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胡平《犬儒病》 “拨开灰烬,你会看到重新燃烧的人心。” 犬儒病pdf

【犬儒是病,年轻的时候,总是在理想、浪漫与现实、阴暗的边缘徘徊,很容易就沦陷到犬儒主义的无底洞之中。

在无法相信的时候,如何选择相信?在改变乏力的时候,如何坚持作为?宿命论2.0版甚嚣尘上的时候,如何创造自己的人生1.0版?…这些东西,不是时代或者时代里的某个份子可以回答的,因为甚至连“时代”和“份子”两个词都变得无法解释了。但幸亏,还有那么一些针头和子弹,在最近和最远的地方,狠狠地刺进肉身,以撕裂神经之痛警醒灵魂。

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渐现犬儒之态了。回头看这一路走过,确实有某种必然在里面;如果最终,犬儒主义左右了人生,这也是一种偶然的悲剧。】

特转胡平的《犬儒病——当代中国的精神危机》一文,为未来自己头上戴一个紧箍咒。

人心不会熄灭,但它可能蒙上灰烬而不再燃烧。灰烬本来是燃烧的产物,但它反过来又抑制了燃烧。拨开灰烬,你会看到重新燃烧的人心。

——作者手记

当今中国最流行的是什么主义?答:犬儒主义。

⒈犬儒主义的来龙去脉

犬儒主义(Cynicism)是个外来词,中文里本来没有现成的对应词汇,通常将它理解为讥诮嘲讽,愤世嫉俗,玩世不恭。这些理解大致不差,不过,我们若想对犬儒一词有更完整的把握,有必要略略追溯一下它的起源和演变。我们知道,犬儒主义是古希腊的一个哲学流派,其代表人物是西诺普的狄奥根尼。这派哲学主张清心寡欲,鄙弃俗世的荣华富贵,力倡回归自然(这使人想起老庄哲学,想起某些魏晋名士)。据说狄奥根尼本人住在一个桶里(又有一说是住在瓮里),以讨饭为生。有人讥笑他活得象条狗,他却不恼。“犬儒”之称由此得名。关于狄奥根尼,有段故事很著名,一天,亚历山大御驾亲临,前来探望正躺在地上晒太阳的狄奥根尼,问他想要什么恩赐;狄奥根尼回答说:“只要你别挡住我的太阳。”

和玩世不恭恰恰相反,早期的犬儒是极其严肃的,狄奥根尼是一个激烈的社会批评家。他立志要揭穿世间的一切伪善,热烈地追求真正的德行,追求从物欲之下解放出来的心灵自由。狄奥根尼确实愤世嫉俗,他曾经提着一个灯笼在城里游走,说:“我在找一个真正诚实的人。”
随着犬儒哲学的流行,其内涵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后来的犬儒派们发表宏论,竭力鼓吹清贫生活的无比美好,甚至把人们正常的感情也讥为愚蠢。一位名叫德勒斯的犬儒派就说:“我的儿子或妻子死了,那难道就有任何理由应该不顾仍然还在活着的我自己,并且不再照顾我的财产了么?”(这使人想起庄子死了老婆鼓盆而歌的故事)超脱到了这一步,未免就有些矫情,就和冷酷分不清界限了。还是这位德勒斯,某富翁送给他一笔钱,他收下了,对富翁说:“你慷慨大度地施舍给我,而我痛痛快快地取之于你,既不卑躬曲膝,也不唠叨不满。”这里暗含的逻辑是,金钱本是无所谓的东西,我若拒绝你的馈赠,倒显得我把金钱看得太重,太当回事了。我若收下金钱又表示感谢,那也是把金钱看重了,当回事了。因此,正确的做法就是,只要你肯给,我就若无其事地收下它。不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这种态度看上去很洒脱,但好象又有些无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问题在于,金钱本来是重要的东西,不是不重要的东西。只不过在生活中还应该有别的东西比金钱更重要。所以,在坚持更高价值的前提下看轻金钱是高尚的;没有更高的追求却又摆出轻视金钱的姿态就不是高尚而只能是做作了,因此,倘若是无功受禄,正常人总会感觉不安。这就是为什么德勒斯以不把金钱当回事为理由而若无其事地收下别人的馈赠,会给人以不知廉耻之感。
早期的犬儒派是依据一种道德原则去蔑视世俗的观念,后期的犬儒派依然在蔑视世俗的观念但却失去了依据的道德原则。这就引出了一个始料不及的后果:既然无所谓高尚,也就无所谓下贱。既然没有什么东西是了不得的,因而也就没有什么东西是要不得的。不难想象,基于这种无可无不可的立场,一个人可以很方便地一方面对世俗观念做出满不在乎的姿态,另一方面又毫无顾忌地去获取他想要获取的任何世俗的东西。于是,对世俗的全盘否定就变成了对世俗的照单全收,而且还往往是对世俗中最坏的部分的不知羞耻的照单全收(别充假正经)。于是,愤世嫉俗就变成了玩世不恭。

狄奥根尼坚持真善,揭穿伪善,这种批评精神被后来者扭曲得面目全非。一位人称嘲讽者吕西安的犬儒派以揭穿伪善的名义,压根否认世间存在有真善。在吕西安笔下,那些天真地追求德性的人都不过是大傻瓜而已。按照这派人的看法,世间之人只有两种,要么伪君子,要么真小人。犬儒一词后来的含义就是把人们一切行为的动机都归结为纯粹的自私自利。不错,犬儒派既嘲讽有权有势者,也嘲讽无权无势者,但前者并不在乎你的嘲讽,“笑骂由人笑骂,好官我自为之。”后者却必须赢得人们的同情支持。所以,犬儒派客观上是有利于强势者不利于弱势者。这样,犬儒派就从现存秩序的激进批评家变成了既得利益者的某种共犯合谋。

