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贵阳城东文昌阁
贵阳城东如烟往事（下）
——回忆贵阳老街道
刘 渝 棠
大约十年前，有一房开商征得弯弓街东段的一块地皮，打算修建高层住宅楼，后可能政府考虑大觉精舍和文昌阁近在咫尺，进行了干预。房开商于是把已修建了八层的房屋改成不伦不类的中式楼房，象个穿西装的汉子却戴了顶斗笠，看了真令人哭笑不得，至今仍空在那里。弯弓街的西边路口，被房开商居然安起了两扇大门，这大门一关竟关了近十年，最近把大门打开，这儿却成了简陋的停车场。弯弓街越来越破败，真不知将作何打算？
大觉精舍大门正对的是文笔街，朝西走尽是下坡的碎石子路，街只有北侧有民居，南侧则是贵阳女中的校墙，在我印象中文笔街的住宅解放后几乎都是银行宿舍。下坡后的第一个深宅大院环境很好，植有花木，房子古色古香，人员也不复杂，有时从后院传出悠扬的京剧歌唱，贵阳市京剧团著名梅派青衣张佩箴的青少年时代与父母居住在此。往下也是一个深宅大院，一共有三进，人员比较繁杂一点。
再往下快到文笔街口处，便是贵阳有名的高家花园了。旧时代高家是贵阳三大家族之一，高家祖上于明末清初从江西经湖南迁到贵阳后，就住在现今乌当北衙村，世代为农。乾隆五十一年，27岁的高廷瑶（高家十一世祖）中了贵州乡试第一名——解元。原以为高家自此便能发迹，没想到高廷瑶后来仕途不顺，4次会试均不中。也许有德之家上天终会眷顾，嘉庆六年，高廷瑶42岁时，因助朝廷平息定番（今惠水）、广顺一带苗民起事，朝廷按“大挑”制度封赏他六品顶戴，他便出任安徽省庐州通判，以后又宦游广西、广东，官至广州知府，这时高家已是贵阳有名的大户人家。其实，在高廷瑶发迹之前，高家就祖辈屯田北衙，以农为本足有400余年，其间广置田土于定番、广顺，那时的高家已成为拥有大量田土的农业大户。高廷瑶起家后，更是购置田土不在话下，渐渐富甲一方。据高家后人估算，当时仅凭北衙十三寨的田土就能收租两千多担谷子，约合二三十万斤粮食。人们传诵的“高家的谷子”，便是高家因谷子富足而声名显赫。高家起家后便在文笔街买地建房，著名的高家花园从此出现在贵阳城中。据老人回忆，高家大宅前门面对文笔街，后门开向忠烈街，花园并不大，但也还是有一个不小的池塘，有几片地种着花和树，另外还有两间小楼，名叫“怡怡楼”和“楼外楼”，再有就是位于不远处电台街的书楼“怡庐”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面向文笔街的高家花园已经荒芜，野草弥漫，只中间一条石子路通向宅院。宅院内三面有房，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雕梁画栋的古屋，而是安装玻璃窗和西式门的极整洁舒适的住宅。
高家花园殊于贵阳其他花园之处，在于它不仅是封建地主的豪宅，而且还是中共地下党在贵阳活动的中心。上世纪三十年代，抗战在即，高家大少爷高言志参加了中共地下党。因高家花园有几间空房，平时无人进去，且有大地主花园身份的掩蔽，高言志便让中共贵阳地下党在这里从事活动，中共贵州地下工委第一次会议便是在此召开。在抗战烽火四起的年月，思想开明的高家人积极参与到救国的实际行动中。除高言志外，当时追随秦天真等革命志士，从事共产党在贵阳的地下活动的高家人还有好几个。高言善便是从事地下活动被国民党逮捕，贵阳解放前夕被枪杀在沙河桥；1950年被国民党残余势力杀害的高家烈士还有高昌谋。
以后的岁月，高家花园早已淹没在城市发展的洪流中。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原大宅门的位置修建了二座两层小楼，作为中共贵阳地下工委活动中心的纪念处。修的与原高家花园大相径庭，显得豪华而局促，不象豪门的居家之处，而是一座纪念馆。只能把它作为中共贵州省工委旧址，留存在贵阳的历史记忆中罢了。
