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梦华录》是一部记述北宋后期京都汴京地理风物的著作。宋孟元老撰。元老号幽兰居士,原名孟钺,曾任开封府仪曹,生于北宋末年,在东京共居住了二十余年。晚年追忆昔日旧京的繁盛,写成《东京梦华录》十卷,书中分别记载东京城池、河道、宫阙、衙署、寺观、桥巷、瓦市、勾栏,以及朝廷典礼、岁时节令、风土习俗、物产时好、诸街夜市等等,几乎无所不包,反映出当时都城官、私手工业作坊、商业、文化、交通的发达情况和东京的风貌。
汴京是当时北宋的政治经济中心,《东京梦华录》描述当时奢侈之社会风气:“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描述皇城东南界身巷的金银采帛交易:“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闻见。”描述东京诸酒店:“必有厅院,廊庑掩映,排列小阁子,吊窗花竹,各垂帘幕,命妓歌笑,各得稳便。”描述清明出游:“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树之下,或园囿之间,罗列杯盘,相互劝酬,都城之歌儿舞女,遍满园亭,抵暮而归。”描述暮春都市生活的甜美如梦:“牡丹、芍药、棠棣、木香种种上市,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排,歌叫之声,清奇可听。晴帘静院,晓幕高楼,宿酒未醒,好梦初觉。”凡此种种,都在显示着宋代庶民生活之富足。
相比张岱笔下绍兴城的繁华和周密笔下杭州城的雅致,孟元老笔下的汴京城更带有世俗烟火气,充满了生之乐趣。比如书上所记载的为满足市民夜生活的延长,商家为了追求更多的商业利益,原先坊市制下长期实行的“夜禁”宣布取消,开封城里出现了“夜市”、“早市”和“鬼市”。各种店铺的夜市直至三更方尽,五更又重新开张;如果热闹去处,更是通晓不绝;而有的茶房每天五更点灯开张,博易买卖衣服、图画、花环、领抹之类,至晓即散,谓之鬼市子。其中介绍小吃果子的那些文字,什么梅花包子、莲花鸭签、百味羹、荔枝腰子、樱桃煎、芭蕉干、西京雪梨、狮子糖、还有八十一文一角的羊羔酒、曹婆婆的肉饼等等,种类之繁多,叫人垂涎不已。
然而,这本书的文本价值不仅限于此,它最让人赞叹的地方是对事物和人物宏大而细致的叙述。最能体现这一特点的,在我看来,莫过于卷七的《驾登宝津楼诸军呈百戏》和卷九的《宰执亲王宗师百官入内祝寿》。前者描述的是禁军各部为皇帝表演百戏的场景,后者描述的是文武百官、各路民间艺人、儿童表演队和女童舞队等为皇帝祝寿的场景,场面之庞大、花样之丰富、人员之众多、服饰之繁杂,足以令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我每看这两篇时,心里总不免有些纳闷,是什么原因,能使一个人对几十年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晰,历历在目,恍若如昨?除了他平日细致入微的观察外,是否还有别的因素?恐怕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过去的一切已在他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当一个人喋喋不休、不厌其烦地回忆往事、描绘风物的时候,其实就是在缅怀过去,回味过去。有多让人心动和向往,就有多留恋和惆怅。在他记录的时候,过去的东京犹如一幅《清明上河图》,慢慢打开在幽暗的墙壁之上。
