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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的四川清音如现代的通俗歌曲般盛行，不用担心听众的匮乏，但如今的四川清音却有点曲高和寡了；它被装裱成一门濒临失传的民间曲艺被束之高阁，被仰视；这不是它非亲民的姿态，而是这个社会审美和大众流行的无视。
一代清音大师，现代“天涯歌女”程永玲
采访、撰文/艾可、图片提供/程永玲
四川清音作为曲艺代表性节目，它是小众的，甚至曲高和寡的。这种小曲小调似乎也只有在成都这座休闲城市才找寻得到滋生的土壤，从最初流落乡间的“下里巴人”一跃化身“阳春白雪”，被誉为“东方歌剧”。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起，四川清音迎来了一个难得的黄金时代，其代表人物就是著名的清音大师李月秋，被誉为“成都的周璇”；1958年，11岁的程永玲拜师李月秋学习清音。1987年她应邀到奥地利举办“程永玲四川清音独唱音乐会”，连唱15场，轰动一时，让四川清音艺术走上了世界舞台。2006年，四川清音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作为继李月秋之后四川清音最具代表性的人物，程永玲也被评为四川清音的代表性传承人。
2009年11月举行的成都首届文艺双年展上，程永玲带来了她的专场演出——《天赋国粹》，这台凝聚了清音50年辉煌的演出让人们彻底领略到了四川清音的魅力。
程永玲，1947年生，中共党员。1958年就读于成都市戏剧学校曲艺班，从师李月秋，毕业后到成都市曲艺团演唱清音。她擅长演唱小调曲目，她的音色甜美，清新俏丽，既保持了李月秋的风格，又有自己的特色。现为国家一级演员、中国曲艺家协会副主席、中国说唱文艺学会副会长、四川省文联副院长主席、四川省曲艺家协会名誉主席、四川省政协委员、成都市对外友好协会副主席、成都市曲艺家协会主席。
主要成就：曾获“德艺双馨”艺术家称号（中国文联），全国文化系统先进全人称号（文化部、人事部），全国曲协优秀会员；1995年获中国曲艺牡丹奖表演奖，2000年获文化部第八届文华新节目将表演奖，并多次获得全国省、市比赛一等奖。曾赴南斯拉夫、奥地利举办“程永玲四川清音独唱音乐会”，赴加拿大、美国交流演出，并被加拿大温尼泊市长授予“温尼泊市荣誉市民”。
“邂逅”清音大师程永玲
说“邂逅”，其实这是一种有意为之的“巧合”，诚如诸多与明星偶遇的戏剧般效果一样，我们有幸在首届成都双年展上“邂逅”了清音大师程永玲。
四川省摄影家协会龙绪明主席言辞切切地告诉我们：你们一定要去双年展开幕式找一个人，她叫“程永玲”，她是一个人物！
莽莽撞撞的，我们带着“她是一个人物”的好奇心理在人潮耸动大师出没的双年展寻找程永玲老师。没有见面，只在网上依稀看过程老师演出旧照：轻扬，婉约，小家碧玉却又气质出众。在人满为患的双年展上，我们的眼睛掠过了众多大师及其佳作，在脑海里反复构想程老师的音容笑貌（她或许已两鬓斑白，但定是笑容可掬，满目慈祥），但这样的设想显然对我们发现程老师的身影毫无用处。最后到底是在曲艺展馆“邂逅”到了程老师，彼时，她正在接受成都某台的采访，干练的乌黑短发，考究的白色小袄子，大红色的披肩……程永玲老师训练有素却又亭亭玉立，举手蹙眉之间流露出来的唱清音的独特婉约气质，宛若少女般的清新和青涩。我们大概忘记了她已是62岁高龄！
再次见面，已是三天后。在金沙某曲径通幽的小区，一次愉快而感怀的过往回忆从一盏程老师早已备好的蜂蜜柚子茶开始……
家道中落 缘结清音
在那个思想极度狂热而又混乱的五六十年代，作为在当时看来小资家庭的程永玲父母也未能幸免。从事金融行业的父亲被打入右派，生于大家庭习惯了养尊处优生活的母亲也无力扛起家庭重担。恰逢成都市戏曲学校招生，年仅十一岁的程永玲就在为家庭减负的无意识下开始了自己的艺术生涯之旅。在百废待举文化事业大力复兴的新中国成立之初，艺术是国家重点扶持领域，进入艺术院校即可减免一切生活费用；与当今艺术院校非富即贵的家庭能就读的境况别若天渊；而就是这种时代和家道中落赋予的机缘巧合，程永玲开始了自己在成都市戏曲学校的学艺之路。
