劳务人员全部来自东南亚和中东地区。逐日来，一些国家的工人为争得车辆，几次发生火并，数人因此丧生。
一些急着赶路、逃命的外国人，由于没有组织，缺乏准备，有的渴死在沙漠，有的因病，有的因饿，有的因车祸，一个个倒卧在公路旁。
大使馆和各个公司反复研究磋商，争分夺秒，用重金租下所在工地的运输车辆。我驻伊拉克是官也设法从伊拉克租用了几十辆大轿车到科威特接运工人。
使馆提出的撤离原则是：先劳务，后使馆；先群众，后干部；馆长和少数人留守。使馆特别强调：要编好大队、小队，指定各级负责人；要求所有人员听从指挥，遵守纪律，团结互助；要充分体现中国人有组织、有纪律、有道德的气概。（8801评：中国特色的撤离。）
从8月19日到8月23日，中国在科威特的劳务人员和港、台同胞4873人，分6批撤离科威特。
中国劳务人员的撤离格外引人注目，因为：
组织严密，秩序井然。每辆车均有车长带队；车头挡风玻璃上贴着醒目的编号和五星红旗标志；车身用中、阿、英三种文字书写“中国”字样；车与车之间规定联络信号，用对讲机互相联络。
准备充分，手续齐全。每辆车都备有充足的食品、饮水、药品和汽油。各车长持有伊拉克颁发的特别许可通行证。
巴格达：
中国驻伊拉克使馆进行总动员，他们表示一定要出色地完成任务。
从科威特首都科威特市到约旦首都安曼1800公里，有1400公里在伊拉克境内，而且一半路程是荒无人烟的大沙漠。当时正值盛夏酷暑，气温高达45C--50C。这么多人，这么多车，一定要千方百计确保安全，顺利过境。
从8月13日到27日，我驻巴格达使馆50多位工作人员全力以赴，不分白天黑夜，紧张工作。
临时代办闻兆祥天天跑伊拉克外交部，有时一天几趟，解决了大大小小成堆的难题：
中方人员免办入境签证，简化入境手续，行李免验；无护照者【注1】凭中国驻科威特使馆颁发的旅行证放行；从巴士拉监狱接出从科威特冒险擅自逃到伊拉克被伊拉克当局拘捕的34名工人。
经济参赞白云龙把经参处和各驻伊拉克公司的干部统统组织起来在伊科、伊约边界哨所和途中拉马迪设立接待站，备有食品、饮料和药品；协办入境手续；为车队指路；收容掉队失散人员。
拉马迪在巴格达以西100公里处。从拉马迪到约旦边界700公里是无边无际的大沙漠。白云龙参赞就在这里坐镇指挥。
8月23日上午，我驻巴格达大使馆获悉：约旦当局已于当日零时关闭边界。这时第三批1452人，98辆车的队伍已经进入伊拉克境内。由于办理入境手续的人手少、车辆太多，先后办了7个小时。中国车队被恐慌不安、竞相过关的车流、人海冲散了。中国车队的某些车辆迷了路，跑到了巴格达；有些车辆不知去向；还有两辆车抛锚。第三批入境不久，第四批975人又进入伊拉克境内，共2427人，倘若被困在伊约边境，将是一场灾难！
黎加松参赞携二秘李志国火速驱车去拉马迪向白云龙参赞通报，协助他集合队伍，派人去寻找掉队迷路的车辆。
从23日中午到24日上午，进入伊拉克境内的两批车队，一辆一辆被陆续接到185公里以外的中国建筑公司工地新辛迪亚垻。
中国建筑公司工地只有50人。使馆一个命令下去，他们立刻行动，克服重重困难，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准备好供2500人食用的馒头、咸菜和开水。
24日上午11点，白云龙、黎加松参赞和彭龄武官来到工地，代表大使馆慰问工地工人。他们为工人们带来几十箱罐头和从我驻伊拉克8家公司买的饼干、蒸的馒头以及他们包租的7辆伊拉克大轿车。三位外交官走到哪里，哪里就欢声雷动，掌声经久不息。在逃难的路上，在战云密布的异国他乡，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场面！
25日早晨7点，这支绵延十几华里的车队加足油、水，高悬五星红旗，浩浩荡荡地向西部伊、约边境进发了。
安曼：
驻约旦大使章德良接到国内指示，立即召集使馆各部门及驻约旦各公司负责人参加的馆务扩大会议，传达国内指示，分析形势和任务，并进行具体部署。各公司一致表示：人力、物力、财力，由使馆统一支配和调动。
......
