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棠:比传说更美丽
王晓棠,电影艺术家、事业家、专业技术一级,八一电影制片厂原厂长,1993年7月被授予少将军衔。2005年,中国电影诞辰百年时被评为为“国家有突出贡献电影艺术家”;2009年获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终身成就奖”。
早已功成名就的王晓棠依然为一部新作奔忙着,很难觅其踪迹,就连前些时间的“金鸡奖”颁奖仪式她也请假未参加。与她合作的王宸说,新作品的名字目前还不便透露。
名人王晓棠纯美的影像依然储存在不少人的记忆里,她的近况往事也不断被人所知,然而,她的美丽传说越传越美丽,越传越似乎是难闻其详,总好像是只有谜面不见谜底。
蓦然回首
“微雨中,张着伞,偷暇寻我少年时足迹。”
王晓棠的美丽是画家父母眼中的风景。他们喜爱各类艺术,父亲专于国画,母亲长于油画。受父母熏陶,晓棠自幼喜读中外名著。又因双亲酷爱京剧,在她读高小时,便随重庆当红女演员郎定一习练京剧。只是生逢乱世,晓棠自小随父母在抗战爆发后从河南开封辗转入川,定居重庆。九年后,返还老家南京。不久,迁居杭州。在西子湖畔,晓棠出落成“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窈窕少女。三十多年后,她应约为江苏一刊物撰文,开头便是“乡思如酒,我来归江南。微雨中,张着伞,偷暇寻我少年时足迹。”短短几句,乡情依依,真情切切,清丽如晶莹秋露。
新中国成立时,正值晓棠于浙江省立女中毕业。在1950年至1951年的赈灾义演中,晓棠和解放军七兵团京剧团合作义演了很多场戏,在苏杭京剧票友中声名大噪。1952年,她赴沪准备投考上海剧专时,正巧总政文工团成立京剧团和越剧团,委派黄宗江等人赴沪招募名角。晓棠向黄宗英问询过投考剧专之事,她出挑的外型和扎实的功底,给黄宗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极力向大哥黄宗江推荐这位京剧小票友。黄宗江一口拒绝:“这哪儿成啊,上级指定我们只要京剧名角,她一个中学生,根本不能考虑。”可当黄宗江等人见过晓棠后,顿觉此女非比寻常。更巧的是七兵团京剧团的一位女武生正在上海治眼睛,她向招生的人证实了王晓棠确是杭州名票,和她们多次合作。经总政领导批准,王晓棠被破格入伍。
初到北京,总政京剧团规定每天清晨六点练功,非科班出身的王晓棠不到五点就起来练“私”功。同时她是兼职文化教员,负责三个班的文化课程的教学,每天批改作业要到深夜。因表现突出,1953年夏由全团提名报上级批准,王晓棠荣立三等功。那时,京剧团大部分时间下部队演出。担当报幕人的王晓棠身着戎装一亮相,全场惊艳,靓丽的形象,大气的台风,甜亮的嗓音,精彩的语言,博得掌声雷动。在西安市一所部队医院做一周演出时,从朝鲜战场归来的一位战斗英雄,看完第一场演出后,每晚都让护士用轮椅推他来看演出前的报幕,看完报幕便回病房。那些日子的病房极其热闹,伤病员们经常拿腔拿调地学晓棠报幕,然后是自己给自己鼓掌。
