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发表于《山花》杂志2015第1期，转载于《小说月报》2015年第3期“开放叙事”栏目及《青年文摘》2015年第14期。其中所用网名部分取自亲朋好友，部分取自微博上素不相识的粉丝。在此深谢列位！
微博直播追凶案
（五道口系列小说之四）
贺奕
以下内容均摘自微博热门话题#五道口实时追凶#，为方便阅读，已调整为按时间先后排序。
导语：警方悬赏通缉的在逃杀人犯现身北京五道口，疑在今晚前实施危害公共安全的重大犯罪！
主持人的话
@透明色：今早，一位来五道口上班的年轻女孩走出城铁站时，无意中听到路边有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在咬牙切齿地自语：“等着吧，老子叫你们统统活不过今晚……”当时女孩还以为此人是个疯子，直到在公司楼下看到警方贴出的一纸通缉令，才惊觉刚才遇见的正是照片上的杀人凶犯。（点击看通缉令大图）
@透明色：女孩当即报警，但警察赶到城铁站口时，男子早已不见踪影。可以推断，如果男子真是凶犯，这番话无疑意味着他在警方追捕下已近绝望，丧心病狂地打算继续行凶报复社会。在此提醒五道口一带的居民和上班族们，请时刻留意身边，务求于天黑前找到凶犯，协助警方将其捉拿归案。
微博讨论
@锈钉：仅凭女孩的一面之词，就能确定这人是杀人犯？她要认错人了怎么办？
@肩上蝶：我也希望是我认错人了。可当我第一眼看到通缉令上的照片时，脑子里马上涌出的念头就是：这不正是我刚才遇见的那个疯疯癫癫的家伙吗？当时我还没来得及细看通缉令上写的体貌特征，就已经有了这种强烈的感觉，你们要说我认错人了，那我也没办法。
回复@格巫格巫：当时后脊骨就有点嗖嗖发凉呢。
回复@牧狮子的羊：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我觉得马上报警，再把这事告诉同事和朋友，都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荆钗裙布：哦，路上刚撞见一人，转眼就发现这人出现在通缉令上，发生这种巧合的概率未免也太低了吧？
@花雅欢：看通缉令上写的：“犯罪嫌疑人真实身份不详，涉案时以林罗昆为化名，身份证及各类证件均系伪造……”既然这家伙藏得这么深，警方连他的底都没摸着，凭什么说他已被逼得无路可走，准备狗急跳墙了呢？
@冰河期猛犸：好吧，就算这家伙真是杀人犯，谁又知道他当时在地铁口边不是信口胡言？网友们有必要这么杯弓蛇影，如临大敌吗？再说了，他要真想干点啥的，直接动手就是了，犯得着当着路人的面嚷嚷出来吗？
@透明色：一开始我也觉得不必拿这事太当真，可等了解这家伙的犯罪过程和作案手法后，我又改变了想法。
@江南一果：通缉令上除了写这家伙杀人在逃，别的什么都没提啊。他到底怎样犯的罪？拜托哪位能说得详细点么？
@超辣：刚跟一位闺蜜通电话，她丈夫就在海淀公安分局。据她打听，这家伙先是通过非法集资诈骗到上千万元，就在警方根据举报快要查到他头上时，他赶紧找到一位长相酷似自己的男人，残忍地用毒药毒死对方，再精心伪造成是他本人服毒自杀的假象，然后就带着所有的钱人间蒸发了。
@Tecinese：想不到这家伙还是个高智商罪犯！那他毒死替身然后金蝉脱壳的计策，怎么就被警方识破了呢？
@鬼脸牧师：是这样，办案警察一开始发现尸体时，也以为是他本人畏罪服毒自杀。可随后在墙角垃圾桶里找到几张撕碎的纸片，拼起来是一张朝阳区某某浴池的结账单，办案警察就起了疑心，因为以这人的消费水平，不大可能去如此低档的公共浴室。
回复@棉桃儿小象：警察找去那家浴池，将照片出示给老板和员工们看。他们都一眼认出了此人，说他不久
前来浴池洗过几回澡，当时还得意洋洋地向人吹嘘，说刚得到一份高薪给大老板当替身的差事。
回复@幽忧倩影：警察接着又查找到此人租住的一间小平房，发现里边极其简陋寒酸，完全不合集资案受害者们描述中那位衣着光鲜、发型考究、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老总形象。房东确认照片上的人就是租户，还说此人非常抠门，为水电费的几个小钱都斤斤计较，决无可能是敛财巨丰的大诈骗犯。
回复@水小灌：是，警察找到了更多证据，证明有极大可能死的只是替身，真正的凶犯却逍遥法外。
