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沙果
在爱人的再三游说下,今天我和爱人跑着去早市买菜。爱人最会买菜,讨价还价,货比三家。我在一旁只是负责拎菜,百无聊赖。无意之中,一位大娘的水果地摊吸引了我的眼球。我便三步并作两步直奔摊前,明知故问:“大娘,这是啥水果?”其实,我老远就发现这不是在山东能常见到的水果,这是东北特有的沙果。头裹一条黄毛巾的大娘席地而坐,摆弄着她的果子,殷勤地回道:“小苹果啊,酸甜酸甜的,老好吃啦。”我蹲下身,拿起一个鸭蛋黄般大小、黄里透红的果子,抬头朝卖水果的大娘反问道:“啥?小苹果?这不是沙果吗?我还知道这种果子叫‘花红’!”“大兄弟,听你口音这么垮,是东北的吧?什么‘花红’、‘花绿’的,我不知道,这是沙果倒不假,还是从济南批来的,听说是黑龙江产的。大兄弟,称二斤吧!”“那就先来一斤,好吃的话,明早我再来买。”“老好吃啦!”卖水果的大娘是个好热心肠,拿起一个沙果放在上衣上蹭了蹭,边说边递给我:“喏,兄弟,你尝尝,这个不要钱。”我接过那个果子,看了看不远处的爱人正在菜摊上专心挑选东北长茄子。爱人最讲卫生,吃苹果、鸭梨时,不但要用安利果蔬洗洁净洗泡,而且还必需削果皮。否则,谁也别想吃。她说,农药残留,害死人。我总是反驳,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可是,每次吃水果,只要她在跟前,不洗不打皮是吃不到嘴里。见爱人没有注意我,我就用手再把大娘递给我的那个沙果擦了擦,“喀嚓”,咬上一大口,又酸又甜,还是我记忆里的味道。
酸酸甜甜的沙果把我带回到了童年里的故乡。
在我的故乡--黑龙江省九三农垦分局(原来人们称它“北大荒”,现在称为“北大仓”),沙果是最普通,也是最常见的一种水果。农场职工家里的菜园子里都会种上一两棵沙果树,为了吃果子方便。
九三农垦分局辖12个农场,尖山农场便是其中的是一个机械化程度较高的谷物农场。我曾经在那里生活了十七年,在岗上(原黑龙江省农垦厅九三农场管理局铁锋农场、原沈阳军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第四十八团,现属尖山农场东部地区)十二年,在岗下(原沈阳军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第四十九团团部,现为尖山农场场部)五年。这十七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十七年。
沙果,古时候称为林擒,是我国传统栽培品种,南北朝时传入中国,已有1500多年栽培历史。沙果,是海棠、花红、黄太平、大秋果和铃铛果等果子的统称,性甘温,营养丰富,每100克含可食用部分高达90-95克。
九三垦区从1953年开始试栽果树。到1964年,果园面积已发展到5000多亩,种类达10余种,产量20万斤。果园也由最初的一个,发展到十几个。1964年4月15日正式成立的铁锋农场,建场伊始就开始建立果园,到兵团时期(1968年 - 1975年 ),果园面积已达300亩,主要品种有沙果类的花红、黄太平等,同时栽植了大量的李子树。
由于地形、地貌和气候等特点,“北大荒”冬季时间漫长、夏季短暂。同时,冬季日照最短的时间只有八个小时,夏季日照最长的时间高达十七个小时。
“北大荒”基本上没有春天。也可以说,春天和夏天是一起来到“北大荒”的。
