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号街车》剧本 欲望号街车剧本分析

人物表

白兰琪 斯蒂拉 斯坦利
米奇 尤尼斯 斯狄夫
巴勃罗 黑人妇女 大夫
护士 年轻收款员 墨西哥妇女

第一场
【新奥尔良一条街拐角一栋两层楼房的外景。街名依利恩地段,位于L及N交通沿线与河之间。这地区虽穷,但却和美国其他城市里相应的地区不同,倒有一种可爱的俗气。房子大都是白色框架,因风吹日晒已变成灰色,外面有一道摇摇欲坠的楼梯、走廊和装饰古怪的山墙。楼房有上下两套房间,由一道白色油漆已经脱落的楼梯通往这两套房间的门口。
【这是五月初傍晚天刚黑的时候。天空衬着朦朦胧胧的白楼房显得特别蔚蓝,使景色增添了优雅的情趣,巧妙地冲淡了落日的气氛。你仿佛可以嗅到从那黄褐色的河面飘来的热气,河岸远处有一排排散发着香蕉和咖啡清香的仓库。黑人乐队在街头拐角一家酒吧间里奏出配合气氛的音乐。在新奥尔良这一地区,你总可以在街角或沿街走不到几家门口,就能听到由棕色的手指在小钢琴上娴熟的演奏出的音乐。这种“布鲁斯钢琴曲”表达出此地的生活风貌。
【两个妇女,一个白人和一个黑人,正在楼梯上乘凉。白人妇女是住在楼上套间的尤尼斯;黑人妇女是邻居,因为新奥尔良是个世界性城市,旧城有多名族混杂居住,相处的比较热情和睦。
【街上传来人声,盖住了“布鲁斯钢琴曲”。
【两个男人,斯坦利.科华尔斯基和米奇走到街头拐角。他们二十八或三十岁左右,随随便便穿着一身蓝色斜纹工作服。斯坦利拿着他的滚木求外套和一包从肉铺里买来沾着血斑的东西。他们在楼梯口停下。
斯坦利:(大声喊)喂,喂!斯蒂拉,宝贝!
【斯蒂拉从底层平台上走出来。她是个年轻温厚的女人,二十五岁左右,出身显然和她丈夫大不相同。
斯蒂拉:(温和的)别这样对我嚷嚷。米奇,你好。
斯坦利:接住!
斯蒂拉:什么东西“
斯坦利:肉!
【他把纸包递给她。她责怪的叫起来,勉强接住,随即喘着气笑起来。她丈夫和同伴已转身回街角。
斯蒂拉:(在他后面喊)斯坦利!你去哪儿?
斯坦利:打滚木球去!
斯蒂拉:我可以来看吗?
斯坦利:来吧。(下)
斯蒂拉:一会儿就完了。(对白人妇女)喂,尤尼斯,你好吗?
尤尼斯:很好。告诉斯狄夫给他自己穷小子买点三明治,因为这里什么都没剩的了。
【她们全笑了;那个黑人妇女尤其笑个不停。斯蒂拉下。
黑人妇女:他掷给他的那包是什么?(从阶梯上站起来,更大声地笑)
尤尼斯:嘘!你别吵了!
黑人妇女:接住什么?
【她继续大笑。白兰琪提着一只旅行包从街角走出来。她看看拿着的纸条,望望楼房,接着又看看纸条,再望望楼房。她露出惊愕不相信的神情。她的衣着和这个环境很不协调。她穿着一身讲究的白色衫群,束着一条柔软的腰带。戴着项链,珍珠耳环,白手套和帽子,看来就像是来花园区参加夏季茶会或鸡尾酒会似的。她比斯蒂拉大五岁左右。她娇弱的美容必须避开强烈的光线。她那迟疑的举止和一身白色的衫群,多少使人联想起一只白飞蛾。
尤尼斯:(忍不住开口)怎么啦,亲爱的?你迷路了吗?
白兰琪:(稍带几分歇斯底里的幽默)他们叫我坐欲望号街车,然后换公墓号坐过六个街口下车,便是伊利恩地段!
尤尼斯:你走的对。
白兰琪:这是伊利恩地段吗?
尤尼斯:这就是伊利恩地段。
白兰琪:他们准不----明白----我要找的门牌号码。
尤尼斯:你要找几号?
【白兰琪疲乏地看纸条。
白兰琪:六三二
尤尼斯:你不必往前找了
白兰琪:(不解的)我要找我妹妹。斯蒂拉.杜博伊斯。我指的是----斯坦利.科尔华斯基太太。
尤尼斯:那家人就是----不过,你正好没碰上她。
白兰琪:这----难道这就是----她家吗?
尤尼斯:她住这儿楼下,我住楼上。
白兰琪:哦。她出----去了?