看完这本书,你还会发现孟元老的狡猾,他把自己藏在人群中,从不出现,只是以他自己的视觉来记录。而他也是有野心的,为了使人们日后打开此书就能够遥想当年京都的盛况,他把他的记忆尽可能详细地叙述下来,给后人留下了一座庞大的纸上城池,并且随着岁月的沉淀,越发瞻显出它独特的魅力和价值。这也是与之类似的笔记体小说如《《梦粱录》、《武林旧事》等无法超越《东京梦华录》的原因所在。
《东京梦华录》作于宋南迁之后。北人南渡之后,遥想故都,怀望当时,成为南迁士庶精神的寄托。每念往事,则自然流泣。繁华一梦似黄梁,也许是这本书的主旨所在,它带来的感觉,就犹如《清明上河图》,精致繁杂。把玩《清明上河图》,品味《东京梦华录》,你才会明白徽宗朝社会经济的繁荣与物力财富的丰庶,才会更深刻体悟到行将到来的jingkang 之变的历史沧凉感。《东京梦华录》的魅力,大抵在此。字里行间弥散着千年之前的繁华,让人沉醉其中。看得入迷处,恍惚间时间早已远遁,逝去,我仿佛回到了那个宽袍大袖的遥远年代:那些东南西北的城门,那些早起卖鱼的小贩,那些从汴京缓缓流过的河水,那些节日里欢闹的人群…… 旧都东京,赫然纸间,仿若梦回。
“花光满路,何限春游?萧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
繁华如此,何以倾覆?繁华至此,自当倾覆。
注:本文刊登于2012年6月3日《温州晚报》东山书院版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后记:从书中还知道宋代流行两种泥玩具:一种是“磨喝乐”。《东京梦华录·七夕》中记载:“七月七夕,潘楼街东宋门外瓦子、州西梁门外瓦子、……及马行街内,皆卖磨喝乐,乃小塑土偶耳。悉以雕木彩装栏座,或用红纱碧龙,或饰以金珠牙翠,有一对直数千者,禁中及贵家与士庶为时物追陪。”《七夕》中还说:“七夕前三五日,车马盈市,罗绮满街……又小儿须买新荷叶执之,盖效颦磨喝乐。”
书中注释称“磨喝乐”是宋元时的习俗。七夕供一土偶,取佛教中的一种神摩睺罗迦的名字,叫摩睺罗,也写作摩喉罗、摩侯罗、磨喝乐、摩合罗等。我喜欢追根究底,遂在网上查看了一些资料,得知其是流行于宋代的一种泥塑小娃娃,在农历七月七日之前大量上市,是节令性泥玩具。它的用途:一是用于“七夕”乞巧;二是为祈生男孩。吴自牧《梦梁录》卷四‘七夕’一节云:“内庭与遗宅皆塑卖磨喝乐。又名摩睺罗,孩儿悉以土木雕塑,更以造彩装栏座,用碧纱罩笼下,下以桌面架之,用碧张罩宠之,下桌面架之,用青绿销金桌围护,或以金玉珠翠装饰尤佳。”不过磨喝乐并不单是东京的特产,外地产品也运至东京销售,其中最有名的是苏州货,被誉为“天下第一”。陈元靓在《岁时广记》中说:“磨喝乐南人目为巧儿,今行在中瓦子后市街,众安桥卖磨喝乐最为旺盛,惟苏州极巧,为天下第一。进入内庭者以金银为之。”
宋代流行的另一种泥玩具是“黄胖”。《东京梦华录·清明节》中记载:“都城之歌儿舞女,遍满园亭,抵幕而归,各携枣锢、炊饼、黄胖、掉刀、名花、异果、山亭戏具、鸭卵、鸡雏,谓之‘门外土仪。”这里记载了“黄胖”于清明时节大量上市,是一种节令性较强的泥玩具。叶绍翁《四朝闻见录》戊集《黄胖诗》有注云:“韩佗胄以春日宴族人于西湖,用为木偶,名曰‘黄胖’。据上述记载,“黄胖”应该是迎春时节的土制玩偶,常在宴会上使用,并具有活动的性能。因此,它很可能与劝酒之具——“酒胡子”相似。“酒胡子”是可在桌面上摇动行走的泥纸人形,停在哪位客人面前,该客即兴饮酒,后世演变为不倒翁。“黄胖”即是玩具之一种,在南宋盛行时期,多用于豪门贵戚饮宴,民间则为迎春土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