学艺之路是辛苦而又漫长的。在天资聪颖的程永玲幼小而又稚嫩的内心深处，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和别的孩子不同，这或许是她的家庭出身和父亲境遇带给她的“自卑感”，这种心里面对自己身份认识的“与众不同”让程永玲比其他学艺的孩子更刻苦。在戏曲学校的学习是全面且需要多能的，因为每个人的角色定位都是个未知数，形体、练声等等都需要全面发展。十一岁的程永玲就在这样的“魔鬼训练”下孜孜不倦用稚嫩演绎着传奇，她的天资聪敏、嗓子好、有悟性和勤奋好学、进步快等优势迅速让她从众多学艺的孩子中脱颖而出，被公认为唱清音的好苗子。也正是因为这，程永玲成为了当时名噪一时的清音大师——李月秋的唯一两名弟子之一。
程永玲演出剧照——红色娘子军
拜师李月秋 受励周恩来
“大街小巷唱月琴，茶楼旅店客盈门。”上世纪三十四年代的人一定不会不知道“成都周璇”李月秋，而李月秋从小众的茶馆卖艺再到登上大雅之堂献唱，进而让四川清音变得“阳春白雪”这一艰难过程，是被当年的“星探”发现和造就的；这个“星探”就是当时成都报界的资深记者车福。
如果说李月秋是四川清音的集大成者，那么车福就是四川清音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传播者。车福用一张报纸，一篇小文，一个标题，再借报童的嘴，便将“成都周璇”的名号喊遍了成都的东西南北门，完成了对李月秋的包装仪式；从此车福在九眼桥茶馆听到的那个咿咿呀呀的飘渺之声，就从九眼桥桥头蔓延开来，覆盖了整个成都，四川，乃至全国和世界各地。这种独特的民间小调就是“四川清音”。
1959年秋天，已经名噪一时的李月秋在莫斯科举行的世界青年联欢节上演出，获得金质奖章载誉归来，轰动全国。用程永玲老师的话来说，李月秋在当时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不亚于当今最有影响力的流行歌手。就是这个“流行歌手”走进了程永玲所在的清音教学班，为下一代教学的过程中，慧眼识珠发掘了程永玲这颗好苗子，嫡传人。
“当时李月秋在我们这个行业的影响力太大了，因此我们都很珍惜她来给我们上课的每一次机会，李老师就告诉我们‘我这么忙，你们下去一定要好好练习我教的曲目，一定要返课’。”程永玲回忆起李月秋老师第一次来讲课的话犹言在耳。因为四川清音当时是没有曲谱的，李月秋本身也并不识谱，教授过程只能是“口传心授”，而这也是四川清音独特秘诀及技艺传承性难度所在。羊羔跪乳，乌鸦反哺；每次授课之后的返课，无异于一次次“反哺”的过程，聪明伶俐加上外形清丽脱俗的程永玲每次被李月秋点名出来“返课”，总能完整地记住她的运气唱腔并精确地演绎出来，这让要求苛刻的李月秋甚为满意。就在程永玲入行仅一年时间，她凭借孜孜不倦的刻苦勤奋劲儿成了让众多清音后辈艳羡的李月秋嫡传弟子之一，也是迄今为止发展最好成就最大的唯一弟子。
在李月秋老师的悉心授课下，程永玲得其真传，进步是突飞猛进并出类拔萃的。1959年，她代表成都市青少年晋京汇报中南海演出，一曲传统清音《小放风筝》让周总理连连夸好；而对程永玲的印象深刻也让周总理来成都视察工作的时候，不忘再听“四川清音”。这一次程永林演唱了与自己年龄更为符合的现代曲目《花儿朵朵红》，周总理禁不住喜爱和赞赏之情摸着她的头说：“小姑娘，唱得好！今后要多唱现代曲目。”周总理的鼓励和教导，一方面给程永玲带来莫大荣耀，更重要的是，这一事件也促成了程永玲在后来对四川清音做出了更大建设性的丰富和发展。
程永玲和四川清音的重要传播者车福合影
东方花腔女高音：我遗憾没能上春晚
