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舞倾城 梦幻西游之夜舞倾城

八十六、受封
  清湮鼓励的看我一眼,牵起我的手,便要往里走。

  我头一下子“嗡”的一声,清湮这是想干什么?再怎么感情深厚,牵着手给皇上看,总是不合礼数,更何况这殿内多的是文武百官,何苦自找些取笑?可无论我怎么挣扎,清湮仍是紧紧握着,不肯让我挣脱。

  进了殿,殿上安静无声,没有人说话,我垂着睑,却感到殿内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的聚在我身上,而其中一道,就正好来自大殿正中,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我。

  跟着清湮走到大殿中央,他松开我的手,跪地行礼,我也仿着他的样子,跪了下来。

  “臣风清湮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妾离刹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音刚落,就听玉阶之上传来一个乐呵呵的声音:“爱卿快快请起!”

  “谢皇上!”齐声说了,我随清湮站起来,仍安静的垂着睑,循礼不四下张望。

  接着,那个乐呵呵的声音继续道:“风爱卿,这便是你新婚的夫人么?”

  “回皇上,正是。”清湮语气平静,却也能隐隐听出掩不住的些许得意。

  殿上那人笑了笑:“抬起脸来,让朕看看!”

  我咬了咬下唇,抬起头来。殿上左右站满了身着官服的臣子们,或苍老或英俊的脸,却是一个赛着一个的风度翩翩,看着他们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我,我的神经却莫名的松弛下来,是啊,有什么好紧张的呢?于是我大胆的将目光转向那明黄的龙袍,炫目的皇冠,然后迎上他的眼睛,明显的看到皇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只见他微眯了眼,唇角一勾:“果然是美艳动人,用国色天香来形容也不为过。”

  我又伏下身去叩拜:“谢皇上夸赞。”

  “好!来人啊,宣旨。”他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就引得周遭好些人忙乎个不停。清湮也又跪了下来,然后有太监捧着圣旨,朗声念着,大意说些辅国将军风清湮之妻离刹,德容出众,特赐封为华绰夫人,章印绶佩,皆如其夫云云。我直挺挺的跪着,跪到膝盖发酸,那太监还在慢条斯理的念个不停:“……另赐琉璃合欢珮一对、鎏金镶翡翠珊瑚手镯一对、金花钏一对、点翠镶宝福禄簪一对、缠臂金一对……华绰夫人接旨谢恩!”

  真是好不容易念完了!我又磕头谢了恩,接过了圣旨。

  终于听到皇上说了“平身”。我忙不迭的站起来,将手中的圣旨交给一侧的宫女捧着,退到清湮身侧。

  “风爱卿,朕见华绰夫人颊上所绘颇为别致,不知有何用意。”

  “回皇上,这乃是她前日陪臣修习武功之时,不慎被臣剑气所伤划出的一道伤口,为免失礼,家婢便以此为掩,若是污了皇上的眼,还望皇上不要介意。”清湮一拱手,不卑不亢。

  我耻笑的白了他一眼,心里暗暗骂到,好不要脸的说词,编得有模有样,你还真好意思。

  他俏皮的冲我眨眨眼,那意思分明是说,我就这样说了,你能奈我几何?

  然而我们之间这眼神的交换却完全被皇上误解,只听他朗声大笑:“爱卿和华绰夫人果然是伉俪情深,不过你俩要眉目传情,还是回府上比较合适,但只怕你们不得不分离一段时间了,清湮,朕命你押送军粮前去边关,明日正午时分动身。”

  “臣遵旨。”

  “好了,今日无甚要事,退朝吧。”皇上挥了挥手,侧立一旁的太监立时尖着嗓子喊了起来,宫女们开道的开道,搀扶的搀扶,簇拥着皇上转身走了。

  直到皇上的背影完全看不见了,朝堂上的文武百官这才零零散散的往外走去。清湮仍是避也不避地拉了我的手,闲适的往外走,不停有人过来拱着手,说些祝贺的话。

  走着走着,突然脚前出现一片阴影,清湮也站定了脚步。我抬起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英挺的鼻梁,神采奕奕的薄唇,微蓝的眸子,额发里隐着两只小小的犄角。

  我勉强一笑:“龙琰,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他面无表情,眸子波澜不惊,看不出喜怒,冲清湮拱了拱手,眼睛却盯着我:“恭喜风将军和华绰夫人新婚大喜,龙某当日门内有事,不曾到现场祝贺,听闻皇上还赐了道‘凤求凰’,真是可惜啊,风将军不会介意吧?”

  他语带双关,任我再愚笨,也能听出其中的责备。我不安的垂了睫,不敢再看他。

  “龙兄这是说的哪里话,龙兄身为侍郎,每日要劳心之事不计其数,哪是我们这些粗人能够比的。龙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好了,风某明日就要出行,还得回府收拾打点,先行一步。”清湮毫不在意的打着哈哈,说完这些话,牵起我的手,快步离开。

八十七、承诺
  脚步移转才不过两步,便听身后传来龙琰不屑的嘲弄:“风将军既然讨得美娇娘,大可不必再如此拼命,不然,若是一个不小心出点意外,这伉俪情深,可就不一定再形容谁了。”

  清湮的手一紧,立刻就有怒气迸发出来,就像突然往微红的木炭炉中浇入一杯酒,火苗伴着嘶嘶声一窜老高。

  我死死抱住他的胳膊,用身子挡着,不让他转身。

  “清湮,清湮,我求你,不要”我摇着头,小声苦苦的哀求,已经有泪水在眼眶里转个不停。

  清湮紧紧盯着我,瞳光似渔网般铺天盖地撒下来,欲言又止间漫出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深沉,似怜惜又似无奈。少顷,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头去:“有劳中书侍郎关心,你的话,风某记下了。”

  说完,再无停留,急急带着我向玄武门走去。

  回行的马车上,清湮见我惨白着脸无精打采,凑着坐过来揽住我的肩:“怎么了?还是在为龙琰话闷闷不乐?”

  我极慢的摇了摇头,将视线投向窗外,一时竟忘了身在何处。一切是那么有条不紊,人群车马熙熙攘攘川流不息,仿佛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全是一般无二的光景。

  “好他个龙琰!他是文我是武,朝堂之上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居然如此出言侮辱,今天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与他一般见识,若是今后还是这样尖酸刻薄,我风清湮定不会轻易罢手。”

  清湮气呼呼的话语拉回我的神志,我惨然一笑:“这又是何必,你俩同朝为官时日也不算短,龙琰为人怎么样,你应该也很明白。他今天这样,无非是对我不满,要知道当年我和昱天的婚礼,地府和龙宫上上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又是昱天的师兄,为昱天打抱不平也在情理之中,清湮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若是他今日衷心祝福反倒不正常。龙琰他认为我不忠不贞也好,见异思迁也罢,终归是他自己的想法,你就是再不轻易罢手,他已经这么想了,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别说了,”他一把把我搂进怀中,像安抚一个孩子般轻抚着我的背,“别说了,离刹,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你心底只爱龙昱天,你对我的好,不过是出于你人性本身的温暖,只是这份温暖我太贪恋了,所以才无论如何没法放手。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只想着自己,完全忽略了你的感受。”

  出于人性本身的温暖么?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形容我。我静静听着,不作声,因为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真如清湮所说,我对他,只是关心么?似乎不是,不然为什么能够接受他与自己从此亲密无间?可是我对他,似乎又与对昱天的感情不尽相同,不然怎么心底总有一些片断时时刻刻挥之不去?

  “离刹,你不要这样,”他停止了轻抚,顿了顿,再出声,已经能够听出浓浓的哽咽,“你越是这么平静,我就越是心疼。”

  “清湮,我没事,我很好,真的,”微微有些慌神,连忙开口,“别人怎么想,就由着他们怎么想吧,我们管不了那许多,也实在没有必要去管。至于现在,就像你说的,我已经是你风清湮的娘子了,这也许,就是天意。”

  “天意么……”他的头抵着我的,喃喃念着。

  “对了,我忘了,清湮是不信天意的,清湮你就当我顽冥不化吧。”我抬手顺了顺他的头发,尽量将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我不管是不是天意,我只是希望,等到我步履蹒跚的时候,你还能让我这样牵着你的手,哪怕只在后花园里磕磕绊绊的走走,我也甘之如饴。”他坐正了身子,满眼憧憬的盯住我的眼睛,“离刹,你能够答应我吗?”

  “好,我答应。”我郑重地点头,主动握住他的手。

  一抹笑,在他的黑眸中定格,居然,是那么的璀璨诱惑。
八十八、遗憾
  清湮这一走又是小半个月,本来我是想跟着同去的,无奈清湮说出公差还没有携带内眷的先例,不管我怎样软磨硬泡都不肯松口。好在每过个三五天就会有飞鸽传书报平安,讲些一路上的行程琐碎。

  府内的生活平静如水,偶尔和墨桑去城内逛逛,除去华服,素面朝天,舍去马车,就这么简单利索的在明媚的阳光下闲散的走走,听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手不时碰上腰间的贵霜之牙,如果不是身旁有个墨桑亦步亦趋的跟着,我几乎又要把自己当成是那个没心没肺只知任性傻笑的魔族女子,捧一把会鸣的胭脂溺在众人的关爱中不知好歹,踏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江湖里辗转沉浮。

  呵,那些过往,究竟离我有多远了呢?远到现在,我已经成了一个终日被包裹在华美宽大的各式袍子里的一个水晶娃娃,美艳且精致,平和又哀伤,就连便服出个门都还得偷偷摸摸等待机会。

  墨桑说,将军夫人就得有个将军夫人的样子,更何况又被皇上亲自赐了封号,成日的再这么迷迷糊糊,岂不是自毁形象?

  于是我恪守规矩,笑不露齿,彳亍而行,对府上每一个人都彬彬有礼,做每一件事都再三思虑。于是墨桑满意地笑,说我一举手一投足越来越风度绰绰,已足以成为他人仰慕的楷模榜样。只是她哪里知道,笑不露齿是因为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我开怀得露出八颗牙齿或者更多,彳亍而行是因为我被层层包裹压根儿也走不快,她所满意的,不过是我歪打正着。

  只是有一些事情,还是不得不应酬处理。就像,右丞相小孙子的抓周礼。

  请柬送来的时候,我着实很是踌躇了一番,去吧,那宾客满堂的场面我确实发怵,不去吧,偏清湮不在长安,只送份贺礼未免怠慢。我还在这厢犹豫,墨桑和谨伯却已开始准备礼单及我那晚的装束,似乎完全不必商量,我必去无疑。

  任命的携了贺礼丫鬟前去,对着一个又一个的根本不认识贵妇假笑周旋,还免不了的又是被龙琰好一顿讥讽。受了讥讽还不能扬长而去,只能硬着头皮待到最后,还得绷紧了神经处处闪躲着龙琰,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你愿讽便讽,愿嘲便嘲,我自躲得远远的,难不成,堂堂的中书侍郎还真能就为了讽刺我而步步跟着?

  虽然难免有一些小小的不快,我在回府之后,却忍不住一遍一遍回味着当天的情景。

  一个小小的白嫩嫩的身子,淌着口水咯咯笑着,穿着绣满牡丹和各式福字的大红锦袍,腰间系着象征长寿的缨络佩饰,在一张摆满了文房四宝、刀剑弓箭、官帽书册、胭脂水粉……的长桌上,自顾自的爬阿爬阿。好奇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着,嘴里不停咿咿呀呀的念叨着听不明白的话,胖胖的小手四下里扑打。那么可爱的样子,直让我不自觉时时浮起微笑。

  有这么一个小东西在怀中不停扭动,会不会很开心?有这么一个小东西急急的挥着小手咿咿呀呀的追着你,是不是就算听不懂也会感觉很温馨?有这么一个小东西突然冲你绽出纯净无邪的笑,又会不会喜极而泣?

