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天使崔美多 坏天使的眼泪



坏 天 使 崔 美 多 

1 叶子的逻辑
  “美多,吃了早饭再去上学。”这是我妈每天早上必说的一句话,而每天的早饭必定是四个生煎包加一杯豆浆,一年来不曾变过,就算我不会腻,生煎包看见我都会腻的吧。
  我每次都大着嗓门从楼上喊下来:“妈,我来不及了,带着路上吃。”然后操起那一包吃的风风火火闪人,第二个路口拐弯处停下自行车便会看到韦金多,然后我们进行每天一次的交换早餐仪式。
  韦金多和我其实并无太多共同语言,她短发,矮小,少言寡语,班里人叫她“小男孩”,背地里开她各种夸张的恶趣味玩笑。而我与她恰恰相反,长发,高挑,语言中枢极度发达。我们最大的共同之处是名字里都有一个“多”字。
  我妈说,美多就是美事多多的意思。遗憾的是我的名字并没有给任何人带来它所寓意的那般美好愿景,事实上那个叫美多的婴儿一出生,奶奶便从我妈正坐月子的床边站起身收拾了包袱回乡下。
  还好,老爸深明大义,对重男轻女这种封建陋习摒弃多年,不过迫于三代单传的压力还是一再怂恿着我妈再给崔家添丁。我妈却犟着不从,她说如果下个还是女孩怎么办,下下个还是呢?
  这个有关概率和生命科学的问题难坏了老爸,最终却在奶奶一句要媳妇儿还是要老娘的威胁下哭着离了婚。
  这都是我五岁以前的事了,如今老爸也偶尔来看我们,带着他的小女儿假装顺路地走过老妈卖生煎的摊子,问一问生意如何美多如何,再有些羞涩的悄悄说:你还好吧?
  有时候真替他们难过,都什么时代还屈服在棒打鸳鸯的淫威下。两个字:懦弱!
  我和老妈五年前搬到这间两条小巷子交叉处的平房里,老妈在楼下支了摊子卖生煎包和杯装豆浆,于是我是她自产自销的大客户。最近因为听说巷子要拆迁,老妈也响应号召加紧步伐在我们的平房上加盖了一层,由此我们也由“平”民百姓升级成住“别墅”的百姓。
  不管这层新多出来的屋子是否能在将来换得更多的拆迁费,至少目前它的确给我带来诸多福利,那里成了我的私人空间,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韦金多与我不同,她父母没那么贪心,不求美事多多只求金钱多多,于是也就果真来得顺遂,她老爸承包了个大工程,一笔捞出几千万,只可惜发达后的男人总是容易乐不思蜀的,抛下她们母女另结新欢,所幸留下的赡养费还算丰厚,以至于金多她妈可以每天变着法儿给她做营养丰盛的早餐。
  当然,那早餐的味道我是最熟悉不过的。
  如此想来,我们的另一个共同之处便是:没有爸爸的单亲家庭。
  听起来似乎有些难姐难妹的凄凉,可我崔美多从来不是悲秋伤春派的小女生,万事都能以最快速度想得开。我和韦金多也算不上朋友,至多,是亲密默契的合作伙伴,不论是在早餐这件事上还是抄作业抑或大扫除,她总是愿做能者多劳的那一个,而我也坐享其成得理所应当。
  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拥有一片绿叶在身边的鲜花是幸运的,那些沉默低调的付出似乎都是本分,鲜花开得越是骄傲美丽叶子也便越是开心地卖力。
  感谢上帝,给了叶子这样傻傻的逻辑。
  
  2饕餮邂逅
  奇怪的是,那个周五的早上韦金多同学竟出奇地没有等在拐角那里。我支着单车眺望许久都没有看到那个干瘦的矮小身影,这个晨光舒爽的秋日清早,她该不会是也吃腻了生煎包不愿再与我贸易往来?
  那天的韦金多一直有些怪,早自习居然足足迟到半个小时,低着头讷讷走回座位。闷声不响是她的素来作风但眼神飘忽就是额外症状了。我坐在离她两排桌椅的斜后方,通过多方接力才将答题卡传到韦金多手里。
  那是今早要交的英语作业,她该懂的。
  只是韦金多把已经涂好的答题卡传到我手里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了上面的两滴水渍。
  “喂,明天周末我请你吃大餐。”课间的时候我走到她桌前对她说。
  她抱歉地抬头看我:“美多对不起,我今早……”
  “没事,不过下不为例哦。”我轻轻在她的短头发上拍了下闪回座位。哎,如何甘愿付出的绿叶也都是要偶尔慰劳一下才能军心稳固的,可怜我的钱包咯。
  