尤尼斯:你看见街头那个滚木球场吗?
白兰琪:我----恐怕没注意到。
尤尼斯:喏,她就在那儿,看她丈夫打滚木球。(稍停)你要先把皮箱放在这儿然后去找她吗?
白兰琪:不用。
黑人妇女:我去告诉她你来了。
白兰琪:谢谢。
黑人妇女:欢迎你。(下)
尤尼斯:她不知道你要来?
白兰琪:不,不知道今晚。
尤尼斯:哦,你干嘛不先进屋歇着,再等他们回来呢?
白兰琪:我怎么可以----这样做?
尤尼斯:这地方是我们的,我可以让你进去。
【她站起来把楼下的房门打开。帘子后面一盏台灯亮了,渐渐变成暗蓝色。白兰琪随她慢慢走进楼下的套间。室内灯光点亮时,屋外周围的灯光渐暗。
【可以看出两间房没有明显的分界。一进门那间原是厨房,却放了一张准备给白兰琪用的折叠床。里屋原是卧室,内有一扇窄门通往洗澡间。
尤尼斯:(注意到白兰琪的表情,解释)现在这儿多少有点乱,不过只要打扫干净,那才舒适呢。
白兰琪:是吗?
尤尼斯:啊哈,我想是的。那你就是斯蒂拉的姐姐喽?
白兰琪:是的。(想打发她走)谢谢你让我进来。
尤尼斯:Por nada(西班牙语:没关系),像墨西哥人说的,Por nada!斯蒂拉提起过你。
白兰琪:是吗?
尤尼斯:我记得她说你教过书。
白兰琪:是的。
尤尼斯:你是打密西西比来的吧,啊?
白兰琪:是的。
尤尼斯:她给我看过你老家那个庄园的一张照片。
白兰琪:贝尔立夫庄园吧?
尤尼斯:有白柱子的大房子。
白兰琪:是……
尤尼斯:这样一所大房子准是很难管理的。
白兰琪:如果你不介意,我就要休息了。
尤尼斯:当然可以,亲爱的。你为什么不坐下?
白兰琪:我的意思是想一个人待会儿。
尤尼斯:啊,那么我该走了。
白兰琪:我并没有赶你的意思,只是----
尤尼斯:我要上滚木球场上去一趟,催她快回来。(从门口下)
【白兰琪拘谨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双肩微微耸起,双腿紧并,双手紧紧抓住皮包,好像很冷似的。过了一会儿,她茫然的眼神消失了,开始慢慢打量周围。一只猫尖叫起来。她吓了一跳,屏住呼吸。她突然发现半开半掩的橱里露出一件东西。她一跃而起,跑过去,拿出一瓶威士忌酒来。她在酒杯里倒出半杯便把酒瓶扔下。她小心翼翼的把酒瓶放回原处,又在水池里把酒杯冲洗干净,然后回到桌子跟前坐下。
白兰琪:(轻轻地自言自语)我绝不能露馅!
【斯蒂拉迅速地走过楼房的拐角,跑到楼下套件的门口。
斯蒂拉:(快活地喊)白兰琪!
【她们互相打量了一会儿。接着白兰琪跳起来大叫一声,便朝她跑过去。
白兰琪:斯蒂拉,哎哟,斯蒂拉,斯蒂拉!谢天谢地,斯蒂拉!
【她说的兴高采烈,生怕她们当中会有一个人停下来想一想。她们激动地互相热烈地拥抱。
白兰琪:喏,现在让我看看你。可你先别看我,斯蒂拉,不,不,不等一会儿,等我洗了澡休息的时候再看!还有,把吊灯关上!把它关上!我不要在这无情的灯光下被人看见!(斯蒂拉笑着照办)现在回到这儿来,哦,我的宝贝,斯蒂拉!斯蒂拉,谢天谢地!(再次拥抱斯蒂拉)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回到这可怕的地方来的!我在说什么?我并不想说这个。我是想好好地说----哦,多么方便的地点,多么----哈哈!宝贝小羊羔!你还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呢!
斯蒂拉:亲爱的,我怎么插得上嘴啊!(她笑着,望着白兰琪,但目光露出一点不安的神色)
白兰琪:好,你现在说吧。我去找点酒,你就张开那张美丽的嘴说吧!我知道你这儿准有点儿酒!在哪儿呢,奇怪!哦,我来找找看!
【她朝橱子跑过去,取出那瓶酒,全身哆嗦,喘着气想笑。酒瓶差一点从她手里滑下来。
斯蒂拉:(看在眼里)白兰琪,你坐下,让我来给你倒酒。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东西可以调酒的。也许冰箱里有一瓶可口可乐。我来找找看,亲爱的,我正要----
白兰琪:不要可口可乐,亲爱的,我今晚神经紧张!在哪儿----哪儿呢?