  孩子,孩子,我听见我自己心底几近疯狂的呐喊,我也想要个有个孩子。

  其实以前和昱天在一起的时候,每每看见有年轻的夫妇在市集上牵着孩子的小手买一支糖葫芦,我就羡慕得不能言语。一个小小的身躯,从我体内降生,却长得与昱天一样的蓝眸,那该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无奈龙族之人本身体温极低,本就不易拥有子嗣,再加上龙宫和地府所修习的心法同属阴性,于是和昱天有个孩子,就成了全然不可强求之事,再到后来,干脆成了笼罩在我心头从不曾说出口的遗憾。

  突然很难过,又突然很期待,如果我不能有昱天的孩子,那清湮,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属于我离刹的孩子。
八十九、回归
  左盼右盼,终于是盼来了清湮回程的消息。两日,还有两日。

  四百里加急的口信,让整个将军府振奋了起来,厨房开始四处采购新鲜的食材,武场被刷洗的干干净净,书房也已经又点起了薰香,就连马厩也都厚厚的垛上了干燥的草。真是万事妥当,只欠一人。

  他们忙碌,我自然不好意思太过清闲,到了清湮回来的那一天,我起了个大早拉了墨桑也满府里转悠,只是无论我去哪里,都会被人委婉的轰出来。去厨房吧,怕灶火无情;去武场吧,怕刀剑无眼;去马厩吧,怕我禁受不起马匹的气味;书房倒是没人阻我,但早已是整整齐齐温馨暖和,实在无从插手,最后只能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坐在后花园里看鱼。

  “哈,少夫人,你很想清湮少爷吧,少爷是朝廷命官嘛,又是武将,半月半月的出行在外是很正常的事情,第一次你就这个样子,以后可要怎么适应?”墨桑嘻嘻一笑,一边递着喂鱼的饵料,一边调侃。

  “好你个死丫头,果然是很清闲,都有空来取笑我了!就不怕我撕了你的嘴?”我故意做出咬牙切齿的样子,伸出手作势要捏她的嘴。

  她满不在乎的一偏头,躲过了我的手:“墨桑可没有说错,想就想嘛,要不然今天起这么大早干什么?心里期待就承认嘛,又没人会笑你,清湮少爷是你夫君嘛,想想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墨桑,你再说半句,我明天就找个媒婆来,把你嫁出去。”我无可奈何的瞪她一眼,愤愤地收回手。

  “不说了不说了,”她吐吐舌头,抬眼张望了一下,突然欢呼道,“少爷回来了!”

  “哪里?”我蔌的站起身,顺着墨桑的视线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转头,皮笑肉不笑的冲墨桑嘿嘿一声:“你耍我?”

  “没有啊,是回来了,那是暗影的马鞍,拆下来拿去清洗的,绝对不会错的,少爷回来了。”墨桑急急否认,伸手指着一个抱着一堆东西匆匆的背影,脸上是笃定得不能再笃定的神情。

  “那还等什么,快随我去前厅。”

  我四下里胡乱地拍了拍,抓起裙脚,刚要迈步,抬脸却看见墨桑一脸的揶揄,眨眨眼,极小声的嘟囔:“还说不想?”

  我眯起眼,送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无辜却满是警告:“墨桑?你说什么?大声点,我没听见……”

  “呃……没什么没什么,少夫人,我是说……赶快走吧,咱们快走吧,快去前厅。”聪明如她,怎会听不出我语中的威胁?不再言语,跟在我身后,却还是不停传来低笑。

  待我和她走到正厅,哪里有清湮的影子!别说人了,就连一丝他回来的痕迹都找不出来。正忙着在厅内打扫的几个小丫鬟,见我过来,恭敬了行了礼,又各干各的事情去了,剩下我和墨桑站在厅中央,纳闷的大眼瞪小眼。

  看错了?一定是你看错了!我瞪着墨桑,眼神传达着我的想法。

  难道是我看错了吗?不大可能啊!墨桑也睁大了眼睛看我,眼神清清楚楚地撒出一片委屈。

  正在我眼睛瞪得生疼的时候,谨伯从门外走了进来。

  “少夫人……”

  “谨伯……”

  他一拱手,几乎和我同时出了声。

  “谨伯,墨桑刚才说,看见暗影的马鞍了,那么清湮是回来了吗?”趁他停当的空儿,我赶紧的问道。

  “没错,清湮少爷是回来了,可是没有进门就接着进宫了,说是路上接到了皇上的传昭,让他一回长安就马上进宫,所以清湮少爷他只回来换了匹马,并没有多作停顿。”

  进宫?刚回来就又进宫?我微微有点失望,心底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清湮他每次回长安都是接着就被传进宫吗?”

  “倒也不全是,通常还是会先回府休息到第二天才上朝面圣的,但若是皇上忽然有急事,那就不好说了。少夫人大可不必如此担心,不过是再等上个把时辰,少爷就回来了。”

  “哦,好……”我讷讷地应了一声,就又转回了内庭,急事?自从凤歌和了亲,这些许月来,外和内安,国泰民欢一片祥和,这突然的会是什么急事?
九十、圣怒
  “少夫人……少夫人……快……快……”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不用看也知道是墨桑,整个府里能这么坦然得如此没大没小的,也只有她了。

  “清湮回来了?”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我连忙站起来,向门口迎去。午时都过去将近一半了,厨房早就备好了一桌子饭菜,清湮也是时候回来了。

  “不是,是刘副将来了,在前厅,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墨桑还在拍着胸口就又跟着我往前厅走。

  “刘副将?就是那个主要维护长安秩序的刘副将?他来做什么?”有些奇怪,论起来,这个刘副将职位卑微,手下能管上几个侍卫,驻守长安城,繁华热闹倒是也看了个遍,比起建业那种小地方的县令,还是要幸运得多,但也是绝然进不去皇宫的,与清湮的品级,就更加不能相提并论了。

  “不是,是少爷的副将,正好也姓刘,为的什么事我就不清楚了。他只说事情很重要,务必要当面告诉少夫人你。”

  听了这句话,心里不免有些忐忑,我加紧了脚步,近乎一溜小跑。

  “卑职见过华绰夫人。”我刚迈入前厅,就见一个身着官甲的人躬身行礼。

  “刘副将不必多礼,听说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不知道是什么呢?”示意他坐下,又吩咐了上茶,然后我坐在他正当面,认真地等他往下说。

  “我来是告诉夫人,风将军被人参奏,皇上大怒,已经将风将军送到御史台了。”

  “什么!”我腾一下子站起,心跳仿佛停滞了那么一下,一种高得不正常的声音立刻就从我喉中溢出,“怎么会这样?!清湮他不是刚和你们一起从关外回来吗?”

  “没错,但是夫人有所不知,此次押运军粮的途中,出了一个小意外,丢失了三十石粮草,本来并不算什么大事,但不知是谁在皇上那里参了将军一本,说此事不是意外,是将军与叛党有勾结,丢失粮草是蓄谋已久之事。”

  我无措的看看墨桑,又看看谨伯,却见他们也失了一贯的泰然,惊慌了神色,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办?怎么办?我脑中乱成了一团麻,墨桑几乎带了哭腔,小声重复着几个字,少夫人,这可如何是好,少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少夫人这三个字,却突然让我灵光一闪,是啊,既然我现在是风清湮的娘子,清湮不在,我就是这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府上的人再慌,我也不能慌,不能让他们彻底的失了主心骨。于是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极力稳定下情绪:“那清湮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夫人莫急,此事究竟怎样,都还不好说。参将军的折子本就是匿名,而现在皇上将将军送到御史台,就是表示皇上决心彻查。卑职今天来,就是想带夫人去御史台与风将军见上一面。”

  “有劳刘副将了,离刹先在这里谢谢你了。谨伯,给我牵匹马来,你们先不要着急,一切等我回来再说。刘副将,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他的最后一句话,让我振奋了精神,回头定了定谨伯他们的心,接着就跟着他大步流星的跨出了门。

  御史台,是大唐朝最高的审案机构,与大理寺、刑部相互制约配合,共同处理朝廷中的所有法案。而大理寺负责流刑以下的审批工作,刑部负责对大理寺的审案进行复核,御史台则对这两者同时进行监督,纠正它们审案中的失误。所以相对来说,皇上把清湮送到御史台,已经保证了短时间内清湮的安全。

  骑在马上,听了刘副将的讲解,悬着的心多多少少放下了些,吸着初春还有些微凉的冷风,胃有些隐隐作痛,却还是不停挥鞭催着马儿快些前行。清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九十一、相见
  “站住,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御史台!不是菜市场,岂是由着你们这种闲杂人等想进就进的?”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刘副将的随从,脚步刚迈向御史台的大门,就听到了预料之中的喝斥,两把兵戟交叉着横在我面前,挡住去路。

  “放肆,这是皇上亲封的华绰夫人,不得无礼!”我还来不及开口,刘副将晃了晃腰牌,厉声喝了回去。

  “华绰夫人?”左边的侍卫高高的一挑眉毛,交叉的兵戟纹丝不动,“莫说只是个将军夫人,就是皇后娘娘来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

  我回头冲刘副将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争执。然后扯起袖子摸出一锭整银,倾着身子微微向前,不着痕迹的塞了过去,那手略一迟疑,我就已经干净利落的将银子稳稳的留在他掌心然后抽回了手。

  “两位大人果然是尽忠职守,只不过清湮他刚才关外回来,我连他的面尚不曾见过他就被送来这里了,实在不清楚所为何事。希望两位感念小女子思虑心切,就通融一下,让我见他一面,也好让府中上下安心。”我彬彬有礼的说道,垂了手,诚恳地看他们。

  “清湮?就是风清湮风大将军?”清楚的看见他微微一掂量手心的分量,继而马上换了态度,“风将军的为人有口皆碑,其实我们也明白风将军此番多一半是遭人陷害,只不过,御史台终究不是等闲之地,还请夫人长话短说,不要让我们太为难了才好。”

  “这个,离刹明白。有劳两位了。”我扯起嘴角温婉地笑,心底却浮起一声冷哼。什么有口皆碑,什么心知肚明,无非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若不是那锭银子,只怕现在我已经被交叉的兵戟轰了出来,哪还能堂而皇之的走进去?

  被狱卒带着七拐八拐,终于停在了一间房屋前。我之所以说是房屋而不是牢房,是因为这里实在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恶劣潮湿,地面干燥整洁,光线也不错,只是门上锈迹斑斑的铁锁昭示着这里的沉重。狱卒并不开锁,只向外打开了门上特制的一扇窗户:“夫人,御史台的案件都非同寻常,小的实在不敢放您进去,只能委屈您站在门外了。”

  “谢谢,这样就很好了。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单独与清湮待一会儿。”我又塞给他一块碎银,他便连声说着好欢天喜地的走了。

  我急急走到门前,向里看去,正对上清湮凌厉深邃的一双大眼。

  “清湮!”禁不住呼出声,却怎么也说不出下句,半月不见,清湮又消瘦了不少,看上去灰头土脸的连头发都没了光泽,脸上浓浓的倦意掩都掩不住,一身的黑衣居然都能看出大块的油污,鼻子一酸,就有了想哭的冲动。

  “离刹,你怎么来了?”下一刻,他已经满眼惊喜的站到了我脸前。见我要哭,连忙从窗户伸出手来安抚我,“唉呀,哭什么呀,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信你看看,我在这里,真的挺好。”说着,又连忙缩回手,移开身子,让我往屋内张望。

  果然,房间虽小,该有的却是都有。床上整齐的叠放着厚厚的被褥,桌上有笔墨纸砚,甚至还有成套的瓷制茶壶茶杯,房间里另有窗户,虽然是几根铁栏,可总算是挡不住阳光。我勉强一笑,权势果然是好东西,连在监牢里都能住上最好的房间,不过话又说回来,恐怕御史台里,也不会有那种简陋得惨不忍睹的牢房。

  “清湮,究竟怎么回事?刘副将告诉我,你是因为遗失了部分军粮才被参的。怎么会这样?以你的身手,对付几个山野草民可是完全没有问题的阿。”我收回目光转向清湮,定定的看他。

  “是我放走的。”清湮的视线绕开我,四下打量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急急说道。见我惊讶的捂住嘴,他点了一下头:“没错,那确实是几个山野草民,来抢军粮是因为他们那个小村已经旱了足足一年,颗粒无收,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出此下策,我实在不忍心看几个七尺大汉跪在我面前哭,所以就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三十石军粮对朝廷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少了也不会有人饿死。”

  “清湮……”我盯住他,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情绪,久久不能言语,这真是风清湮吗?孤僻、暴躁、威风、傲气……原来这种种之下,他还有一颗这么仁慈的心么?“可是清湮,这些,你为什么不和皇上说呢?相信皇上不是不体恤百姓之人。”

  “傻瓜,”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皇上的这些疏忽,是万不能摆明了指出来的,不然你让皇上的颜面往何处放?你不明白啊,伴君如伴虎。”

  “那么,究竟会是谁参的你这一本?这么清楚整件事的前后始末,又编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诬陷你,会不会,根本是你身边之人呢?”