@守望者：既然凶犯能从数百人手上榨到上千万，还实施如此高超的骗局企图蒙蔽和误导警方，虽说百密一疏最终功亏一篑，但已足可证明此人绝非等闲。大家也不想想，这样一个集奸诈、阴毒和冷酷于一身的家伙会轻易在街头现身，还随口将自己的下一步犯罪计划昭告天下吗？不服来辩。
@谁是谁的谁：大家都别在这儿叽叽歪歪的啦，这话题纯属哗众取宠，吓死人不偿命。
@金小狮：报告网友！刚接表姐电话，说她十分钟前看到一个很像凶犯的男人进了展春园小区里一家日杂店。当时她从那儿买了点东西正要出门，这男人匆匆进来，差点跟她撞上。她一再说跟照片很像很像，另外通缉令上写的“35岁左右，身高约1.7米，体态瘦弱”，这几条也全合得上。
@2213°C银：那还磨蹭个啥？赶紧报警啊！
@闺阁有女：有在展春园附近的网友吗？马上通知小区保安和联防队，先将这人控制起来！
@蘑菇头小米：我一哥们抄上家伙正火速赶去，大家为他加油！
@幸福猫招财：我现在就在展春园小区，日杂店老板就站我对面。他说刚才是有这么一人来过，通缉令不写凶犯是南方人么，他就说这人说话确实带点南方口音。大家猜怎么着？这人竟然买走了店里全部的老鼠药！对，你没看错，就是老！鼠！！药！！！
回复@空地秋阳：没开玩笑，千真万确。
@物业管理师：这人必是凶犯无疑，看来是真要下手了！
@淼：店里全部的老鼠药？老板没说具体数量多少？毒性多大？最多能毒死多少人？这么重要的问题都不先搞搞清楚？
@霓裳羽衣小馆：老板也真是，怎么一点警惕性没有？就任由他一次买走所有耗子药？也不追问一下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宝贝翁翁：请问现在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吗？赶在天黑前抓住凶犯才最要紧吧。我查到离那儿最近的东升派出所的电话，可打过去一直占线。
@溪山行履客：情况十万火急！警察应该全面出动，封锁日杂店一带，必要的话来它个地毯式大搜捕。
@寂然99：很多外地网友恐怕还不清楚五道口是个什么样的所在吧？此地汇聚着众多高校和IT巨头公司，是来华留学生的最大集聚地，又有大片新旧混杂的居民小区。凶犯肯定是看中这里人口密度高，构成复杂，流动性大，既便于隐匿行踪，一旦作案又能造成巨大波及面，甚至引起国际震动。
@小甲壳虫虫：我可以肯定地告诉大家，展春园的物业管理部门正在查看监控录像，暂时还没发现凶犯身影，大家多点耐心。
@渔野先生：分析一下凶犯的心理──在精心设下的骗局破产，通缉令转眼遍布全城，机场、车站及各交通要道都被警方严密布控的情况下，凶犯自感身陷重围无路可逃，于是决意铤而走险，在人口密集区域重施投毒故伎，无非就想死前拉上更多的人给他垫背。
@无发无言：认出了凶犯！三年前在南京曾被这厮开的假公司骗去一笔钱，等发现上当已不见人影。公安局虽然立案，但因这厮用的全是假材料，且没留下半点蛛丝马迹，至今都没破案。没想到如今在北京再次露头，更变本加厉走上谋财害命之路。强烈希望将这厮绳之以法，出俺心头一口恶气！
@金色的孩子：别把五道口说得那么神好吧？其实也就巴掌大一地方。凶犯就算再狡猾，只要大家擦亮眼睛，难道他还能钻进地缝里躲起来不成？
@理发师于导：两年前我在深圳会过此人，可以肯定他用的也是假名。当时曾被他害过一道，详情不表，只以血泪经验告诉大家，此人不光奸诈而且歹毒，为了钱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风吹过来：大家注意！我现在财经东路靠近城铁线边的一处自行车修理摊。听摊主说，一位符合凶犯特征的男人刚刚路过这里，从他手上买走了一根撬棍。
@一饱钵：撬棍？他买这个干嘛使？
@我是小工：单看撬棍不好说，可要是把撬棍跟老鼠药搁到一块？
@光着脚去北极：修车用的撬棍是把车胎从钢圈上卸下来的工具，但也可以有其他多种用途。凶犯完全可以用撬棍撬开水管的开关或阀门，向自来水中投放毒药！
回复@会飞的马克熊：应该马上通知五道口的所有公共设施、各小区各居民楼，立刻加强对自来水管道的监控保护！
@珍妮少爷：啊，对饮用水源下毒？这也太恐怖了吧？
@吉祥佛：但愿凶犯也能上网，看到大家已发现他的行踪，不得不暂时收手。
@霸气沐风：我就是集资诈骗案的受害者，凭我对凶犯的粗浅了解，这畜生被逼得越紧只会越犯倔，以眼下的态势想叫他收手是根本不可能的。