斯蒂拉:斯坦利吗?打滚木球啦!他喜欢滚木球。他们正在举行一次----找到苏打水了!----球赛……
白兰琪:光用水调就行了,宝贝!不用担心,你姐姐不会变成酒鬼,她不过浑身发抖,发热,又累又脏罢了!你现在坐下,给我讲讲这个地方!你在这样的地方干些什么?
斯蒂拉:喏,白兰琪----
白兰琪:哦,我不是假心假意地跟你说,我是真心实意地挑剔这地方!我做梦也想不到----只有坡,只有埃德加.爱伦.坡先生----能把他恰当的描绘出来!外面那里,我想大概是食尸鬼出没的威尔森林吧。(大笑)
斯蒂拉:不,亲爱的,那是L及N交通线。
白兰琪:不,不说笑话了,现在说正经的吧。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写信给我,亲爱的,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斯蒂拉:(小心地给自己倒一杯酒)告诉你什么,白兰琪?
白兰琪:什么,你不得不在这样的条件下生活!
斯蒂拉:你是不是太认真了一点?这儿还不错吗!新奥尔良和其他城市不一样。
白兰琪:这和新奥尔良没关系。你也许还可以说----原谅我,该死的宝贝!(突然打住)这个话题结束了!
斯蒂拉:(有点干巴巴的)谢谢。
【谈话中断时,白兰琪凝望着她。她对白兰琪笑笑。
白兰琪:(俯视酒杯在手中颤抖)你是我世上的一切,而你却不高兴见我!
斯蒂拉:(真诚的)什么,白兰琪,你明明知道这不是事实。
白兰琪:不是?----我早忘了你以前是多么安静的。
斯蒂拉:你从来也不给我机会多说话,白兰琪。因此,你在场的时候我就养成了安静的习惯。
白兰琪:(含糊的)养成一个好习惯……(蓦地)你还没问我怎么春季学期还没完就离开学校呢。
斯蒂拉:哦,我以为你会主动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
白兰琪:你认为我是被开除了?
斯蒂拉:不,我----想你可能已经----辞职……
白兰琪:我经历的这一切真把我弄得筋疲力尽----我要精神崩溃。(紧张地把香烟的烟丝蹾紧)我差点要----几乎要神经错乱!因此,格雷福斯先生----格雷夫斯先生是中学校长----他建议我离职。我在电报里没法把这些都详细写上……(迅速喝酒)哦,把这酒咕咚咕咚喝下去真舒服!
斯蒂拉:你怎么不再来一杯?
白兰琪:不了,我限量就一杯。
斯蒂拉:真的吗?
白兰琪:你还没对我的样子发表一句话呢。
斯蒂拉:你很好看。
白兰琪:上帝!你真会说大话!到太阳底下就看得出我简直一塌糊涂了!可你----你胖了点,对,你胖的像只小鹌鹑!你胖的正合适!
斯蒂拉:喏,白兰琪----
白兰琪:对,正合适否则我不会说的!你只要看看屁股就知道了。站起来。
斯蒂拉:现在不行。
白兰琪:你听见我说吗?我说站起来!(斯蒂拉勉强顺从)你这个邋遢孩子,你洒了东西在这漂亮的白领花边上了!至于你的头发----你应该理羽毛式的短发才配得上你的美貌。斯蒂拉,你有佣人吗?
斯蒂拉:没有。就这么两个房间----
白兰琪:什么?你说只有两个房间?
斯蒂拉:这一间和----(不好意思)
白兰琪:那一间?(尖声笑,接着是使人尴尬的沉默)
白兰琪:我想再品味一丁点就把瓶塞塞上,也就是说……把酒瓶拿走免得我上了瘾。(站起来)我希望你看看我的样子!(转过身去)你知道我十年没长胖一盎司,斯蒂拉?我现在的体重和你离开贝尔立夫的那个夏天一样。那个夏天,爹死了,你离开了我们……
斯蒂拉:(有点不耐烦)真叫人难以相信,白兰琪,你现在的气色多好。
白兰琪:(她俩都不自然地笑起来)可是,斯蒂拉,这里只有两间房,我不明白你打算让我住哪儿?
斯蒂拉:我们打算让你睡这儿。
白兰琪:这是什么床----这个破玩意儿?(坐在床上)
斯蒂拉:还舒服吧。
白兰琪:(怀疑的)好极了,亲爱的。我不喜欢太软的床。可这两间房当中没有门,而斯坦利----这样子合适吗?
斯蒂拉:斯坦利是波兰人,你知道吧。
白兰琪:哦,是的。他们和爱尔兰人有点相似,是吗?