  “这件事的内情,除了我自己,并没有人知道,当天的抢匪我是当场赶走的,不过事后我调查了一下那个小村子,发现他们所说的都是实话,这才又制造出一个意外。”清湮思忖着摇头,否定了我的怀疑。

  “可是……”

  “咳咳,夫人,你看,我们马上要换班了,是不是还请夫人行个方便?”我还想接着说下去,狱卒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站得远远的讪笑开。

  “好,这就出去了。”我敷衍了一句,又将头转向清湮,“我还会再来的,你好好休息,不管怎么说,要养精蓄锐。”

  “听我说,离刹,你不要再来了,人多嘴杂,总归是不好。皇上那边,自然有人为我打点,查不到证据,他自然会放了我,无非是给点惩罚,你就安生在家里等我……”

  “夫人……”清湮的话还没说完,那边又催促开了。

  “好了好了,这就来了”也不想他太为难,我恋恋不舍的又看了清湮一眼,便依了他的话离开,身后还传来清湮低声的叮嘱,离刹,一定不要来了,在家乖乖等我……
九十二、无措
  出了御史台的大门,谢过刘副将,我牵过马,没有直接回将军府,却是向无双楼赶去。若是说,想得到对清湮有利的消息,还有哪里比无双楼更加合适?

  很难用言语形容我再一次站在无双楼里的感觉。门派、种族、江湖、纷争,这,才是真正为我所熟悉的东西吧,绝然不是琐碎的官家生活以及暗箭频现的朝廷争斗,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已经如同转动起来的车轮,停不下来也不可能停下来了。

  我叹口气,轻叩大门。等我被带着站定在武廉面前时,还沉浸在一片无力的恍惚之中。

  “离刹?”武廉见我迟迟不说话,只呆立着看他,于是出声探寻。

  “离刹?”我小声重复了一句,哑然失笑,“武廉,真是好亲切的称呼,现在除了清湮,整个将军府,哪个不是少夫人少夫人的叫着,我都几乎要以为我已经没了名字。”

  武廉脸上浮现茫然的表情,绝不是故意夸大的微张着嘴,一下一下眨着眼睛,说话竟有些结巴起来:“离……离刹,你……没事吧。”

  看他这副模样,我不禁莞尔,连忙用手掩了嘴,移开眼,寻一张椅子坐下,这才端正了心情问他:“没事,其实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是为了什么而来。无双楼是朝廷的暗部,而清湮一向是无双楼的幕后,那么他现在的处境,武廉你应该很清楚吧。”

  “离刹你不要着急,御史台……”见我说明了来意,武廉连忙一脸憨厚的安慰我。

  “我知道御史台是什么地方,我也知道清湮暂时性命无攸。”我有些不耐的打断他,同样的话三番四次地听,怎么也会厌烦,“我来找你,就是想讨你一句话。凭无双楼现在的情报势力,能不能查出究竟是谁告的黑状?或者说,能不能查出究竟是谁在这件事上扮演了清湮身后的那只黄雀?”

  武廉习惯的挠挠头,眼睛还是一下又一下的眨着。他还没说话,我看上去,心已经凉了半截:“难道说,查不出来?”

  “这个……实在是很难用一两句话回答。即便是能查出上奏折的是谁,也不能就认定他是存了心诬告清湮,因为极有可能是另有用心之人匿了名密告,只不过是借朝廷命官之手借刀杀人。至于这个另有用心之人,也就是你所指的黄雀,既然清湮都察觉不出他的存在,无双楼又怎么可能查得出来?再者说,无双楼的职责,是打探这一众江湖中的风起云涌,对朝廷之事,实在力不从心。”武廉头一次露出如此严肃的神情,极有耐心的一字一顿的对我讲解。

  “那……清湮怎么办?你们……就不管他了吗?”武廉的最后一句话,让我彻底傻掉。

  “离刹,你着急,我们更着急,清湮是无双楼的领袖,是无双楼的精神支柱,我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但你是地府第子,应该最知道随缘二字是什么含义,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不记得武廉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是怎么离开无双楼又是怎么牵着马走回了将军府,这些东西已经无关紧要到了在我脑中留不下任何印记的地步,怎比得上我回到府中所面对的沉重?

  强作欢颜,苦口婆心,费尽力气,甚至抵死发誓,这才平复了府中每一个人的表情,看着他们互相安慰着回去歇息,我这才一个人转回了卧房,熄了所有的灯火,瘫在黑暗中。

  清湮啊清湮,这朝廷的冷枪暗箭远比江湖的血雨腥风来得胆战心惊,翻脸不认人,快得连让你出一场冷汗的时间都没有,你既知伴君如伴虎,又何不抛去牵绊快意江湖?只是现在,说什么也是白说,我现在能够做的,似乎就只剩下了等待。
九十三、悲喜
  佛说,人生便是受苦,生、老、病、死,诸多可见的与不可见的都是苦,只是有苦便有乐,就像有悲就有喜。大悲与大喜之间的玄妙,分不清,道不明,喜几分,悲几分,早已搅在一起成了一片混沌。而人的一生,也许俱是被一轮复一轮的大悲大喜层层堆筑而成。

  清湮果然还是没事。

  朝中一片力保清湮的呼声,说清湮这些年来的兢兢业业不可抹煞,说清湮忠心耿耿绝无半分叛逆之心,最浅显易见的,是说若真是与叛党勾结,又怎会只抢走区区三十石军粮?一切只是个意外,是清湮马失前蹄,而那本奏折则纯是出于嫉妒陷害污蔑。皇上终究没查出个脉络分明,于是也便就势顺势依了众人的话,不了了之。只是无论如何,丢失军粮还是难辞其咎,于是下了一道禁足令,罚清湮在府上反省一个月,并扣发当月月俸。

  皆大欢喜。皇上还是那个明察秋毫的圣明君主,颜面半分无损,清湮也还是那个年轻有为的得宠将军,官职未降,不过是少了一月的俸银,却换来整整一个月的空闲,坏事么?抑或是好事?谁知道呢,反正我说不清楚。

  清湮回来的那天,府中上下一片欢呼,簇拥着他进门,接着不由分说的将他推去沐浴,待他从里到外都清爽了,又端出火盆在正厅将污衣烧了个干净,说是去晦气,压小人。有些岁数大些的,更是合了双手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地念着,听得我好不可笑,观世音?怕是忙着在普陀山一心教她的弟子,哪有闲工夫管这些?

  乱糟糟的一片,却不可否认的透出一股温馨。我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看他们乐不可支,看他们忙碌不停,偶尔循着清湮的视线冲他笑笑,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何看着这热闹欢欣的场面心中却是无比的落寞冷清。

  离姹,从此以后你便叫做离姹,悲欢离合人间万象,虽不能事事如愿,但看这好一场姹紫嫣红,也是有幸。

  不,我要做夜舞的罗刹,所以,我要叫做离刹。

  也罢。

  “离刹?离刹?怎么了?很困吗?回房睡吧,”有人轻拍我的脸,我睁开眼,才发现我竟然在正厅里这么坐着就睡着了,眼角微微有些濡湿。

  “少爷,少夫人这些天为了你的事,也没少奔波,确实是劳累,你们快些歇息去吧。”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我忍不住颦紧了眉头,心中也不知哪里升起来的烦躁,一波一波的往上涌,眼看着就要溢出口……

  “走,我们回房。”清湮极是时候的抱起我,不着痕迹的挡住我的脸。我便顺势偎了过去,阖上眼。

  “你……怎么睡着觉还能哭出来呢?”清湮小心翼翼的询问,故作轻松的语气,手却是搂得死紧。

  我用力摇了摇头,索性将整个脸埋入他胸膛。我方才哭了么?呵,可是离刹,任你再怎么哭,你也已经做不成罗刹了,这一点,你不是已经很明白了吗?也许有些东西,真的注定是再也回不去了。

  “清湮,”我仍是闭着眼,闷着声音缓缓说道,“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位极人臣和隐姓埋名,你选哪个?”

  他不吭声,半晌,才艰难的吐字:“我知道,是我不好,不该让你担心,可是,身不由己,已经由不得我了……”

  身不由己,是啊,身不由己。

  “那……清湮,你给我一个孩子好不好?”

  他的脚步顿住,手臂微微有些颤抖:“离刹……你确定?你确定你愿意?”

  睁眼看一眼他脸上奇异的神采,我又把脸埋回了他的胸膛,轻轻地“嗯”了一声。
九十四、孩子
  我从不曾见过清湮如此欣喜若狂,即使在当初我答应嫁给他的时候,也只不过是学会了放松情绪与府内的人开开玩笑,哪像现在,语无伦次手忙脚乱都成了常事,仿佛整个人被一块巨石突然的砸到,陷在幸福的泥潭里,晕眩着不能动弹。

  清啸第二日就被请了来,把了我的脉以后说我已半年有余未提气运功,偏寒的体质已经渐渐调整了过来,正是适宜要孩子的时机,然后列出一大堆益气养血的单子,一一嘱咐给了清湮。清湮虽然被禁了足,各式的补品药材却还是源源不断的被送进府来。粗略的算算,还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千年人参就有十支。

  既然这么多补药被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厨房也就源源不断地炖给我,我也便源源不断地喝下去,只是每每喝完心里都要不停算计方才又喝下去了多少白花花的银两,然后一边可惜一边继续喝下更多的补药。

  我终于如愿以偿的有了孩子。然而这个孩子却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变得越来越嗜睡,经常是困得连眼皮都睁不开,在府内任何一个地方小坐片刻,都会昏昏沉沉的睡过去。这种状况一开始还把清湮吓得不轻,以为我身体又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清啸一再信誓旦旦的保证才让他打消了顾虑。难得清醒的时候,又多是在恶心呕吐中度过。什么都吃不进去,吃什么吐什么,就连喝水也会完完整整的吐出来,在初期的浮肿消失之后,我居然愈发的瘦了下去。偶尔能在阳光下平静顷刻,我受宠若惊得都能哭出来。

  我的恶吐,连清啸都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别说他没有半点经验,就是他开的药再高明,我喝下去又会原封不动的吐出来,那,又有什么用呢?后来是风家老爷为我配了一副沐浴的药方,这才缓解了我的窘状。

  刚收到这副药方的时候,我心中很是抵抗,这个人在婚礼上出现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其实在婚礼上见过的也只是他没有什么特别的鞋子,而这样一个可以算是素昧平生又对清湮如此残忍蛮横的人,你又如何指望我对他能有好感?只是腹中的小生命一天更比一天地提醒着我他的存在,清湮看我吐得奄奄一息又一天更比一天焦虑烦躁,终于某天磨没了耐心直接把我“扔”进了药浴桶。

  药浴虽然没有彻底的治好我的呕吐,但可喜可贺,总归是吃进去的多,吐出来的少了。清湮看着高兴,便以孩子不能挨饿受苦的名义,逼着我吃下更多的东西,好在将军府有的是钱,可以任由得大把挥霍,不然吃穷了一个家,岂不是贻笑大方?

