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九斤老太
稿件来源：石家庄新闻网
□宁雨
“九斤老太”是只熟透的红皮南瓜，就陈设在我家餐厅的边柜上。
南瓜是婶子家小园里结的。春天，小园南花墙外，一拉溜儿埋下几十棵南瓜种子。到夏至时节，雨水勤了，瓜秧撒着欢儿疯长。很快，瓜架上罩满了翠色的瓜藤、碧绿的瓜叶。又几天，几十朵酒杯样的花儿一齐盛放。黄花映着绿叶，一排二十来米，南瓜架，俨然成了一条诗意的瓜廊。
“九斤老太”适时而生，当然，那时只有小孩拳头大，并不叫九斤老太。初见，它头顶的花儿已经谢落，浅橙色浑圆的小瓜，皮肤如丝绸般光洁油润，真如同娇嫩可爱的新生儿。瓜廊的头生子啊，我喜欢得都想雀跃一番。最有趣的是，它正好在小园栅栏门的右上方悬着，越长越像一盏扁圆的灯笼。
灯笼南瓜长到孩儿面大小的时候，瓜廊里又陆续结了不少瓜。玉白的，我们叫它玉面书生；绿皮带红点的，被称为大花脸；还有一个长势凶猛，很快体量就达到二三十斤的，被唤作巨无霸；有的，从小就长歪了，半边大，半边小，名为丑儿……每个瓜都惹人稀罕，但谁也代替不了灯笼南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每到小园，我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它，各个时间、不同角度的照片拍了无数。我反复叮咛婶子：“这个‘大灯笼’谁也不许摘啊！就这么一直长着，除非到入冬前瓜秧蔫了。”
红灯笼大南瓜真给我争气，长得周正端庄，一瓣一瓣瓜棱弧线分明，肤色也漂亮，由浅橙到橙红到金红，把人的心思都照得亮堂堂的。凡有客人去，第一眼就会看到它，那赞美之词一箩筐都装不下。
然而，最令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有一天，婶子在电话中说，一个朋友来帮着收拾园子，看到“大灯笼”被栅栏门的铁棍儿卡住了，怕影响生长，就想稍微给它移动一下位置，结果，刚轻轻一动，嘎巴一声，瓜蒂断了——我们最宠爱的瓜廊头生子被误摘。婶子怕我心疼，说话一直挑拣着词语，语速缓缓的。
后来，瓜廊陆续发生了五次瓜殇。或突然的风起，或莫名的原因，长得好好的瓜，啪嚓一声闷响，便掉地摔裂。漫步瓜廊，心中，总有一小片灰色的云在盘桓。与母亲聊天，谈起瓜之得、之失，仍不能释怀。母亲见我的样子，笑了：“傻孩子，你那‘大灯笼’，熟了就该摘，老在秧上坠着，碍着后边的瓜也不好好长。”
再到小园，正赶上风日晴好。清晨，瓜廊朝着院子的一面，洒满新鲜的阳光。我惊喜地发现，栅栏门上边，原来的红灯笼南瓜附近，又结出了五六个形状、皮色各异的南瓜，高低错落，红绿相衬，大小相呼，颇有一番“落瓜侧畔千瓜新”的气象。而瓜廊南侧的渠塘堤坡上，也悄悄爬去了很多条粗壮的南瓜蔓子，几个硕大的红皮南瓜、长长的绿“窝脖儿”瓜，在我们没有任何关注和鼓励的日子，已经长得瓷瓷实实，面相温柔而敦厚。
婶子把“大灯笼”送给了我。她说：“咱瓜廊的头生子，你那么待见，就摆你家里去玩吧。”她还不知道，我爱瓜的情绪，此时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回家，兜头看到那台人体秤，上秤一称，那瓜，不多不少，刚好九斤。
九斤！猛然间让我想起了鲁迅《风波》里那个保守恋旧成癖的老太太。红灯笼大南瓜，从此更名为“九斤老太”。
瓜本无辜，只为着提醒自己，痴恋一物，终是魔障，瓜事如此，事事如此。
（注：上图为“九斤老太”；下图为瓜廊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