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好朋友曹克非在白夜,后面是巴希利科夫肖像。
呵呵,照片拍得好差,巴希利科夫都看不到了。
白夜逃亡
我记得许多年前,一个热得要命的下午。我走过纽约下城的苏荷区,找到一个如同超级市场般的音像店。那里有来自全世界的各类音乐,它们被分门别类的,排列在一个个巨大的铁架上。在每一个柜台上方,都有一个耳机悬挂着。你可以在哪儿找到心爱的音乐,听上一整天,都没人管。我就是在这里发现了“白夜逃亡”男主角巴希利科夫的录像带。那是他带领的一个现代舞剧团的演出会,精彩之至。我与巴希利科夫的记忆,就这样不可避免地与纽约联系在一起了(尽管我从未真正爱过这个成都之外,我居住时间最长的城市)。也是因为他,我从此迷上了现代舞。
从纽约回来后,我开了白夜酒吧,“白夜”这个名字,既与我喜欢的俄罗斯作家陀斯妥也夫斯文基的著名小说《白夜》有关,也与我那时我喜爱的电影《白夜逃亡》有关。店招是一位著名摄影师,为巴希利科夫所摄的肖像。照片中,他赤裸着上半身,双臂上举,眼神迷茫,象一位现代耶稣。女人们大都喜欢这张照片,男人则相反。
80年代末期,我常常通过一位电影制片厂的朋友,借到各种录像带。其中一部巴希利科夫主演的“白夜逃亡”,让我铭记到现在。这部影片的名气,远不如它的主题歌有名。你说到“白夜逃亡”,可能没人知道,你如说到“sayyou, say me”这首歌,差不多的人都能哼出声来。至于男主角巴希利科夫,则除了少数象我这样有偏好的人之外,大都闻所未闻。
巴希利科夫抠眉凹眼,有着自然卷曲的金发,不高但结实的身材,这一切都不足为奇。他有一种天才式的激情和技能,以及超乎常人的快速旋转能力。无论腾空于任何位置,落地时,都不会失去他的平衡。几乎所有喜欢《白夜逃亡》这部电影的,都是因为看了他精采的现代舞。片首关于爱情的舞蹈、两位男主角合作的踢踏舞、片尾那一节华彩式的舞蹈中,当巴希利科夫从后台跪着,滑向前台时,人人都明白这部电影,是为他度身订造的。
“白夜逃亡”的故事简单,情节平庸,充满了好莱坞电影的意识形态情结,和老套的趣味。唯一拯救这部片子的,是巴希利科夫的表演。因为这部电影,就是关于他本人和其他众多俄罗斯艺术家的传奇故事:一个著名的俄罗斯芭蕾舞演员,如何利用到美国演出的机会;背叛自已的祖国和人民,滞留于敌国。其间可歌可泣的逃亡细节,一部电影那能赘述。这部电影的高明之处,在于根本没去叙述最初的逃亡;而是倒推:当一个叛徒,突然被偶然事件抛回到他当初千方百计要逃出的祖国时,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当然,不消说,我只能庆幸现实中的巴希利科夫,永远不会犯电影导演安排的低级错误。
现实中的巴希利科夫,对敌国作出的贡献,不外乎就是让所有的美利坚妇女,都爱上了芭蕾。也让芭蕾这样一种女人的事业,间或也让位于男人(他在世时肯定如此),电影只在最后,让我们领略了这一点。
要说对《白夜逃亡》的迷恋,不如说是对最后五分钟,那一场巴希利科夫的独舞的迷恋,要说对巴希利科夫的迷恋,不如说是对舞蹈莫明的迷恋。事实上,这类片子都有个俗套,最后总是有个五分钟精彩舞蹈,是该片的高潮。我也总是快进、或是悠悠地等着这个时候,但是所有的五分钟,都不如巴希利科夫的五分钟来得精彩,让人窒息,催人肝胆,使人呼吸暂停。用我这样的叙述,仿佛是在谈一部恐怖片,但是看巴希利科夫的现代舞,所受的刺激,肾上腺素的分泌度、心脏的起博数、所有与身体有关的指数,都与看一部真正的恐怖片的生理反映一致。
“钉子般坚定的脚趾 / 象一小块绿色橡皮 /擦来擦去”,这是我那时所写的关于巴希利科夫的诗句,这类狗尾之作,只能说明某些时候,文字是多么地无力。
那是一种会割伤你眼睛的巨大激情和揪住你神经的超级技艺。(信不信由你)。
最后是那众所周知的温柔乐曲“say you, say me, say ittogether……” ,是它们和巴希利科夫使电影没有成为票房毒药,而是使《白夜逃亡》成了那一阶段最值得称道的电影之一。
2001年的某一天,我和一个从美国回来的朋友,坐在白夜酒吧,看那盘我从美国带回来的巴希利科夫的表演。巴西利科夫那时已不年轻了,但他的表演,仍然富有激情和感染力。尤其是在纯粹的现代舞表演中,他总是能更自如地表现出他的技艺。我的朋友欧阳江河,曾经帮我从美国电视上,录下过巴希利科夫主演的现代芭蕾《卡门》(他知道我特别喜欢他的舞蹈),其中有一段斗牛士之舞,巴希利科夫将此经典场面,演绎得象一个天工神匠,将手,脚,踝骨和膝盖这样的东西,变成他最趁手的工具。这段舞蹈,将他的技艺,思想,情感,意识,全都表达成为一种言说。一劳永逸,无滞无碍地达到身体运动的完美谐和。我只记得那一盘用N制式快录慢放的《卡门》,在电视屏幕上,闪着一道又一道的横条;象那个最早淘汰的黑白电视机的效果(这是早年贫穷的产物,没有盗版碟的硬伤),但我仍然倒来倒去的看了好多遍。在此之后,我也曾四处寻找,但从未找到过同样版本的带子。巴西利科夫的《卡门》就是如此霸道:随便我多喜欢,它都是N制式,快录慢放,而且还只有江河独家代理。
再回到2001年的某天晚上,我的朋友在一旁,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巴希利科夫现在已退休了,在当舞蹈教练。我听了后,不觉有些黯然神伤。那个炎热的下午和那个炎热的城市,现在已离我太久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