以弯弓街和文笔街西出口为两端，与电台街平行的路叫文明路，当时俗称大坝子。街的西侧是民居，东侧的中段是贵阳女中的大门，街边尽是菜贩，女中大门的北边是一溜肉案桌，当时在这里买肉要起早且不说，还排起了弯曲的长龙。排队买肉往往是孩子的事，我们排了半天，还得央求屠夫尽量多割肥肉。拿回家后左邻右舍都要观赏一番，买得好时，大家直夸赞这肉是四指膘、五指膘，如果买的瘦肉较多则令人垂头丧气。物资困难时，与今天商品丰足的消费观念真是两重天啊。
贵阳女中被围在电台街、弯弓街、文笔街和文明路之中，这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学校。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女中学生文质彬彬，书声朗朗。学校搞活动文艺演出的“十大姐”、“采茶舞曲”、“荷花灯”、“王大妈要和平”等歌舞节目，被周围的居民津津乐道。“文革”风暴到来，政治薰陶得许多女学生面目全非，宁静的校园也成了派性斗争的战场。“文革”中期“411”派与“支红派”斗争很厉害，一次“411”派冲击贵阳女中，支红派的学生把大门紧闭，四周墙头站满了女学生，凶悍地与墙外的“411”派斗骂。看着年岁不大，面容娇美的女生唾沫横飞，叉腰舞棒的张狂样子，除引得周围居民围观，还乐得我们一群又一群少年跑过去又跑过来，象看一出难得的闹剧似的。唉，疯狂的政治斗争，不仅扭曲了人们的心灵，更加扭曲了人们的面目。
从电台街的南出口，下得十几级石阶，便是中山东路了。中山东路是由东向西下坡的一条贵阳主要街道，在电台街口与蔡家街口的中段北侧，有一座醒目的，与军阀柏辉章在遵义的豪宅（即遵义会议念址）相同风格的建筑，这座座北朝南的三层楼房是贵州军阀王家烈的宅第——虎峰别墅，又被称为“王家烈公馆”。虎峰别墅是王家烈在上世纪30年代担任贵州省主席兼第25军军长时修建的。楼房宏大气派，每层均有回廊，门窗都是西式的，虽然没有华丽的装饰雕刻，但以整体造型取胜，并且受到了许多欧洲罗马式建筑风格的影响。真不知民国时期在这儿发生了多少决定贵州命运的事情。上世纪五十年代这里是贵州省交通厅所在地，院内专门有花工培植花木，因此这里环境极为优雅。小学低年级时，我读的是位于护国路的贵州省交通厅子弟小学，同班有好几位同学便住在虎峰别墅后面靠北的宿舍中，因此，时常放学我会与他们来到虎峰别墅，在花园里戏耍后再穿越虎峰别墅后门的一条极为陡峭的石板斜坡由弯弓街回家。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贵州省交通厅搬迁到了延安西路，这里至此一直是贵州省交通勘察设计院。近年我退休后，由于喜爱京剧，时常到一些票友聚集处活动，会碰见一位年龄比我长的老者，他尚居住在虎峰别墅后的一处旧房中。一问，他原来是王家烈的公子，现拿着每月仅一千多元的社保，其子女也不过是芸芸众生。看着他消瘦的面容，再想着虎峰别墅的气派，脑子里不由得浮出“富不过三代”的老话来。
由虎峰别墅下行二、三十米，由护国路向南行又二、三十米处，在西边有一巷口即是白沙巷了。进入巷口向西行三、四十米处，有一高大院墙，院门上端镶嵌着“刘统之先生祠”六个大字，字体端庄，笔力遒劲，刻工精湛，上款为“庚申三月”，下署“南海康有为书”。我原的确不知刘统之为何人，问了许多人也无从晓得。现查史料才得知，刘统之名官礼，原住兴义下五屯，清末办团练起家，官至云南候补道，统领兴义滇黔靖边营。他的儿子则是声名显赫的曾任贵州都督兼省长的刘显世。1919年，刘显世凭着自己的权势，收购了原贵州财政厅长张协陆的豪宅，改作祭祀父亲刘统之的祠堂。以后政局多变，周西成任贵州省长后，这里改为贵州省教育厅。
1961年我考入贵阳二中后，在会文巷校本部读了初一，初二时便到位于白沙巷刘统之祠的贵阳二中分部读初中二年级。这里分前后两院，院落宽阔，均为青石板铺地。正房为五开间，两侧厢房为三开间，主体建筑为木结构。正中为过道，两边各有两个房间。周围墙体高大，屋顶盖小青瓦，雕檐镂窗，十分精致，且院中有花坛，植有桂花树。这真是贵阳幸存的一座旧式的豪宅大院，我为能在这儿读书欣喜万分。
