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晚年情缘:在纽约的“女朋友”(照片)

张学良与夫人于凤至

蒋士云在美国纽约家中接受采访( 1996年6月)

  《张学良人格图谱》(东方出版中心出版)是作家王充闾再现张学良传奇人生的系列散文新著。不同于一般的史学著述,该书以文学手法,选取独特视角,以哲学思维解析人性,重现张学良的生命轨迹,关注张学良的精神世界,展示了更为深刻的历史真实。

    张学良在纽约的“女朋友”

  1991年3月10日,汉卿先生身着灰色西装,头戴法兰西便帽,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墨镜,在夫人赵一荻女士陪伴下,仪态从容、步履稳健地步入了台北桃园中正机场。他们要从这里乘坐华航飞机,前往美国探亲。这是他第三次出国了。第一次,东渡日本观操,那年他刚满二十岁,自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第二次是1933年,抗战失利,引咎辞职,怀着痛苦、沉重的心情前往欧洲考察。

  此行何为?他向台湾当局讲的唯一理由,就是去看望子女。不过,汉公私下里曾对几位友人说过,要去纽约会朋友,会的是女朋友。这番话,宛如一块大石头投入水中,立刻激起了轩然大波。汉公在美国还有女朋友?简直是天方夜谭!莫不是又在开玩笑吧?

  于是,人们进行猜测:显然不是已经解除婚约的于凤至,这位老人已于一年前去世了;那么,该是蒋夫人宋美龄吧?她可是汉公几十年的挚友啊!而且又长住纽约。不过,据知情人讲,这段时间蒋夫人恰恰不在美国……不管是谁,反正是有所爱就有怀念,有怀念、有牵挂就有期盼吧!

  汉公夫妇所乘飞机在旧金山着陆以后,就被女儿、女婿接到家去了。自有一番诉不完的离绪别肠,说不尽的天伦之乐;四天过后,老两口又去了洛杉矶,数日勾留中,除了同子女欢聚,还拜扫了于凤至墓。然后,夫人留下来,汉公由孙儿、孙媳陪同前往纽约,下榻于曼哈顿花园街贝夫人的豪宅,一住就是三个月。这样,“女朋友”之谜也就揭开了。

    张学良与贝夫人的前缘

  贝夫人名叫蒋士云,1910年出生于江南古城苏州,由于上有一兄两姊,故称为“四小姐”。她天生丽质,聪明早慧,开始在国内学习英语,后随外交官的父亲远走欧陆,留学于法国巴黎;1927年随父回到北京,与少帅相识于外交总长顾维钧的宴席上,互相都留下了美好印象。尔后,他们又在上海重逢,赴宴、伴舞、出游,总是以英语互通情愫,谈得十分惬意。沪上名媛丰姿绰约,关东少帅倜傥风流,两人心底里深深地埋下了爱恋种子。

  少帅诚邀四小姐到奉天的东北大学就读;而她碍于巴黎的法文学业尚未结束,不想半途而废,请求假以时日,少帅表示理解与支持。但阅世颇深的他,也隐约感到,这个窈窕少女如此力攻法文,心向欧陆,其发展方向必定不在国内,这与现实处境不无龃龉。在北去的列车上,他望着窗外飞扬的雪花,心中一片惘然。之后,他仍然不断收到四小姐寄自巴黎的书信,知道她心中也充满着矛盾。

  1930年年末,结束了巴黎学业,蒋士云即匆匆返回上海。她实在难以割舍对少帅的一片恋情,新年一过,就兴冲冲地登车北上。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当他们在北京相见时,却发现少帅身旁,于凤至之外,还有一个女秘书,并且从少帅口中了解到这位捷足先登的赵四小姐的曲折来历。这样,尽管两人欢聚如常,却共认“鸳盟”缘分已尽,最后,惟有洒泪而别。

  几个月后,蒋士云即乘意大利邮轮远赴欧洲,开始了自己新的生活。她下决心斩断情丝,把失恋的痛苦化做发愤读书的动力。一次,在罗马城意外地邂逅了一位熟人——中央银行总裁贝祖贻。他因发妻新丧,国外度假,解闷消愁。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况又曾相识。悼亡、失恋,同病相怜。交谈数日,两颗孤寂的心灵终于碰撞出爱情的火花,蒋士云毅然应允了贝祖贻的求婚。

