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大量的空白,一下子让心变得很清、很远、很安静。
“寒江独钓”,马远[1]钟情的定是这个“独”字,一个人,一叶扁舟,一尾鱼杆,之后,什么都没有了,大片大片的空白。什么都没有,除了自己。这样的空白里,绝对没有喧闹,更没有纷争,不想看到的,不想听到的,这里全都没有,空白得如此决绝,如此彻底。
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吗?这空白又分明不是什么都没有,空疏的,寂静的,萧条的,淡泊的,渺漠的……各种各样的情绪,让人品味再品味。

这空白绝对不是虚无,而是“大有”,是茫茫江水,浩渺无际又寒气逼人;是悠悠天空,空旷无边又淡泊空灵。
在这江天一色里,老翁俯身垂钓,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垂钓世界里,全心全意,世事皆忘。而这老翁又怎么能说不是画家心灵的影像呢?沉静、孤独、所有的外物都不萦绕于怀,完全沉醉在这江天一色的空白里,完全与静默、纯粹的自然融合为一体。
忽然想,国画里的空白,不只是物质性的,更是心灵性的。
寒江独钓,这大量的空白,画的是马远内心无法排遣的孤独。
也是一代文人的孤独。
这是一种永恒性的孤独。
所以,当这种“孤独”被画家用高妙的方式呈现给我们的时候,心好像被撞出了很远,远得不能再远的时候,仿佛就找到了心的家园,那是一个孤独的、寂寞的、决绝的所在。对于心灵的安放来说,再没有比这样的世界更适合的了。
其实,许多的人都曾为自己勾勒过这样一个独处的绝佳世界,独处,安静,沉下去,更深地沉下去,许多的不愿意记起的事情便都被隔绝了开来。这样的绝佳世界,一定是可以将心安放的地方。
马远之前的柳宗元写《江雪》,更是不带一点人间烟火气的孤独。千山、万径,难以想象的浩瀚无边,可是在这浩瀚无边的山与径之间,鸟飞绝,人踪灭,何等极端的寂静,何等绝对的沉默。孤舟、渔翁、独钓,在这幽静和沉寂里越发显得空灵、超然。
近代有朱自清选择“荷塘月色”,一样的独处。安静而美丽,除却人声的噪杂,荷花、清风、水波、朦胧的月,美丽的事物都存在着,一样有“空白”的力量,因为它们美丽而且安静。
从国画技法上说,运用大片的空白叫做“计白当黑”,这是马远对于中国山水画的一大创造。
可是,白就是白,怎么可以当黑呢?空白,就是什么都没有,却为什么让人生出这种千般情万般绪?“有生于无,归于无”,“万物生于无,归于无”,大抵若此吧?
[1]马远,南宋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