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晨曦中醒来，拾起一梦，窗外已是百鸟争鸣。
透过玻璃看去，有一只虫子，仍然在窗外徘徊，迟迟不肯离去。那只虫子，不停地撞击透明的玻璃一次又一次，企图通过玻璃飞进温暖的室内。虫子是不知道透明的玻璃是不同与空气的。对，虫子是不知道这一点的，我想。我就觉得虫子很可笑，因为我在一个小时之前就看见了它了，第一次看见它用力地撞击着玻璃。我在一个小时前睡意朦胧，并不在乎窗外那只虫子。那时候我睁开眼睛，继而闭上，就失去了知觉。可是，这次不同。这只虫子已经使我生厌。虫子在撞击玻璃的时候，我觉得就是在撞击自己的身体。虫子撞一次，我就觉得自己肚皮痒，虫子再撞一次，我就觉得自己胸口痒。我用手轻轻地抓着胸口和肚皮，但仍然觉得有点东西在胸口和肚皮间上下来回地骚动游走。我停止抓痒，强忍住了，我发现原来是胸口里边那跳动的东西和肚皮里头那蠕动的东西在发痒。我想里边的东西万万抓不得，这罪魁祸首就是那只虫子。于是，我决定要把虫子赶走，那样我才能闭上眼睛钻进被窝安心地睡觉，被窝里暖烘烘地。我把头从被窝里伸出来一点，接着把手弯起来一点，双手撑着床用腰和手把上半身支了起来。这慢吞吞却连续的动作，让我觉得有点累，我大口地呼了一口气，一团白雾从口里喷了出来，像原子弹爆炸了一般，然后消散在了空气中。这使我吓了一跳，这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我马上让屁股往下挪，让双手松开了力气，接着像泥鳅一样把自己缩回了被窝内，一股暖意直直地袭入胸口，又是一阵骚痒，但我觉得这样舒服多了。刚才那白雾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想。于是我放弃了起身去赶走虫子的念头。我偷偷瞄了虫子一眼，看见它仍然不停息地撞击着透明的玻璃，这样让我全身骚痒起来。我想即使自己强忍住了，我也不可能安心地躺在被窝继续睡觉，而且被打扰地生活继续下去会让我觉得灰心。我全身发痒时就想象着一只触手，在抚摸我的全身。我想我看着它吧，虫子知道了我在看着它必定会飞走的。于是我决定看着虫子直到它乖乖得飞走，反正闲着也无聊，我这样说服自己。我仔细地看着虫子一次又一次撞击着透明的玻璃，有时候它会停下来歇息，它能把小脚贴在玻璃上而不滑落。我轻轻地转身拿了眼镜戴上，继而小心翼翼地盯住了虫子，我发现，原来它有两根触须，六只细脚，它的胸口有稀疏的毛。这样一来我看地津津有味，原来我不认识它，我想。我全身的骚痒就渐渐平息了下去。我是把头挂在床栏上看着虫子的，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我的眼镜掉在了地上发出脆脆的声响，我的口水滴在了眼镜上面，流到了地板上，窗外的虫子继续一次又一次地撞击透明的玻璃。
7：05分
7点05分的时候我是被妻闹钟的最后一响吵醒的。在睁开眼睛时，我看到了一只虫子，窗户外面的，正在撞击透明的玻璃。玻璃已经流出了汗，我的眼睛很朦胧。我在被窝里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样寝室和流汗的玻璃才变地清晰。我那时候并不在乎窗户外头的那只虫子。在闭上眼睛又将睡着的时候我是有想法的。我想，为什么不是头两声吵醒我，为什么不是没有把我吵醒，为什么偏是最后一声把我吵醒呢？！我又想，为什么寝室内空无一人除了我，我要把闹钟调到这个时间？我有些气愤，甚至脑海里已经出现妻的影子，那影子已被慢慢撕裂。可这样的情绪维持不了多久，因为在我被妻子闹钟最后一响吵醒把眼睛睁开又把眼睛闭上睡着，这段时间太短了。在睡着前，我是想把问题想个清楚的，也是想气愤一下在心里把妻狠狠揍一顿的，但，来不及了，我睡着了。
我睡觉的时候像一只虾，这是我自己为自己总结的。“你活跃在人间生龙活虎，你睡着的时候像一只虾。”这是妻说的。我浑身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小撮黑黑的头发，这样并不会让我觉得呼吸困难。那时候室内气氛安详，鼾声轻微，窗外的虫子继续不懈地努力着。
我像虾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7点05分之后我睡的并不安稳，这事那天下午我才想起来。有时候梦总让人难以琢磨，这让我在那天下午有些后怕。我的梦是这样的。