大使馆包租了安曼12家旅馆，20多辆大轿车；在约、伊边界和每一个包租旅馆设立了接待站。使馆办公室24小时值班。
7800余人，近1000辆汽车，12000余件行李，像潮水般涌入约旦。国内派来了专机，来往于北京--安曼的专机就有27架次。
使馆--边界--旅馆--机场；吃饭、住宿、交通，来来往往，夜以继日；加上寻找掉队、失散人员，安排病号，解决丢失证件和行李等等，这些，对只有30人的驻约旦使馆来说该有多么大的工作量啊！
从8月19号到11月中旬，整整3个月，我驻约旦使馆人员没有休息过一天。特别是8、9月，使馆紧张的像天天打仗一般。
章大使及联络组的官员天天去约旦外交部和警察局交涉。约旦是个仅有327万人口的小国，对几十万难民的涌入十分担心，曾几次关闭边界并对难民过境采取了种种限制措施，如将过境停留时间定为48小时，否则强行送入难民营看管，等等。但由于我国劳务人员过境、接待、接运及一切费用均由中国大使馆自己承担，因此，经交涉后，约旦将中国人的过境停留时间由48小时放宽至3--7天。
从安曼到约、伊边界，单程300公里，往返一趟就是一天。接待组几乎天天去边界。边界没有房屋、没有树木，气温高达40--50c，一等就是几个、十几个小时。黄国权参赞在最紧张最炎热的8月份，曾六次去边界，现场坐镇指挥。
中国外交官们的细致、周到的安排，赢得了约旦方面的信任。在我大批人员入境时，约旦边防人员提供了很大的方便。甚至在约旦宣布关闭边界的情况下，仍单独允许中国援外劳务人员入境、出境。
7800多人，除一人因车祸死亡外，其余全部及时、安全地回到祖国。如果没有政府的关怀、支持，如果没有驻科威特、伊拉克、约旦使馆及各公司的通力合作，忘我的工作，能有这次举世瞩目的大迁移吗？这一点，约旦方面感受到了；东南亚各国驻约旦使馆感受到了；港台同胞亲身感受到了；我员外劳务人员更是强烈地感受到了。
一位约旦官员对我使馆官员说：从使馆的卓越工作，从中国人有组织、守纪律的情形看，你们国家是大有希望的！
......
港商林本宁由于没有办好入境签证，被约旦边防人员送进难民营。中国驻约旦使馆接到林先生的电话后，立即派办公室主任杨德起去交涉。杨德起当即为他办理了担保手续，从难民营捞了出来。林万分感激，彻夜难眠。回到香港后，专门给使馆打来电报、电话，表示谢意，还在报上撰文深谈其感受。
我驻科威特4700名员外劳务人员横跨海湾三个国家，行程1800公里，他们对祖国的关怀体会最深......
五、伊拉克士兵闯入我使馆
8月23日，中国驻科威特员外劳务人员和侨民已全部撤完。伊拉克占领军给各驻科威特使馆的逐客令也到了最后期限。
8月20日，伊拉克外交部宣布：各驻科威特使馆必须于8月25日前关闭，否则取消外交人员的外交豁免权，把他们作为普通外国侨民对待。
8月24日上午，伊拉克军队出动坦克包围了美、英、法、德、意、日、埃及和沙特等八国驻科威特大使馆并停止这些大使馆的电力供应。
伊军声称：要用强制手段赶走那些不理睬要他们在明天早上关闭大使馆命令的外交官。科威特局势如烈焰喷火，更具有爆炸性危险......
随着几声“哗啦、哗啦”的响声，中国驻科威特大使馆北楼落地玻璃窗被砸碎了。5名伊军士兵端着冲锋枪破窗而入。住在这座楼里的新华社记者吴毅宏闻声跑了过来。士兵们拎着军用口袋抢劫大使馆的手工艺品。吴毅宏用阿拉伯语大声喊道：“住手！这是中国大使馆！”
吴毅宏一声怒吼，把它们给震住了。五个伊军士兵呆立一旁，没敢吭声。
“放下武器，跟我去见代办先生！”吴毅宏继续嚷道。
五个伊军士兵这才醒过劲来，慌忙扔下提包，抓起冲锋枪夺路而逃......
这是一起严重事件！秦代办立即给占领军司令部打电话。他对伊拉克外交部驻科威特代表阿杜拉.杰巴尔说：“中国大使馆遭到抢劫。”并严正指出：“请伊拉克方面迅速查明事实真相，严惩肇事者，修复被破坏的门窗，确保大使馆安全并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不一会，一名年近花甲的伊军少将来到现场。他向代办表示，“这是一场误会，一定要认真调查，严肃处理！”
这不是误会。法国使馆就在前面，已被伊军士兵和坦克团团包围。中国大使馆院内飘扬着五星红旗，怎么能说是“误会”呢？分明是变相警告。这一看法，仅仅24小时候就被证实......