  转年春末,我撕心裂肺地疼了一天一夜,终于听到了一声强劲响亮的啼哭。

  “恭喜少夫人,是个儿子。”一张皱皱的小脸被送到我面前,脸上已被擦得很干净,没有什么血污,他紧闭着眼睛皱着鼻子不安地哭喊,看上去那么小,那么娇嫩,像极了一块豆腐,仿佛稍微一碰就会碎掉。

  眼波一转,跟着清湮冲进来,眼中布满了血丝,惨白着脸抓紧我瘫软的手,也不顾污秽,半跪在我面前,慌乱的呼道:“离刹,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恭喜风将军,母子平安。”一旁抱着孩子的稳婆连忙说道。

  清湮却仿佛没有听到般,只定定的看我,用另一只手为我擦拭着额上的汗水,我轻轻一笑,哑了嗓子,用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听见了吗,清湮?我很好,你当爹了呢,是个儿子,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清湮身子一震,起身看了眼孩子,又扑回我面前,贴着我的脸,连声低吟:“离刹,是个人族的男孩,长得很漂亮……谢谢你,谢谢……”

  漂亮么?恩,很好……我又笑了笑,倦意一点点席卷全身,便抵着清湮的头,沉沉睡了过去。
九十五、家宴
  风瞳。这是清湮选的名字。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含义,只是因为这个人族的孩子,眼眸居然带着一丝浅浅的绿色。这多少也给了我些许安慰,既然没能生出个魔族的孩子,眼睛能和我一个颜色,倒也不错。

  于是清湮不假思索,风瞳,他就叫做风瞳。

  风将军喜得贵子的消息很快传开,据说前来送贺礼的人都排起了长队,清湮大摆筵席,还包了最好的戏班子在府内唱足了三天,席间皇上又赏来不少小玩意儿,一时整个将军府蓬荜生辉。

  然而我只能在房内待着,清湮不允许我踏出房门一步,说是怕我吹风受寒,所有递到我手上的东西,都必须是暖的。不让出门就不让出门吧,反正我天性也不喜欢那些应酬的场面,只是清湮无微不至的照料,还是难免的让我有些不自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清湮除了上朝便是整日的守着我,用温热的湿毛巾为我擦拭手脸,厨房端来的每一样东西,他都试好了温度亲手喂到我口中,府上的丫头们对我们之间流露出来的亲昵早就见怪不怪,但每每见墨桑她们笑着移开眼,我就忍不住羞红了脸。只是清湮不允许我拒绝,他说,风瞳折磨了我整整十个月,该他这个做爹的一点点弥补回来。

  清湮很顽固,瞳儿倒是很乖,吃饱喝足要么老老实实睡觉,要么睁大了眼直勾勾的看你,待你忍不住伸手逗弄他,便“咯咯”地笑开,实在是让人不喜欢都难,小小的身子浑身散发着浓浓的奶香味儿,我从来抱起来便不愿撒手。每每瞳儿啊啊地冲清湮挥舞着小手,他看着看着,眼圈都会红起来。傻瓜,你这个外表坚强内心脆弱的傻瓜,还有什么好哭的呢?你的血脉,你的延续,已经结结实实的被你搂在怀中,你再也不用一个人孤独的在世间挣扎了。

  瞳儿的满月日,又免不了大肆庆祝,我抱着瞳儿坐在清湮身边,不断有人走过来,说些讨喜的话,就连龙琰,虽然还是一脸一贯的别扭神情,过来紧盯着孩子片刻,终究还是淡淡了说了句“很可爱”,然后往瞳儿的襁褓中塞上一个红包,转身平静的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笑了,那个笑,是那天记忆中最舒心最坦然的一个笑,龙琰,你终于是不再介怀我的再嫁了么?你是昱天敬重的师兄,我知道你不可能会祝福我和清湮,因为你曾经那么欢欣地祝福了我和昱天。而这一点,我也从不曾奢望,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有咒怨,因为世间万事,从不会轻易的就遂了人愿,而我看见的那颗荒芜的心,你看不见。

  满月酒上并未见着清啸和风老爷子,我正奇怪着,清湮告诉我,满月酒宴的是宾客,要的不过是热闹是排场,至于家人,就低调得多也温馨得多,简简单单的家宴就足矣。爹说,明日来府上一聚,便是甚好。

  家宴么?风老爷子的意思么?心里小小的迟疑了一下,还是垂下眼温顺地笑道,也好。

  第二天辰时刚过,风老爷子和清啸就来了。听墨桑说,自瞳儿生下来,原本鲜少登门的风老爷子已经来过好几次,抱着瞳儿喜不自禁爱不释手,只是我不能外出,一次也未正面得见,所以算起来,今天还算是我和这风老爷子初次见面。

  呃,这风老爷子的称呼还真不合适。与清湮清啸极为相似的眉眼,周身的儒雅倒是与清啸一般无二,保养得当几乎看不出已年近五十,只是眉目间多了些岁月的沧桑沉淀。

  见过礼,就抱出瞳儿来,一一回答着风老爷子的问题,能不能吃,能不能睡,照顾他的丫头够不够细致……

  很快捱到午饭,如获大释,风老爷子问起清湮一些朝中的事情,清湮答过之后,他们谈起一些家事,我根本无从插嘴,于是便安静的坐在清湮手边只闷头吃,瞳儿不时的咿呀逗得三人开怀不已,所以即便我默不作声,气氛也很是融洽。

  直到大家渐渐停了箸,风老爷子喝了口茶清清嗓子,说:“清湮,离刹,今天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我有件事要宣布一下。”

  我扫了清湮清啸一眼,见他俩也是一脸的疑问,便把视线投向风老爷子,微微颔首,表示我洗耳恭听。

  “瞳儿的影子,我正在物色中,如果没有意外,瞳儿周岁的时候,影子会送过来。”
九十六、声讨
  话音未落,桌上三人的表情俱是已各各不同,风老爷子自信满满的微笑着,清啸神色如常没什么特别,清湮死死地盯着风老爷子怀中的风瞳默不作声,脸上分明写着无奈二字。

  “哼!”不假思索,一声冷哼从我鼻中清清楚楚的哼了出来。

  目光齐刷刷的聚到我脸上,风老爷子和清啸带了一丝探寻与不解,清湮的目光则复杂的多,欣喜、赞许、鼓励,然而更多的,还是紧张不安。紧接着,清湮在桌下握住我的手,手心里已是汗津津的一片。

  “不必了,什么影子不影子的,我们家瞳儿不需要。”我沉下脸,朗声拒绝。

  风老爷子瞬间拉下了脸,冷着眼看我:“我们风家的家务事,哪轮着你插嘴了?”

  “风家?哈,您不要搞错了,这里是将军府!我是皇上亲封的华绰夫人,怎么着就没有我说话的份了?”倨傲地抬起下颌,半点也不客气。

  “离刹,爹也是好意……”

  我冷冷扫了一眼出语劝解的清啸,他立刻噤了声,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不自然的四下打量。

  “爹,”我意味深长的拉长了音调,放缓了语气,就连自己都有些好笑,是潜移默化么?官场上的软硬兼施,我已经能够运用得如此得心应手了么?“既然我们还需要喊你一声爹,那我们当然相信就如清啸所说,您还是出于好意。不过这分好意我们心领了,既然清湮没有影子,那么瞳儿和他一样,也不需要影子。我和清湮自有能力保他平安长大。”

  “没有?哼,你又怎知清湮没有?”风老爷子沉默片刻,半是苦笑半是冷笑的哼了一声,“影子如果被主人知道,又还叫什么影子?你以为清湮那次压送军粮的刻意之举,还有谁会知道。”
“什么!”我腾的站了起来,怒火蹭的就蹿上了脑袋,“你是说,一年前清湮被参的那次是你的授意?”

  风老爷子不说话,但在我看来,沉默就是默认。

  “爹……这……”清啸看看我,又看看他,显然又是茫然,又是无措。

  我这个角度,看不见清湮的表情,但从他肩膀忽然的停滞,我知道,他的心情,怕是也根本不平静。

  “你知道不知道,清湮那次多么危险!都被扭送去御史台了!你还算是个父亲吗?简直不可理喻!先是让清湮做清啸的影子,又是参他勾结叛党,你是想置他于死地吗?我就不明白了,清湮难道不是你的亲生骨肉吗?你让他做清啸的影子到底图的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你清楚你带给了清湮怎样的挫败和沮丧吗?无所谓,你不知道也无所谓,清湮靠自己努力振作起来。可是你知道他做了多少努力经历了怎样的九死一生才有今天的地位?他身上的那些累累伤痕你见过吗?那些伤痕是多么触目惊心你知道吗?你真的以为是你给他的生命,你就能肆意蹂躏吗?就算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也由不得你肆意蹂躏吧!你还顾念亲情吗?你还有哪怕一点点人性吗?”我越说越激动,清湮几次拽我的袖子,我都甩开不理,许是我凶狠的样子吓着了风瞳,当我说完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很是时候的“哇”地哭了。

  我踢开凳子,绕开清湮,走到风老爷子身边,不由分说地抱起瞳儿,放柔了表情,哦哦地哄着。风老爷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不出是气愤还是羞愧,清啸一脸的震惊,完全傻在那里,清湮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我,看得我又是一片心疼。

  傻瓜!你不是凡事都凭己力自行抗争的吗?这些话,埋在你心里怕是都要沤烂了吧,真傻,他尚且不顾念亲情,你又何苦一味讲究尊卑情分?

  “我……参清湮,绝不是为了要他性命,”风老爷子尴尬的一咳,为自己辩解,“我是希望他知道,朝廷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关于影子,我只想说……被安排好的人生,为什么就一定不能接受呢?这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不是吗?”

  我轻拍着瞳儿,扭头定定的看他:“关于你,我也只想说——亏你还是世代为医的大夫,自己如此不可救药还如何能够救其他人!”

  说完,我抱着已渐渐止了哭的瞳儿向内庭走去,一步也没有回头。
九十七、原委
  我做的有些过火了么?一连几天,虽然清湮对我还是一如往常地好,但整个府上的下人们却都明显的忌惮了起来。

  不过想想也是,堂堂二品辅国将军夫人,被皇上以德容出众为由封了诰命夫人,更是颁了圣旨昭告天下,居然在自己府中对公公大喊大叫大吵大闹,末了还毫无礼数的冷然逐之,德行二字,怎还有脸提起?

  清湮,我过分么?

