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王业频：在乡音里感受乡情
《东台方言词典》序
方言是地域文化的载体，记录着一个地方文明进步的成果，在历史长河中以一方丰润的文化水土养育、启蒙一方人。“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一个人哪怕走到异国他乡，偶尔听到一句乡音，也会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也会涌起一股凑过去交谈的冲动。
我们近几年研究东台方言并编纂这本词典,首先是出于对家乡及其方言的热爱。我们东台位于江苏沿海中部，依海而生，拓海而兴。历史上为海滨澙卤之地，明清时期煮盐产量居全国之冠，民国初年废灶兴垦，植棉、桑蚕日趋发展。当今东台工业化、城市化步伐加快，享有“黄海明珠金东台”的美誉。东台千百年来吸引着一批批安徽、江西、镇江等地客商和文人墨客入驻，加之七次人口大迁移。吴语的融入、中原及其它语言的渗透，使东台原先的本土语言异化，久而久之，逐渐形成了具有独特品质的东台方言。正如著名语言学家，前国家语委副主任王均教授所说，东台方言属于吴方言中的江淮官话泰如土语支方言区，其本身处在北方官话与吴方言的过渡带上。
各种语言文化的交汇交融使东台方言呈现出鲜明的地方特色和鲜活的生活气息。一是形象生动。比如东台话说某个班子不团结不协调叫“前扯后拽”、“七跷八跛”，说分配不公影响大家积极性是“吃食不均用力不齐”，称外地口音为“蛮的啯噜”，把整整齐齐说成“叠角斩方”，说某个商店生意好是“人头上接钱”，其表达效果是抽象的概念无法替代的。普通话中喝酒的一个“喝”字，东台话能够细致地分出“咪、啯、啧、呼”等不同神态和程度；一个打人的“打”字能精确地分出“夯、攉、抶、凿、捶、买”等不同动作和力度。真可谓惟妙惟肖丰富多彩。二是通俗易懂。比如东台话说有没有血缘关系大不一样是“隔层肚皮隔层山”，夸一个人眼力好是“十五个蠓蠓虫从眼前一飞就认得七雌八雄”，分析可能性不等于现实性是“离手三寸不为财”，嫌一个人不伦不类如同“拎起来不像个粽子沰下来不像个糍粑”，你看多么痛快淋漓晓畅明白！三是爱憎分明。比如爱一个孩子在“乖乖”后面还加个“肉”——“乖乖肉”，形容一个人待人热情是“勃兴勃跳”或像“虾儿勃跳”，而对令人讨厌的事则直接用贬义词插入，如将吵架说成“吵死”、“丧”，将搬弄是非说成“挑祸”，将使坏说成“魑坏”，将说脏话说成“呐粕”，言简意赅，感情色彩浓烈。四是风趣幽默。东台话往往反话正说，还时常巧用谐音、歇后语表达。如“枪毙”“拿宝小”“麻雀瘟”这些词本是骂人的，东台人却常常用于昵称亲密伙伴；称忠厚无用者为“夏侯惇”（三国名将），称土里土气为土耳其（国名），称未婚大龄男女是“三十夜的红货——买不到的着急，卖不掉的也着急”，让人在轻松的笑声中领悟。
我们研究东台方言并编纂这本方言词典,同时也出于传承东台文化的历史责任感和使命感。东台话有的本来就是规范的汉语，但由于用得少，反被认为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方言土语，诸如“潽、囥、噇、搛、抶、、跐、杲昃、旮旯、脶印、搌布、齁呼”等等。不少经典作品，如《红楼梦》、《水浒》、《儒林外史》中的词汇，以及元曲和扬州评话等曲艺作品都与东台方言有不解之缘。我们的编写工作越深入，越是感受到东台方言是承载东台文化的活化石，是东台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东台人，我们有责任整理、抢救、总结、研究、规范自己的方言，不能让其失传、断层。研究方言并非与推广普通话背道而驰，因为对方言的研究越透彻，就越能正确把握普通话与方言的对应规律；对普通话与东台话的同义词语了解越多，就越有利于推广普通话。
东台方言音系完备，自成系统，代代相传，层层积淀，遗传变异各具特征，语音差异毫厘毕现，保留了好多有趣的历史文化现象。为了整理发掘出词汇发展变化的脉络，本词典搜集了为数不少的古方言词语，其中入声字的词条占全书五分之一。对一些有音无字的方言，我们在查阅大量资料并考证研究的基础上，力求找准本义、同义、近义和引申义，明确赋予含义，尽可能少用别字注方音。当然，这些语言材料毕竟是经过历史的冲刷、荡涤、淘汰，沉淀下来的，有的磨损了，有的变异了，有的失真了，有的发现常常是断简残碑，还有的已经消亡了。厘清其演变与消长，是一项艰苦细致，需要费心血绞脑汁的工作。尽管我们清醒地知道自己只是业余爱好语言研究的“半料匠”，自觉底气不足。但是传承、抢救东台文化遗产的使命感鞭策我们锲而不舍地爬罗剔抉、索隐钩沉，去挖掘、去寻觅，去切磋琢磨，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竭尽全力向着科学合理的方向前进。
编纂的过程是一个刻苦学习的过程。我们十分珍惜、充分尊重前人研究方言的成果。民国时期京江寓居东台的学者吉城、著名新闻学家戈公振、著名语言学家周法高、扬州大学钱忠武教授、南京师范大学李葆嘉教授等对东台方言都有专门研究。1958年以来，省、市结合“推普”工作先后多次组织方言调查；九十年代初，《东台市志》首次确立了东台方言的音系。各位前辈老师的研究成果给了我们很多启迪和教益。