六、外交官被扣
8月25日早饭后，秦代办派二秘刘为民和记者李士兴出去观察形势。二人开车出门刚到一环路，便看到前面哨卡和坦克并列，伊军士兵正在检查过往车辆。他们刚刚停稳，一群士兵忽地围了上来。
“为什么不去指定的饭店集合？”为首的士兵大声喝道。
刘为民、李士兴闻听此言，吓了一跳。
8月16日伊拉克政府曾命令英、美在科威特的公民到指定的几家饭店集中。17日，伊拉克政府决定扣留“侵略国”（8801注：指参加多国部队或宣布对伊拉克禁运、制裁的国家）在伊拉克和科威特的所有公民。
“去指定的饭店集合”就是扣留人质！刘为民、李士兴二人决定据理交涉。
“我们是中国大使馆的外交人员。”刘为民赶紧掏出外交护照，向士兵们解释。士兵们连看都不看，大声嚷嚷道：“从昨天开始，这里所有的外交官都不再享受外交豁免。你们也是普通公民，也要到指定的饭店集合！”
刘为民还想上前说明，伊军士兵不由分说，将他们两人强行带到连部，他们被非法扣留了......
《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第29条规定：“外交代表人身不得侵犯。外交代表不受任何方式之逮捕或拘禁。接受国对外交代表应特示尊重，并应采取一切适当步骤以防止其人身、自由或尊严受有任何侵犯。”
伊拉克是《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的参加国。它的军队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扣留一个主权国家的外交代表。哪里还有公理，哪里还有国际法？刘为民、李士兴心里明白：这个时候和士兵谈这些，等于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他们被带到连部，一名中尉向他们宣布：
“奉上级命令，从今天零时起拦截一切使馆车辆；将外交官和使馆其他人员统统送到‘麦瑞颠’饭店集中，最后押往巴格达。”
刘为民从中尉冷酷的面孔判断，要说服这位执行命令的下级军官，是不可能的。他突然发现中尉的枪上有中国文字，便对中尉说：
“中尉手中的枪好像是中国制造的。中国抢不能指向中国人。”
......中尉连忙收起手中的枪，态度马上缓和下来。
“请你马上和你们上级联系。请允许我借用贵部电话，我要向中国代办报告！”中尉痛快地答应了。
......
10点钟，中国大使馆的电话响了。秦代办一把抓起听筒，听了刘为民的汇报
“连部在什么地方？”
“一环路和摩洛哥大街交界处。”
“你们不要紧张，我马上就去！”
“你千万别来，来了也要被扣下！”电话那头刘为民急促地说。
“我会注意的！”
“代办要来，一定要有指挥部的路条。”
秦代办放下听筒，对司机说：“快，去伊拉克大使馆！”
这时，使馆的八位同志一致反对。大家认为秦代办这时出去也会被扣，不要去冒这个险，还是通过电话进行交涉为好。
“这个时候，打电话是没用的，还是‘闯宫’吧。外交官和记者被扣，如何向国内交代？他们不承认外交代表，可我的代办身份并未改变。中、伊是友好国家，中国的海湾政策是明智而谨慎的。再说，我跟占领军司令打过交道，与杰巴尔很熟【注：杰巴尔是伊拉克外交部副部长，驻科威特全权代表】。”秦代办略加思索又坚定地对大家说：
“我仔细想过了，不会有危险的。”接着他对使馆的工作作了布置：
“我走之后，使馆工作由一秘范绍民同志负责，”秦代办看了看表，对范绍民说：
“如果到中午1点我还回不来，你就报告国内。”
10点10分，秦代办开着挂五星红旗的奔驰驶出使馆......
秦代办一走，使馆一下子就少了4个人，大家的心情更沉重了......
11点，使馆的水、电突然被切断，空调、冰箱停止运转，室内温度骤然升到45c。范绍民心急火燎，坐立不安，不断到门口张望......
再说秦代办告别使馆的8位同志，很快来到伊拉克驻科威特大使馆。
8月2日以来，这里成了伊拉克入侵军队的指挥部。周围坦克密布，楼顶架着高射机枪，里里外外戒备森严......