1954年3月,王晓棠从总政京剧团调入总政话剧团时,恰逢排演话剧《冲破黎明前的黑暗》,她跑群众并兼管化妆。这是一部农村戏,演员要抹很厚的油彩。卸妆时先抹一点凡士林,然后用纱布轻轻擦拭。王晓棠每天都要洗大量浸染了重重油彩的纱布,洗后晾干再用。洗纱布之外,她还学会了配胶水、做胡子和电工、焊工等小活计。虽说心怀“再小的事也要做好”的信念,但老没有大角色演也实在让她有些着急。正好这个戏的女主角要设A、B制,王晓棠请战,被安排为D角。她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对角色也做了充分的准备,等待上一次主角的戏,每次演完群众就在排练场等待上一次主角的戏,但每次只排到C角,就是不排D角。她突然想起,这部戏的导演,也就是总团的政委丁里,在一次排练时表扬过她:“你的感情把握得很准确”。王晓棠顿生很傻很天真的想法,何不给他写封信呢?说干就干,她洋洋洒洒写了七八张纸后,就给这位领导送了去。丁里看完信后把晓棠所在的二队队长兼此戏的副导演叫到办公室。队长看这信就傻了眼,满纸皆是悲愤:为什么不排D制?是压制年轻演员吗?还是我不会阿谀奉承?队长回团后,奉丁里命找晓棠谈心时,晓棠更不客气,一说就是一个钟头。心是谈了,分队会也为她准备好了。会上,很多演员你一言我一语对晓棠批评教育。有的说:“凭什么排你呀?你又没演过什么主角,一走路就是京剧台步。”有的说:“你知道你越了几级吗?你越了五级。胆子还真大,告到总团政委那儿去了。你个新兵蛋子,真不知道天高地厚。”面对如此严厉的批评,搁别人早就检讨了,可晓棠就是一脸淡然,不说话。分队长只好说:“会就开到这儿吧,觉悟太低,下去好好想想。”就此收场。
美丽传说
“男看王心刚,女看王晓棠。”
越了五级“告状”的新兵蛋子并没有受到更多的打压,她的用功,她的棱角鲜明的个性却也引起很多人的关注和喜爱。
话剧团不像京剧团那样每日练功,王晓棠却依然自己坚持练腰、腿功,一练就是多年,直到她被关进“牛棚”为止。因为她舍不得丢了这身功夫: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师傅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1955年元旦后的一个雪霁之晨,一袭红衣的王晓棠正在雪地上压腿,长春电影制片厂的林农和朱文顺走进了话剧团的大门。王晓棠看了一眼这两个地方装束的人,当时她并不会想到,这两个人将改变她的命运。他们将共导一部新片,片中女主角寻觅已久,都不满意,便来求助总政话剧团的老演员李壬林。李壬林说:“我们这儿倒有一个女孩符合你们的要求,形象非常好,又特别用功……先见见吧!”王晓棠披上军袄被叫进李壬林的办公室后,没人跟她说话,却上下打量她,让她很是尴尬,便扯了一张报纸假装看。“你练功呢?”“嗯。”“行了,你走吧。”王晓棠如轻风般走了出去,这事也没往心里去。几天后,分队长里波告诉晓棠:“那俩导演看上你了,让你去演电影。”
翌年春节,故事片《神秘的旅伴》上映,扮演彝族少女小黎英的王晓棠第一次在银幕上亮相,光润的额头,明亮的黑眼睛,纯真的少女情怀,让很多观众如沐春风。面对雪片似的来信和一群群涌来找她的女学生,一炮而红的王晓棠心静如水,照样读书,练功,跑群众,洗纱布。
1957年,导演林农又借晓棠主演了长影第一部彩色故事片《边塞烽火》,她因饰演女主角玛诺荣获卡罗维·发利第十一届电影节“青年艺术家奖”,成为我军个人荣获国际电影大奖第一人。
王晓棠调入八一电影制片厂是1958年春。进厂就接演了电影《英雄虎胆》,成功塑造了风情万种、内心复杂的女特务阿兰。此片上映后,大街小巷暗潮涌动,出现了许多偷偷学跳伦巴的青年男女。而王晓棠也被称为“中国第一女特务”。影片不仅轰动国内,在苏联上映期间,当银幕上出现阿兰跳伦巴舞的镜头时,场内观众兴奋得跺脚、鼓掌。学习这个舞王晓棠只用了三天时间。虽阿兰的镜头一删二改,也补拍几个丑化阿兰形象的镜头,但阿兰的美丽多情依然让一些观众“敌我不分”。有人惋惜地说:“哎,她也牺牲了”;甚至有一部队指导员给战士讲课时说:“哎呀,其实阿兰是可以改造好的。”