  星期六的中午我史无前例地请韦金多吃了一顿每位88块的自助餐。韦金多在进门之前一直处于退缩推却的状态,88块其实并不是什么大数目,可对于一个普通高中生来说也真的有些小奢侈。
  “反正我也没吃过,就当你陪我好吧?”连哄带骗将她拉进去,她就低着头慢慢吃她那份快化成泡沫水的冰激凌,脸色沉沉的似乎天真的已经塌掉一半。
  “限时的哦,才两个小时用餐时间,不吃快点就亏了。”我把一盘盘的虾兵蟹将堆在桌子上埋起头不再理她。我想韦金多上辈子一定是折翼的天使,这辈子都在愁眉苦脸地为不能飞翔而悲伤。
  “螃蟹是凉寒食物,小心吃多了伤身哟。”这一句夹杂善意与挖苦的提醒让我差点被嘴里那块梅汁肉噎到,没抬头已先拿余光瞥见来人的脸,心里谋划着计议。
  “怎么,噎到了?”那清爽好听却善恶难分的声音问着推过来一杯果汁,人已经坐到我的对面,韦金多的旁边。
  “谢谢。”我抓过果汁喝了一口,抬头看着他那张莫测的笑脸问:“我们认识吗?”
  “崔美多同学不认识我了,我可还是认得你的,”他又转过头,“这位该是韦金多吧?”
  金多愣愣看着他,然后探寻地望向我,我说:“金多,你是不是已经吃饱了呢?”
  可怜的只吃了半个冰激凌的金多就那么被我拉着跑出了餐厅,路上她终于不解地问我:“他到底什么人,你认识吗?”
  我摇摇头:“没见过,好像精神有些不正常吧。”
  金多“哦”了声没再追问,继续苦着脸思索。
  我心里却在咬牙切齿的诅咒:可恶的温良勋,搅了我的饕餮美食宴,祝福你全家都是折翼的天使!
  
  3骗子许你的愿望
  认识温良勋是在一个月前。
  我举着本子对一个外国女人比划着手势,女人看着本子上的话同情心大发,塞给我一张百元大钞,我感激地鞠了鞠身,眼里泪光闪烁,目送她进了机场安检口就迅速找了角落擎着那张纸币仰着脑袋辨认真伪。
  “喂。”一只手在我肩上拍了下,吓得我不自觉叫出声,猛回头看到一张帅气英俊的脸,健康的麦色皮肤,浅蓝运动外套,正眯着眼饶有兴味地审度我,“小骗子,哪个学校的?”
  我心里咯噔一声,方才那一幕大概已被他看穿。我举着的本子上用英文写了一段话,大意是:倒霉的我刚下飞机钱包失踪,身份证现金银行卡统统不见,我来这里旅游,人生地不熟,请借给我点钱打车去银行,挂失补办了卡就会把钱寄给你。你可以记下我的电话也留下你的账户和地址。拜托了!
  当然这段话是让韦金多帮忙翻译的,我告诉她这是习题集里一道看图说话的英语作文题她也就信了。而我之所以装聋作哑去机场骗国际友人,原因有三。
  首先,聋哑人更能博人同情,且不用我张口结舌跟他们用那蹩脚英文交流,也不会被机场保安听了去;再者,机场与火车站不同,出入的人钱袋更鼓素质更高,尤其是国际友人,大多时候我都可以收获到美元;最后,很多外国人只是游客,坐上飞机呼啸而去很可能永远不会再来这个国度,再度相遇而穿帮的几率微乎其微。
  我每隔一个周末都会抽出一天坐公交去机场继续这项勾当,但一年来这倒是首次被识破。好在只是个局外人,且看年纪不过二十左右,量他也不会有报警的冲动。毕竟我是这么美丽清纯又楚楚可怜的一个女孩子。
  “那,见者有份,我分二十给你。”我十分豪气地建议道。
  他依旧叉着手臂坏笑,虽然眉眼好看衣着光鲜,但得寸进尺的男生永远都不要对他放松戒备。“收了你的钱,我岂不变成共犯?”他说话时靠近唇角的那颗小酒窝会显现出来,立即把酷酷假象都打败。
  “如果你放弃你的这一份钱就可以换一个愿望,我会把你的愿望放进我的愿望瓶,我老爸是海员,他出海的时候会替你放到很远很远的深海海域里。”我眨着涂了厚厚睫毛膏的眼睛信口胡诌,“放在深海里的愿望更容易实现哦。”
  他扶着下巴说思考,然后说:“这个提议倒是很特别,成交。”
  我对他甜甜一笑,从肩上那只巨大的帆布口袋里翻找着便签纸和笔递给他,心里不禁暗自嘲笑:这世界真是美好,还有比韦金多更傻的人呢,这种连韩剧看得走火入魔的小女生都不会信的鬼话他居然当真。
  他把写好的那张便签纸撕下来仔细折了几折才放到我手里,神秘的笑了下便走开了,那颗小而深的酒窝竟让我有些回不过神,却立即被他忽而转头的一句话打醒。
  他说:“刚才那个国际友人,是我婶婶。”