@滚烫秀：就算凶犯推迟投毒时间，投毒的危险仍然存在。不在今天投，就会在明天后天大后天投，不在五道口投，就会在中关村三里屯国贸或别的地方投。照这么旷日持久下去，谁还能过安心日子？
@逐风流岚：午饭时让我爸在手机上看通缉令，他鼻尖几乎贴到手机屏上，盯着看了半天，掉头对我妈说：“这人怎么看着那么像咱们老厂梁科长的儿子啊？”我妈接过手机，戴上老花镜一看，马上就说：“没错，应该是！跟当年的老梁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回复@潇歌：我在上海，父母一退休就把他们从湖南老家接来了身边。我爸马上给两位老同事打电话，他们看完我发去的通缉令，得出的结论跟我父母一致。
回复@翔胖子：已向警方举报。
@路易斯一世：刚刚路过荷清路上一水站，听说这里的电话都被打爆了，全是一次订五桶十桶的，水站都快断货了。向送水工一打听，原来是家家户户都担心自来水被下毒，这些天只好靠买桶装水度日了。
@伊雪梅朵：刚到优盛中心楼下取快递，发现这边也是人心惶惶，好多人正涌进超市抢购饮用水和饮料。我天，这是世界末日要来的节奏么？
@夜店醉客：刚跟湖南方面一记者朋友取得联系，嫌犯真实身份已落实。此人名叫梁胜，早年家住长沙湘龙机械厂（现为湘龙机械有限公司）家属宿舍，父亲曾任该厂财务科长。十多年前父母离婚，母亲另嫁移居国外，父亲不久因病过世，从那时起梁胜就消失在人们视线外，一直不知去向。
@钢琴岛的阿硕：天快黑了，老天保佑，警察千万要逮住这家伙啊。
@伊兰提：今天的五道口怎么啦？平时晚高峰车流水泄不通，城铁站门口排起黑压压长队的景象怎么不见了？一年中从没哪个时候像现在这么冷清啊……
@橙苹桃：重磅消息！刚在西王庄一老式居民楼前发现凶犯！此人提着一只蛇皮袋，鬼鬼祟祟地正要上楼，而楼顶恰好就有一只为全楼提供饮用水的水箱。幸亏居委会大妈及时发现，当即呼来小区保安，奋力将其擒获。蛇皮袋中查明确有鼠药和撬棍，可以断定该犯正准备从水箱投毒。
@红石：好惊险！整栋楼的居民差点就集体遭了毒手。
@泡泡青：提供线索和参与缉捕的人那么多，只怕公安悬赏的五万块都不够分哟……
@无游潇然梦：谢天谢地，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尘世美：大家先别高兴得太早，警察刚刚赶来西王庄，结果发现抓错人了。原来这人只是除四害的个体户，专灭老鼠蟑螂蚊子苍蝇什么的，北京城里四处跑，哪儿有活儿就奔哪儿。他昨天刚接到一单为五道口一老居民楼消灭老鼠的活儿，所以才去买了足量的老鼠药。
回复@假面修罗：那女孩在城铁口听到他那句“叫你们统统活不过今晚……”，不过是冲着他要消灭的老鼠说的。
回复@米与小米：老楼的下水道有张栅门锈死了，买撬棍就为对付它。
回复@消逝的云小屋：他上楼是想在每层楼道里都贴张小广告，他的活儿基本是这么招揽来的。
回复@朝颜：据说保安向他扑过去时，他一下吓懵了。等到居民们里三层外三层把他围在当中，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脸惊恐加茫然的表情。
@更却曲央卓玛：折腾半天，原来虚惊一场。
@舞火：怎么感觉像看了出闹剧……
@肩上蝶：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我为给大家带来的惊扰表示深深的歉意。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毕竟看网友贴出的那位除四害工人的照片，跟凶犯的相似度还是很高的，相信这点大家都不会否认。不过，由于不少网友的恶意谩骂给我造成极大的精神困扰，我还是决定即刻销号退出微博。
@时间是一种幻觉吗：虽然纯属误会，但如果没有这场误会在网上引起的轰动，没有全国各地网友的热心围观和积极参与，那或许到现在还没揭穿凶犯的真实身份。就冲这一点，还真得感谢这位错认了人的女孩呢。
@有容无形：估摸凶犯是这么计划的：先用假身份诈骗，得手后杀死替身，这样就能让他的罪行在侦查案卷里画上句点，他的真身将从此彻底逃离警方的视线，而诈骗到的巨款也将永远查无踪迹。等过些年人们淡忘此事，那时他就能堂而皇之地结束隐匿生活，回到真实身份，回到那个叫梁胜的人。
