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年11月06日 17:48:21分享人:颜值课代表来源:互联网4
“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日在忙这个。可囿在其中,终于还不太像人。”这是阿城《棋王》中的一句话,很是耐人寻味。我们本不必过于清高,连衣食都保证不了的人没有资格谈人生谈理想谈文学谈一切上层建筑的内容的。这个硬道理并不是人人都懂得的,有的人自恃有几分才华便认为可以找一个供应自己衣食的人,把自己谋衣食的任务交给那人去完成,自己一心去从事艺术。我认为这样的做法至少是不明智的。然而,一旦衣食无忧了,却没有精神上的寄托,这样的生命形式同样是残缺不全的生命形式。《棋王》是我阅读次数很多的文学作品之一。在生活困顿的时候,读到它,便学王一生“何以解忧,惟有下棋”的精神,在陷入人际关系困扰的时候,读到它,便明白人活着须有务实,浪费大好光阴去与人勾心斗角是对生命的一种亵渎。我喜欢《棋王》有以下几个原因。一、人物形象有鲜明的人性。王一生不是脸谱化的人物,他的性格内涵很丰富。成千上万的人因上山下乡运动而痛苦,在为知青送行的火车站上“牵衣顿足拦道哭”,而王一生却专心致志地下棋。从一点看,他是个精神上很超脱的人,有庄子的气质。然而,如果一路这样写下去,王一生岂不成了仙风道骨的神仙,这样的形象在神话历史小说和武侠小说中比比皆是,有何稀奇?因此,小说忽然笔锋一转,把话题转向一个严峻的问题:饥饿。王一生对饥饿有深刻的认识,他几乎是残忍地询问他人饥饿中的感受,这说明他把饥饿看成人生中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确实重要,要不,民间骂人时怎么会常说这么一句:“这个人,就是欠饿!”是啊,从那种饥饿中走出来的人总会有几分独特的人生感悟吧?因为王一生受过饥饿的折磨,所以书中有一段描写他的“吃相”,看过之后令人顿生敬畏生命之心:列车上给我们这几节知青车厢送饭时,他若心思不在下棋上,就稍稍有些不安。听见前面大家拿吃时铝盒的碰撞声,他常常闭上眼,嘴巴紧紧收着,倒好像有些恶心。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吃得很快,喉节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上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里。若饭粒儿落在衣服上,就马上一按,拈进嘴里。若一个没按住,饭粒儿由衣服上掉下地,他也立刻双脚不再移动,转了上身找。这时候他若碰上我的目光,就放慢速度。吃完以后,他把两只筷子吮净,拿水把饭盒冲满,先将上面一层油花吸净,然后就带着安全到达彼岸的神色小口小口的呷。有一次,他在下棋,左手轻轻地叩茶几。一粒干缩了的饭粒儿也轻轻地小声跳着。他一下注意到了,就迅速将那个饭粒儿放进嘴里,腮上立刻显出筋络。我知道这种干饭粒儿很容易嵌到槽牙里,巴在那儿,舌头是赶它不出的。果然,呆了一会儿,他就伸手到嘴里去抠。终于嚼完,和着一大股口水,“咕”地一声儿咽下去,喉节慢慢地移下来,眼睛里有了泪花。他对吃是虔诚的,而且很精细。有时你会可怜那些饭被他吃得一个渣儿都不剩,真有点儿惨无人道。我读这一段时便有凛然的感觉。我懂得饥饿,特别是那种精神上对饥饿的忧虑和恐惧,实际上更是持久而尖锐。三年自然灾害时我还未出生,可以我听过许多有关饥饿年代的描述,我也尝过挨饿的滋味,所以,我读懂了阿城的这段描述。当我在学校食堂看到别人剩下的吃了一点的盒饭和多半个煎饼果子时,我的心是痛的,可是,扔掉粮食的人不懂。二、小说借棋道讲人生,有悟性的人能够从中悟出为人处世及修身养性之道。小说中提到王一生的师傅——一个捡烂纸的老头儿说的话:“——‘为棋不为生’,为棋是养性,生会坏性,所以生不可太盛。”其实我以为写文章也是这个道理。我写东西时总是痴痴呆呆的,惹得身边人对我不满,而且发起狂来我是连钱也忘了的,这样的状态固然是不好,然而其实我以为这就是养性。在这种迷狂状态下写出的文字往往是能够得到读者的激赏的。但是,这样的养性显然对生存是一种潜在的威胁。我也希望自己更完美一些,日常生活能够打理得井井有条,人际关系能够处理得妥妥当当,读书写作也不耽误,时常还发点小财,让生活步步登高,可惜,修炼成这样完美的人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三、语言是纯用白描,写到伤心之处用词尤其洗练,无穷的言外之意全凭读者去体会,不是那种声嘶力竭地呼喊的浅显的文字。小说写到高潮时王一生在“车轮大战”中取胜是激动人心的事,再加上王一生身世悲苦,此时一般小说家也许会长篇大论地写一些回忆、思索的文字,可以作者却这样一收:王一生呆呆地盯着,似乎不认得,可喉咙里就有了响声,猛然“哇”地一声儿吐出一些粘液,呜呜地说:“妈,儿今天……妈——”大家都有些酸,扫了地下,打来水,劝了。王一生哭过,滞气调理过来,有了精神,就一起吃饭。只是淡淡地一带而过,小说便接近尾声了,可以读者心中却犹如打翻了“五味瓶”,许久许久都缓不过劲儿来,这就是出色的文学描写的魅力。阿城十二三岁时就已遍览曹雪芹、罗贯中、施耐庵、托尔斯、巴尔扎克、陀斯妥耶夫斯基、雨果等中外文学名著,后来又协助父亲钟惦棐先生撰写《电影美学》。从马克思的《资本论》、黑格尔《美学》到中国的《易经》、儒学、道家、禅宗,古今中外、天文地理,阿城在与父亲的切磋研讨、耳濡目染中,博古通今,为其此后创作风格的形成进一步奠定基础。有这样深厚的文化底蕴的作家其作品就必然会比一般作品凝练、深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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