4谢谢你的奋不顾身
  又一个周一开始的时候生活再次陷入轮回,像滴答滴答的指针在固定的点与线上重复着轨迹。我不想去思考那个温良勋如何查到我的底细,更不想拨打他留下的电话号码。
  是的,那天愣愣看他走远,我就顺手打开那张纸条,本想偷窥一下男生的心里会装着何种愿望,却发现那上面只写了一个名字和一串数字——温良勋:139****5566。
  我有一阵小小窃喜和莫名澎湃,只是最终,我选择了让大脑屏蔽关于他的信息,也扼杀那些不切实的幻想。崔美多的生活里从没有过他这个目击证人,也没有突然闯入的疑似王子,她的时间那么宝贵,她要干劲十足的闯荡在她的金钱江湖里,一往无前。
  我每天都背着满书包从批发市场淘来的仿冒化妆品,镀银的花哨首饰,情侣手机链以及各种小摆件,课间时穿梭在那些正对扮美极度热衷的女生中间,用我发达的语言中枢巧妙游说。有自己的脸蛋做招牌,那些劣质化妆品往往能得到十倍左右的利润。
  心虚偶尔也还是有的,有人指着脸上过敏的痘痘找到班级门口时,我总是想,祖国的美好花朵都被我毁容了,何其罪过。但动动脑筋安抚了对方之后也就不再愧疚,我说过,我总是会以最快速度想得开。我是坏坏的崔美多。
  可韦金多总说:美多你缺钱啊?我这个月的零花钱还剩好多,你拿去用啊。
  通常,我对她这样的话是恼火又感动的。然后充耳不闻地继续招摇撞骗。
  不过有句话太过至理,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那天晚自习放学我和韦金多刚拐进学校旁边的小路时几个黑影就闪了出来,十分粗鲁地将我们从车上扯了下来。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却即刻明白这并不是普通小混混的交涉手法。
  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发话:“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谁啊,找错人了吧?”我挣扎着问。
  一旁的金多也被抓住了胳膊,昏暗的路灯下我看到瘦瘦的她在发抖,却一直扭着脸望向我这边,好似看着我,怎样的危险都不会再慌乱。
  “放开我!”我吼起来,期望着主路上能有人出手相救,一只硕大手掌就啪地一声打在我的脸上。头昏昏的好像原地旋转了几百圈,那种想要呕吐的眩晕,那种好想闭着眼找一棵大树靠一靠的眩晕。有黏黏的液体从鼻孔里淌出来,带着咸腥的味觉钻过唇缝蔓延到舌尖,脸颊热辣的膨胀着。
  真TM不知怜香惜玉!我恨恨想着就听到金多的哭喊:“你们放了她,你们别碰她,不关她的事不关她的事!”我吓了一跳,平日里那个沉默维诺的她此刻叫喊得那样放肆大胆,她扭动着身体似乎要拼了命一样朝我这边努力着。可这世道,即便有人听到呼救,或者也不会舍身犯险的。
  揪着她胳膊的那个男人顺手在她后脖子上劈了一下,她的脑袋便耷拉下去,像一只被折断的向日葵。我心里一凉,忽然有种胸腔被抽空的痛楚。
  