银幕上的王晓棠顾盼生辉,纯净明亮,表演出众,或张扬个性,或情绪内敛,不只有花容月貌,且能让人体味到她丰富变幻的内心世界。那个年代盛传“男看王心刚,女看王晓棠”,看了“双王”的电影作品,你或许会深有同感。
每一部影片,王晓棠都塑造出生动、独特、全新的形象。1963年,电影《野火春风斗古城》中,王晓棠扮演了两个性格迥异的角色金环和银环,再次为观众津津乐道,甚至有些观众打赌说金环、银环绝不是一个人演的。次年,王晓棠因这部影片获得了中国电影第三届百花奖最佳女演员奖。那一年,仅部队投出的10万张有效选票上,填写的竟全是同一个名字:王晓棠。
曾有人称王晓棠是“全能演员”。周总理看过她用四川方言演出的单人谐剧《买电影票》,眼泪都笑了出来。谢添对此也赞不绝口,称晓棠是个好喜剧演员。后来,他两次约王晓棠出演《锦上添花》和《甜蜜的事业》,皆因故未成,彼此引为憾事。1961年,塑造了不同银幕形象的王晓棠想搞一台“单人晚会”,她列出了两个小时的节目单,为此还向刘长瑜学了京剧《卖水》。
非常岁月
“我一定要回八一厂,除非死了。”
“单人晚会”未能出台,因为“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王晓棠参演的所有影片被否定,一夜之间,八一厂演员剧团贴出了铺天盖地的“揭发”“批判”王晓棠的大字报。王晓棠一张张地看,有时还笑一笑,她平静和不屑的态度激怒了某人,于是更高质量的大字报相继贴出,却始终没能让王晓棠低头。
1968年,王晓棠被“专政”,并被“勒令”交代“窝藏反革命大字报底稿”的“罪行”。王晓棠一口回绝:“我不能诬陷别人,也不能说不负责任的话。”于是,钢丝鞭、大木棍狠狠地打在她的身上。“专案组”的人以为,一个娇嫩的女演员肯定一打就招。不料,王晓棠尽管遍体鳞伤,却始终只有两句话:“没有。”“不知道。”在揪斗王晓棠的大会上,她把所有“罪行”揽过来:“是我干的,与他们无关。”一个女同志悄悄对人说:“王晓棠好样的!真想上去给她献把花。”
艰难困苦中,王晓棠总能得到不少群众的精神支持。一天,王晓棠从“专政队”干完活回“家”(养鸭子房),发现门里地上有一封署了姓名的信:“王大姐,我们是一对年轻夫妇,工人。就在八一厂附近住。看见大姐干的活是苦的,身体是累的,我们特别心疼。大姐演的电影我们都看过,听说您像金环一样的坚强……我们想从每月工资里匀出一个人的工资和粮票给大姐,大姐保养好身体,将来好为我们演更多的好电影。”王晓棠按照信上所约的时间、地点与他们偷偷见了面,没有收他们的钱粮,却送给他们两枚毛主席像章,并嘱咐他们,以后千万别这样做了,被人发现你们要受牵连的。杭州一位普通观众托人送给王晓棠一对大理石镇尺,上写“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由于“顽固不化”,王晓棠于1969年12月被“特殊复员”到怀柔县。按当时的级别她是不能复员的,只能安排转业。但若让她转业待遇就太高了,所以便来了一个“特殊复员”。八一厂去的人对怀柔武装部的人说:“这个王晓棠太坏了,你们要安排她到最苦的地方去。”当地武装部的人却保护了王晓棠,把她安排到北台上林场,那里是山区和平原的交界处。王晓棠在这里“改造”6年之久。
她始终有个信念:“我要回八一厂。”
送她去的人说:“打消这念头吧,死了也回不来。”
王晓棠笑笑:“除非死了,否则一定要回来!”