三月,在南方,已是桃红柳绿、莺歌燕舞,而此时的“北大荒”却刚刚开始冰融雪化,大地复苏。一直要等到四月初,绿草方萌生,春意始盎然。五月上旬,长白落叶松放绿,桃红含苞待放。五月中旬,水曲柳顶芽开放,蒲公英那金黄色的小花迎风摇曳,丁香花怒放。进入六月,山林一脉葱绿,遍布草原上的各色野花争芳斗妍,田间的豆麦在茁壮成长。南方飞来的鸟儿纷纷落户果园,谈情说爱,筑巢繁殖。果园里,各种沙果的花儿赶着花讯,争先恐后,次第开放。粉色的花朵儿、红色的花朵儿,还有白色的花朵儿,花香飘满园。
铁锋农场,当地人都习惯称它为“岗上”,意谓山岗之上的地方。从“岗上”到果园的沙石路,一路大下坡,只有四五华里的路程。我和两个弟弟总爱去果园里捉蜻蜓,捕蝈蝈。看护果园的伯伯一见我们来玩耍,总是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随后,就忙着侍侯他在果树趟中种的蔬菜。
金秋八月,麦子成熟了。麦田一片金黄,百万亩小麦,麦浪滚滚。千台各种型号、各种颜色的康拜因,驰聘麦田,抢收丰收的果食。
花开花落果满枝。果园里的沙果,开始结果。黄太平、大秋、花红、海棠、玲铛等琳琅满目的青色的果子、黄色的果子、红色的果子,缀满枝头,煞是好看。
从8月下旬直至9月中旬,沙果陆续成熟,果香溢满园。
果园里的果子开始熟了时候,正赶上我们放暑假。那诱人的果香,让我和弟弟们垂涎欲滴,不得不奔向果园。
此时,看护果园的老伯也顾不得再照顾他的自留地了,他在果园的空场处搭建了一座简易的小窝棚,带着他的大狼狗,昼夜在园子里守护、巡逻,为的就是防备像我这般大小的孩子来果园偷果子。
进不了果园,我们只能望果兴叹。偷不了果园里的果子,只好偷自家菜园里的。
我家的前、后园子里栽了几棵果树,一棵花红,两三棵李子,还有海棠。
花红的果子刚长到桂圆般大小时,我就开始背着大人在树下踮着脚偷偷的摘。摘了一小把,就赶紧揣在裤兜里,溜出菜园,领着两个弟弟去尖山脚下捉蚂蚱。玩累了,哥仨围坐在草地上,分吃着青果子。圆溜溜的果子放进嘴里一咬,妈呀,又硬又酸又苦又涩!待到果子有鸡蛋黄那么大时,翠绿的果皮刚刚挂红,一丝一缕的,好看极了。可中看不中吃,酸酸的,稍微有点甜。吃上四五个,就会倒牙。吸口气,连牙齿都会丝丝做痛。可是,我们还是乐此不疲地偷青果吃着玩。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什么东西都缺乏,更何况孩子们吃的和玩的呢?所以,不到果子熟透时,踮着脚、踩着凳子能够着的果子都未能幸免,都进了我们的肚子。
“北大荒”的秋天是一年四季中景色最美、山珍野味最多的季节。
深秋,花红的果子熟透了,挂满一层白霜。不用竿子打,仅用手摇晃树干,扁圆形的果子就从天而降。花红,底色淡黄,全身布满鲜红的条纹,艳丽可人。咬一口淡黄色的果肉,既脆沙又酸甜,香气幽细。这时,我们就后悔莫及,当初为什么要偷吃、糟蹋那些青果啊?可是,第二年,我们还是照偷不误。
黄海棠树不但耐严寒,而且产量最高,橙黄色的卵圆形果实缀满枝头,压得果枝弯了腰。黄海棠的果熟
期最长,一直能吃到中秋节。海棠果除了生吃外,还可以煮着吃、蒸着吃。家里生活条件好一些的,煮、蒸海棠时放些白糖,条件差些的,放糖精。海棠煮好后或蒸好后,果子都裂开了缝,黄色果肉格外诱人。等到糖水和果子晾凉了,就成了自制的糖水海棠罐头。我们哥仨人手一把小铁勺,喝着酸甜酸甜的糖水,吃着味香四溢的果子,听着挂在果树上的蝈蝈笼里铁蝈蝈的鸣叫,不是天堂胜似天堂!