  我们被七手八脚塞进路边一辆轿车的后座里,引擎发动,驶向未知的夜色。
  或者美好人生从此就拐向歧途了吧,唯一欣慰的是我早写好了遗书藏在二楼墙壁没抹好的砖缝里。那遗书经常就需要拿出来修改一下,以至于弄得涂涂抹抹很不雅观,如果我现在死了,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重新干净利落地誊抄一份留给老妈。
  坐在我旁边的金多忽然艰难地抬头,“美多,你有没有事……”我安慰地长舒一口气对她摇摇头,就看到挤在我们两边的那两个男人凶狠的眼神。
  我收了声不再说话,只偷偷记着路线。
  这条几乎没有车辆行走的陌生道路上,偶尔才有一辆车从后面嚣张地超了过去,看到车尾大奔的标志,光头的司机“靠”了一声,表示不屑和羞愤。忽然前方一声急刹车,那辆黑色大奔横在车前,险些被撞上,车里腾起粗野的咒骂,坐在我们两边的人骂咧咧下了车,手上似乎还操着家伙。
  我紧张地呼吸着看到前面的车上走下来穿白色运动装的男生,拿着手机似乎在打电话,又随意地向着车头这边走过来,我听到他隔着前面的玻璃对光头司机说:“我已经叫了交警,我们的车都没损伤不如协商解决?”
  他的语气那样轻松,我却张大了嘴巴险些忘记怎样呼吸,下一刻大喊了一声:“快跑!”就拉起金多冲下了车,大奔的车门敞开着,白色身影也迅速移动回来。他坐上驾驶座便立即锁了车门,那两个错愕的男人用扳手在他的车窗边狠狠砸了一下,金属撞击声嘶咬耳膜,我们已经飞驰而去。
  
  5越喜欢越远离
  后面的车已经不再追来,死里逃生的感觉真好。
  我闭着眼向后仰躺在舒服的座椅上,金多握着我的袖子脸靠在我身上。我努力让心跳恢复平静,崔美多是处乱不惊的女侠!
  温良勋从后视镜里望了我一眼,好看的眉头皱了又皱,转头丢过来一包湿巾,“擦擦鼻血。”
  “谢谢。”这句谢不止是为了这包纸巾。刚才他站在车前冲光头司机那样轻松随意地说着话时,我便看见他那暗示的眨眼,也即刻会意了他的蓄谋营救。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彼时那两个先下车的人正在他身后举着扳手慢慢靠近想要偷袭,我已没有时间去敛聚逃跑的勇气,第一时间想的便是救他,于是大喊着的“快跑”是给他的警告,也为吸引那两人的注意。
  我要谢的,是他为我的奋不顾身。只要这世界上存在着这样一个人,一个肯为你舍生忘死挺身而出的人,便不枉此生。
  
  “你就不怕车真的撞上陪了性命?”我轻轻一捋马尾,掉落满手头发。刚才那声喊也惊动了光头司机,回手一抓就扯住我的辫子,我就那么不管不顾的拉着金多跑,现在才发觉头皮麻麻的疼。原来壁虎断尾是那么痛苦的事。
  温良勋没有回答我的话,拿起手机满脸严肃地拨号。
  “你干嘛?”我紧张的问。
  “报警啊,不然你以后的安全无法保障。”
  “不是叫了交警的吗?交警就够了……”我趴在他的椅背上心虚地建议。
  “刚才都是骗他们的,时间那么紧迫我哪有机会,现在报警也许还能抓到他们,再晚就不好了。”我听到嘟嘟的电话等待接听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喊:“不要报警!”
  他错愕地回过头:“美多,你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注意拐弯了。”我别过脸不看他。车窗外是都市的夜,些许繁华,些许寂寥,每个人都有他的无奈与悲哀,你又何必探究呢?谁都不是谁的上帝,拯救不了那些命定的苦难。何况我与你,萍水相逢三两次,至多是,被缘分偏爱的路人罢了。
  拐弯时,金多就木偶一样从我的肩膀上偏离出去,撞在了车门上。我捞起她,才发现这一路的沉默并不是因为惧怕,她已经晕死过去。
  