  翌年春初,已经背上“不抵抗将军”的恶名、处于焦头烂额之际的少帅,听到蒋、贝结褵沪上的消息,派员专程送去贺礼,极表祝福之忱。婚后,蒋、贝长期寓居国外,鹣鲽相亲,恩爱夫妻长达半个世纪,直到1982年贝祖贻病逝于纽约。贝夫人说,贝先生和少帅有一点很相同:口才好,会讲话,有风趣,爱说笑话,爱热闹。

  西安事变前,贝夫人从欧洲回到上海。当她听说少帅送蒋回宁,被关押起来失去了自由,万分挂念,立即投入营救活动,与于凤至一起在国民党上层人士中奔走呼号。后来,她从秘密渠道获悉少帅被囚禁于奉化雪窦山,经与军统局联络,获准前往探视。少帅被押解到台湾之后,知情重义的她,又专程从美国飞赴台北,在一家餐馆里宴请、慰问,并到家中探望。红颜知己的“惊鸿一瞥”,对于已成“涸辙之鲋”的少帅来说,直如清泉灌注,润泽心胸。走后多日,他还感到挚友的知心话语仍在耳边萦绕。而挂在贝夫人嘴上的,则是:

  少帅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为人豪爽,重承诺,讲信义……我认为,张将军是那种可以终身引为朋友的人!我很佩服他这个人!

  异域黄昏的“柏拉图”情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已是耄耋之年的两位老人,有幸在万里之遥的异域重逢,重拾旧日情怀于生命的黄昏,给这场“柏拉图”式的绝版情爱,画上一个虽不满足却也满意的句号,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贝夫人觉得,当日风云叱咤、活虎生龙般的少帅,在五十四载的软禁中,度过了难以想象的苦涩岁月,冤枉、委屈且不说,也实在是太亏欠、太熬苦了!如果不能在有生之年作一次有效的补偿,这昂藏的七尺之躯,岂不是空在阳世间走一遭!“所以,这次,”贝夫人说,“我一定让半生历尽苦难的汉公,真正感知到人生的乐趣”;要他见见老朋友,广泛地接触各界,也体验一下国外的社会生活,“看看我们在美国怎样过日子”。

  好在汉公虽已年届高龄,但身体尚称硬朗,尤其是来到了纽约之后,就像吞服了什么灵丹妙药,容光焕发,声音洪亮,精神十足,兴致异常高涨。为此,贝夫人便精心策划,周密安排各项活动,整个日程都排得满满的。汉公也予以主动的配合、高度的信任。对于一切求见者,他都是一句话:“贝太太就是我的秘书。你任何事情都通过她,由她替我安排好啦!”

  作为虔诚的基督教徒,汉公还经常由贝夫人陪着去华人教堂,或作礼拜,或听牧师布道。4月7日上午10时,当牧师宣布张学良先生到来时,堂内两百多名会众立即起身鼓掌,汉公面带微笑,向大家颔首致谢,然后就坐下来聆听牧师布道。结束之后,他刚刚起身,就见一位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者,眼含热泪,对他诉说:

  少帅呀少帅,我们盼了你多少年,等了你多少年啊!当年在奉天,我远远地望着你骑着高头大马从北大营出来。少年英雄,让人好钦佩、好羡慕啊!后来听说你西安举事,被关了,被囚了,我心里多少年不是滋味。现在,没想到我还能活着见到你……

  汉公激动地握着老人的手,颤声说道:“学良无德无能,还让身处异乡的故人这么牵挂,真是惭愧得很。”

  西方有“足岁祝寿”的习俗,是年恰值汉公九十整寿。寿诞之日还没到,在美的大批亲友,特别是寓居纽约的东北军耆旧和东北同乡会友,便接连不断地前来为他祝寿,先后达八九次。

  5月30日晚,曼哈顿万寿宫灯盏齐明,纽约“华美协进社”在这里为汉公举办九秩寿庆。台湾工商界巨子王永庆闻讯后,以不能莅临为憾,特意捐赠五万美元作为寿礼。四百多名中美人士欢聚一堂,其中包括蒋介石的孙子,宋子文、孔祥熙的女儿们。七时许,汉公由贝夫人陪同,兴致勃勃地步入堂内,顿时欢声四起,闪光灯耀同白昼。

  汉公突然发现,前方有两列老人,齐刷刷地分立左右。随着“校长,你好!”一阵欢呼,左列老人一齐行九十度鞠躬礼,待到抬起头来,尽皆泪花满眼。肃立于队首的是东北大学在美校友会会长张捷迁,这一列的老人全是当年东北大学的学子。汉公刚要开口答话,只听右列为首的老人、当年他的机要秘书田雨时一声口令:“副司令到,敬礼!”站在右列的昔日东北军军官们挺直腰板,行军礼致敬。