李子树在“北大荒”最常见,属落叶小乔木,叶子倒卵形,花白色,果实球形,黄色或紫红色。
李子不属于沙果类水果,虽然它们同属蔷薇科,但是李子属李亚科、李属,沙果为苹果亚科、苹果属。
李子好吃,特别是黄李子,饱满圆润,玲珑剔透,形态美艳,口味甘甜。只是果肉里虫子太多,我并不大喜欢吃李子。
待绿色原野逐渐地换上了黄色的装束时,岗上那十余万亩天然次生林里的野果熟了。我们像鸟儿一样,飞向五花草地、飞向林子,采都柿、捡榛子、摘山梨、够山丁子,其乐无穷。那个时候,不管草地里的嗜血如命的草爬子、瞎氓、小咬,也不管手臂被蠕动在树枝上那花花绿绿、浑身长满毒刺的羊拉子划破,更不管裤子被树枝刮破后妈妈会不会打屁股,只要能够解嘴谗,我们会什么也不顾的。
天凉了,下雪了,“北大荒”漫长的冬天来到了。整个世界,千里冰封万里雪, 银装素裹白茫茫。
大雪封山时,看护果园的老伯也离开他的窝棚,回到温暖如春的家中,盘坐在热乎乎的火炕上,就着大酱蘸酸菜心,喝着高粱酒,胜似神仙。
放了寒假的我们,穿上自制的脚滑子,沿着被来来往往的车辆碾压得镜子面般的公路,一溜烟,就滑到果园。挂滚笼,下夹子,系套子,捕鸟、套兔子。太阳不落山是不回家的。
1975年,岗山并入四十九团,果园因人员少、技术管理不善和经营粗放,又加之果树腐烂病发生严重,刚刚进入盛果期的果圆也渐渐地荒废了。果园里好一些的果树都被职工们挖走,栽在自家的菜园里。剩下的老弱病残的果树成了鸟儿的家。盛夏时节,果园里蒿草连天齐腰深,野兔横冲直闯,时有狐狸、野狼出没其间。我们再也不敢去果园里玩耍了,怕被狐狸精迷住,更怕被大灰狼给叼去。
自家菜园里海棠树结的果子如果吃不了的话,就会被妈妈放进花筐,存放在仓房里,待过年时,做冰糖海棠。那时候,新鲜的山楂是见不到,只是在生病时,才能吃到山楂罐头。用海棠做的冰糖葫芦,小巧玲珑,橙黄诱人,甜中带酸,酸里裹甜,不仅好看好吃,而且在大雪纷飞的寒冬给人以温暖的感觉,更象征着吉祥和团圆。
风雪中,尚残挂在树梢上的露出糖心的零星海棠果吸引着我们用长竿子去敲打,落下的果子钻进雪里,掏出来,放进结了冰碴的凉水桶里缓,缓透了,捏碎包围着的冰,冻海棠已经软了,咬上一口,甜丝丝、凉冰冰,一个字-- “爽”!冻海棠除了比冻梨个头小外,味道差不了那去。
三十年后,我到山东工作,就再也没有吃过故乡的冻海棠、冻梨、冻柿子。我也曾经尝试过把鸭梨放进电冰箱的冷冻室里,待冻得棒棒硬后,取出,再用凉水缓透。可是,怎么也品不出来“北大荒”那天然冷冻的冻梨的味道。
一个小小的沙果,竟勾起我对童年美好的回忆,对故乡的魂牵梦绕。
高高兴兴地把沙果买回家,我顾不得先吃早饭,就跑进了厨房。首先,把二三十个沙果泡在已经配制好了的专用蔬果洗洁液里,浸泡十分钟。随后,捞出沙果,置于塑料筛盆里,用自来水冲去残留在沙果表面上面的液泡,再用手绢逐个擦拭干净。最后,摆在水果盘里,覆上保鲜膜,放进电冰箱里保鲜。我要等儿子放月假回家时,给他一个惊喜:在山东也能吃到故乡的沙果!
也许,儿子早已忘记了沙果的味道啦。这也难怪,他随我们来山东时,刚过完四周岁生日,那时他还小,对故乡的概念懵懵懂懂。可是,我要告诉他: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人行千里,根在故乡。我要他永远记住:故乡的果子最香甜,故乡的亲人最让游子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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