我为自己的走向迷惑不解，眼前像是一片许久没有下过雨的干燥的树林，满地是枯燥的树叶，风吹过来，地面就沙沙作响。我不喜欢干燥的地方，我像一只进化未完全的幼虫，喜欢温暖潮湿的窝。已经过了黄昏的时刻，天渐渐暗下来，我觉得有些害怕，我已分不清楚方向，况且这里除了自己并没有另外一个人。黑暗里风很大，带来了枯萎的树叶和轻微的呻吟声。我心里猛地一跳，这是什么声音？我边想，我的脚步边在移动。我往黑暗的树林里走去，我手中有一根木棒，我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骄傲和庆幸不已。我不停地用木棒扫开前面的树叶，以清除想象中的路中的软体虫子。我并不害怕软体虫子，我感觉自己本身就像个软体虫子，我只是不喜欢软体虫子被踩在脚下那粘粘的感觉。那轻微的呻吟声离我越来越近，在我耳边飘忽而过，就像女人吐气如兰。我感觉自己像醉了一般，在风中摇晃不定。我开始迟疑不前，因为我觉得那轻微的呻吟声的确是女人口里所发出的，我对这个敏感。我背靠在一颗树上，不敢再往前一步，因为我觉得这个呻吟的女人就在不远处甚至就在眼前。我死死抓住木棒，我浑身发热脸庞膨胀。我发现自己很紧张。在听到轻微的呻吟声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腿发软，而此时竟变成了哆嗦。我想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再往前一步，黑暗中也走不出这片树林，静静地听着轻微的呻吟我已心满意足。但我仍觉得自己有点紧张，因为风带过来的呻吟突然夹杂了另一种声音，风带着它们飘忽不定让我无从辨认，由此我害怕起来。一片落叶飘向我，轻轻抚过我的脸庞，我有些草木皆兵了。我感觉前面有人发现了我，正用一只手抚过来，那只手充满了凉意。我害怕地“啊”一声叫了出来，此刻我有点绝望，因为我发现轻微的呻吟在这一瞬间消失了，又感觉有东西在威胁着我的生命。我天生就胆小的，我时常说自己胆小如鼠，这一点我承认的，于是我死命地闭上眼睛。我想，就是死也不让自己看见什么恐怖的事情。世界好像在一瞬间停止下来了，风还很大，凌乱光秃的树枝张牙舞抓，我发现四面悄无声息，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我呆了，眼前的景象使我回忆多年前和小朋友玩捉迷藏时发生的事情。那是在小时候，小我爬进了木阁楼，正为自己的藏身之处洋洋得意，我突然听到了轻微的呻吟，急促的呼吸。小我循声看去，看见了一堆肉叠在了另一堆肉上面。小我张大了嘴巴，呆立不动，直到上面那堆肉吼了一声，我急急地逃窜，一直奔回了家中。我对母亲说，高脚屋里的那个王寡妇和……母亲说，小孩子别多嘴！多年前的一幕又出现在我眼前，我想急急地逃窜，却看见上面那堆肉早已飞一般跑出去，在树枝上留下了我逃窜过急的血迹。我看见下面那雪白的肉，让人垂涎欲滴。我突然觉得浑身滚烫，呼吸加急，我死死地抓住一根树枝。那雪花花的肉突然向我飞来一个媚眼，我混身一抖，打了个大大的激灵。
那天下午我很紧张，因为那种后怕一直延续了很久。7点05分以后做的梦，那天下午我才回想起来，由此我开始努力回忆还有多少事，被我遗忘在角落里。
6：00分
6点正。室内的人已经活跃起来，厕所和浴室都是流水的声音。蟑螂在四处逃窜，寝室里四处都有它们的容身之地。我的妻珍珍伸了个懒腰从浴室里出来，重重地踩死了一只蟑螂，任由它的尸身躺在地上，她的眼睛红肿，不满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像一只虾的我，连续嘀咕地走出了门。我一个个把闹钟收拾掉，妻把闹钟调到了7点05分，却弄错了日期。妻子出门前还暗自高兴，说，明天可以迟点起了。儿子拿起了书，摇了摇我，说，我说你醒了没？我此刻没有听见。儿子又摇了摇我，说，我说你起不起床啊？我仍然没有醒来。儿子看来有点火了，用力地摇了摇我，说你再不醒来再不起床我就不理你了。说完没有再摇我也没有再喊我更没有等我一会儿便走了。这时候，寝室所发生的一切我都是不知道的。
窗户被人打开了一次，可惜那只可怜的虫子那时候还没有到来。妻在7点18分的时候突然回来。我像是获救般庆幸地从书柜上拿下一只鱼缸，里面有红黑色的金鱼，漂亮的金鱼在悠悠地游动。我拿下鱼缸后闻了闻里面的水，又小心翼翼地推开窗，走进阳台。我把鱼缸放在阳台后，又从寝室拿出了一盆仙人球放到了鱼缸旁边。妻在嘴里一直念念有词，我抚了抚仙人球的刺，隔着鱼缸亲了亲金鱼的嘴，转身，推上窗，走出了寝室。窗户被人打开了一次，我也是不知道的。