  瞬间,汉公仿佛又回到了奉天,正在主持东北大学的开学典礼和在北大营检阅着二十万家乡子弟兵,从而,重温了早岁的桑梓浓情,并在一定程度上找回了他在世人心目中的英雄地位。他深情地凝望着这些白发苍颜、垂垂老矣的文武两班部下,将激动得有些颤抖的右手举向额际,向众人郑重还礼。

  目睹这一感人至深的场面,《纽约时报》资深记者索尔兹伯里对座旁美国前驻华大使的夫人包柏漪说:“这份荣耀,只有张学良担当得起!”

  这个期间,汉公有机会同当年的老部下、曾任全国政协副主席的吕正操开怀畅叙。他说:“我看,台湾和大陆的统一是必然的,两岸不能这样长期下去。”并表示,“有生之年愿为祖国和平统一尽点力量。”贝夫人还帮他联系哥伦比亚大学做“口述历史”,会见一些学界名流。她知道汉公喜欢吃,好玩、好赌,便特意陪他到固定的饭馆进餐,主要是吃饺子;还多次欣赏京剧演出,到华盛顿看跑马,看球赛,看划船;除了经常在家里搓麻将,又去了两次大西洋城赌场,玩了“二十一点”。真是不知老之已至,玩得不亦乐乎。
张学良晚年情缘:在纽约的“女朋友”(照片)

  一位心理学家说过,要想知道一个人爱不爱你,就看他和你在一起时,有没有活力,快活不快活,开不开心。汉公不止一次地说,在纽约的三个月,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也是他自1937年1月被幽禁以来,最感自由的九十天。这大概指的是,不仅身边再没有国民党便衣特务跟梢、侦查;而且,也摆脱了夫人赵一荻出于关心爱护的约束与限制,从而真正做到了率性而为,无拘无束。

  听说,汉公晚年曾私下里讲过:“赵四是对我最好的,却不是我最爱的,我的最爱在纽约。”好事的记者曾就这番话,单刀直入地求证于贝夫人:“汉公说,他的最爱在纽约,那就是您吧?”贝夫人腼腆地应对:“随他怎么说,随他怎么说。”

  对于汉公天性,聪明绝顶的蒋四小姐,可说是深知深解,尽管彼此相聚无多。她知道,汉公喜欢热闹,愿意与外界接触;喜放纵,厌拘束,不愿难为自己,委屈自己;逆反心理强,你越限制他,他越要乱闯。为此,应该任其自然,顺情适意,让他回归本性,还其本来面目。这也是一种补偿,因为他的大半生过得太苦了,应该抓紧时光好好地享受一把。

  这是赵四小姐无力提供、也不想提供的。应该肯定,出于真爱与痴情,赵四小姐为汉公已经付出了一切。黑格尔老人说过,爱是一种忘我境界。乌赫托姆斯基认为,“爱情不单单是情感,而且是一种奉献”,也就是“把自己的整个身心都转到另一个人身上”。赵四小姐做到了这一点。

  但是,在尊崇个性、顺其自然方面,她缺乏应有的气魄与胆识。起码,她担心如此放手,会累垮所爱,适得其反。而蒋四小姐却认为,老年人只要体力允许,这种“信马由缰”地解放身心,极为有益。两个同样竭诚尽力的“保健医生”,所持方略截然不同。实践表明,后者是正确的。这为蒋四小姐赢得了一个满贯。

    盛筵不再,空留憾恨

  当然,要说最后的胜利者,还是赵四小姐。与蒋四小姐只有义务、只有感情不同,她的手中握有两宗制胜的法宝:一是道德,黑格尔老人说过,道德是弱者用来制约强者的工具;二是权利,她有予取予夺、支配一切的权利,关键时刻,她可以叫停,煞车。九十天中,她正是祭起这两样法宝,多次电话催驾,要丈夫早些回去。汉公尽管不情愿,但又不忍过拂盛意,只好来个“华丽的转身”。结果,盛筵不再,空留下一腔因情而痛、刻骨铭心的憾恨。

  一场凄婉动人的悲喜剧,随着男主角的黯然退场而落下了帷幕。落寞的女主角,除了无可奈何的追忆,便只握有苦诉与陈情的专利。她说,令我最感困惑的是,自从汉公被赵一荻接回去,直到一年后他们长期定居夏威夷,本来是离得很近的,却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而且断了联系,连通个电话都成为不可能。纽约分手,原以为后会有期,万没想到,竟是永生的诀别!