犬儒一词的演变证明,从愤世嫉俗到玩世不恭,其间只有一步之差。一般来说,愤世嫉俗总是理想主义的,而且是十分激烈的理想主义。玩世不恭则是彻底的非理想主义,彻底的无理想主义。偏偏是那些看上去最激烈的理想主义反倒很容易转变为彻底的无理想主义,其间原因何在?因为,许多愤世嫉俗的理想主义者在看待世界时缺少程度意识或曰分寸感,对他人缺少设身处地的同情的理解,不承认各种价值之间的紧张与冲突,这样,他们很容易把世界看成一片漆黑,由此便使自己陷入悲观失望,再进而怀疑和否认美好价值的存在,最终则是放弃理想放弃追求。“世界既是一场大荒谬、大玩笑,我亦唯有以荒谬和玩笑对待之。”一个理想主义者总是在现实中屡屡碰壁之后才变成犬儒的,但正如哈里斯所言:“犬儒不只是在过去饱尝辛酸,犬儒是对未来过早地失去希望。”

说来颇具讽刺意味,早期的犬儒是坚持内在的美德和价值,鄙视外在的世俗的功利。可是到后来,犬儒一词正好变成了它的反面:只认外在的世俗的功利,否认内在的德性与价值。王尔德说:“犬儒主义者对各种事物的价钱一清二楚,但是对它们的价值一无所知。”

2.专制与犬儒

密尔(John S.Mill)早就指出,专制使人变成犬儒(这使人联想起王夫之的话:“其上申韩者,其下必佛老”)。共产专制既是一种极端的专制,因此它更会使人变成犬儒。在共产专制下,统治者与被统治者都容易变成犬儒。统治者变成犬儒,因为他们早就不相信他们口头上宣讲的那套理论和原则,他们只把那些理论和原则当做维护权力的手段以及镇压反抗的借口。在被统治者方面,当他们一旦意识到自己在冠冕堂皇的旗帜下实际上处於被愚弄被压迫的境地,很容易转而对一切美好的价值失去信心。尤其是在试图反抗又遭到严重的挫折之後。这样,他们就可能放弃理想,放弃追求,甚至反过来嘲笑理想,嘲笑追求——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这样,他们就变成了犬儒。当然,统治者的犬儒主义和被统治者的犬儒主义是有所不同的,但是广义地讲,它们都可以归入犬儒主义。

按照欧文?豪(Irving Howe)的分析:极权主义有三个阶段,(一)、乌托邦,令人心醉神迷的天堂理想,它诱发了狂热,而狂热则导致了(二)大规模的恐怖和人间地狱,然後,狂热与恐怖被耗尽,於是,(三)、人们变得玩世不恭,“看透一切”,政治冷感,即犬儒主义。

我以为极权主义有四个阶段,在狂热和恐怖之後常常还发生过反抗,在反抗受挫之後才会出现普遍的犬儒主义。极权统治靠人们的狂热而建立,通过大规模的恐怖而得以巩固,但是,狂热和恐怖都不可能持久,最後是靠着人们的消沉与冷漠,极权统治才得以维系。

3.史密斯笔下的俄国人

美国记者赫德里克?史密斯(Hedrick Smith)在他那本写於一九七六年的的< >一书中,向读者讲述了在勃烈日涅夫时代弥漫於苏联社会的犬儒主义。我们知道,自苏共二十大赫鲁晓夫批判斯大林後,苏联社会出现了所谓“解冻”即有限的自由化时期。随着自由化运动的深入推进,苏共当局重新加强控制。其後,赫鲁晓夫被黜,勃烈日涅夫上台,进一步压制自由化运动,致使该运动渐趋沉寂。正是在这种情势下,犬儒主义蔓延,构成当时社会的一个显著特征。

史密斯发现,在苏联,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实际上已经很少有人相信,首先是苏共领导人自己就不再相信(顺便一提,不久前,勃烈日涅夫的侄女柳芭发表回忆录,其中写到,勃烈日涅夫当年曾对自己的弟弟说:“什么共产主义,这都是哄哄老百姓听的空话。”)史密斯引用一位莫斯科的科学家的话,“意识形态可以起两种作用——或者是作为一种象征,或者是作为一种理论,两者不可得兼。我们的领导人把它用来作为一种象征,作为断定其他人是否忠诚的一种方法,但它并不是这些人身体力行的一种理论。它不是活的理论”。好比赵高在金殿上指鹿为马,以此测试群臣,看谁是跟自己的谁是不跟的。一位高级编辑指出,现今当政的这些苏共领导人是没有信仰的人,“是一些对一切都无所谓的人。他们所要的是权力,纯粹是权力”。这位编辑说,虽然上上下下的人都不再相信官方的意识形态,而且对各种事情也并非没有自己不同的看法,但是一到了正式的场合,他们却照旧举手拍掌,重复着官方的陈词滥调。人们明知这一切是毫无意义的,是逢场做戏,“可是你必须去玩它”。

许多俄国人既然抱着看破红尘的态度,因此,当他们发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真的坚持某种理念,某种理想主义,简直觉得惊奇。在一次国际和平大会上,一位苏联代表团的成员就对美国代表的较真深感意外。他私下问史密斯:难道这些美国人真的认为他们能够发挥作用,能够影响现实政治吗?