那时均要到校进行晚自习，记得有一日晚自习时，大约已进入中秋，夜空朗朗，月亮的清辉洒入庭院之中，忽然一阵幽咽的箫声飘入教室之中。原来就静静的教室更是没有一丝声响，大家都停止了阅读和书写，侧耳聆听传来的“苏武牧羊”和“满江红”古曲乐韵。箫声极其悲凉，听得使人落泪。箫声止后，大家才似乎惊醒过来，出教室门一看，原来在桂花树下一男生握着一管箫，坐在石凳之上，他便是新学制二年级二班的班主席朱正琳。朱正琳真是一大才子，却命运坎坷。初中时他不仅门门功课极其优秀，且涉猎十分广泛，我们视为天书一页都看不懂的古希腊等哲学书籍，及其他中国古典著作和外国学术论著，他都读得津津有味且有所研究。他家居喷水池桥边一破败的木屋中，据说他父亲有“历史问题”，其兄长也身陷囹圄。尽管朱正琳学业极为优秀，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阶级斗争的洪流中，他失去了普通高中读书的机会，进入了位于龙洞堡的一所技工学校，但这仍阻止不了他对知识的渴求。文革中他因“盗取”被造反派抄家的一些艰涩难懂的哲学书籍及一些名著，以及组织“读书会”，被以“反动学生”的罪名逮捕入狱。在几年的铁窗之中，他仍孜孜以求，苦苦思索。幸遇粉碎“四人邦”后，他才出得牢笼，以全国第一名的成绩一举考取了北京大学一著名哲学教授的研究生。毕业后即任《中国法制报》编辑部主管，后又任中央电视台《读书》栏目主要撰稿人。以后他更是挣脱束缚，弃了公职，成为了一名活跃在学术界的著名自由撰人。其实，当年在刘统之祠求学的同学，而今出类拔萃的何止朱正琳一人呢？过去的学生思想尚且活跃，有理想有追求。再看看近二、三十年我国应试教育培养下的学生，所谓学习优秀者，大多是一些考试机器而已，我国的教育不改革真的不行。
我在刘统之祠的贵阳二中分部仅读了一年，初三即搬迁到了贵阳师范学院对面的教学楼，贵阳二中也更名为贵阳师范学院附属中学。以后刘统之祠成为了贵阳市文化局、卫生局的办公用房，再后来成为了“六·一”幼儿园至今。因长期公用，随时维修，刘镜之祠保护得较好，成为贵阳幸存的一所旧式大宅院。
贵阳的城东至今还荟萃着如此多的名胜旧迹，老的记忆尚且在这里还可追寻，实属极为难得。贵阳现在的确面貌一新，极具现代化，但中国的城市大多何其相似，其个性逐渐在丧失。因此，要在城区保存贵阳独特的风貌及历史，这城东的一角尚可肩负起这一重任。早就报载在城东这一片要修复老贵阳的旧貌，但迟迟不见动静，我期待着。
文笔街西口的高家花园大门（1988年重建的“贵州省地下工委纪念馆”）。
从门栅栏拍的高公馆内厅照片（这是民国时期贵阳“三大家族”中“高家的谷子”的那个高家）
高家花园（纪念馆）大门
文笔街南侧、高公馆对面：现在贵阳二中大门
高家花园（高公馆）门墙上的众多标志，注明了高家花园现在的身份。
文笔街往东方向。
文笔街东口，右（南）即电台街。
文笔街东口往左（北），即邬家巷，
邬家巷边小院，有点旧时代的痕迹。
邬家巷北口往左（西），是忠烈街。街左一侧围墙里面，是高家花园的后花园位置（50年代以前）。右是忠烈街小学（现在的幼儿师范）。
忠烈街西口往左（南），此段可达省府路口。
从图片左侧的小巷（忠烈街西口往右）向北，可达园通街。
昔日的小巷园通街，现在可以开行小车了。
堰塘街小巷可去喷水池。
堰塘街上原有唐家花园（即民国时期贵阳“三大家族”中“唐家的顶子”的那个唐家），现在的21中。
因此贵阳“高家的谷子、华家的银子、唐家的顶子”的三大家族的公馆，相隔不远。
50年代，幼年的笔者经常陪父亲由此往前（西），去民权路三伯家，父亲总是“醉意”醺然，蹒跚而归。。
省府北街，50年代初父母从高家花园迁出来，好像在这条街住过一段时间。那时笔者少不更事。
好像就住在这个院子里。
到了省府路。
这条路青石条铺路，好像30年代周西成时候就有的。
省府路东口，丁字型与文明路相交。
右（南）是文明路。
文明路口不远，又来到文笔街西口。我们走了一圈。
往省府路看去，有点繁华，是这个地段最宽的街道。
到了省府路，今天逛贵阳城东小街游，结束。笔者感慨系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