  医院的走廊里,我不停揉搓着手紧张地走来走去。
  韦金多和我不算朋友,真的不算,我只是不想失去一片绿叶而已……可是上帝,请不要让这片叶子有事,千万不要……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温良勋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手上握着一杯热牛奶。
  “什么电话?”
  “你那么规矩没有打开那张纸条?那不是小骗子的作风。”
  “哦,你的愿望啊,估计正从太平洋往回漂呢,等着实现吧。”
  他勉强笑笑:“那次自助餐厅重逢偶遇之后我一直在找你,今天等在你学校门口,远远看见你们俩被塞进车里,觉得不对劲就跟上来。”他忽然扳过我的肩膀:“发生什么你要跟我说,有些事你一个女生是抗不来的。”他那么认真,甚至有些冷峻,那颗小酒窝都被冰冻在唇边。
  可是,有些事,并不是别人愿意分担我就能够把担子挪过去的,尤其是,挪向我在意的人。
  从前不懂,为何越喜欢越远离,越欢喜越悲哀,越爱恋越不能见。以为那都是矫情虚伪的强说愁,只要心动,有何不可,天地崩塌都要并肩走过的。可悲的是,身临其境时便自然而然地懂了,并且自然而然地做了。
  温良勋,对不起,我的世界不欢迎你。我不想将这样阳光璀璨的你带进我所面临的危险中,如今晚一般两次置身受伤边缘。我不想让你,和坏坏的崔美多一起承担恶果。
  
  “美多……”谢天谢地金多终于安然无恙地出来了,且适时将我解救出围。
  医生说只是颈椎被重击导致大脑瞬间供血不足,加之过度惊吓所以才晕倒,并无大碍。然后将我叫到一边多番叮嘱。
  “太晚了,我送你们回去。”温良勋看着我,金多亦看着我,夜色这么深,我无奈点头。他笑了笑,小酒窝将他点缀的那么美好,让他的帅气与亲和熔接得那么恰到好处。
坏天使崔美多 坏天使的眼泪
  车门下方那里黑漆脱落,凹进去一大块,我没吱声,他亦不曾讨一声道谢。回家的一路上,三人同时沉默,素来乐观的崔美多有了满满忧伤。
  
  6化险却未夷
  巷口很窄车子开不进去,我和金多下车时温良勋也锁了车门下来。
  “我送你们到家门口,看你安全才能放心离开。”那样不容拒绝的语调,我咬了咬唇没吭声,挽着金多胳膊走在前面,金多却轻轻跑开几步:“我到了。”小小身影不留余地地迅速消失在视线里,而那里离她的家门口至少还有五分钟路程。
  原来金多也不是那样木讷不懂风情,竟刻意成全我们的暧昧。
  可这路怎么忽而就变得漫长无尽头了呢?身后的人把手轻轻搭在我肩上,“那天在机场,我就是这样在你身后拍了下你的肩膀,你一回首,整张脸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精灵,白皙,美丽,灵魂都是随时可以挥着透明翅膀跳着脚逃开的轻巧姿势……你让我枉顾许多原则想着法儿找到你见到你……你不知道一个喜欢骗人的女孩子有多大的魅力。”
  “一见钟情的童话啊?不好意思我最不喜欢脱离现实无聊虚伪的童话。”我摸着自己的头皮挣脱他的手,快步向小十字路口走去。然而,突然展现在眼前的景象却让我瞬间失衡,所有关于未来关于幸福关于团聚的幻想轰然崩塌,我奔跑过去,恨不得有一双哪怕折毁的羽翼可以扇动,这样,就算痛着起码我可以带着那些我在乎的人飞翔,远离这危险的废墟。
  