史密斯认识一个苏共少壮派官员。看上去此人是充满矛盾的复合体。他一方面在和朋友谈话中批评时政,攻击腐败,俨然是个改革家;另一方面,他又对本国的政治感到自豪,为自己能身处权势集团而踌躇满志。他清楚地知道斯大林时代的恐怖,也不愿意再回到那个时代,但与此同时,他又对斯大林靠强权建立起一个庞大的红色帝国而十分骄傲。一方面,他很乐意向别人显示他的思想解放,根本不相信官方的教条。另一方面,他又对自己善於掩盖个人观点,对自己在党内会议上以善於发言著称而得意。其实,这正是苏共新一代官员的一种典型——无信仰的、犬儒式的机会主义者。“可见,”史密斯总结道,“个人只要服从听话,不公开向意识形态挑战,不管信也好不信也好,都不是关键问题。”

伴随着看穿一切的思潮的流行,物质主义也开始泛滥。这後一点倒也情有可原。经过了半个多世纪的折腾,俄国人已经付出了太大的代价,GCD许下的诺言又在哪里?无怪乎人们会这样想:“人只活一世,而这一世是短促的。所以,请给我一点东西吧。别老是许给未来呀!”物质主义的泛滥进一步冲掉了残存的理想主义。许多人为了一点点物质利益——为了一次出国机会,为了分得一套房子或搞到一部新汽车——甘愿放弃自己的独立政见。这样,当局无须乎再采取大规模的恐怖措施,就足以控制住它治下的广土众民。


少数勇敢的持不同政见者依然在发出他们的声音。在起初一段时期,他们赢得了广泛的尊敬,虽然敢於公开表示这种尊敬的人不多。然而令人惊异的是,到後来,当局对异议人士泼污水,在一部分人中间竟然也得到某种响应。史密斯对此大惑不解。一位名叫瓦连京?图尔钦的异议人士对他解释说:“人群中有一种难以相信的犬儒主义。诚实的人使得那些沉默的人由於没有大胆说话而有负罪感。他们无法了解别人怎么会有勇气去干他们本人所不能干的事。因而他们感到不得不攻击别人以安慰自己的良心。第二,根据他们自己的经验,他们觉得每一个地方的每一个人,都在欺骗自身之外
的每一个人。苏联人好象妓女一样,因为自己是妓女,便认为所有的女人都是妓女。苏联人认为整个世界是分为党派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个党或那个党的成员,根本没有真正的诚实,根本没有人支持真理。如果有人说他是公正的,是只讲真理的,那么,他就是在说谎骗人。这种犬儒主义给当局帮了大忙:使知识分子就范,把不听话的异议人士排斥於社会之外。虽然人们可以到西方去旅行和收听西方的电台。但只要普遍存在着这种犬儒主义,他们就会认为那不过是另一派在说话,所以也就值不得当真了。这种犬儒主义提供了极权国家今天的稳定,以代替斯大林时期的大规模恐怖。”

在新形势下,正象一位数学家讲的那样:“提倡玩世不恭是控制的基本方法。”

4、共产党与犬儒主义


严格地说,犬儒病的发生并非只在共产专制的末期。早在共产革命兴起之初,犬儒的病毒就已经侵入其中。

从一开始,..党便与犬儒主义结下不解之缘。

党的意识形态是一种极其高调的理想主义,但与此同时,它也是一
套相当阴暗的犬儒主义。准确地说,它是理想主义与犬儒主义的奇特结合。
(删近千字)。

5、从“高尚的谎言”到“赤裸的暴力”

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把极权主义的组织结构比作洋葱头,最核心是党的领袖,然后依次是领袖周围的小圈子、精英组织、党员,最外层则是党的追随者和同路人。她指出:“极权主义运动的整个等级结构,从天真的同路人到党员、精英组织、领袖周围的小圈子、领袖本人,都可以被描述为一种由轻信和犬儒等不同态度的奇特混合”,而“层次越高,犬儒态度就越是压倒轻信的情形”。也就是说,越是外层的人越是天真轻信,越是核心的人越是犬儒。这是不难理解的,譬如极权主义的欺骗性宣传,圈外人或许信以为真,圈内人既是谎言的制造者,当然不是受欺骗。问题是,圈内人为什幺会存心制造谎言?其它那些由于接近核心而了解到谎言是谎言的人如何又能心安理得地维护谎言?下面一个例子或许有助于说明这个问题。

(此处删数百字)照理说,谎言系统与铁血纪律的形成只是为了夺取革命的胜利。不幸的是,它们并不会因为革命的胜利而自行消亡。事情往往是相反的。由于掌握了全国政权,..党更可以把它的谎言系统和强力禁制系统扩展到整个国家,从而将之发展到更完整、更严密的地步。..国家宣称自己是人民的国家,但是党的领袖们清楚地知道,那充其量是“为民作主”而不是“由民作主”。现在,有越来越多的材料表明,在五六年底五七年初一段时间,毛泽东看来确实考虑过是否实行真自由真民主的问题。他提出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号召“双百”方针,主张言者无罪。他甚至在和某些人个别谈话时讲到
中国的问题不只是官僚主义,而且是专制主义,说现在还是在训政时期(见李慎之《大民主与小民主》)。可见在当年,虽然有许多人受惑于..党宣传,把专制误认为民主,把不自由误认为“最大的自由”,但领袖们自己却一点不糊涂。当毛泽东发动鸣放整风时,越是圈内的人越是不当真,越是圈外的人越是当真,也就是说,越是圈内的人越犬儒,越是圈外的人越轻信。至于毛泽东本人,先前号召鸣放整风,俨然一个理想主义者,后来又发动反右运动,分明又是犬儒主义。毛泽东翻云复雨,正好说明了他是真犬儒主义假理想主义。