  嘿嘿,多少还是有点,他毕竟是我爹。清湮不会骗我,只傻笑两声,便转了话题。

  心里隐隐的不安,其实从我扪心自问之时,自己就已经是承认了不妥。只是,天生的倔强让我无法主动去低头认错,清湮对我的挣扎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不必多想了,本来就没有什么深切的来往。

  真的不必多想了吗?恐怕不是吧。清啸三天两头的登门,缠着清湮或是谨伯打听他所不知道的那些影子的过往,然后唏嘘、尴尬、以所有能作之举意图弥补,这些,倒让清湮不自然了起来。以往他们兄弟,感情虽不能说好的同吃同睡,不火热但也不疏离,平平淡淡总算过的去,只是现下突然变了,清啸的愧意紧追不舍,让清湮是想抗拒也抗拒不得,想接受又习惯不了,整日里手足无措,看上去狼狈好笑得不行。

  只是我没有心情去取笑清湮,半月后风老爷子指名给我的一封信,让我的悔意愈演愈烈。

  信是这样写的:

  离刹,吾儿,请允许我这样叫你。虽然我们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只有一次,但我心里,早就视你如同儿女。

  人一生难免犯错,而我这一辈子犯下的最严重的错误,就是让我的妻子为我产下子嗣。也许你看到这里又要揭案而起,说我言顾左右不知悔改,呵,请你少安毋躁。

  我很爱我的妻子,倾了全部心神,哪怕只换她一笑我也甘之如饴。我们老人家的故事不讲也罢,简单点说,我爱她,不会比清湮爱你少半分。她生产的时候,难产了三天三夜,我身为一个大夫,只能眼睁睁的被拦在门外束手无策,我恨我自己,也恨她腹中的孩子。

  好不容易生下清啸,没想到居然还会有清湮存在,于是我就愈发的怨恨。人人都道我不爱清湮,其实我也不爱清啸,只不过他是长男,所以家族的责任,他来承担。

  直到我妻子死去很久,我才发现我又犯下一个不可逆回的错误。她留下的最好的可以让我凭吊的,便是清湮和清啸,可是我自己亲手葬送了凭吊的可能性。

  关于影子,那只是长久以来大家族的习惯,有人说是陋习,也有人说是传统,若你实在不愿,我也不再强求。

  这便是一个愚蠢的老人家的肺腑之话,不求你改观,也不求你谅解,只是说出来,求个心安。


  说实话,风老爷子所说的感受,我还是不能理解。只是人嘛,都有各自不同的偏执方式,就像风老爷子,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一直是犯了错误,却绝口不提后悔二字。也许一切倒回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然会毫不犹豫选择两个孩子谁也不爱。

  我想,我可以理解爹的心情。瞳儿在出生的时候,我也曾有霎那的晕头,原来有时候,爱不是可以爱屋及乌的东西。

  清湮敛了神色,沉着声句句清晰。
九十八、突变
  清湮的话让我足足乐了两天,恐怖恐怖,清湮你这么理智的人怎么居然会有这种愚蠢的念头,等到瞳儿长大知道这些,看你这个当爹的还有什么脸面。

  我一直一直这样念叨,直弄得清湮后悔不迭,不停地嘟囔着祸从口出,哪里还像个沉着冷静的将军。

  清湮惹得我开心不已,再加上瞳儿一天一天长大,变化快得让人应接不暇,我也就渐渐淡忘了与风老爷子间的尴尬,再加上清湮提醒等到瞳儿周岁抓周礼时再当面一同化解最是顺水推舟不过,我便也放宽了心,任由它去了。

  瞳儿长得很快,到了百日的时候,居然已经咿咿呀呀的有了明显的说话欲望,常常会躺着躺着直直的勾起头,像清湮一样专注的看人,然后怦一声倒下去,惹起更大的一片笑声。四个月的时候,他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翻身并乐此不疲,五个月时更进一步,自顾自的开始爬行,六个月的时候给了我们更大的惊喜——长出了一颗乳牙,但除开这些接二连三的惊喜,我还是有些小小的不爽,瞳儿会越来越多的表现出对清湮的依赖,爬着爬着爬进清湮怀抱,被人抱着还会转动着头去寻找清湮的身影和声音。

  瞳儿在成长,清湮也没有闲着,加官进爵春风得意,皇上甚至封他做了“辅佐王”,可以说,做官已经做到了位及人臣的地步,朝中上下谁人不慕?有人慕就有人妒,勾心斗角的事情不时会有,但对于皇上来说,当一方是辅佐王另一方是其他什么小人时,孰轻孰重,孰是孰非,自然是显而易见不言而喻的。我虽然多次劝说清湮退隐这个是非圈,但是,呵呵,辅佐王呢,愈发的不可能说退就退说隐便隐了。

  然而很快发生了一件大事,轰动武林,震动朝廷,将我和清湮的生活搅得一团乱。

  小金都被强行解散,帮主被打入刑部,不日处斩。

  也就是说,天涯,成了朝廷重犯。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清湮,无双楼那边有什么消息?或者说,皇上做出这样的决定,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仿佛一夜之间,画有天涯头像的大幅告示贴满了整个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我直接看傻了。

  “也是密信,说小金都实是小京都之意,招兵买马,广聚奇人异士,所做一切兼是出于谋逆之心。”清湮抱着胸,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可是……天涯,绝不是野心勃勃的人啊,他是地府的首席弟子,素来看透世事虚无,他何苦沾染这些麻烦。清湮,你救救他,想当年还在地府门下时,天涯很是关照我,现在他身陷囫囵,我绝不能袖手旁观。”忆起天涯那张比武廉还要憨直几分的脸,我实在无法相信,天涯是有谋略有心思妄图去争夺天下的人。

  “事情可不止这么简单。”清湮苦笑了一下,微微摇头,“小金都现在已经被皇上强行解散,重要人员全被关押起来,无论是不是真的谋反,单单就小金都谐音小京都一项,皇上就极为不悦。而这个事情,偏不是无双楼上报的,追究起来,只怕无双楼也不好交待。”

  “怎么会这么麻烦,清湮,你带我去刑部见见天涯好不好?让我问问他,说不定,说不定天涯会告诉我一些东西,毕竟,他曾是我大师兄。”我凑到清湮近前,晃着他的手臂。

  清湮攥住我的手,多少带点责备的刮了下我的鼻子:“不可以。刑部我肯定会去,这事发生得太过蹊跷,为了无双楼我也该查个清楚,但是你不能去。女人不过问政事,你既是受了封的诰命夫人,一举一动就更该注意。上次你为了我闯御史台怎么都好说,这次再闯刑部,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可是……”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什么可是,你待在家里等我回来,天涯的命,我现在不能给你任何承诺,但是,不管是能救还是不能救,我会尽快给你消息,好吗?”

  “嗯,好。”我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叫住他,“清湮,等等,不管是能救还是不能救,我要你安全,好吗?”

  清湮没说话,眸光中闪动着无尽的感动,他走过来,在我唇上落下一个深情绵长的吻,然后在我耳边沉稳地应道,好。
九十九、调包
  小金都这样一个最最顶尖的帮派,一夜之间,灰飞烟灭,破灭了多少人的理想?又扔弃了多少人的心血?几百人瞬间没了庇身之地,可是,又有哪个帮派敢收留这些还顶着叛党之名的人?哪个帮派不是低调到极致的做派?哪个帮派不是提心吊胆,连大气都不敢出?杀鸡儆猴?或是杀猴儆鸡?无论是什么,效果都已经达到。

  我在家里等,寝食难安,心神不宁。常常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决定,我要清湮去做的,会不会又像以前一样,说不定只会留给我一个啼笑皆非的结局。

  好在清湮回来了,虽然是在三天三夜之后。

  “清湮!你总算回来了,你没事吧?”当清湮疲惫地靠在卧房门口,迎着淡淡的朝晖微微冲我笑,我不假思索的几步跑过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担心我?”一贯的低笑,很自然的揽住我的腰。

  “你怎么一出去就这么久,连个口信都没有。”我有些嗔怪的嘟起嘴,不满的看他。
 
  “嘘,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来,先让我们进去。”他拍拍我的脸,扭过头去,“好了,你现身吧。”

  当一个人影出现在清湮身后时,我不禁自嘲地笑笑,我真是疏于武艺太久了,居然都感觉不到有同门隐了身跟在清湮后面。只是,这张脸,对我来说陌生得没有任何印象。

  他专注地看我,目光在我脸上一寸一寸的移转,嘴角微微上翘,眼神急切而欣慰。

  “师弟吗?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被他看得不自然,我勉强一笑,自我介绍。

  “离刹,你是离刹……”他打断我,言语中带着一丝无奈。

  “天涯!你是天涯……”我惊呼,没错,这个声音,绝对是天涯没错。

  “离刹,他不是天涯。”清湮做手势止住我的话,将来人让进来,关上了门。

  “不可能!大师兄的声音,我怎么可能认错?”

  “他可以是任何人,就是不可以是天涯。”清湮走到我身边坐下,和天涯对视了片刻,然后神秘的冲我笑。

  我狐疑地打量着清湮,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心下笃定,这个坐在我对面看上去完全陌生的人,一定是天涯,而这副模样,一定是易容术。

  “天涯很快就会死,你说,他还可能是天涯吗?”清湮说。

  “以后再没有天涯,只有无铭,地藏菩萨座下名不见经传的无铭。”天涯说。

  清湮果然还是答应了我的要求,他用整整三天的时间,救出了天涯。

  先是寻到一个与天涯身形相似的病入膏肓之人,用大笔银两买下他的命,然后用最顶级的易容术将他变得与天涯好似孪生,掐算好时辰,设计好路线,趁天蒙蒙亮护卫换班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俩互换,再带着隐了身的天涯逃出来。

  清湮讲的简明扼要,我却听得胆战心惊。清湮啊清湮,身形再怎么相似,总也有些差异,再说狱中的天涯何故会忽然病得奄奄一息?什么样的路线能够让你带了一个行动不便的病人闯进刑部不被人发现?那可怜之人几天或者几个时辰之后死去,又会不会被收尸之人瞧出什么端倪?这步步都错漏百出的法子,怎不让人后怕出一身冷汗?

  “天涯,你怎么成了小金都的帮主?这场无妄之灾又是怎么回事?”我狠狠瞪了两眼一脸满不在乎的清湮,转向天涯。

  只见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接手小金都不过半载,帮中绝无任何反叛的迹象,我实在是不知道……”

  “是你们的结盟玉霖轩”清湮倒出一杯茶,一饮而尽,“名为结盟,实为打击。我查过玉霖轩的结盟记录,不是被挖空了核心虚空了架子,就是帮主无端的丧了性命从此一蹶不振。这次玉霖轩的诬陷,轻而易举的完全击垮了小金都。放眼长安,现在除了无双楼,也再没有帮派有实力与玉霖轩抗衡争夺朝廷特产。偏偏无双楼从不争夺特产,所以两年前,玉霖轩才会与小金都结盟。”

  天涯听直了眼,愣了愣,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这些是非恩仇,以后与我也再无关系。这江湖,这朝廷,纵然再精彩纷呈,我这个无铭也不会生半分留恋之心。”

  “可是,怎么能就这么算了!”我忿然,“这个玉霖轩,为了一点点好处,为了争个虚无的名声,难道就可以随意掌控他人的生死了吗?”

  “离刹,他争的是个虚无,那你要我争的,又何尝不是个虚无呢?”天涯憨憨一笑,又摇了摇头,“其实这次我能留下一条性命回到师父座下,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我今天随清湮过来也只是为了再见你一面,见你这般健康,我也就放心了,看来当时昱天找师父求仙境之光救你,果然有用……”

  “天涯!”

  “什么!”

  我和清湮同时如被闪电击中一般,一起站起来,齐刷刷地看着天涯。

  “清湮?你这是干什么?这么说,难道你们一直在瞒我?其实昱天,没有死?”我缓缓把头转向清湮,看他一脸惊惶,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一百、窒息
  昱天没有死?昱天没有死!

  脑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嘶喊,不停重复着这五个字,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震得我只能抖着手抱住头,身子开始不自觉地摇晃。

  “离刹,怎么了?”清湮着急的伸过手来扶我,顺势让我重新坐下,然后蹲在我面前,将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试图扯下我的手。

  “你放手。”我克制着情绪,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清湮一僵,手跟着松了。我放下手,只见清湮不知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又焦心又害怕又绝望,心一软,有温热的液体涌上眼睛,我连忙闭了闭眼,把头转向天涯,拼命不去理会心底对方才的冷言冷语渐生的悔意。

  “天涯,你们是不是该告诉我些什么了?”