那个时候，我还在沉沉地睡。
窗外飞来了一只虫子，在阳台上转悠。金鱼开始兴奋起来，摇着尾巴打着水泡，仙人球开始大口地呼吸。虫子没有去挑逗漂亮的金鱼，也没有在鲜绿的仙人球边逗留。它仿佛知道室内温暖如春，一头便载向玻璃，碰了个大大的壁。虫子是不知道透明的玻璃不同与空气的。它一个劲地一次又一次撞击着玻璃。这引来了金鱼的阵阵发笑，金鱼在鱼缸里欢快地笑，兴奋的畅游。春日的早晨空气清新，阳光明媚，却仍然有点寒气逼人。
7：30分
窗外的虫子仍然在撞击通明的玻璃，玻璃停止流汗了，可汗珠却还在。仙人掌张开带刺的爪，拼命地享受室外的清新。妻出门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我的金鱼会飞出鱼缸的。漂亮的金鱼一直在幸灾乐祸，红和黑的颜色在鱼缸里晃动闪闪发光，虫子的孜孜不倦金鱼一直觉得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它在鱼缸里过度兴奋，哈哈大笑，飞快畅游，这些已经不能满足它了。它用力一跃飞出了鱼缸，跳到了地上，它在地上继续欢快地跳舞。它从地上的这一头蹦到了那一头，它跳累了就停下来歇息一下，然后继续有气无力地跳。最后，它跳不动了。它开始侧躺在地上，两腮竭力一张一合，独眼看着撞击玻璃的虫子。
我睁开了眼睛。我不知道这次为何醒来，看了看时间已经8点05分了。一个早晨就这样结束了。我觉得很累，我发现我的手臂和脖子变地麻木了。我发现自己的头竟然挂在床栏上，地上有自己的眼镜和湿湿地一片。这个情形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于是我努力回忆发生了什么。我突然想起了虫子，窗外的那只虫子。我想猛然转头去看看，却发现这样做已经力不从心。我只得慢慢把头转过来，我欣喜地发现了那只虫子竟然还在，仍在不停地撞击玻璃。我的心情确实是欣喜的，要是这一转头不见了虫子，不知道有多失望呢，我想。我又向先前那样仔细地看起了虫子。忽然我觉得虫子很可怜，你看它撞击玻璃已经有气无力，它的触须不再使劲摇动，它细脚疲软胸毛直挺。一定是被冻成这样的，我想。我有点不忍心,想起身去推开窗让这只勇敢坚强却可怜的虫子飞进室内。我又慢吞吞地用手把身体支起来，这时嘴里喷出的白雾已不像先前那样浓，但我仍是有点不安。7点多的时候那像原子弹爆炸般的白雾的确是把我吓了一跳，我怕了。我伸手想掀开被子，却意外地发现手已经像被刀锋划过般疼痛。我急忙把手缩了回来，塞到了被窝里，压在了屁股底下。白雾不浓烈了，我却发现了被窝外面比像原子弹爆炸般的白雾更恐怖。我叹息了一阵，觉得帮助虫子已经心有余力不足了。罢了，早有人说我同情心泛滥早晚要吃亏，我想。不就是一只虫子嘛，我这样说服自己。但是，我发现自己的视线老离不开窗外的那只虫子。顷刻间虫子又令我生厌起来，情绪变化这么快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虫子仍在无力地撞击玻璃，我马上就觉得全身有东西在不停地骚动。还是把窗帘拉上吧，刚才就应该想到这一点，我后悔地想。我忍着被刀锋划过的感觉伸出手去，却只能拉上了一半窗帘。我继续蜷回了被窝，在拉窗帘的时候，我看见了侧躺在地上笑看虫子的红黑色金鱼，软弱无力地撞击玻璃的虫子，鲜绿欲滴的仙人球。
一个早上就这样结束了，我想。
门外有了动静，是锁孔被钥匙插进的响声。妻推门进来，一脸憔悴。我翻过身来，看见了妻。
“回来了？”“醒了？”
“嗯。”“嗯。”两个人明知故问然后回答。
妻放下了油条豆浆，我的脸才开始有了点表情。我爬了起来突然轻松地走向窗门，推了开来，解放了可怜的虫子。我仍在叹息一个早上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听到了妻的声音。
“啊——我的妈呀！”撕心裂肺。
我摇了摇头，突然发现寝室里金灿灿一片，内心感到一阵温暖，脑子里一片嘈杂。我努力地辨认，我发现，原来春日里温暖的阳光早已经铺天盖地地占领了寝室的地面。
一个春日的早晨，拾起一梦，我活得委实的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