专制者的犬儒主义可以有两套不同的说词,第二套比第一套更犬儒。在奥威尔(George Orwell)的小说《一九八四年》中,主人公温斯顿?史密斯是这样理解党的专制权力的,他说:“党并非为自己的目的才追求权力,而只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党之所以追求权力,乃因为一般群众是脆弱的、怯懦的动物,他们不配享受自由,或者说不能认识真理,必须由那些比他们强有力的人来统治他们,有秩序地欺骗他们。人类只能在自由与快乐二者之间选择其一,而对大多数人来说,快乐比自由更好些。党是弱者们的永恒的守护神,是为人民服务,它是为了善才作恶,为了他人的快乐而牺牲自己的快乐。”

可是,身为统治精英的奥布来恩却嘲笑史密斯的这番见解。他直截了当地宣称:“党完全是为了自己才追求权力的,我们并不关心别人的利益,我们只关心权力。不为荣华富贵,不为福禄长寿,只是为了权力。……我们不同于以往任何寡头政治集团,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所从事的活动是为了什幺。其它任何人,甚至那些和我们相似的人,都是胆小鬼和伪君子。他们没有勇气承认他们的动机。他们自称甚至相信他们掌权并非出于自愿,只是暂时的勉为其难;他们自称甚至相信在不远的未来就会实现自由平等的快乐天堂。我们的看法不一样。我们知道,从来没有人是为了放弃权力才掌握权力。权力不是手段而是目的。专政的目的并不是革命,革命的目的就是专政。迫害
的目的就是迫害。折磨的目的就是折磨。权力的目的就是权力。”

上述两种犬儒主义在实际上常常互相交织而难以分清。那些“为权力而权力”的犬儒主义者往往要把自己的立场加以合理化,要自己说服自己他们是在为着一个高尚的目标。许多以高尚的目标为由而把持权力的人,到头来很可能只是“为权力而权力”。譬如当今的某些中共领导人,他们一方面坚称如果没有共产党的专政就没有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稳定,而且也确实下工夫发展经济稳定社会,但另一方面又打定主意宁肯天下大乱经济崩溃也决不肯放弃一党专政。

6、是“从革命党向执政党转变”,还是从“权力向暴力转变”?
(此处已删)
7、为什幺“不改革等死,改革找死”?

苏东事变后,有人讲过这样一句俏皮话:“不改革等死,改革找死。”
这话的前半句容易理解,后半句则令人深思。为什幺那些主动进行改革的共产国家非但没有延长其一党专政的寿命,反倒加速了它的灭亡呢?
大致上讲有两条原因,一条是一般性的,一条是特殊性的。一般性原因即所谓“期望提升律”(Law of expectations),既得陇,又望蜀。人们越是在某些领域赢得了自由,他们就越是对其它领域还存在的不自由感到难以忍受,他们就越是要求赢得更多的自由。在统治者方面,诚如托克维尔所言,专制统治最脆弱的时候,常常不是其政绩最恶劣的时候,而是它开始改革,从而使其弊端公开显现暴露的时候。特殊性原因在于,共产党的改革,即便在初期只限于经济领域,也具有自挖墙脚、自掘坟墓的意义。因为..党的经济改革是改掉社会主义,引进资本主义。它的改革不是自我完善而是自我否定。过去,共产党压制自由民主,唯一的法宝就是给对方扣上“资产阶级”、“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罪名,一旦共产党自己就在心照不宣、路人皆知地带头走资本主义道路,带头当资产阶级,那幺,
它还有什幺理由再去坚持所谓“无产阶级专政”,去压制所谓“资产阶级”自由化呢?因此,随着改革的日益深入,..党内部的分化也就日益显着。那些正直的..党人,既然他们在经济上主张改革,赞成私有制市场经济,他们在政治上也就顺理成章地主张开放,认同自由民主制度。这样,一方面,在民间,有越来越大的要求自由民主的压力;另一方面,在党内,有越来越多的人同情和支持社会上的自由化运动,至少也是出于理亏心虚而不肯严厉地压制自由化运动。两者交互作用,彼此强化,于是就加速了共产专制的败亡。


(删数百字)其间原因何在?原因就在于普遍流行
的犬儒心态。汉娜?阿伦特发现,“极权制度的巧妙之处恰恰在于它取消了要幺揭露谎言、要幺迫使领袖言行一致的现实”。因为“广大党员和精英集团的犬儒态度解除了领袖被迫面临的压力”。这些人非但不去揭露谎言,不去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从而促成权力的性质转换,相反,他们对这种挂狗头卖羊肉的做法大表佩服,对权力堕落为赤裸裸的暴力的现状大表赞赏,以为那是高明,是老辣,是有政治智能。可见犬儒病已经深入到何等程度。

罗素指出:“当维持传统权力的信仰和习惯趋于失势的时候,不是渐渐地为基于某种新信仰的权力所取代,就是为暴力所取代。”(删上百字)现在,维持暴力统治的手段只剩下了暴力自身,而协同这种统治的心态也只剩下了犬儒主义。

8、犬儒心态与恐惧,兼论“难得糊涂”