林场的领导也为王晓棠主持公道,经常和八一厂交涉:“看了王晓棠的档案了,除了大字报底稿特别多,政治上、生活上都没问题,你们应该让她回去。”八一厂的人无话可说,林场的乘机就说:“那以后我们就不发她工资了,由你们来给她发。”结果这样一来,双方都没给王晓棠和丈夫发工资。晓棠一家只能靠儿子20来斤粮票和一点复员费艰难度日。
“一个人只要自己不垮,是垮不了的!”她始终坚信明天会更好,始终笑着面对生活。住在牛棚里,外面下着大雨,棚里也哗啦啦漏着雨,她和女伴一边用盆往外舀水,一边唱着“洪湖水浪打浪……”
现实生活的压力她能顶得住,然而1974年7月,儿子的去世却给她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创伤。儿子在去世前,他画了一幅油画向日葵,对不食不眠的母亲说:“妈妈,我们会胜利的。可我们的代价多大呀!”
尽管遭遇了许多磨难,但刚烈的王晓棠从没有放弃过自己申诉的机会,每次去北京就折腾一件事:回八一厂。
早在儿子没有去世的1973年,王晓棠就以为能回八一厂了,因为时任总政治部主任的李德生已作出了她回厂的批示。可是不久,李德生也被人批斗。王晓棠“罪加一等”,成了“大军阀李德生”的支持者。回八一厂便成了泡影。此时,珠江电影制片厂找过王晓棠多次,让她去珠影,想当领导当领导,想当导演当导演,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珠影的赤诚让晓棠很感动,便给珠影介绍了很多能人,成了珠影的骨干力量,但王晓棠却坚持没有去,因为她一定要回八一厂。
百炼成钢
“精品,就是要讲究,不要将就。”
拔开愁云终见日。1975年3月,凭着李德生的批示,王晓棠终于从林场返回八一厂,重新穿上了军装。从此,她以百倍的热情再次投入到所挚爱的电影事业。
三年后的初冬,王晓棠因甲亢做了“次全切”手术。手术过程中发现自己不能发声了,她手术时不知碰到哪根神经了,术后想打一个电话告诉家人,可就是说不出话。医生告诉她三个月内不能做任何工作,全休。王晓棠哪能忍得住三个月啊,她想拍一部自己编、导、演的电影《翔》。她开始偷偷练声、写剧本,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她悄悄买了个音笛,每天清晨跑到一块林地里练习发音,最终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在《翔》里演唱了一首川味风格的歌曲。这部影片的运作过程也非常艰难,最后是在峨眉电影制片厂拍摄成的。影片不仅好看,还为制片厂赚了钱。1984年,王晓棠正式被任命为八一厂的故事片导演。她六下苏北洪泽湖,深入生活,写出了剧本并拍摄出影片《老乡》。
1988年7月,王晓棠被任命为八一厂副厂长,主管影片生产。本想干两年就退下来继续当导演,可一干就是四年。她有个特点,干什么就特别专注。
四年后,王晓棠晋升为厂长,成为八一厂第一位女厂长。1993年7月,她由大校军衔晋升为少将军衔。她对影片始终精益求精,提出:“精品,就是要讲究,不能将就。”说到做到,在她任内,《大转折》《大进军》《较量》等一大批精品巨作脱颖而出。
1998年7月,王晓棠从八一电影制片厂厂长的位置上卸任。2001年,王晓棠自编自导的电影《芬芳誓言》,荣获当年“五个一工程奖”“华表奖”“金鸡”“百花”四奖。2002年,王晓棠以对中国电影的贡献荣获了意大利“第三个千年国际奖”。2005年,在纪念中国电影诞辰百年之际王晓棠被评选为“国家有突出贡献电影艺术家”。2009年获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终身成就奖”
虽说一生历尽波折,但她在演员、导演、领导的角色转换中,谱写了美丽的人生三部曲。如她所说:“身处顺境甚至辉煌,能虚怀若谷慎思实干而不忘形,是因为向往明天会更好;身处逆境甚至绝地,能百折不挠一往直前而不屈膝,是因为坚信明天会更好。”
她的执着,她的努力,使她格外芬芳美丽,风采依然。
悦读王晓棠方知,比传说更美丽的是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