  “妈,妈妈……”我已经没了力气,蹲在二楼的水泥地上喃喃地叫着,生煎摊子被砸烂了,窗玻璃碎了一地,屋里被狂风肆虐过一场般糟乱着,我的二楼纷纷扬扬着纸屑,作业本教材演算纸,甚至墙缝里那封遗书都被掏了出来。
  劣质化妆品的瓶瓶罐罐滚了一地,扑满被砸碎零钱却没人取走。
  我曾经私藏着的秘密全部被扯拽出来供人捣毁,可这委屈已被更大的惊惧所掩盖。我妈不见了。她被抓走了,是否那些人也会像对待我和金多一般扇她的耳光扯她花白的头发……
  温良勋在我身旁蹲下来,捏起地上一张粉色的便签纸。那上面有他的名字和电话。
  这样的情境下谎言被揭穿又怎样,我已不具备羞赧的闲暇。
  “我同意你报警。”我说。
  “嘘!”他用一根食指比在我有些肿的唇上,有什么声音在沙沙作响,我警觉地站起身,窗帘后闪出的身影已将我们擒住。他们手上的扳手晃伤我的眼。
  “死丫头,把钱藏到哪儿了?”粗野的声音让人浑身发颤,我却梗着仍旧麻着的头皮吼:“我妈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那两个人没有理会我,扳手重重打在了温良勋头上,血顷刻间便流了下来,暗红色的,淌过他黑密的发流进眼角。我傻住了,忘记哭喊忘记求饶甚至忘记可以用自己所持有的秘密来救他,我的整个人似乎只剩下一颗心还有着感觉,却是这辈子死也不想再感受一次的痛,那种痛,前所未有。
  “说不说?!”那人这样问时,扳手一次又一次敲在他的脊骨上,钝钝的响声里我听见自己说:“钱在最下面……”
  “不要说,说了你我都会死。”温良勋这样喊了一句整个人忽而向着我冲过来,那么大的力气那么快的速度那样不顾生死的扑向我身后的人,“美多快跑……”
  他的声音,遥远了,遥远了。抓着我的那个人被扑倒时我也被那人拽倒,倒在飘动的窗帘上便从破碎的窗口里跌落出去,整个人瘫软地摔在地上,听警笛声忽而响彻巷子。
  一定是巷口太窄,警车开不进来,我听到齐刷刷的许多脚步声,才发觉满脸都是冰凉的泪。

7多舛姐妹花
  你知道的,崔美多那么爱钱,为了赚钱可以变成贪婪奸诈的小骗子,她又怎么会拾金不昧。于是那个没有等到金多的周五早上,我看到路边野草掩映的水沟里有一只小皮箱时便偷偷藏回了我的秘密空间里,并未声张。
  那晚,我在那层没有隔断没有家具的空旷二楼上打开那只小皮箱时便被骇到——那是满满一小箱子的钱。怎么也有上百万。我摸着狂跳的胸口把它藏在我妈为做生煎而储备的那一小垛面粉中最下面的那一袋面粉里。
  有了它我妈就再也不用为那个叫韦金多的孩子一边操劳一边内疚,却仍是无力的束手无策了。
  韦金多是我姐姐,当年我妈终于是没能扭过老爸,又生下第二个孩子,却仍旧是个女儿,那个女孩就是我。也正因为此奶奶才无比绝望生气,也是因为此我妈是怎样也不会再去冒险。
  但老爸被逼无奈暗地里将才一岁多些的金多送给了无法生育的朋友夫妇抚养,以为这样老妈便仍可以在不违反政策的情况下再接再厉,不想迎来的却是一纸离婚协议。
  讽刺的是,再娶的他仍旧抱得一个女孩,天意弄他,这样错误的执迷不悟真可悲。
  后来,也就是五年之前,我和老妈从城东搬到这条城西的巷子里,那份为保守身份秘密而互不往来的约定被打破,因为老妈知道金多得了重病,她养父母早已无力支付高昂药费,举家艰难。
  金多大我一岁却与我同班是因为她足足有一年时间在外治疗,她的头发像男生那样短是因为她曾因化疗落光所有青丝。她的病在脑袋里,她那颗小小的头颅里有一颗瘤,所以那天她被劈晕时我那么紧张恐慌。
  
  可这五年来我妈给我的爱实在太少,她觉得欠了那个被她无意舍弃的女儿一个世界,所以她把她的整个世界都给了她,对于我,也只有那一句:吃了早餐再上学。却从不问,我是不是也想要面包牛奶,是不是也想穿花裙子皮凉鞋……
  她用大部分收入积蓄去支援金多家,听到要拆迁的消息时那么兴奋,亲自买了砖瓦水泥,一块块地垒上去,我在下面替她拌着水泥手掌磨出血泡她却不曾怜惜。她以为我什么都不知晓,却不想我早从她和金多妈的谈话里偷听到真相。
  我怨恨过委屈过,用尽手段自己赚钱买喜欢的东西吃美味的食物,也报复一般刻意与金多交换早餐让她体味那个老妈对我的忽视,让她做我的绿叶,随叫随到。
  然而,我自己都不信,那些心疼在乎还是私底下扎根发芽,我越来越舍不得花掉那些骗来的钱,一块块一张张存起来,想做她危难时的后援团。在我看见那一箱子粉红色的钞票时猛地跃出脑海的只有一个念想:有了这笔钱,金多的手术费就不用愁了。