@HoohooHwang：也不知这家伙现在藏身在哪儿？会怎样挥霍那笔钱？
@煮手老毒：看到那么多人为这是一场误会而感到庆幸，我只能无限悲哀。凶犯被抓住了吗？没有。凶犯再度作恶危害社会的可能消除了吗？没有。既然这样，大家有什么理由认为结局圆满，皆大欢喜，悬着的心可以就此放下了呢？
@爱笑的梦娜：警方已经发布更新后的通缉令。相信天行有道，法网恢恢，凶犯必定逃脱不了应有的惩罚。
……
@透明色：三个月前创建的这话题，现在还有谁在关注？五道口的生活早已恢复惯常的平静，当时的紧张和骚乱如今偶尔被人提及，也顶多作为一桩笑谈。谁能猜出案子的背后还藏着更多秘密？谁能想到故事的结局远不像表面看来的那样简单？其中的来龙去脉相当曲折，非长微博不能尽述。（点击看长微博）
案情真相
据知情人透露，警方在接到网友举报后，第一时间便对梁胜展开了调查。就我掌握的情况，揭开梁胜走上犯罪之路的原由，还得先从他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说起。
梁胜出生在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父亲从财经学院毕业后，进入当时还属国营企业的湘龙机械厂，从会计做到财务科长，母亲则是同厂的设计工程师。1995年国企改制风刮到湘龙，老梁负责为厂里的资产估值，为人正直、坚持原则的他违逆厂长的意愿，坚持按资产实价上报，结果比厂长预定的数额高出数千万。本想借机侵吞公产的厂长大为恼怒，而平均少分了几千块补偿金的职工们也对他极为不满。老梁从此成为众人仇视和唾弃的对象，并在改制后被无情地踢出工厂。梁胜的母亲不能理解丈夫，两人就此离婚，梁胜跟了父亲。因为丢了饭碗又找不到其他工作，老梁只好去湘江边的码头上卖苦力挣钱，不多久就因劳累过度，抱病而死。
梁胜是个独子，在学校一直品学兼优，成绩名列前茅，还担任过班长和学习委员等职。然而，家庭的变故恰恰发生在高考前一年，巨大的打击令他性情大变，再不见以往的开朗和活泼，代之以极度的消沉和缄默。父亲一死他就提出退学，这时距离高考只剩最后的半个月，令那些相信他笃定能考上名校的教师们无不扼腕叹息。随后他便离开让他饱尝人情凉薄的家乡，开始四处漂泊闯荡。据警方调查，这些年来他辗转于多地，伪造多个假身份，一直靠诈骗为生。他的心态已完全扭曲，或者说他心里憋着一股气，非要逼着自己变成过去他最为痛恨的那类人，而且过去对于那类人有多痛恨，现在成为那类人的意愿就有多强烈。他似乎只有以这样自轻自贱自虐自渎的方式，才能弥补父母离异家庭破裂给他造成的创伤。而一个人如果走到他这一步，事情的结局往往就不由自己掌控了。
警方在确认梁胜的身份后，对他可能藏身的去处一一进行了搜查，但都无功而返。梁胜就像被风吹跑的一缕青烟一样，消除了一切存在的痕迹。就在这件案子即将沦为积案归档封存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远在海南岛的一位年轻女人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找到警方，声称她是梁胜的女友。她也是从微博上看到发生在北京五道口的那起追凶案，才从照片上发现警方通缉的人正是自己的男友，而在这之前，她根本不知他涉案的化名叫林罗昆，更不知他真名叫梁胜。她说梁胜已将诈骗款转到她手上，现在她愿意交出这笔钱来，作为条件，只求警方在逮捕梁胜后能免去他的死罪。
海口公安局的警察一开始不相信女人的话，直到来到她的住处，从一只厚厚的床垫里翻出一捆捆钞票，才意识到女人并没有胡诌。
故事到这里揭开了另一面。当然，部分是基于警方调查到的事实，部分是出于我本人的推想。梁胜在行走江湖的诈骗生涯中邂逅了这位女人，虽然女人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北漂族，长得也不能说有多出众，但她的善良纯朴，连同对他无条件的轻信，都使他受到异乎寻常的吸引，两人很快发展到同居。他或许是从女人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并意识到那才是他被压抑已久的真实本性，由此内心深处不时陷入一种拉锯般的痛苦。他还能回到从前吗？他或许也曾自问，但无法自拔的处境只会替他作出否定的回答。对于女人提出的结婚要求，他一再借故推诿，只因他的身份是伪造的，去民政部门登记必然暴露。不久女人怀孕，梁胜强烈地感到有责任让未来的母亲和孩子过上好日子，于是着手策划和实施后来的这起集资诈骗。但他担心女人发现他在犯罪，更不希望一旦失败牵累到女人，因此早早在海南租好一处房子，让女人过去住下，叮嘱她在那边好好养胎，等他一忙完生意上的事就过去陪她。