如果说..党犬儒化的根源是“为权力而权力”,那幺,民众犬儒化的
根源便是恐惧。

..专制是谎言加暴力,与此相对应,其治下的人民则是轻信加恐惧。
严格说来,轻信和恐惧是互相矛盾的。当我们把谎言误认作真理的时候,我们同时也就把暴力误认作正义的力量,误认作人民自己的力量,我们就不会对之感到恐惧。如果我们在“无产阶级专政”面前感到恐惧,那就说明我们将它视为异己之物,我们其实并没有把它当作自己的力量。然而在现实生活中,一般人的确是既轻信又恐惧,同时兼有这两种互相矛盾的东西。这就是奥威尔所说的“双重思想”。在这里,轻信是表层意识,恐惧则存在于下意识。

不妨举个小例子。在过去,假如在我们的亲友熟人中有一个被戴上帽子的右派分子,通常我们都会小心翼翼地避免和他深入接触。我们很少会认真询问他是怎幺被打成右派的。凭着直觉,我们其实不大相信他真是“敌人”,但是我们并不去努力了解事实的真相。这表明我们下意识地害怕了解事实真相,因为我们担心真相会动摇我们对党的信仰。有时,我们分明知道别人是被冤枉的,但是我们并不为他公开地鸣冤叫屈,因为我们害怕被株连。这表明我们从骨子里并不相信我们的制度是公正的制度,是讲理的制度,是保护好人的制度。这就是说,即便在我们自以为对..制度最为信仰的时候,我们的信仰其实也是很表面化的,在信仰的外壳下包藏着的是恐惧。轻信和恐惧之所以能够在同一个人的头脑中共存,无非是因为我们平时总是把恐惧赶到地下室,避免让它直接与轻信面对而已。

这已经是犬儒主义:我们下意识地不相信我们上意识所相信的东西。如果说统治者的犬儒主义表现在他们其实并不相信他们口头上标榜的原则,而只是把那些原则当做维护权力的手段;那幺,民众方面的犬儒主义就表现在我们也并不信仰我们声称的原则,而只是以此来掩饰我们的恐惧,为我们屈从权势加以合理化。因此,毫不奇怪,随着阅历的增长,随着极权统治的谎言的日益暴露,许多人并不是奋起反抗,可见他们原本就不是真诚的受骗者,他们先前的轻信其实并不纯粹是轻信。许多人只会变得更消极,更世故,更小心翼翼地不越雷池一步,甚至努力去适应这个谎言的世界。如果不是在轻信减少的同时恐惧却在增加,人们又何至于此呢?(下文删几百字)

恐惧并非犬儒。它只是通向犬儒的桥梁。在极权社会中,恐惧感深入人心,然而问题又在于,如果人们能够直面正视自己的恐惧,那倒好了。因为怕和恨是同一事物的两面,怕就是恨。承认恐惧,认识恐惧,必将把我们推向异议者、反对者的立场,哪怕我们只把异议隐藏在我们的内心。恰恰因为正视恐惧必然会刺激良知,会导致良知的觉醒与反叛,多数人才会有意无意地回避恐惧,掉过脸去假装看不见,假装没有这回事,宁肯让良知处于糊涂状态。这就叫“难得糊涂”。据说在..之后,郑板桥的“难得糊涂”横幅小小流行了一阵。这应该不是偶然。这样的“难得糊涂”就是犬儒主义。由聪明变糊涂才叫“难得糊涂”。“难得糊涂”是聪明的不聪明,是不糊涂的糊涂;但是,“难得糊涂”终究是糊涂,是不聪明。只有肯思考的人才会变成犬儒,而一旦变成犬儒你就可以不再思考。只有聪明人才需要变糊涂,这要求你必须给自己的聪明套上笼头,不让它去深入思考那些容易惹麻烦的现实问题。日子一长,你的聪明会退化,于是,你就终于修练到难得的糊涂境界了。“难得糊涂”式的犬儒主义无异于精神的自我阉割。它是对理智的背叛,对聪明的背叛。

9、从人文精神讨论谈起
(删上千字)这是因为政治专制政治
高压。在中国,人文精神的高扬期与失落期是以..分界的,这本身就给出了答案的线索。

然而,答案的线索还不是答案。不错,..事件压下了一批知识精英,
但是,知识界的批判并未因此偃旗息鼓。仔细检索九十年代大陆的公开出版物可以发现,宣扬自由化的文字未必少于八十年代,其深度力度未必不如先前,甚至多有过之。异议人士的批判抗议之声连绵不断,而且比六四前更加鲜明。老百姓的“什幺话都敢说”的情况并没有衰减,而且更尖锐、更普遍――如今,连不少..党的干部也都在指名道姓地批评..党了。甚至当局对思想的控制似乎也比八十年代更弱而不是更强。许多在八十年代遭禁挨批的观念,到了九十年代反而显得稀松平常,通行无阻(例如人道主义的观念)。现在,不少知识分子和异议人士的感慨是:并非我们不敢批判,并非当局压制得太严,问题是如今的听众数量较六四前大为减少,我们的呼声缺少广泛的回应,别人都忙着下海挣钱奔小康去了。无怪乎一批论者要把矛头指向商业化世俗化及大众文化了。

我并不否认经济大潮的冲击。九二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发起了新一轮经改热潮,这确实转移和减轻了政治专制所面对的压力。但我要指出的是,导致自由呼声缺少回应的更重要的原因是泛滥成灾的虚无主义和犬儒心态。这是..事件留下的最恶劣的后遗症。

10、自由民主理念――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删数百字)不管我们如何反复论证说明..的结局绝非必然,以期在人们心中重建对理性抗争的信仰,可惜的是,多数人一时间不会这幺想,他们更容易从那一震撼中得出一个简单化的结论:思想打不过
刀枪,理性敌不过暴力。