  我和金多不是朋友,但我们,是姐妹。


  我那么兴奋,原来上天对我如此优渥,原来我果然可以带来美事多多。
  可也清楚那钱不能立即拿出来一笔花掉,于是只是抽了两张在周末请金多去吃一顿大餐。然而如若还有回转再来的机会,我是断不会这样傻这样鲁莽了。也便是那两张钱泄露我的秘密,将我和身边的人带进危险。
  那些钱是连号的,附近的黑帮早将钱号范围通知各处老板,一有人拿来消费,立即会被盯上。
  金多美多,这本就是一对姐妹的名字,然而为何加在一起却如此多舛?
  
  8 夜里蝠假面
  所幸那天,我妈并没有被他们抓到,因为我的晚归急坏了她,戴着围裙就找到金多家,发现金多同样没有回来,两个女人吓得抱在一起哭。后来回了家的金多第一时间便报了警,因为,她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
  原来那一箱钱是金多爸爸藏在那里的。
  原来许多事,并非如传言所说。金多的养父一直待她如亲子血脉,为筹钱给她治病误入歧途,答应一帮黑色势力帮他们利用地产开发洗钱,所谓的他捞了几千万也都只是属于那群人而已。但到最后答应给他的那一百万却迟迟不肯兑现,甚至怕他漏了风声想要灭口。
  他是假借着帮他们再次洗钱的名义偷偷取出了这一百万,想要送回家里,却被人跟踪,怕连累家人,只能与家门口近在咫尺却不得入,把钱藏在水渠里给家里打电话说明一切。
  那个电话是金多接的,他说:金多啊,我是爸爸,我现在在巷子里,有坏人在找我,下面我说的话你要听好……那时她才知道她老爸与家中断绝一切关系的苦衷,却没等他老爸提到钱的事情便奔跑到巷子里,然而只看到他被人抓走的背影,踉跄的,狗一样的身不由己。
  我想起那天早上她滴落在答题卡上的泪。我总以为自己好伟大,像女侠一样仗义不拘小节,看得开所有不顺,隐忍得住诸多痛苦,却不知那个瘦小的金多当时正独自承受怎样的惧怕担忧。
  她不敢报警,她害怕那个参与洗黑钱的爸爸也会坐牢,直到那些无情打手的出现她才终于下了决心,她以为那些都是冲着她们家人去的,不想再连累了我,于是狠狠心,果断报警。
  
  偌大世界,这般离奇的事降临在我们身上,该感恩还是怨念?
  
  我去医院看望温良勋,带了热气腾腾的一袋生煎包,他吹着气吃得赞不绝口:“你妈手艺很好。”我没接茬,低着头道歉:“对不起,认识我让你受苦了。”
  他却一只手捏起我的下巴,小酒窝再现:“小骗子,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能让你奋不顾身的人是件很难得的事吗?”
  原来我们是彼此最难得的缘分,可若当时警察行动稍慢或者那只砸在他头上的扳手用力再猛一些,是不是我们此生就要错过?不知为何想到那夜他额角淌下的血我总是禁不住心惊肉跳眼眶湿润。我是身经百战心肠冷硬的坏美多啊!
  我轻轻扭过头,抹着眼角心口不一:“真肉麻!我都不知道你什么人。”
  他笑:“我是被你骗了许多次的人。”
  