  “没有……离刹,没有什么啊,我……我刚才说错了,不是昱天,我只是说习惯了,其实是……”

  “好了,天涯,不要再骗我,如果是你说错,清湮又为什么要喝止你?”我躲避着清湮的目光不看他,苦笑着听天涯结巴,“天涯,我要知道真相,你该知道,隐瞒对我来说,并不是好事。”
正是你们从一开始就隐瞒,含糊其词,才让我一步一步走得毫无退路。

  “这……”

  “是,没错,龙昱天是还活着”天涯为难的支吾着,清湮突然朗声的肯定,“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如果不是他将仙境之光送到将军府,我也不知道他还活着。你不要再继续逼问天涯了,我想,如果不是他去找地藏菩萨求宝,天涯也不会知道他还活着。”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清湮,他,他,居然从那么早就知道昱天还活着,难怪,难怪他会说在新婚的第二天说其实是他对不住我,难怪龙琰会如此反常的针锋相对。我微张了嘴,急促地喘着气:“为什么,为什么这些,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昱天他,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不找我。”

  “因为他说,他没办法再继续爱你,他希望我可以照顾你,给你幸福。”清湮收了所有的表情,面上再看不出一丝半点的波澜,只用他堪比夜空的黑眸死死盯着我。

  “不!不可能!不可能!昱天不可能不爱我!他不爱我就不会在乎我的死活!你们骗我,你们还在骗我!”我捂住胸口,顾不得疼痛蔓上来,大声喊着,然后一把推开清湮,向门外狂奔出去,将那些关切、焦急的呼叫远远抛在脑后。

  当我停下脚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莫名居”的门前。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大门上曾经有些小小掉漆的地方,也已经被小心的修补好,完全看不出来了。这里充满了明显的生气,我看着看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离刹,离刹,你真蠢,蠢得不可救药!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曾回来哪怕看上一眼?一直逃避,于是一直错过,然而一直不知悔改,再一直更深重的错下去。

  站在门前,我却忽然有些胆怯,手几次想去推门又几次放了下来。这,会不会是另一个梦境?会不会这里早已易主,只是留下了这个莫名居的匾额?会不会……

  我几番犹豫,门却突然开了。

  “你是谁?”一个两岁模样文静乖巧的小女孩瞪着大眼仰头看我,头发被俏皮的分成两股高高的绑起,颈上套着长命锁,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长裙,一条同色系的飘带挽于臂下,真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小仙女。

  “我?”我脑中一片茫然,瞬间有种不会呼吸了的感觉。

  “是啊,你是谁?我们家从来没有人来过,你是来找爹爹的吗?”她口齿还真不是一般的伶俐。

  “你爹……是不是叫做……龙昱天?”我缓缓蹲下来,与她平视。

  “没错。”点点头,见我知道她爹的名字,面上已经有了一点笑意。

  “那你是……”

  “我是念离,龙念离。”
一百零一、重逢
  只差那么一点,我所有装出来的平静就要全部在这个小女孩面前分崩离析。念离念离,昱天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既然还是无处不在地挂念着我,为什么要对清湮说出那样的话?又为什么现在会有这个叫做念离的小女孩的存在?

  难过地偏头,发现昱天已经垂手站在白兰树旁,还是那么挺拔不凡的气度,还是那张我日夜思念的脸,还是那双沉静如水的蓝眸,熟悉的温柔气息散过来,一点一点包裹住我,扼住我的颈,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爹,这是你的朋友吗?”念离脆生生的声音猛然将我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已是泪流满面。

  “念离,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哦,你该进屋看书了,桌上已经给你摆好糖了。”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抚了抚念离的脑袋。

  “好。念离知道了。”很乖巧地一点头,又打量了我一眼,老老实实进屋去了。

  我蹲在地上没动,仰着头看他,直看得一片晕眩。

  他也站着没动,只向我伸出一只手,用带着些许哀伤的眼神紧盯不放。心狠狠地一抽,然后我闭着眼就扑进他怀里,将头枕在他肩上。昱天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紧紧搂住了我的腰,搂得那么紧,就像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

  还需要说什么?不需要了,什么都毋需多言,我们这般的亲密交流是如此自然如此顺理成章,我们仍然,心系彼此。

  我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声音都不愿发出,这一刻我和昱天近在咫尺,这一刻我和昱天又重新心意相通,所以顷刻间我忘掉了所有的疑问,只期许这时间停止流转,让我可以不再考虑任何事情。

  许久,他抬起我的脸,让我睁开眼睛就又溺进他温润的眼神中,他小小的犹豫一下,低首在我额上轻轻一吻,开口道:“离刹,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我死命摇着头,重新扎回他怀中:“没有,没有,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了,只要这个样子就好,我什么也不想知道,真的。”

  昱天深深叹了口气,还是淡淡地开了口:“离刹,如果可以让我选,我宁愿死去也不愿让你的眼看到人世的沧桑,但是,但是毕竟,发生过的一切终究是已经存在了,不是吗?”

  眼泪又一滴一滴的滑出眼眶,我只能将他搂得更紧,无奈地听他讲,从我们生离死别的那天开始。

  “那一天,雷溟的枪确实刺中了我,从后背刺进来,差一点就要扎透前胸,更带着七分怨毒的内力,也正是这样,让我立刻陷入了假死状态,连再睁眼看你一眼的机会也没有。”

  我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他感觉到我身体的紧绷,连忙轻抚着我的背,接着说道:“后来,我才知道,你抱着我昏过去,被风清啸救走。但是那时,在我意识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龙宫的寒玉床上。那段时间很奇怪,明明我有意识,我能听见别人的说话,我甚至知道你来龙宫看我又哭昏在我身上,但我就是醒不过来。我们龙宫的寒玉床,不能够让人起死回生,但却可以救回死定又暂时未死之人,不恰当的说,是置诸死地而后生。我在寒玉床上躺了足足四个月才恢复了神志。”

  听到这里,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愣愣的看他温柔如常的眼:“难怪,难怪龙王会让我无论如何答应他要活下去,说活下去才有无限希望与可能,我怎么这么傻,连这话都不明白。可是,既然你醒过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昱天深深的看了我许久,突然低下头,以一种他从来不曾有的热烈狠狠吻上我的唇,直到我突然感觉到脸上一片濡湿,这才慌乱的推开他,看他已经泪水氤氲的眼。

  “我不敢去找你,因为那个时候,风清湮在玄武门发了告示,力请天下名医。我去找地藏菩萨求回了仙境之光送去,才知道你离开我之后发生的一切。离刹,寒玉床治好了我的伤,却也彻底的冻死了我的经脉,我武功全失,已经没有能力再保护你了。风清湮不一样,他年轻有为,位高权重,更重要的是,我可以看出来,他很喜欢你,所以把你托付给他,我很放心。”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念离是你和谁……”

  他苦笑:“是我从长寿村领回来的,当时看她在马婆婆那里哭得很伤心,就领了她回来。你知道么?我给她取名念离,就是提醒自己,无论我是如何的思念你,既然已经决定放手,就要离开的彻彻底底。”

  我一时间百感交集,却也只能和他一样苦笑:“昱天,如果不是天涯在我面前说漏了嘴,是不是这辈子我们也许也不会再见面了?”

  “离刹……”

  “念离念离,我还以为是你想念我,却没想到是这个意思!好一个提醒你自己要坚定离去!你怎么这么笨!你怎么能这么笨!我是爱你的武功吗?没了武功,我们难道就不能隐居避世吗?就为了这么一个愚蠢的原因,你就能够轻易把我托付给其他男人吗?你心里难道……”我还想说下去,却被一个低沉哽咽的声音打断。

  “离刹,什么时候,我成其他男人了?”清湮站在门口,满脸痛色的看我。
一百零二、不忍
夜舞倾城 梦幻西游之夜舞倾城
  清湮的眼里,没有预想中的愤怒鄙视,只有嫉妒、无奈,甚至,还有毫不掩饰的深深爱恋。

  “清湮……清湮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不是……”不知为什么,看到清湮这样的眼神,我就不自觉地小走几步拉开与昱天的距离,呆立在那里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心一颤一颤的。

  “好,我知道你是无心之语,那你现在,是不是该和我回家了?”清湮走到我面前,看也不看昱天,仿佛我身侧根本没有任何人。

  “我……”我语塞,哀求的看向清湮,却只看到他眼中不容忤逆的坚决,我又转头看看昱天,他却垂了眼淡淡苦笑。

  “怎么……不愿和我回家么?堂堂的华绰夫人,赖在别人家中打扰,成何体统?”清湮眼一眯,已经有了些警告的意味。

  “我……”

  “离刹,你就先回去吧,乖。”昱天解围的出声,“不管怎么说,今天你先跟清湮回去,好吗?”

  昱天,你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这许久分离后的重逢,你竟没有一丝半点的留恋?我迟疑犹豫的心,你全然的不明白吗?不解的看他,思绪竟又被他蓝得不像话的眼眸封停,不知怎么回事,一个“好”字已经轻轻的从口中溢出。

  “哼!”清湮一声冷哼,仍是看也没看昱天,伸手稳稳揽住我,施展起轻功,还不等我回过神,已经远离了莫名居。

  呆呆的任由清湮揽着,一直有风贴着脸颊刮过,那呼呼的声音让我多少还能收回些神志,知道清湮正在一刻不停的往将军府赶。直到他不算轻地把我扔在床上,我才彻底的回了神,看他的怒气一点点勃发。

  是内心深处自觉得愧疚吧,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不可遏制地自我胸口疯长起来,迅速蔓延到全身,让我四肢冰冷还不停颤抖。

  清湮逼过来,鼻尖几乎抵住了我的,面色阴沉,目光冷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你现在,很开心吧?”
  
  我看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眸,不敢作声。几次想移开眼,可清湮捏住我的下巴迫得我不得不正视他,他眼中的光芒愈来愈凌厉,看得我更加不敢正视。

  “怎么?不会说话了?舌头被猫吞掉了么?方才不是还和龙昱天倾诉得很急切么?”
  
  “清…清湮……唔……”

  我只发出了几个音节,清湮的吻就又急又重的落了下来,撕咬着我的唇,我吃痛的呜咽着,下意识想推开他,却被他牢牢制住,只能无力的任他在我唇上肆虐,感受他澎湃不止的怒意。

  直到嘴里散开浓浓的血腥味,他才放开我,愣愣的看了片刻我定是已经肿起来的唇,忽然一把紧紧搂住了我:“离刹,离刹,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的,我只是害怕……离刹,我可以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求你不要恨我。”

  现在的清湮,浑身都是危险的气息,谁也不确定下一句话会不会让他爆发。我还是选择了默不作声,其实,也是不敢作声,并不是怕清湮对我粗暴,而是怕他对他自己粗暴,就像那次彻夜习武。呵,很矛盾吧,明明昱天鲜活了我所有的情感,为什么我还是不忍心,不忍心看清湮现出哪怕一丝的失落、惊惶。

  “离刹,你……为什么不说话?”

  “清湮,我一点也不恨你,但是,我不能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见终究还是躲不过,我叹了口气,艰难地措词,只是,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已轻不可闻。

  “所以……你的决定是?”他僵住,呼吸声已经透出明显的不甘。

  “清湮,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我的头现在很乱,让我仔细想想,再回答你的问题,好吗?”