四川清音长于抒情，兼能叙事，曲牌丰富，以娇媚见长，柔媚著称，犹如十八少女手持红木檀板唱晓风残月，具有典型的东方婉约之美；尤其是演唱中的“哈哈腔”和“舌尖弹音”，能发出类似西洋歌剧唱腔一样的美妙声音，被誉为“东方花腔”。传统清音的题材上主要是讲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程永玲不但从老师李月秋那里继承大量如《小放风筝》、《断桥》、《尼姑下山》、《花园跑马》、《摘海棠》等脍炙人口的传统曲目，同时还将许多姊妹艺术元素化用到自身的表演中，以增强四川清音的感染力。她是第一个尝试用四川清音演唱唐诗宋词的人，证明了雅与俗并无不可逾越的鸿沟。
程永玲秉承师风又独具特色，不但在题材上大胆创新，在唱腔创新上也突破窠臼。她行腔挥洒但有节制，技艺超群而不炫耀；珠圆玉润，流畅自如。特别是在传统“哈哈腔”的运用上，吸收化用了西方声乐演唱中“花腔女高音”的一些美声方法和技巧，扩展了行腔的音律，丰富了旋律的美感，强化了表现的功能；同时程永玲还注重全面美化曲艺唱曲的舞台呈现，让四川清音充满传统、经典而又蕴藉、时尚，充盈着新雅气质，洋溢着时代气息。在程永玲的代表性作品《六月六》、《幺店子》、《蜀绣姑娘》和《川菜飘香》中，我们都可以看到她将四川清音推向了一个全新的艺术高度，将清音小调的清新秀丽、灵巧喜人表现得淋漓尽致。
从1957-2009年，在程永玲五十多年从事清音艺术的生涯中，她创造了太多的记录：她是新中国成立60年来参加全国和省、市级会演和调演最多的演员，同时还是获奖数量和规格最多又最高的演员……尽管荣誉等身，尽管曾多次和国家领导人、一线演员亲密接触，尽管曾独自去奥地利、兰斯拉夫等国开个人演唱会，程永玲在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小小的遗憾，那就是未能上春晚。60-70年代是程永玲的艺术高峰期，春晚的姗姗来迟却是在80年代中期。程永玲内心的春晚情结绝非沽名钓誉，她只想借助春晚这个平台，让全国和世界的华人华侨都能认识到“四川清音”这门独特的民间小调艺术。而如今春晚风头不在，如今的八零九零后不知道“清音”为何物的时候；只能慨叹程永玲以及她的四川清音们，未能赶上好时候……
程永玲和姜昆等艺术家合影
走穴？婉拒雨果公司《天涯歌女》演“现代周璇”
周璇式唱腔和四川清音本是两种完全截然不同的表演艺术。周璇的咿咿呀呀之声是上个世纪大上海的靡靡之音，更是那个年代独有的流行歌曲；而在相隔4000多公里的四川流行起来的这种民间小调——四川清音，居然也能将夜上海那种独特的嗲味和韵致丝丝入扣地演绎出来。但很多歌手自以为穿起旗袍、束个发髻便具备了演唱周璇金曲的本事，除了自爆其短落入鹦鹉学舌的诟病，很少有人能将周璇的神韵再现。然而，天赋异禀的程永玲做到了。
美学家王朝闻当年曾评论程永玲说：“李月秋是清音大牌，程永玲是小牌，将来小牌很可能超越大牌。”他的预言显然实现了。这种超越离不开程永玲艺术生涯中唯一的一次“跨界”演出。
四川清音早期就叫“唱小曲”，“唱小调”，其女声中独特的嗲味儿和粘味儿与周璇式唱腔异曲同工，当香港雨果唱片公司易有伍第一次听到程永玲的声音时，他确乎震惊了。因为程永玲和周璇的唱腔太像了！当然，他不知道那是四川本土的特色小调：四川清音。
雨果老易反复聆听之后，如获至宝，以一个绝对商业人的投资眼光建议程永玲演唱周璇经典曲目。巧的是，程永玲本身也很喜爱周璇的歌曲，周璇式唱腔风格非常接近于四川清音，师傅李月秋不也是“成都周璇”么？因此程永玲乐于尝试一下。她当时并没有考虑到这背后巨大商业利益，就这样在一种为艺术跨界的心态下开始了类似于如今的“走穴演出”。
