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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天堂母亲的一封信
母亲：您好。
还是20多年前给您写过信，那是我在千里之外的兵营。后来，电话代替了写信，那是我进了城，您仍在乡下。每年团聚的那几天夜晚，儿女们总是围坐在您的床前，家长里短，有时至五更鸡鸣。然而，两个多月来，这样的相处和交流再也无法重现了。在失去您的伤痛中，即将迎来您76岁生日（9月13日）。此时，与您不仅相距百里之外，而且阴阳两隔。一时不知家乡有何风俗，我们该为您做点什么。于是，我想到了给您写信。
其实，在您刚离开我们的那一个个夜晚，我常含着泪水，独自坐在电脑前，为您连续敲打出20篇文字。您的名字您的离世以及您的往事，已经不只是我们家族和一个湾子的事了。它通过我在新浪和凤凰等网站的博客（长江短笛），让至少数万人知道了您的人生和辞世，您的平凡和不易。很多人通过这些文字认识到您的善良、能干与坚强，羡慕我们有您这样一位好母亲。很多朋友当我说同一句话：“你的文章告诉我们，一定要对自己的母亲好。”
您生前肯定没想到，作为农村妇女，您也有“知名”的这一天。有朋友不理解我长时间陷于伤痛的思念文字之中，我当您说说我的心思：写您，是为了还儿欠您生前的债，是补偿您的养育之恩。您活着时，喜欢写字的我，没有为您专门写过一篇文字。如今写您，是想以自己的方式留住您。有记录您的文字在，就意味着您仍然活在我们的生活里。
母亲，这些文稿，在“五七”那天，我已经烧在您的坟头了。您在那边一定还善结人缘的，身边会有识文断字的人读给您听。但我觉得，那些文章中还没有一篇能够准确完整地写出我们心目中的母亲。我一直想用最简单的几个字概括您的一生，虽然心里渐渐有谱，就是没有轻易动笔。如一个作家不敢对一个大事件轻易染指一样。趁今天一定要给您写信的冲动，我想我必须试试。
愁。这是伴随您在这个家庭56年的第一字。家庭的压力和生活的艰难，落在您肩上总是最沉重的。您曾经愁了上顿愁下顿，愁了地里的庄稼又愁游子们的安康，愁儿女成了家又愁孙辈长大。岁月的风霜早遮盖了您的笑颜，年轮印记的皱纹无情地爬上了您的脸颊。记得我幼小时，你总是说自己“心痛”，后来我才懂得，那其实是您呕心沥血的“愁”。
扛。因为父亲老实本分，除了重体力活他力所能及，家里大小事都是您扛。一大家家业从无到有，您扛；复杂的亲戚邻里关系打理，您扛；困难的日子给全家温饱，供五个子女上学，您扛；您重病缠身了，还想自己扛。那些年，总有当家女人无力苦撑生活而自尽，您却硬是没有弯腰。您残了手指、折了胳膊、损了腰脊椎，却始终没有倒下。
忍。为了儿女，没吃的，您忍受饥饿；没穿的，您忍受寒冷。贫困与劳累对您来说已不算什么，反而逼您逐渐强大。您忍了父亲的掘犟，儿孙们年少时的不懂事。贫穷时，您要忍受歧视；日子好过了，您要忍受妒忌。为了家庭和睦，您的肚子里宁可消化石头和刀子，也不抱怨谁。现在想来，要了您命的一身病，都是您忍出来的。
愁，代表母亲当家理事的智慧；扛，标志母亲顶天立地的力量；忍，凝结母亲一生向善的品格。这几个字，都是您过世后，儿女媳妇们在追思中凑出来的。您活着时，我们没曾真切体味出。正如到过宇宙的人说，离开了地球，才感觉地球家园多么美好，才生无限眷念之情。我似乎懂了为何总是由后人费尽心思对前世去考古。我仿佛明白，“因为有死亡，才显生命的价值。”我说过，在您生前，我们缺少对您一次郑重的褒奖。您走后，才感觉您是儿女生命中的奇迹，是我们全家的骄傲。这，也是我给您写信的一个重要动机。
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您曾说，不要我们兄妹对您那么好，要不然，您怎会舍得丢下我们。您说这话，让我们多么惭愧。我们要是照顾好了您，没有疏忽，您怎会一下子病得这样重，以至于无法挽回。我们追悔莫及，怎么对您好也换不回您的健康和生命。反而是您的坚强给了我们8个月的机会，才让我们忏悔之情稍有稀释。二弟当时说过，不喜欢听您当别人说儿女孝顺，现实和结果让我们领当不起这两个字。我也想说，自从我懂事成家后，您从来没有责怪我这个长子一声，哪怕是在我对您不冷静的时候，您也没有半句怨言。您走后，反而给亲人托梦，说是花了我们好多好多的钱。您还在替我们着想，您还放不下我们。