  是缓兵之计吧,居然能让我脱口而出,只不过,我现在心里,确实是乱糟糟的一片,昱天无奈的平静,清湮愤怒的哀伤,一遍一遍在我眼前重现。这两个人,一个是我全部情感的归宿,另一个又和我有着怎么也割舍不掉的维系,他们俩任何一个,我都绝没有权利去伤害,只是……

  “那好,我等,离刹,不管什么,我都等。等你的回答,让我生或者死。”
一百零三、挣扎
  清湮撂下那句话后,就转身走了,和我嫁给他的那天晚上如出一辙,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么颓丧,心里无法言语的难过就一片一片。

  隔天明了天日,清湮蛰伏在书房里整整一天未见人影,就连皇上那边,也称病告了假,推托着不上朝。我旁敲侧击的向墨桑打听,却引得她好一顿不耐烦。

  “少夫人,你若是真心关怀,何不自己去看个究竟?你若只是不忍心,还是不要继续伤害的好,长痛不如短痛,这世上,谁离了谁不是一样?”她这样说道,留给我一个冷冷的背影。

  说得我彻底的低落了情绪,连瞳儿在怀中手舞足蹈都勾不起我半点兴致。眼巴巴的密切关注着书房那边的一举一动,恩,有人给清湮送去了午膳……清湮把进去清扫的丫鬟轰了出来……晚膳送了进去,可是端出来的午膳却几乎没动……这是什么时辰了,怎么书房里还灯火通明地亮着……

  终究还是我沉不住气了。在整个将军府随着夜色加深终于陷入一片宁静的时候,我站在窗边,远远地看着那一抹昏黄晦涩不明地跳动,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披了件单衣就向清湮的书房走去。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一阵浓郁的酒香立刻引得我的头晕眩起来,清湮脸向下趴在桌上,手心捏着酒杯,杯中的酒早已一滴不漏地泼在了纸上,旁边歪倒着几个已经空了的酒坛。

  我蹑手蹑脚地扶正酒坛,又把酒杯从他手中取出,刚要抽回手,却不料被他牢牢抓了个正着。“清湮……”

  清湮手下稍稍一使劲,我便已经被他揽着坐在他腿上动弹不得。清湮的眼里说不清是清醒多一些还是迷蒙多一些,脸颊微微的泛着潮红,呼呼的酒气扑面而来。

  “清……清湮,你喝醉了……”

  “怕我?”他低低一笑,更紧的环住我,“你怎么总是怕我呢?还是,你已经做出什么决定了么?”

  “清湮,你喝多了,先和我回房好不好?有什么话我们明天说,别让别人看你这个样子笑话。”暧昧的气氛让我尴尬不已,连忙别过脸,像哄小孩子一般哄他。

  “笑话?你也知道让人笑话没有颜面?那你拂袖而去头也不回的奔向莫名居时,又有没有想过我的难堪?”他使了手劲不让我动弹,脸又向我凑近了半寸。

  “清湮……我……”

  根本不是想听我说话,清湮已经闭了眼,眼看着嘴唇就要压下来。

  “不要,清湮……”我偏头躲过,连忙用手推他。

  “怎么?能让龙昱天亲,就不能让我亲吗?你还真是贞烈啊。”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恼火,言语也跟着刻薄起来。

  “清湮,别这么说,别这么说……”我摇着头,哀求地看他。

  “那你要我怎么说?祝福你和龙昱天重逢吗?嗯?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我的夫人拱手让给其他男人?”他在“其他男人”四个字上咬重了音节,嘴角浮出一抹冷笑。

  “清湮,我知道那天是我不对,可是,你也没有必要出言侮辱吧?昱天既然没有死,论起来我也还是他的妻子……”清湮的冷言冷语听起来分外刺耳,我闭了闭眼,鼓起勇气说道。

  “那你究竟什么意思?你还是他的妻子,那我算什么?你是在暗示我,你和我的婚姻不算数的么?不算数,那我们这样子算什么?我为你做的一切都算什么?瞳儿又算什么?野种吗?”不等我说完,清湮就抓着我的手臂,剧烈的摇晃着。

  “清湮我不是这个意思,求你,求你不要这样侮辱自己,求你。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很心疼。”眼泪迸出来,片刻,就已看不清清湮的脸,“我知道你为我做了许多,全心全意对我好。我都一样一样看在眼里,一点一滴记在心里,可是,可是昱天,他为救我差点没了性命,还赔上了所有武功,你让我又如何能够说忘记就忘记,说当他不存在就当他不存在?这两年多的时间,我被你锦衣玉食保护得好好的,从一个被人唾弃的地府弃徒,变成现在这个身份尊贵的贵妇,可是昱天呢?他这两年没了武功是怎么样的落魄孤寂,是怎么样的低迷失落,我完全不敢去想。”

  听我抽泣着说完,清湮伸手为我抹去眼泪,温热的掌上老茧粗糙的触感拂过,哑了嗓子突然柔声道:“我问你,你现在后悔嫁给我么?”
一百零四、成全
  我怔住,不知这突来的温柔又是所为何故,其实嫁给清湮之后我会常常地困惑,不懂那个危险粗暴的男子怎么会变得如此温顺可人,但我宁愿见清湮暴突着青筋冲我咆哮,也不愿见他安静的温柔。不该的,不该这样的,傲气如他,清湮生就该是桀骜不羁,于是看着这种转变,每每总是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悲伤。

  “罢了,离刹,你走吧。”他神色一黯,旋即又挤出一个没事的笑。

  我愈发的怔住,却终于还是努了努嘴,发出几个音节:“清湮……”

  他却猛地把脸埋到我肩上,用力地呼吸着,似乎想把我身上的气息全部汲取入鼻。

  “我想了整整一天,离刹,我喜欢看你的笑脸,所以我宠你,我不喜欢看你愁眉苦脸,所以我尽可能不让你卷入朝廷争斗。但是现在,我能给你的只剩下了犹豫矛盾和难以抉择,那么不如让你走吧,让你回去龙昱天的身边,让我想象你能在他身边幸福开心的笑,也是很好。”

  “清湮……”眼泪哗啦就淌了下来,肩上传来的热度几乎要灼伤我,直烫得我的心不停抽搐。

  “离刹,我是骗了你,隐瞒了龙昱天还活着的消息执意娶你,因为我不甘啊,不甘心眼看着就要到手幸福又离我而去。我曾经说过,若是有那么一天,我伤了你的心,伤到你心灰意冷,无法原谅,我会放你走,绝不食言。离刹,你恨我骗你吗?”

  “不……清湮……我不恨……”我拼命摇着头,体会着自他那里传来的颤抖。

  “是么?谢谢你的不恨。可是,离刹,即便你不恨,我还是该放你走了。这也许都是上天注定吧。我风清湮从不信命,但现在却宁愿用命运来解释这一切。你知道为什么么?离刹?”

  “……”我仍然摇着头,除了哭泣,已经没有勇气发出任何声音。

  “你曾经说过,澜裳欠了清啸半条命,便在这一世用她所有的爱偿还。如果只要我相信便可以成真,那我也宁愿用我半生的孤寂换你的一个亏欠。”

  我喉中发出一声尖厉的哀叫,清湮,清湮,你让我还能说些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让我撕心裂肺的心疼升腾得如此轻而易举。

  “那日我让你跟我回来你犹豫不决,可龙昱天只一句话,就让你乖乖的说了好,那时我就明白,其实龙昱天才是那个可以照亮你生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让你绽放光彩的人,你在他面前,才是可以颠倒众生、倾城绝代的罗刹。”

  “清湮,对不起……对不起”

  “别这样,离刹,别哭,我知道,在爱情面前,人都是自私的。雷泠毁了跟随他的伙伴成全了对若乱的爱;木罗毁了雷家一个家族成全了对孤觉的爱;我爹牺牲了我成全了对我娘的爱;我也自私,只是我明白,我的坚持远不如我的放弃能够成全你。”

  ……

  那个晚上,清湮就这样抱着我一直说一直说,耳边延绵不停的传来他刻意压抑低沉的呜呜哭声,听得我肝肠寸断痛不欲生,让我在很久很久以后想起这个属于清湮的最后的夜晚,心还会疼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清湮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牵着我的手走出将军府,他说是他要亲手将我送回莫名居,要亲眼看着我回到幸福身边。

  我没有拒绝,我想我也没法拒绝。
一百零五、细数
  离刹,记得第一次见你,你一副修为尚浅的样子却站在天涯身边装着深沉,用好一番长篇大论唬住了清啸。其实清啸会去地府意图救回澜裳,也是我百般怂恿的结果。他那么温和儒雅的一个人,老实得让我嗤之以鼻,又怎么会有勇气做下叛逆之事?你答应让清啸和澜裳见上最后一面,却又故意让清啸去找什么灵根去除苦味,骗住了清啸骗过了澜裳,也差一点骗了我。只不过后来清啸把灵根交给孟婆时,我注意到她完全一头雾水的表情,这才察觉,就连我,也差点被你这个小丫头蒙了个结实。当时我远远的跟在清啸后面,连澜裳的模样也只看了个模糊大概,心里恨你恨得咬牙切齿。

  我第二次见到你,却居然是在天香阁。那时的我,已经是无双楼的幕后。你正门不走走窗户,我暗暗好笑,从脚步听起来,拙劣得根本不能称其为轻功,却竟然还妄图窥知无双楼的秘密。等到正面看清了是你,我心底一沉,提醒自己在你这个鬼灵精怪的丫头面前,绝不可大意。还不等我开口逼问,你就已经大呼小叫的错认我为清啸,打量下凤歌,眼中更是明摆着流露出鄙夷。我心中忽的就升起一丝不快,不为你的眼神,只为你的错认。其实你会认错是很正常也很平常的事情,分不清我们两兄弟的大有人在。但不知为何,我却不想让你下次再认错,于是对你脱口而出,清啸只穿白衣,我只穿黑衣。没想到你却只是为了一坛区区的醉生梦死,我有点小小的遗憾,却又心生促狭,你一句话,让清啸费死命去寻灵根,那么我一句话,又会让你的生命发生什么变化?真没想到呢,离刹,这句话,让你遇上了龙昱天,你说,若是当时我干脆直接送你一坛,我们现在,又会是怎样?

  没想到仅仅只过了两天我就第三次见到了你。清啸作为化生寺首席出现在地藏的寿筵上,我作为清啸的影子,也只能远远地跟着。其实想想真是好笑,你们地府弟子天生便会的隐身术,也许都不如我们作为影子修行的潜行来得隐蔽,隐身术隐得住身形却藏不下气息,潜行却可以藏得完全无声无息。无聊的寿筵,无聊的客套,但我却不得不等在门外,至少,要等到清啸离开。就在我无聊到快要睡着的时候,你挡住离去的雷溟,大声说些什么地府只开荼靡花,因果天定之类。我当时看见半张着嘴的雷溟,差点便大笑了出来,心想怎么你这个小丫头居然总能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呢?

  ……

  清湮牵着我的手,一路走,一路说。

  心中又升起一种很恍惚的感觉,和清湮一起,不是坐马车出行,就是清湮揽了我施展着轻功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只有那一次面圣,也是被他牵了手,坚定地往前走的,走向我不可知的皇宫,面对我不可知的未来。

  可是这一次,清湮却要把我送回我的过往,送回我一直神往现在却不敢面对的过往。我的脚步越来越迟疑,越来越沉重。我和清湮之间发生的这一切,也是清清楚楚真切实在的,他说的每一句话,传入我耳膜再击在我心上,一下一下,容不得我忽略。

  “清湮,”我停下脚步,握紧清湮的手,“清湮,我们回家吧。我甚至还没有听瞳儿喊我一声娘,你真以为我是狠心到如此的人么?昱天他……也已经有了念离,我和他……不可能和以前一样了……他……不管怎么说,清湮,现在我是你的娘子。”

  清湮也停下脚步,微微一笑,用因为说话太多已经有些干裂的唇碰了碰我的额头:“离刹,你知道人世间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吗?不是两个人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也不是心爱的人不爱自己,而是看着心爱的人走在错误的道路上,一步一步滑向深渊却只能眼睁睁的无能为力。所以离刹,我既然还没有到无能为力的地步,就不能放任你痛苦的继续错下去。你说你是我的娘子,但你却从没有坦然的叫过我相公,你现在的决定,一定不是出于你最深刻的内心,我自然不能依了你再让你多年之后独自一人在心底后悔。至于瞳儿,你放心,我会照顾得很好。我说过,我也是自私的,我已经预订了某个轮回你所有的爱恋,所以,你不必愧疚。走吧,你看,莫名居,就在前面了。”

  清湮勾了手指,轻轻为我拭去已经盈满眼眶的泪水,然后抚过我的脸,让我往前看去。

  阳光下,莫名居三个大字,静静地悬在那里,安静而沧桑,朦胧得如梦似幻。
一百零六、保证
  等到我在门外站定,清湮擒起我的手,在门上轻叩。

  一下、两下、三下……我默数着叩门的次数,掌心还传来清湮如故的温度,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忐忑。

  门吱嘎一声开了,却只开了一道小缝,露出念离精明警惕的小脸。

  “你又来做什么?你上次害爹爹难过了好几天,你不要再来了。”小小的身子堵住门,话一出口,便是浓浓的不善。

  “我……”

  “念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还不等我说什么,清湮蹲下凑了过去,一脸和善。

  念离瞪大了眼睛,显然对清湮这样突兀的问题感觉不知所措。她将清湮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始终也无法确认这问话究竟有什么用意,于是迟疑着不出声。

  “念离,怎么能这么不礼貌,把客人挡在门外呢。”昱天出现在念离身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只见他面色苍白,眼下浅浅地泛着青黑的颜色,深深地看我一眼,然后移开目光,转向清湮,“风兄,小女平时被我宠得有点过了,还望不要介意。”

  “龙昱天,客套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我今天来,是把离刹还给你,因为,她不开心,就无法幸福。”清湮站起一抱拳,开门见山。

  “……”昱天显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念离依在他身后,探出脑袋好奇的扑扇着眼睛。

  “但是,我还要一个人。我要念离,我喜欢这个名字。”

  “清湮,你这是何苦!”我的情绪差一点又要全部崩溃。清湮,清湮,是为我一句昱天有了念离,你才执意做出这种决定的吧?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未来的幸福的道路上没有障碍吧?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对我这么好呢?你的退让,你的成全,又怎能只用一个亏欠就能讲得完整?