什幺是信仰?信仰不只是认知,信仰更是意志。信仰某种理念不仅意味着你知道那种理念是好的,是对的,而且还意味着你要身体力行,你要兑现这种理念。理念、理性之所以有力量,就在于人们信仰它实行它,否则就没有力量。自由民主这套理念,信则灵,不信则不灵。现在的问题正在于,虽然从认知的角度,许多人仍然认为自由民主是好东西,但是他们不再信仰,不再参与,不再身体力行。他们陷入了犬儒式的悲观主义,一种循环论证的自我实现的悲观主义:因为他们不相信自由的理想可以实现,所以他们不去为理想而努力,所以理想当然就不会实现,所以他们就更不相信,所以就更不努力,所以就更不相信,所以……所以……。他们知道现实是丑恶的,但因为现实是现实,他们不认为他们能够改变,所以还是接受了现实。他们知道理想是美好的,但因为理想只是理想,理想在现实中不存在,行不通,总
是碰壁,所以放弃了理想。一旦人们放弃了理想,他们也就不愿意再去倾听理想的呼声。他们觉得那都是空谈,毫无用处,只是徒增烦恼而已。一位在大学教书的朋友告诉我,过去,他在讲坛上阐述自由理想,堂堂暴满;现在他在课堂上讲同样的内容,却听者寥寥。“现在的年轻人太实际了”,他说。“不,”我说,“是现在的年轻人太犬儒了。”年轻人变成犬儒实在是最可悲之事,他们还不曾追求,就已然放弃;他们还不曾长成,就已经衰老;他们还什幺都不知道呢,就已经什幺都不相信了。

我们讲启蒙,告诉人们什幺是善什幺是恶。这里暗含的前提是,一旦人们认识到善,他们就会从善,认识到恶就会抗恶。但是启蒙对犬儒们似乎是没有意义的。犬儒是不分善恶的,但他不是不知善恶。犬儒是知善而不善善,知恶而不恶恶。有些犬儒还走得更远。他们不但不反对恶,他们还要迎合恶,只要恶有权有势。他们变得很势利。其实犬儒本来未必全是势利,但是既然他抹杀了善恶是非,结果到头来只剩下了势利。有的犬儒富于进攻性。他们不只放弃理想,还要反过来嘲笑理想。说来也是,给别人奋斗泼冷水的人,往往不是从没奋斗过的人,而是那些自己也曾奋斗过、但遭受挫败后放弃了奋斗的人。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自己不再奋斗了,看见别人还在奋斗就去嘲笑。这多半是以攻为守,嘲笑别人的奋斗是为了辩护自己的不奋斗。犬儒的嘲笑也有他自己的逻辑。犬儒既然不承认理想只承认现实,他就会
把别人不顾在现实中碰壁而执意追求理想视为“傻冒”。尤其是在现今的中国:过去,共产党实行“全面专政”,“三面架机枪,只准走一方”,给个人留下的出路太窄;如今却是“一面架机枪,可以走三方”,只要不挑战政治上的专制权力,干什幺都行。你偏偏要朝枪口上撞,不是“傻冒”是什幺?人生苦短,大家都受了半辈子穷,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大发其财的机会,为什幺非要争什幺自由民主不可呢?

11、玩主式的犬儒主义

密尔说专制使人冷嘲,鲁迅说,在中国,专制使人麻木。冷嘲大概总比麻木好。可见我们也在进步。犬儒一词,许多人感到陌生,若说起“玩主”,大家就熟悉了。其实,玩主就是犬儒。

前些年,以王朔作品为代表的调侃文学风靡一时。我们知道,作家大于作品,作品大于观念,对作品的诠释又大于作品本身。这里,我们不讲王朔,也不讲王朔的作品,只集中讲王朔作品的走红这一社会文化现象。学者专家已经发表过许多意见,其中不乏破的之语。有学者指出,王朔作品在多年以前就已经出现,但是作为一种玩主思潮在北京走俏, 有特定的背景,实际上反映了九十年代初弥漫于整个社会上下的玩世不恭的虚无感。有人提到了“弥漫社会底层的无可奈何的失败主义情绪”。这就点到了六四。很明显,犬儒主义是在理想主义惨糟失败后发生的。玩世不恭的心态是在严肃的追求横糟蹂躏后发生的。巨大的精神压力会使人深感疲惫,摆脱疲惫的最简单的办法是扔掉精神再付之一笑。为什幺要“躲避崇高”、“渴望堕落”呢?

因为“只要你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看,就没有人把你当人看,你就痛快了,世上没有翻不过去的坎”(王朔小说语)。阿Q每遇挫败,要幺精神胜利,要幺自轻自贱,两法都有解脱之效。其实,不只是阿Q,就连一些执着的理想家在碰壁之后也常常要自嘲一番的,自嘲就是自疗。若置身于旁观者的地位,要嘲笑别人的碰壁就更容易。因为庄严与可笑本来就只有一步之差。