  事过八年之后,在回答祖国大陆访谈者的提问中,她还说到:

  和汉公分手以后,我打过两次电话,打不进去。我知道有人阻拦。他不便跟外界接触,大概是觉得不方便,也许不自由。他们的生活很奇怪,没有他的自由。有很多外国人要去看他,他不能见。到底为什么,莫名其妙。我想,他一定觉得很苦。都到这个年纪了,还要怕什么?就是他内人管,这也是多余的。反正这么大年纪了,让他自由好了。自由是最要紧的。

  于凤至器量大,这个人很了不起。她将少帅让给赵一荻,自己难过自己克服,少帅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做。赵一荻器量小、专制,她一向不喜欢少帅和朋友来往,不要他和别人接触,要控制少帅。她不了解,像少帅这种人,怎么可以不见朋友呢!不过,她陪着少帅,幽居了几十年,实在不容易。

  汉公第一次到美国来时,那么开心。我很多朋友请他吃饭。他定居夏威夷后,思维依旧清晰,会想这里的朋友,但他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就不懂赵一荻,在台湾跟他见面,赵一荻拦住他,希望最好不要见我。这大概是女人和女人之间总有看不开的地方。在纽约的时候,少帅身体特别好,手杖都不用,脑筋又清楚,说话谈笑风生,特别幽默。我劝他不能坐轮椅,坐惯了轮椅腿就没用了。搬到夏威夷以后,精神就慢慢不行了。现在,大概要整天坐着了,真没意思。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到头来,曲终人散,空留下一番凄美的追忆。此日重寻旧迹,只能在每个礼拜天,看到身着体面服装的贝夫人闪现于华人教堂中的身影,而身旁的汉公已经不见了。定居美国数十年,她一直没有任何信仰。但是,自从每周陪同汉公到教堂来做礼拜和听牧师讲经布道,受到了深深的熏染与陶冶,从此,她便也信奉了基督教。她把所爱的人的信仰作为自己暮年的唯一追求,以此寄托无尽的怀念与追思。

(来源:文汇读书周报 )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张学良为赵一荻在台湾拍摄的保留下来的第一卷彩色照片中的一张,赵一荻身着旗袍,手挎白色提包,神情典雅,透出大家闺秀的风范。

赵一荻在住所的窗前享受阳光的温暖。

1947年,张学良与赵一荻初到台湾时为数不多的合影照片之一。张学良在这张照片背后,题写了“二人站在花前”的字样。照片上的赵一荻看上去十分消瘦而且神情忧郁,可能是对未来生活的忧虑使她身心疲惫吧。

张学良将军和赵四小姐晚年

年轻时的张学良

蒋士云晚年在美国纽约家中接受采访(1996年6月)

蒋士云其人其事

蒋士云祖籍江苏吴县,出生在小桥流水的江南古城苏州。蒋士云少年时家境并非富有,祖父在无锡经商,家境小康。父亲蒋履福,早年曾在上海读书,年及弱冠沿大运河北上,在北京大学西语系攻读,立志当一个外交官。出生在商宦世家的蒋士云,从小天生丽质,聪颖好学,她在蒋氏家族女孩子中排行第四,故而人称她为“蒋四小姐”。这也正应了台湾记者林博文的评价:“张学良之心爱之人,大多都排行为四,有朱四小姐,赵四小姐,後来又有了一位蒋四小姐!”毋庸讳言,蒋四小姐与少帅张学良的缘分,绝非仅仅因她在家族里排行第四,而在於她聪慧超人的品貌和重感情重信义的品格。

蒋士云10岁时被家人送往上海读书, 12岁随父亲赴北京,就读于英国人开办的学堂,习练英语。从小生活在江南的蒋士云,很快就对古都北京情有独锺。15岁那年秋天,她随父母返回了苏州。正因为她在北京生活了两年,所以说话语音上不仅有吴侬软语,还掺杂了许多地道的京腔。数十年後来自祖国东北的采访者,对定居在美国多年的她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大感吃惊。

由於其父早年进入北洋政府外交部,作为驻外使节的千金,蒋士云随父母远下欧洲,16岁时曾到法国巴黎留学一年。在熟读英语的基础上又初通了法文,这在同辈女友中是极为鲜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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