“请替我通报，中国代办要会见杰巴尔先生。”秦代办用阿语说。
不一会礼宾官出来说：“里面没有人，请代办先生回去，然后电话联系。”
杰巴尔推脱不见，看来伊拉克方面有意扣人。秦心想：要叫伊方放人，只有找杰巴尔。他又对礼宾官说：
“杰巴尔先生是我的老朋友，这里我常来，我要进去等他。”
礼宾官无奈，连忙开了一张特别通行证，请秦代办自己去找人。
10点55分，秦代办到了伊军连部，随后又去了团部、师部，一级一级向上交涉，回答都是：“上级命令不能违抗，所有外交官都要到‘麦瑞颠’饭店集中！”
最后，秦代办来到军部，一位准将副司令说，他已接到杰巴尔先生的电话，现在向代办先生说明：
“昨天中国使馆的那件事已经查清楚了，是穿着伊拉克军服的科威特人干的。伊拉克军方对这种强盗行径表示强烈谴责！”准将强调说：“最高司令下令，所有外交人员已不享受外交特权，统统到指定饭店集中。中、伊是友好国家，我们不愿让中国朋友受损失。您可以把他们领走，但务必于今天午夜之前离开科威特。”
下午2点，秦代办等四人回到大使馆。
向五星红旗敬礼
秦代办一回到使馆，就向国内报告情况，请示下一步如何办。
此时，印度、巴西、苏联、东欧各国、非洲国家、东盟五国，以及黎巴嫩、约旦等一些阿拉伯国家的使馆均相继撤走。
国内指示留守人员全部撤离。
下午3点，秦代办下达了撤离的命令。为了把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凡是能搬动的电器、礼品等，尽量装车运往我国驻伊拉克大使馆。
10辆汽车，只有一名专业司机、八名业余司机。车多司机少，眼看一辆奔驰就要被撇下。这时使馆三秘吴建军站了出来，他没有驾照，也从未驾车上过街，但他紧随车队，一直把车开到巴格达。代办高兴帝称赞他：“为国家开回一辆奔驰280。”
下午4点30分，12名外交人员在院子里站成一排，向五星红旗行注目礼。刘为民爬上楼顶降下飘扬了19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此时，大家的心情非常沉重，每个人的眼角都闪着晶莹的泪珠。
1971年3月，秦代办曾随中国政府代表团团长、我国驻伊拉克大使宫达非来过科威特。3月22日，宫达非与科威特外交部次长拉希德签署了中科建交公报。在他们下榻的饭店，当天就升起了五星红旗。今天他又看着五星红旗徐徐降落，心情格外沉重。他竭力克制自己，对沉默难过的馆员们说：
“我国政府不承认伊拉克吞并科威特。我们没有闭馆，今天只是暂时离开，不久就会回来的。”
下午4点45分，车队驰离大使馆。科威特前驻华大使的儿子阿里医生特来送行。中国使馆委托他临时照管馆舍。阿狸先生临危受命，十分激动。他紧紧握住秦代办的手眼泪噗噗地落下......
留守人员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个个精疲力尽。前面还有800公里的夜路。每人一杯咖啡、一瓶浓茶、一条湿毛巾。连续驾驶13小时，于26日晨5点40分到达巴格达。
18位同志刚刚躺下，准备稍事休息，午后即赶往约旦首都安曼。突然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伊拉克政府决定，凡撤离科威特的外交人员须持其政府发表的声明，宣布关闭驻科威特试管之后方可办理离境手续，否则，伊拉克将把他们作为‘客人’留在巴格达。”
伊拉克企图用这种手段压国际社会承认他侵占科威特的既成事实。
中国驻伊拉克大使馆闻代办闻讯，即可去伊拉克外交部礼宾司交涉。该司证件处处长阿卜杜拉.马吉德声称：“伊拉克的决定是指所有国家，不是针对中国的。”
闻代办严正指出：中伊是友好国家，中国政府对海湾问题的立场是明确的。希望伊拉克对中国驻科威特外交人员过境予以协助。
......
中国在联合国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中的公正立场，伊拉克方面是清楚的。因此，面对中国方面的强烈反应不能不予重视。
第二天，闻代办再去伊拉克外交部交涉时，对方很痛快地发给了“特别通行证”。闻代办请礼宾司一定要通知到伊拉克边防站。
此地不可久留，8月28日凌晨4点，驻科威特使馆留守人员到达约旦首都安曼。当天中午，他们登上了祖国派来的专机。29日安抵北京！
他们带着战争的硝烟、沙漠的酷暑回来了。他们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在完成撤离4873名援外劳务人员之后胜利地回来了......
海湾战争震动全球，长达半年之久。中国驻科、伊、约使馆的全体同志，不怕困难，不怕牺牲，坚决执行命令，成功地组织了7800余名劳务人员和港台同胞的大转移，收到了国务院和外交部、经贸部等单位的表扬。
----摘自《国际风云中的中国外交官》 云水 著
世界知识出版社出版 1992年4月第一版 （内部发行） 定价：4.7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