玩主多刺。但刺有两种,“蜜蜂的刺,一用即丧失它自己的生命;犬儒的刺,一用则苟延了他自己的生命”。因为犬儒之刺,读后“只使读者觉得一切世事,一无足取,也一无可为”(鲁迅语)。玩主的冷嘲热讽,是连澡盆带孩子。它使官方的说教显得可笑,同时也使严肃的抗争显得可笑。但是权势是不在乎你嘲笑的。这话看来费解:如果有了“笑骂由人笑骂”,这不是有了舆论监督了吗,怎幺还能“好官我自为之”呢?罗素说:“自由思想与强烈批评的时期容易发展为暴力时期。”这话也费解。其实两句话都涉及到一个同样的背景,那就是犬儒主义流行病。当权力遭到自由批评从而失去传统信仰的支持,如果它不是转化为基于新信仰的权力,就变成赤裸裸的暴力。暴力统治意味着民众在政治上的消极冷漠,意味着普遍的犬儒。在暴力统治下,即便有自由批评也不足以形成与论,即便有舆论也不足以形成政治力量。所以暴力不在乎有人批评,因为它本来就是强加于人而并不需要人们的认同。你骂你的,我干我的,你能奈我何?另一方面,澡盆经摔而孩子不经摔。犬儒嘲笑权势,于权势无甚大碍,犬儒嘲笑抗争,却对抗争有大伤害,因为抗争的力量端在于道义,端在于赢得人们的支持同情。

犬儒揭穿..的真面目,但那不等于犬儒要成心和..过不去,因为犬儒认为换上别人也不会有什幺差别。犬儒对民运同样不以为然。他认为民运无非是想取而代之。当..镇压民运时,犬儒的态度是:“都不是什幺好东西,我谁也不帮。”这其实是答非所问。因为我们并不是要求你反过来帮助民运镇压..。我们只要求你说个公道,谁也不准镇压谁。争自由争民主不是打天下坐天下,犬儒总是有意无意地把两者混为一谈。

12、避世型犬儒与愤世型犬儒

当今中国,还有两种犬儒主义,一是避世型,一是愤世型。

专制之下有避世心态实不为怪。所可怪者,是今天的避世者每每以自由派自居,甚而以自由主义相标榜。

九零年底,我写了一篇提为《自由主义思潮在中国之命运》的长文,其中论及伯林(Isaiah Berlin)提出的消极自由与积极自由两种概念,后来有位美国朋友试图把他译成英文。我读英文译稿,发现译者――看来他不熟悉伯林的哲学――把消极自由(negative liberty)和积极自由(positive liberty)译回英文时,译成了passive liberty和active liberty。这一误译使我想到,也许,把negative liberty和positive liberty译成否定性自由与肯定性自由更为妥当,因为“消极”一词容易使人联想到“被动”的意思上去。近几年来,国内学人也对两种自由概念发生了兴趣。果然有一些人望文生意,把消极自由当成了躲避现实的同义词(这是否与道家传统有关?)。以前读毛泽东的《反对自由主义》,见他把什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知不对,少说为佳,明哲保身,但求无过”都当成了自由主义,只觉得荒唐可笑,殊不知还真有人去认同这种毛氏的“自由主义”。譬如,有人主张“撤离广场,退回书斋”,有人要求“历史的缺席权”;不少人对现在流行的政治冷感大加称赞,主动提倡老百姓“莫谈国事”;有人说,既然自由主义认为管得罪少的政府就是最好的政府,那幺,人民最不关心的政治就是最好的政治。上述种种观点都出自所谓自由派知识分子之口,都冠以自由主义之称。这哪里是自由主义?这是遁世主义,是犬儒主义。

愤世型犬儒看上去不象犬儒。愤世嫉俗者是孤高自傲的理想主义者,他们自己坚持理想,只是觉得世人都太俗太劣,要和世人打交道获得胜利,你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就是说,愤世嫉俗者认为,要使理想的目的取得成功,你不得不采取很多不理想的手段,这就有可能滑向犬儒了。譬如,理想主义者鲁迅讲过:“前年,我作了一篇短文,主张落水狗还是非打不可,就有老实人以为苛酷,太欠大度和宽容;况且我以此施之人,人又以报诸我,报施将永无了解的时候。但是,外国我不知,在中国,历来的胜利者,有谁不苛酷的呢。取近例,则如清初的几个皇帝,民国二年后的袁世凯,对于异己者何尝不赶尽杀绝。只是他嘴上却说着什幺大度和宽容,还有什幺慈悲和仁厚;也并不象列宁似的简单明了,列宁究竟是俄国人,怎幺想便怎幺说,比我们中国人直爽的多了。但便是在中国,在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凡有大度,宽容,慈悲,仁厚等等美名,也大抵是名实并用者失败,只用其名者成功的。然而竟瞒过了一大群傻子,还会相信他。”

从这段话,我们多少可以看出鲁迅在晚年为什幺会同情..党,可以看
出毛泽东为什幺会把鲁迅谬比知音。我们还可以看出鲁迅的某些观点(如“痛打落水狗”的观点)为什幺会在文革中被利用滥用,起到很恶劣的效果。这就是鲁迅思想中暗含的犬儒主义。这种犬儒主义不相信宽容仁慈一类政治美德,准确地说,那是由于痛感到宽容仁慈一类美德在现实政治中是那样的无能、无力,故而在愤激之下将之抛弃,走向犬儒。

这又涉及到信仰的问题。信仰还有一层意思。当我说我相信理性时,那不仅意味着我自己有理性,我自己要遵循理性行事,那还意味着我相信别人也有理性,别人也会遵循理性,那还意味着,我认为合理的别人也会认为合理,这就叫“人同此心,事同此理”。....中,挡军车的市民们何尝不
知道肉体抵不过枪炮,他们无非是相信解放军也是人,也有良心也明事理而已。所谓..事件摧毁了人们对理性的信仰,那首先是让许多善良者失去了对他人的信任,进而是让一些坚持抗争者失去了对一般民众的信仰。由此产生了对理性抗争方式的怀疑。于是,有人重新提出了暴力抗争的主张。当然,以暴抗暴未必总是导致以暴易暴,正如暴力主张未必就是犬儒主义。不过,在这两者之间确实可能有着某种关联。如第4节所讲,革命者决心诉诸暴力,那不仅表明他们对统治者不抱幻想,同时也表明他们对人民深感失望。这就很难和他们声称的民主理想相一致。这里就暗含着犬儒主义的因子。