集资进行得非常顺利，梁胜到手的钱转眼过了千万。这时警方已接到举报，暗中对他展开调查。梁胜自知被定性为诈骗只在迟早，到那时不但自己难逃一死，所得的钱也将被悉数没收，一分也落不到心爱的女人和孩子头上。他当机立断，匆匆将巨额现金塞入一只卸去弹簧的新床垫里，打包托运到女人的住处。办完这件事后，他才横下心来继续实施既定的计划，这才发生了大家在一开始的通缉令上看到的那桩投毒杀人案。
但这些就是案子的全部真相吗？不，还不是！
警方发现床垫里藏着梁胜几乎全数的诈骗款，这说明他本人并没留下什么钱。警方推断或许过些日子等风头过去，梁胜自然会来找女人，因此只要对女人严加监控，就一定能发现梁胜的踪迹，甚至在他现身时直接将他拿下。但女人交代说，梁胜只是在她收到床垫前给她打过最后一个电话，从此再无联系，之后等她再要找他，却发现他的手机号已经停机。海口的办案警察将被梁胜毒死的那位替身的照片拿给女人看，原本只想向她证明梁胜的心肠狠毒，促使她交代出梁胜更多的底细，哪知女人看到照片，一时目光惊恐，脸色煞白。她坚认死者就是梁胜本人。
办案警察一开始还是不相信女人的话。但女人有个刚满月的女儿，而死者的尸体还保存在北京的冷藏库，将婴儿身上的毛发取样送到北京，跟死者进行DNA比对，结果表明……女人并没有胡诌，死者确实就是梁胜！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梁胜杀死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替身，而是他自己。至于他是何时下定自杀的决心，不好判断。一方面，有可能是他内心深处的善恶拉锯超越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以至于迫切地想给自己早已过厌的人生来个彻底了结。另一方面，更有可能是他担心警方终有一天会循着他的斑斑劣迹查清他的真实身份，那将给他的女人和孩子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于是，利用诈骗案曝光前的一点空隙，他自扮一位潦倒落魄的中年男人，租廉价的平房，去池水污浊的公共浴室洗澡，故作神秘地向人吹嘘自己找到了一份当替身的工作，又精心埋下能让警方发现这一切的线索。他就是为着在他服毒自杀后，误导警方得出是他杀害替身然后携款潜逃的结论，误导警方去追寻一个在这世上不再存在，也永远不可能找到的人，这样就能确保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在未来的岁月中安然无虞地享用他留下的财富。
办案警察至此恍然大悟。困扰他们很久的一个谜团也随之解开，那就是为什么费了那么多功夫去调查那位替身的身份，结果却一无所获。
女人坚持要去北京看看梁胜的遗体，警方同意了她的要求。于是就在上周，女人带着襁褓中的孩子搭乘火车北上，目送装在尸袋里的梁胜被送入火化炉中。据陪同的警察说，女人当时哭得特别凄惨，让周围的人们无不闻声动容。试想，梁胜出于对女人的感情，决意牺牲性命去换取金钱，而女人同样出于对梁胜的感情，却选择放弃金钱来保全他的性命，以至于令梁胜的万般苦心前功尽弃。谁又能够想到，个中种种变局的发生，竟然都拜一场街头错认引发、全民围观参与的微博直播事件所赐呢？
最后说下那位被误认成凶犯的大哥吧，因为这事他在网上一夜爆红，已有多家企业争着聘请他做广告代言，代言的产品从灭鼠药到电蚊片，从消毒液到敌杀死，甚至扩展到五金工具和自行车。更离奇的是，据说当初那位举报他的女孩如今正是他的经纪人。如果这一消息属实，那会让人不禁要问，当时的误认究竟是事发偶然，还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炒作？不过，这已是与案情无关的另一个话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