母亲，如果您知道我们仍然没有走出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之痛，您一定会不高兴。也有朋友劝我，要尽管从怀念的悲伤走向怀念的温暖。其实，您几十年的养育足够让我们成熟，您的离去带给我们的悲伤是必然的，您留给我们的温暖将是永恒的。您的儿女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孩。三十多年前，那场大病如果您真的走了，我们必定陷于苦难深渊。现在，我们都已成家立业，您用母爱给我们织成了坚强的翅膀，您的执着和坚韧为我们做出了榜样，时间会让我们慢慢告别悲伤，我们几兄妹会好好生活，共同照顾好老父亲，养育好您的孙辈们，不辜负您的期待。
母亲，邻居那位年长于您的痴呆老太，她的大儿子原来是我们当地的一位作家，最近专门为您写了文章，述说了对您的许多珍贵的记忆，准备在当地文学刊物上发表。您生前关照过他的母亲，他特别感激您。虽然这事您不曾跟我们说过，现在我们每次回去，都会去看望那位老人。为了继承您为人处事的家风，在送您上路的那天，我们兄妹把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全接来聚了一餐，没要人家一份钱的礼金。老父亲说：“你们这样做得好，你母亲一定会满意的。”现在，我们每次回去看望父亲后离开村头时，总不忘停下车来，跟那儿聚集的老人们打声招呼。因为，我们永远记得，您活着最后一次躺在车上离开村头，村里几乎所有的老人都来到您的面前，大家含泪相送，盼望您下次能够健康地回来。一张张面额不大的钞票，一枚枚刚出鸡窝的鸡蛋，饱含着对您的褒奖与不舍。现在，当我们的车停下，仍然有人送上鸡蛋，也有人拧出蔬菜，一如您还活着一样，让我们仍然沐浴着您的福荫。
母亲，我曾经羡慕过，有些人不是有个有文化的父亲，就是有个有文化的母亲。现在，也有人误以为我出生书香门第。但我总是说，我的父母都是文盲。正是一个没有文化的母亲，她的教养造就了渴求文化的我。我还想说，貌似有文化的我，远远比不上我那不识字的母亲。所以，在送您让路的那天，我说了这样一段话：“我们的金钱，比不上母亲的贫穷；我们的财产，比不上母亲的品格；我们的聪明，比不上母亲的智慧；我们的地位，比不上母亲的一介平民；我们的作为，比不上母亲的吃苦能干。母亲是儿女心中的太阳，是我们生活的信仰，是儿女心灵的故乡，是我们倦航的归港。”事后，有亲友说我说得好。我多么希望您在天之灵，能够感应我们对您迟到的颂扬。母亲，那天你听到了吗？
秋天来了，要是母亲还活着，少不了要叮嘱远方的儿孙们添衣裳，您可能正在田里采摘棉花，为我们添置冬天御寒的棉絮，盼我们回家将一袋袋蔬菜拉到城里来。这样的温暖和关爱，此生注定不敢再奢望了。只希望您保重好自己，活着的时候太累太苦，升天了您就好好照顾自己吧。
亲爱的母亲，我始终相信，您人虽走了，但您的灵魂仍在护佑着我们。那飘动的白云是您的身影，那扑面的风儿是您的抚慰。我们睁开眼，您就在面前。我们抬起头，看见您的容颜。我们托日月为您照亮，请星星给您做伴，雨露让您解渴，蓝天做您衣衫。儿子此生再没有机会为您祝寿了，惟有家书一封，遥祝母亲大人幸福平安！如果您感应到了儿的心声，就给儿我托个梦吧，我的妈妈。
慈祥的母亲，您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您的长子：易国祥
2012.9.12——晚上
这封写给母亲的信，是在老人家离开我们后，她的第一个诞生日前夜写的。次日，也就是9月13日，我将它投寄《光明日报》“至孝至亲”书信征文大赛组委会。昨天，《光明日报》及光明网发布结果，近百篇获奖文章，没有我的名字。
不免失落的我，很想看看那些获奖文章，特别是与我同一题材的文章，究竟优秀在哪儿，这将是我审视自己文章的一次极好的机会。可惜报纸网络还没有挂出来。
文章虽然没有获奖，但依稀记得，我含泪写下的这封信，是当时为止，我要对母亲述说的，最全面的一席话。以我们母子的感情，想必老人家在天之灵已经感应到了。
写下这封信，我还得感谢《光明日报》，是该报开展的征文活动，激发出了我当时的心灵之语。今天是12月5日，刚好母亲辞世5个月。特将它发表出来，祭奠我亲爱的母亲。
呈：思念母亲系列文章：
牵挂（歌词）
悲伤悄然变成了温暖的回忆
登高远望天堂的妈妈
明月千里寄相思
用哲学观照死亡人生将会怎样？
我是母亲用生命书写的历史
一种力量阻断我寄情九寨山水
母亲为何让一个邻里大哥如此怀念？
欲“跪”无膝下欲“歌”无闻者
母亲和村里的媳妇们
母亲失落了自己的名字
母亲和妻子有何不同？
母亲躺在我的臂弯里
母亲的眼神
亡母升天那一刻
莫让陋俗污染了悲伤
母亲的遗像
我信母亲容我“低调”
大热天里“五更寒”
为母亲“丁忧”之忧
昨晚梦见母亲
母亲没有遗言
母亲回家
在母亲追思仪式上的致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