13、理论的犬儒化


(删上千字)
14、关于假装服从的政治游戏

据说,近几年知识界有人提出一个口号,叫“背对当局”(这使我想起七十年代初期成都人流行的一句话:“理他算输”)。这当然是号召人们抵制专制政权,不过是用消极的方法抵制。应该承认,今日..专制统治已较先前大为松懈。政府表面上号令天下,什幺都管,但事实上,下面的人却往往另搞一套,遇到红灯绕着走,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下面只要不公开挑战,政府也就眼睁眼闭。这就造成了所谓“..党在装模作样的统治,老百姓在装模作样的服从”这一状态。于是有人提出,既然向专制当局正面抗争会招致镇压,为什幺非要正面抗争不可呢?表面上敷衍它,实际上不理它,难道不更明智吗?有人甚至宣称,今日中国,由于有越来越多的人采取了这种态度,..专制实际上已经徒留躯壳,逐渐消解于无形了。相比之下,自由派知识分子的不懈呼喊,..人士的艰苦抗争,反而没起到多少实际的作用。

这种观点带有明显的犬儒味。它试图让我们相信不争就是争,而且还胜过争。看来论者有所不知,在历史上,象这种“装模作样的统治-服从”的格局其实是中国专制统治的常态。正如白鲁洵(Lucian W.Pye)指出的那样:“中国统一性的秘密在于朝野双方共同装模作样,这就掩盖了双方的实力与局限。不论是在帝国时代还是在共产党时代,中国的政府一直做出享有全权的外观,但在实际上,政府贯彻落实政策的权力始终是相当有限的。与此同时,中国的社会则自行其是,几乎不向政府提什幺要求,从而维持政府享有全权的假象。这样,统治者和被统治者都倾向于保持一定的距离,装出和谐共处的模样。”简而言之,中国专制政治的特点本来就是“政府在装模作样的统治,老百姓在装模作样的服从”。

(删上千字)15、犬儒式的自欺欺人

(删上千字)16、克服犬儒,战胜专制

如前所言,在..专制统治的末期,协同这种统治的心态只剩下犬儒主
义,因此,只有克服了犬儒主义,我们才能战胜专制。众所周知,顺民与暴民本是同一枚钱币的两面。因此,只有克服了犬儒主义,我们也才能保证平稳的制度转型。

犬儒病是心理病。指出它的病症,分析它的成因,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对它的治疗。犬儒常常不肯承认自己是犬儒。他们每每要编造出各种似是而非的理论或说词,把犬儒心态予以掩饰,予以合理化。这使得治疗犬儒病变得很复杂,但也因此而成为可能。正因为大多数犬儒都不能心安理得地当犬儒,所以,指出他们害了犬儒病就可能会激励起他们去克服它。

此外,分析犬儒病的成因也很重要。一般人总是由于理想在现实中碰壁才对理想失去信心的,这就要求我们对理想碰壁的原因作出令人信服的解释。注意:在这里,我们一定要排除那些貌似深刻实则空洞的解释。例如把八九民运的失败归因于中国人的整体的劣根性,归因于共产党本质的邪恶性,或者是归因于我们的传统、我们的祖先的劣根性。既然这类劣根性按定义就是极难改变的,起码是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极难改变的,那岂不意味着中国民运至少是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几乎不可能取得成功吗?除非我们让人们相信,民运的失败不是注定的,相关因素的变化消长是可以较快就得到改进的,否则我们如何能让人们恢复信心?六四后不久便有人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说这话的人忘记了,中共政权自四九年来所遇到的最大的一次危机,恰恰就是让秀才们给促成的。问题不在于是否一定会由知识分子充当变革的主角,问题在于能否以理性、以理念作主导,问题在于是否还对理性有信心。

犬儒由于自己无信仰,也常常怀疑别人有信仰。一个自愿为信仰献身的人,其本身的存在就证明了信仰的真实。这就是说,榜样具有治疗犬儒病的功效。

不过,有些犬儒病入膏肓,一般的治法恐难奏效。他们不相信能治疗,
所以拒绝接受治疗。他们不相信讲道理,所以你讲的道理他们听都不听。榜样对他们也无疗效。他们正是因为看到理想主义者没有好下场才变成犬儒的,所以,那些为了理想受苦受难的榜样很可能只会成为他们犬儒主义的证明:“你看,他倒霉了吧。”这就需要另一味药――成功。应该看到,现今犬儒病的流行,正是先前失败留下的苦果,是巨大创痛的滞后反应。理想主义者不能一味地愤世嫉俗,怨天尤人。我们必须力争在现实中赢得成功,从微小的成功开始,并不断的积累成功,然后以我们的成功去治愈他人的犬儒,然后再以更大的实力去赢得更大的成功。

再有就是时间。不错,时间会导致遗忘,遗忘当年的痛苦,但同时也遗忘当年的恐惧。人心有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它不会长久的沉沦。更不必说还有新陈代谢,专制对人心的扭曲是后天的,它并不能遗传;灵魂的自由却是先天的,每一次新生就是一个开端,就是一种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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