唱片是成功大卖的，尤受东南亚一带歌迷的欢迎（《天涯歌女》目前基本售罄，市面上几无踪迹）。程永玲由此也获得了“现代天涯歌女”的称号。程永玲本身并不介怀这个称谓，但是她还是泾渭分明地表明了立场：“周璇式唱腔和四川清音是两个绝对不同的东西，只是因为风格相像所以我能较好地演绎，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专业的转型，这次的跨界演出也只有一次；即使雨果后来提出用中央交响乐团伴奏，再出唱片，可我不想再违背我的专业，我仍然是四川清音的女儿……”程永玲对清音艺术的热爱无疑是执着的，也是纯粹和自私的，这种自私就是将自己的毕生精力只献给四川清音。在她从艺的50多年里，有过因为国家形势逼迫的中断，跳过芭蕾、唱过样板戏，不过这些都是其艺术生涯的小插曲和元素积累；她也接到了太多其他行业的橄榄枝——当演员，唱通俗歌曲，甚至在上世纪80年代末夜总会盛极一时的时候被邀请去唱歌……可她都一一拒绝了。这种私心在当今看来有些不可理喻，但这种从一而终的单纯执着却让当今众多“走穴”的艺人大可羞赧。
程永玲荣获加拿大“温尼泊市荣誉市民”
关于清音未来：三益公不在，清音何以为继？
关于清音的未来。谈及这个问题的时候，程永玲苦涩地笑了：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大了！在她勇挑成都市曲艺团团长的十多年里，程永玲超越自我，充分展示出组织和领导才能，在探索拓展成都市曲艺团演出市场的同时，还积极扶持和培养青年演员。她不但是个德艺双馨的四川清音艺术家，更是与时俱进的文艺工作组织领导者。三益公，这座程永玲组织建造的成都曲艺文化的阵地，早年矗立在成都最繁华的春熙路；眼看着起高楼，眼看它建商圈，眼看它又楼塌了，当程永玲走在春熙大街看到“三益公时尚商业广场盛世开盘”的招租广告时，一种心酸，几番滋味，不禁潸然泪下了。她满心期冀全情以赴的最后一块四川清音文化阵地就在现代商业的侵蚀下消逝了……
三益公不在，四川清音何以为继？没有一个相对完善的阵地，四川清音的发展又蒙上了一层传承的忧思。即使四川清音被审批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但这种民间曲艺的传续却较之其他非遗带有更大的特殊性，即受众度及传播率。早年的四川清音如现代的通俗歌曲般盛行，不用担心听众的匮乏，但如今的四川清音却有点曲高和寡了；它被装裱成一门濒临失传的民间曲艺被束之高阁，被仰视；这不是它非亲民的姿态，而是这个社会审美和大众流行的无视。从七零后，人们对四川清音的认识基本是断层的；毋宁当今主导这个社会流行的八零九零后。谈及这，程永玲多少是有些无奈的。换一个时代，换一批鸟，也换一种歌声。程永玲能做的就是：“极尽所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把我五十年积累的全副技艺继续‘口传心授’给我的弟子们！也把更多的机会让给弟子们，希望流传四川清音这门曲艺文化。”
程永玲的回答是谨小慎微的，她似乎不愿意也不敢去畅想四川清音的未来；更不要说乐观的预测。在作为四川清音代表性传承人和五十年从艺经验的荣耀光环下，程永玲大概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在四川清音传承上的无力……
四川曲种，原名“唱琵琶”或“唱月琴”。20世纪30年代在成都、重庆相继成立清音歌曲演唱会或称改进会，50年代以后遂以清音命名。四川清音是由明、清时的时调小曲和四川民歌发展而成，它用四川方言演唱，流行于以成都为中心的城市与农村，以及长江沿岸的水陆码头。
四川清音音乐十分丰富，计有100多支曲牌。如“赵调”、“背工调”、“满江红”、“小桃红”等；传统的演唱方式为坐唱，即摆上一或两张八仙桌，演唱者面对听客正面而坐，主唱者居中（多数为女艺人），琴师坐在主唱者的左右两边。这种方式主要是在茶楼、书馆里的演唱，另外还有沿街卖唱或到旅店客栈卖唱的。
四川清音长于抒情、兼能叙事，曲牌丰富、唱腔优美，尤其是四川清音演唱中的“哈哈腔”和“舌尖弹音”，能发出类似西洋歌剧唱腔一样的美妙声音，被誉为“东方歌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