  “……”昱天的眼圈顷刻红了起来,清湮却自顾自的又走到念离面前,蹲了下来。

  “念离,你说你爹难过了好几天,那你难不难过?”

  “嗯!我也很难过。爹爹难过起来的样子,就好像我再也吃不到最喜欢的糖一样。我不喜欢看他那样,只要爹爹能够高兴起来,像以前那样对我笑,我宁愿……我宁愿再也不吃糖了。”

  “那你知道你爹为什么难过吗?”

  念离茫然地摇摇头。

  “念离,如果我说,是我抢了你爹心爱之物,你希不希望,我把她还给你爹?”

  “你当然应该还给我爹!抢人东西是卑鄙的行为!”

  “念离,大人的事情,你不明白,不许这样说叔叔。”昱天轻轻地冲念离摇着头,打断她的话。

  “念离,我可以把她还给你爹,但是,你必须和我回家,你愿意么?”

  “我不愿意。我喜欢爹爹。”

  “念离,喜欢一个人,就是希望他高兴开心不是么?我保证,你跟我回家,我就会立刻把她
  
  还给你爹,而且我也会对你很好很好,我会给你买很多很多的糖,我会给你做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如何?”

  “爹,他说的,是真的吗?是不是他把东西还给你,你就不会这样难过了?”念离仰起小脸,扯着昱天的袖子,轻轻摇晃。

  我实在再看不下去,于是开口说道:“清湮,不要为难孩子了,我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昱天和念离,也是父女情深……”

  “既然你明白我的心意,就不要违了我最后的心愿。”清湮转过头,坚定地拒绝了我的插嘴,然后又转回头,一脸耐心地看着念离。

  “风兄,其实你实在不必……”

  “龙昱天,我必须给自己一个保证,保证我以后不会心痛,不会后悔,你明白吗?”

  看着清湮一脸的严肃,念离小脸一皱,跟着便哭出声来:“你这个坏人,不要再欺负我爹,我答应你,我跟你回去,只要,只要你不要再欺负我爹。”

  “很好,念离,那你过来,跟我走。”清湮伸开胳膊,等念离磨磨蹭蹭的偎了过去,便一把抱起,站起来深深看着昱天,“记住,龙昱天,你要幸福,也要让她幸福。”

  说完这句话,清湮再没有看我一眼,便抱着念离走出了门,而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有一滴清泪,从他眼角滑落。
一百零七、认清
  笠日,有消息传来。

  辅佐王风清湮之妻、华绰夫人离刹,素来体弱多病,产子后一直气血双亏,久治不愈,于贞观四年病殇。

  清湮的府邸,入眼非白即黑,平日里虽不能说人声鼎沸总也还是有那么几分热闹,现在用死气沉沉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偶有家仆出入,也是标准的丧服打扮,看上去心底便有一种悲凉油然而生。

  说来也实是好笑,在我彻底的离开了这个豪华的府邸之后,却又总是蒙了面远远地注视着它,往往一站便是半天。我在看什么呢?或者说我想看什么呢?我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我站着不动,昱天也一样立在我身后不动,只默默地用手搭上我的肩,无声的关切就从掌心源源不断的传来。终于有一天昱天忍不住说,如果实在放不下,还是回去的好。我转身扑到他怀里,坚定地摇头。

  刹那间,我彻底明白。我再怎么徘徊,再怎么不舍,放不下的也不过是我选择放弃的过往。就像我曾经说嫦娥的那样,再悲伤不过,缅怀的不过也是一种失去。人总是这样矛盾,也总是这样贪婪,得到了一些,便定会有另一些失去,于是不甘,于是失落,于是这世间出现了后悔二字。并不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也不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只是遗憾,只是后悔,只是这样而已。

  其实龙昱天才是那个可以照亮你生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让你绽放光彩的人,你在他面前,才是可以颠倒众生、倾城绝代的罗刹。听清湮说这句话时,虽是心中难受,却不可否认也生出一丝惊讶和感激。惊的是清湮居然能知我心底隐秘到连自己都轻易察觉不了的情绪,激的是他言简意赅就让我分辨清了一直左右摇摆不定的心。

  这不长的半生里,经过一系列的伤痛别离、挣扎抉择,我终于看明白,我能倾尽心情去爱的只有昱天一人。但我又为什么会为清湮心痛嫁给他甚至甘愿为他生下孩子?是因为这世上人与人之间说不尽的万种情愫,并不能只用一个“爱”就能解释完全,有一种感情会随着朝夕相守化为血肉相连,会随着漫长的磨砺变得揪心异常。

  只是在爱情和对儿子丈夫的责任之间,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所以清湮,我根本是一个自私到不值得你爱的女人,我只能说声对不起,尽管你口口声声从未责怪过。

  认清了内心的我,不再消磨大片的时间在清湮府外守望,可是纷纷扰扰的市井流言,还是不断传入耳中——说风清湮在丧妻之日抱回一个仙族的小女孩,取名风念离,孩子虽为仙族,眉眼却与风清湮极为相似。辅佐王与华绰夫人,一个年轻有为气宇轩昂,一个貌美如画贤良淑德,素来听闻夫妻二人伉俪情深,但这是不是只是表面上的样子?不然这个孩子又是从何而来?辅佐王的双胞兄弟风清啸,是天下皆知一等一的名医,什么样的恶疾治不好?那么这华绰夫人,是身病还是心病,恐怕实在很难说。

  “昱天,你带我走,带我走吧,我不要再听这些自以为是的世事无常。”直到实在受不了,我终于向昱天哀求。

  “好,我们去玄音谷。”他心疼地将我揽入怀中,一字一顿。

  没错,我没有听错,是玄音谷。
一百零八、尾声
  原来昱天苏醒之后,还曾见过若乱一面。

  据昱天说,若乱把玄音谷的地图交给他之后,便转身走了,除了一句“物归原主”,再无多余的话。

  那张图上,玄音谷的阵眼、大大小小的玄机、哪些是可饮用的淡水,哪些是龙孤觉造出来的幻象,如何将整个谷隐蔽得让人无法发现……甚至哪里还仍有木罗和龙孤觉留下的生活痕迹,无一不细,无一不全。

  我拿着那张图,想起那个通体全蓝,看上去极冷性子却比火更烈的美目女子,心中不停唏嘘。若乱,我和你,怕是再无见面的机会了吧?你将玄音谷还到昱天手中,刻意的躲开我,是不想再忆起过往吧?也罢,忘记便是解脱,哪怕这种忘记是拼命装出来的。从此后,你会云游天下吧?抑或者,逍遥江湖?其实,怎样都好。

  我想立刻就起身去向玄音谷,昱天却说他还需两日打点一些俗物。想想也是,既然已经抱了遁世之心,踏上玄音谷以后,我和他,怕是就不会轻易出来,昱天身后还有偌大一个龙宫,自然该去交待一下。

  却万万没有想到,昱天拜别了龙王和一众师兄弟之后,居然牵了我的手,带我走到九华山下,让我远远再看了一眼那隐于黑暗之中的地府。

  我嘴角勾起淡笑,他却已经挥挥手拦下一个飞身回门小弟子,将一坛醉生梦死和一锭银子塞到他手中:“麻烦你将这坛酒交给你们门内一个叫做无铭的人,有劳!”

  小弟子拿着银子显然高兴得不得了,这么多的银子,需要他为师父跑多少次腿才能攒得下来,于是忙不迭地应了,更加快的往门内飞奔。我转过头,强压下想哭的冲动,冲昱天笑笑:“昱天,谢谢。”

  “何必跟我这么客气,你我因给地藏菩萨寻醉生梦死相识,我又从菩萨那里讨回了送出去的宝贝,这坛醉生梦死,虽不是什么珍稀异常的东西,但聊表一下心意,菩萨还是会明白的。”昱天揉乱我的头发,还是温柔的一塌糊涂,“离刹,你还有什么地方想去么?清湮那里,要不要……”

  “不必了,昱天,以后只有你和我了,就像从前一样。我握着的这只手,是我最爱的人的手,我最爱的人就在身边,我要一直往前走,再不做任何的停留。”我握紧昱天的手,打断他。感觉到昱天也用力回握着我,我忽然心念一动,于是用另一只手,轻扯着他的袖子:“昱天,你可不可以再娶我一次,只有我和你,去月老祠。”

  我终究还是忘不了啊,忘不了月老祠前那张幸福娇羞的脸,忘不了她说在月老祠里开始的婚姻,因为沾了带有仙气的祝福和会永远幸福美好。

  昱天身子一震,伸手搂紧我,坚定而响亮地答道:“好!”


  鹤发童颜的月老怕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奇怪的情形吧,两个均不着喜袍的人,手牵着手站在他面前,此外整个月老祠内再无第三人。只见他诧异的眨了眨眼,清了清嗓子:“咳……两位,是要行喜礼么?”

  我和昱天相视一笑,同时出声:“是!”

  “唔……那,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月老,您不必问我们的名字,名字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您是仙家,应该再清楚不过我们是谁,我们只是想要沾沾这您这祠内的喜气,讨一个祝福。”昱天浅笑,好看的眼角弯起来,如水的眼波流转。

  月老迟疑地看了看我们,手指看似随意地掐了掐,便现出了然的神情,于是呵呵一笑:“那好,那便请二位站好,我们这就开始。”

  “一拜天地……”

  转身,跪下,虔诚地一磕到地,再站起转回。

  “二拜高堂……”

  再跪下,仍是对着空空的前方却无比虔诚的叩拜,我看不见昱天的表情,心底却莫名的激动。

  “夫妻对拜……礼成……”

  抬起身的时候,我看到昱天深情的眼,思绪还是轻而易举地就被那片似海的深蓝封停。

  “离刹,我的娘子……今后,我可能不能教你做醉生梦死了,也可能不能再带你看秀丽河川了,那你还愿意,和我在玄音谷终老吗?”

  “我……愿意。”将脸埋进他怀里,头有些微微的晕眩。

  昱天,我怎么可能不愿意?你可知这世上有种叫做夜罗刹的生物?有着魅惑的容颜,有着倾城的笑容,她们在黑暗中生,在黑暗中活,她们注定会爱上第一眼看清的东西,也许是人,也许是妖,也许只是一粒石子一株草,然后为之华丽疯狂地舞蹈直至生命终结。

  昱天,你可知道,当你带着一身的光芒,向黑暗中的我伸出手的时候,我就已经化为一个罗刹,只为你夜舞,只为你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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