  不去机场行骗的周末我一般会背着事先写好的纸牌子到步行街找生意。牌子上写着:代人跑腿。下面小字列着我的经营范围,帮人排队买电影票火车票,替人去银行排号,甚至跟在疯狂购物的女人身后帮她们拎一袋袋的东西,诸如此类耗费体力又浪费生命的项目。
  那天步行街广场上搭了台子有表演,据说是邀请了当地极出名的一个街舞团队。我在门庭冷落的时候就踮起脚尖观望了几眼,领舞的男生穿亮银色衣裤,脸上居然罩着一张面具,让我想起曾疯狂痴迷的那部动画片——《美少女战士》,我的遗书里都写着这样一句话:这辈子能遇上夜里蝠假面那样的男生,我会不会笑着死去?
  只是,这样远远站在台下观望,算不算是一种遇见?
  他单手撑在地上颠倒而立,面具闪闪发亮,我叹口气,准备换到电影院门口揽生意。音乐却已停息,有人拍我的肩,一回身是那张戴面具的脸,露出微眯着的漂亮眼睛,问我:“帮人买饮料的生意做不做?”
  他说喝不惯承办方提供的矿泉水,指定要买刘亦菲代言的阿尔山。因为马上要演下一场时间不够又正好瞥见天上掉下来一般现成的我,于是看我点头很痛快地掏钱。
  我接过那张百元大钞问:“帅哥,没有零钱吗?”
  他摇摇头,我便背着包走了,不巧路上遇到两对男女,请我帮他们买电影票送到对面的肯德基,我一犹豫他们又加了五块劳务费,心里纠结脚步已经奔向影院。只是我匆匆送完票拎着那瓶水回到广场时,那个街舞团已经走了。
  那天我提早收工,八十块不劳而获的额外所得让我开心了好一阵。不是我故意贪掉他的钱,实在是他单纯轻信得可以,毫防人之心,其他客人都是等我把货交到手上才会付钱的,哪有他那么傻。
  我的夜里蝠假面才不会有这样的智商。
  
  “你就是那个假面人?”我大笑起来,原来机场那次之前的许久,我们的缘分已经有了起点,我在想,老天安排我那样努力勤奋地骗人拉活,是为了金多攒钱,还是,只是为了一次又一次地与他相遇?
  他却死死拽住我的手,“上次太过自信,我是躲在角落里看着你展开那张便签纸才走掉的,以为你会打通我的电话,不想你这个小骗子眼光这么高,害我足足空等一个月,手机一直不敢关掉。”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次,我绝不会再让你溜走了。”
  我掩饰狂乱心跳不屑地哼哼:“走不走要看你的本事咯。”
  温良勋和我本不该有交集,他爸爸是有名富商,想他专心从商,他却“不务正业”爱上街舞,家人极力反对他抛头露面在外表演,他全家又备受媒体关注,于是面具不是噱头倒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被老爸和记者发现。他在大学的街舞社团做社长,平日接些活动邀请,偶尔也在街头自由表演。
  他是不折不扣的王子。
  
  9坏坏的天使
  温良勋尚未痊愈便头上缠着纱布来找我,他骑自行车的样子那样美好,身后一排枫树叶片金黄,崭新的车轮在秋阳下一圈圈转出刺目的光,似乎每一帧都能定格成美轮美奂的油彩。
  “嘿,崔美多小骗子。”他用长腿支住了车,笑得那样暖人心扉,我喜欢他的酒窝,那么不正宗,那么让人心痒痒地想把一只手指点在上面。
  “送你的,”他拍拍车把,“等金多出院再送她一辆。” 难得他还记得我们被丢在路边的旧车子。我低下头,心里暖流泛滥。
   “我的金钱援助你不要,那,有一块头皮要成为不毛之地了,这样的男生你要不要?”
  我眨着眼,摸摸自己麻了好多天的那块头皮:“我们似乎很般配。”
  我的手被他攥进手心里,就那么牵着手继续向前行走着,兜售怀里的情人结。那只是一根打了结的普通红绳而已,不是崔美多又在行骗,而是,有情人见了什么都能看得出姻缘的。
  现在,我们俩是活招牌,他的左腕我的右腕分别绑着一根,牵在一起,生意好得不得了。
  我怀里的篓子上贴着一张纸,写了一行话:帮助姐姐金多筹集手术费的美多。
  我也在网上发了不少帖子求助,甚至得到爱心救助专业人士的关注,帮我建立了一个爱心基金的账号,每一天都有爱心源源不断的汇聚而来,金多在医院多观察两个礼拜就可以做手术了。
  那时候我问她:“你怕不怕,开颅哦?”
  她笑:“有你这个天使在,我就怕自己不能像一个真正的姐姐那么勇敢呢。”
  我是天使?如果是,那也是一个坏坏的天使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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