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也称《南华经》,道家的经典著作之一。书分内、外、杂篇,原有五十二篇,乃由战国中晚期逐步流传、揉杂、附益,至西汉大致成形,然而当时所流传的,今已失传。目前所传三十三篇,已经郭象整理,篇目章节与汉代亦有不同。其中内篇七篇,历来认为是庄子自己的作品;外篇十五篇,杂篇十一篇,不少人认为是庄子的弟子和后学记述庄子言行的著作。因此,《庄子》是庄子学派的总集。
内篇的《齐物论》《逍遥游》和《大宗师》集中反映了庄子的哲学思想。《齐物论》以齐是非、齐彼此、齐物我、齐寿夭为主要内容。《逍遥游》旨在倡导一种精神上的超现实境界。《大宗师》则以论道和论修道为主要内容。外篇《秋水》篇亦被认为最能体现庄子思想,该篇认为万物都是相对的,因而主张一切任其自然,反对人为。杂篇中的《寓言》和《天下》两篇也很重要。前者旨在说明《庄子》表达“道”的手法;后者则阐述了先秦各学派的中心思想及其活动情况,并列举了重要的代表人物,堪称中国历史上第一篇哲学史论文。
《庄子》在哲学上不仅仅有唯心主义的虚无之道,有时还赋予其某些物质性,带有唯物主义的色彩;在政治上时而主张绝对的无为,时而主张在上者无为而在下者有为;在处世态度上,时而宣扬混世,时而赞成避世;在人生观上,时而提倡寡欲,时而鼓吹纵欲;在对待其他学派的态度上,时而坚持混合齐同,时而针锋相对。这些分歧,反映了战国中叶至秦汉间社会变革形势下道家学派的发展与分化,也反映了各种学派的相互渗透。但从全书总体说,唯心主义的本体论、相对主义的循环论、认识上的不可知论、无为的政治主张、虚无的人生哲学,构成了庄子学派的基本倾向。同时,书中也有不少辩证的因素,尤其对社会黑暗面的揭露、批判,不遗余力,十分深刻。
《庄子·天下》篇中说《庄子》这一书的特点是“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虚构的故事、想象的情景、幻想的言辞构成了《庄子》的浪漫主义特色。
《庄子》一书寓言数量多,并且表现出超常的想象力,构成了奇特的形象世界,“意出尘外,怪生笔端。”(刘熙载《艺概·文概》)《庄子》哲学思想博大精深,深奥玄妙,具有高深莫测、不可捉摸的神秘色彩,最好的表达就是通过想象和虚构的形象世界来象征暗示。同时,从“道”的立场来看待万物,万物等齐一体,物与物之间可以相互转化。
《庄子》的想象虚构,往往超越时空的局限和物我的分别,恢诡谲怪,奇幻异常,变化万千。北溟之鱼,化而为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逍遥游》)。任公子垂钓,以五十头牛为钓饵,蹲在会稽山上,投竿东海,朞年钓得大鱼,白浪如山,海水震荡,千里震惊,浙江以东,苍梧以北之人,都饱食此鱼(《外物》)。宏伟壮观,惊心动魄,写尽大之玄妙。杯水芥舟,朝菌蟪蛄(《逍遥游》),蜗角蛮触(《则阳》),曲尽小之情状。而骷髅论道(《至乐》),罔两问影(《齐物论》),庄周梦蝶(《齐物论》),人物之间,物物之间,梦幻与现实之间,万物齐同,毫无界限,想象奇特恣纵,伟大丰富,“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鲁迅《汉文学史纲要》第三篇“老庄”)
“寓真于诞,寓实于玄”(《艺概·文概》),是《庄子》的主要特征。南海之帝儵和北海之帝忽为了报答中央之帝混沌的款待之情,为其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应帝王》),想象奇特大胆。这个故事耐人寻味地说明了“有为”之害。“颐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的畸形形象(《人间世》),怪诞而不可思议,所要表达的是忘形免害、无用即大用的思想。
《庄子》中奇幻的想象,不仅形象地表达了他深邃的哲学思想,而且反映了他对现实社会的认识,充满批判精神。蜗角之中,触氏、蛮氏相与争地,伏尸数万,旬有五日而后返(《则阳》),想象夸张之奇,令人难以置信。而这正是战国时期“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孟子·离娄上》)这种社会现实的反映。曹商使秦,得车百乘,得意忘形,刻画了不择手段,谋取利禄,追求荣华富贵的小人嘴脸。舐痔破痈,正是对这种小人最为辛辣尖刻的讽刺(《列御寇》)。而像“儒以诗礼发冢”(《外物》),对儒家诗礼的揶揄,也与圣知之法为大盗守的批判相一致(《胠箧》)。
《庄子》奇丽诡谲的艺术形象,是其哲学思想的反映,同时也是其深沉情感迂回曲折的流露。《庄子》作者尽管主张忘情寡欲,心斋坐忘,但也有强烈的个性与感情。楚狂接舆歌中,表现出生于乱世的绝望和悲哀(《人世间》);匠石运斤成风,流露了诤友惠子去世后,高山流水,无人再赏的孤独和寂寞(《徐无鬼》)。
《庄子》以丰富的寓言和奇崛的想象,构成了瑰玮淑诡的艺术境界,具有散文诗般的艺术效果,但《庄子》毕竟是哲理散文,和其他诸子说理文一样,属于议论文。只是它的说理不以逻辑推理为主,而是表现出形象恢诡的论辩风格。
《庄子》常以寓言代替哲学观点的阐述,用比喻、象征的手法代替逻辑推理的论述。较少直接发表自己的观点,表明自己的态度,而是让读者从奇特荒诞、生动形象的寓言故事中,去体味、领悟其中的哲理。而在论辩过程中,往往又表现出作者独特的思辨能力。
《庄子》的论辩,与其说读者是被其逻辑推理所征服,不如说是被奇诡的艺术境界、充沛的情感所感染。如《逍遥游》末两段,庄子与惠子辩有用无用,均为寓言。惠子先说大瓠“无用”,庄子认为他是拙于用大,又在寓言中再套寓言,以“不龟手之药”,说明“所用之异”,无用即为有用。惠子再以大樗为例,说明庄子之言“大而无用”,庄子以狸狌跳梁,死于网罟为例,说明汲汲追求有用之害,然后是一段抒情意味十分浓厚的结束语:“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斧斤,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不仅回答了惠子的“无用”之辩,而且十分形象,情感浓郁地描述出全篇所追求的心灵自由,精神无待的至人境界,真是得鱼忘筌,大辩不言。这样的辩论,超越了形式逻辑的规则,进入了“无言无意之域”。正因为这样,庄子哲学充满了诗意。
《庄子》的语言如行云流水,汪洋恣肆,跌宕跳跃,节奏鲜明,音调和谐,具有诗歌语言的特点。清人方东树说:“大约太白诗与庄子文同妙,意接而词不接,发想无端,如天上白云卷舒灭现,无有定形。”《庄子》的句式错综复杂,富于变化,喜用极端之词,奇崛之语,有意追求尖新奇特。如《齐物论》写大风:“夫大块噫气,其名曰风。是唯无作,作则万桥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隹,大木百围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得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竅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既有赋的铺陈,又有诗的节奏。而像《逍遥游》末段那样的文字,简直就是抒情诗。
《庄子》这部文献的出现,标志着在战国时代,我国的哲学思想和文学语言,已经发展到非常玄远、高深的水平,是我国古代典籍中的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