这本方言词典沿袭《东台市志》的方言音系，按韵目顺序从音、形、义三个方面诠释词语，采用通行范围较广的国际音标注音。因为国际音标的读音是根据其对应的声韵母定义的，一个符号只代表一个声音，一个声音只用一个符号表示，不能借用，也没有变化，可以准确标注方言的读音。由于方言中有音无字，同一音义而用不同汉字写出的现象比较普遍，按方言的音韵排序较为科学，也符合人们的阅读习惯。词典所收的词目，从性质上看，有别于通用词典和其他方言词典，它不仅姓“方”，而且富有东台特色。当然所取的条目文字形式跟通语相同，但义项不同，有方言色彩的我们仍作了部分收录，并将其特点及内部差异，在绪论和各韵目“总论”中作了说明。
有位诗人说过，乡音一声未改，就把故乡带在了身边。热爱故乡思念故乡是一种幸福的感受。对于有这种幸福感的人来说，无论走到天南海北，乡音总是他（她）生命里的行囊；无论身份地位如何升迁变化，乡音总是他（她）身心叶落归根的寓所。东台方言是东台人的文化胎衣，是世世代代东台人长期创造与积累的文明成果，蕴藏着东台本土文化的密码和基因。掌握了这些密码和基因，我们就能时常知乡音、温乡情、解乡愁。
【链接】《靖江方言词典》序：传承靖江的文化基因 语言是交流思想表达感情的交际工具，方言是一个地区一个时代文化信息的载体。作为地区本土文化的根基和基因，方言，使不同的地方产生了独具个性的文化风格和与众不同的文化氛围，成为人们认识和认同这些地方的重要标志，从而使这个地方人文魅力的产生成为一种可能。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孕育了特有的方言。地处北极圈的爱斯基摩人的语言中，就至少有七个不同的词来表达“雪”，因为区分雪的形态和状态对于他们的生活非常重要。而处于赤道的非洲国家语言中就少有关于“雪”的词。同样，在阿拉伯语中，有四百多个表达“骆驼”的词语，然而在汉语中英语中有关“骆驼”的词语就相当的少。靖江地处长江北岸，作为长江流域最年轻的孩子，她原系长江中的一个沙洲，约出现于三国年间，后江沙日渐淤积，四方游民相继来此定居，垦殖沙滩，生息繁衍。自明成化年间开埠设治以来，地处江北的靖江却隶属于常州府辖治，一直处于开放的状态，五方杂处，南北交汇，各种文化、各种语言在靖江这块土地上互通互融，形成了杂交优势相当明显的靖江方言，保持着比别的地方更多的古代语言、语汇、语法现象和丰富的古代长江文化信息，比如把长江称之为“海”，比如把锅盖称之为“釜冠”。正因为此，靖江方言受到了古汉语研究者和方言研究者的青睐，显示出不完全等同于吴方言，又与江淮方言迥异的独特个性。靖江也成为吴方言的一块江北“飞地”。 诚然，相对于浩如烟海的各地方言，靖江方言只是小小的一掬，百分之几都算不上。但它对于靖江人来说，则是百分之百。它就像一面镜子，栩栩如生地映照出靖江人民的生活细貌、民俗文化和社会变迁，其文化表现力相当丰富。比如，对于“争吵”这样的情形，靖江话可以有十种以上的表达方式：吵嘴,吵死，擂嘴，拌嘴，勒筋，啕气，超嗓，胀嗓，胀劲。再比如，对于“话”类的词语，可以举出至少六十种的表达：满话，仦话，现成话，屑粒子话，尖嵌话，先翻话，绞话，淡话，过头话，钝话，野话，等等。可以这样说，靖江方言是靖江这方水土独自的创造，是每一个靖江人与生俱来的胎记，它萦绕在闾里巷间，烙在我们的血脉里，创造出独特的靖江地方文化。讲经，这一起源于敦煌变文的讲唱艺术，因为有了靖江话的创作，就显得活灵活现，有滋有味，使这一古老的艺术闪烁着现代的光芒。是靖江方言滋润了这朵中国民间文学的奇葩，是靖江方言呵护了这块通体透亮晶莹的民间文学“活化石”。靖江方言是属于靖江人的语言财富。研究它，挖掘它，保护它，是我们对于祖先应该履行的义务，也是我们当代人义不容辞的使命。保护靖江方言，并不是排斥普通话，而是赋予我们的文化以更厚重的底色。传承靖江话，就是传承靖江的文化，也是传承祖先留给我们的文化基因。 一个物种的消失，只让我们失去一种动人的风景，一种语言的消失，却让我们永久失去一种美丽的文化。胡适说过：“方言的文学所以可贵，正因为方言最能表现人的神理。”方言，这种被胡适称为最自然的语言，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甚至是一种情结。如果方言消失，我们的语言文化就不会这样五彩缤纷，我们的乡情、我们的乡愁也不会这样五彩缤纷。因为至今为止，没有哪一种语言比方言更如更准确更细腻地表达我们的思想感情。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抢救方言和抢救大熊猫一样重要。 中国人讲究来龙去脉，每种文化同样要讲究来龙去脉。我们的靖江方言也是有其来龙去脉的，它很可能代表四方移民迁徒遗传下来的语言流变和当地语言的变异，甚至都可以作为民族迁徒和发展的历史活化石来研究。也正因为方言的这种属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定每年的2月21日为“国际母语日”。由此可见，方言这种“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已经是一个世界性的话题。我想，这也是我们这本《靖江方言词典》存在的意义，也是我们当代人在历史的文化长河中存在的意义。 |
《靖江日报》2009年12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