斯蒂拉:嗯----
白兰琪:只是不大----高雅?(她俩又以同样的姿态笑起来)我带了些好衣服来,以便会见你所有的好朋友。
斯蒂拉:我就怕你嫌他们不高尚。
白兰琪: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斯蒂拉:他们是斯坦利的朋友。
白兰琪:波兰老?
斯蒂拉:他们都是混血儿,白兰琪。
白兰琪:异族人----典型的?
斯蒂拉:啊,对,就是典型的。
白兰琪:嗯----不管怎样----我带了好衣服来,我是要穿的。我以为你希望我会说我要住旅馆,可我不打算住旅馆。我要跟你接近,我得跟人家住一起,我可不能单独住!因为----你大概已经注意到----我----不大舒服……(她嗓音突然哑了,样子吓人)
斯蒂拉:你大概有点紧张,也许太兴奋了,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白兰琪:斯坦利会喜欢我呢,还是只不过把我当作来访的一位大姨,斯蒂拉?我可受不了。
斯蒂拉:你们会处的好的,只要你尽量不----恩----拿他和我们家里来往的那些人比较。
白兰琪:他是那样的----不一样吗?
斯蒂拉:是的。不一样的类型。
白兰琪:在哪方面;他什么个样?
斯蒂拉:哦,你爱上的人不好形容出来!这儿有他一幅照片!(把照片递给白兰琪)
白兰琪:一位军官?
斯蒂拉:在陆军工兵部队里当军士长。那些是勋章。
白兰琪:他认识你时就戴着那些勋章吗?
斯蒂拉:我敢说我并没有被那些勋章迷惑了眼。
白兰琪:那不是我所----
斯蒂拉:可是后来当然也有我要迁就的东西。
白兰琪:例如他的平民出身!(斯蒂拉强笑)你说我要来的时候他怎么个表示?
斯蒂拉:哦,斯坦利还不知道呢。
白兰琪:(惊吓的)你----还没告诉他?
斯蒂拉:他经常出门。
白兰琪:哦。旅行吗?
斯蒂拉:是的。
白兰琪:好。我是说----这好不好?
斯蒂拉:(半对自己)他离开一个晚上我几乎就受不了……
白兰琪:为什么,斯蒂拉!
斯蒂拉:要是他离开一个星期,我几乎就要发疯。
白兰琪:天啊!
斯蒂拉:他一回来我就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独自笑起来)
白兰琪:我想这就是所谓爱上了……(斯蒂拉抬头,笑容可掬)斯蒂拉----
斯蒂拉:干什么?
白兰琪:(焦急不安的)你估计我该问的那些事儿,我还没问你。那么,你会谅解我不得不告诉你的事儿。
斯蒂拉:什么事,白兰琪?(脸色变焦虑)
白兰琪:恩,斯蒂拉----你要责怪我了,我晓得你准要责怪我的----但先别怪我----先考虑一下----你走了!我留下来奋斗!你来到新奥尔良,自己管自己!我留在贝尔立夫竭力维持下去去!我丝毫没有抱怨的意思,但所有的担子全都压在我的肩膀上。
斯蒂拉:我当时顶多能维持自己的生活,白兰琪。
【白兰琪又开始浑身哆嗦。
白兰琪:我知道,我知道。可你抛弃贝尔立夫的人,而不是我!我留下来为它奋斗,为它流血,为它几乎牺牲了性命!
斯蒂拉:别这样歇斯底里大发脾气了,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你所谓奋斗,流血是什么意思?什么样的----
白兰琪:我知道你会这样,斯蒂拉。我知道你会拿这种态度对待它。
斯蒂拉:对待----什么?请问!
白兰琪:(缓慢的)丢掉了----丢掉了……
斯蒂拉:贝尔立夫吗?丢掉贝尔立夫吗?不能!
白兰琪:是的,斯蒂拉。
【她们隔着方格子漆台布互相对望。白兰琪慢慢地点头,斯蒂拉俯视自己在桌子上面的双手。“布鲁斯钢琴曲”声渐响。白兰琪拿起手绢轻轻擦拭。
斯蒂拉:可又怎么把它丢掉的呢?出了什么事?
白兰琪:(跳起来)你真好啊,倒问我怎么把它丢掉的!
斯蒂拉:白兰琪!
白兰琪:你真好,坐在这里责怪我这个!
斯蒂拉:白兰琪!
白兰琪:我,我,我身心都受到打击!那些人接二连三地逝世!到墓地的一连串出殡!父亲,母亲!玛格丽特,那副可怕的样子!她个子多大,都装不进棺材!只好像烧垃圾那样烧掉!你回家刚好赶上安葬,斯蒂拉。出殡比送终好多了。出殡时静悄悄,而临终呢----可不一定。有时他们喘着粗气,有时喉咙格格作响,有时甚至冲着你大叫,“别让我去呀!”连老的有时也说,“别让我去”。好像你有能耐留得住他们!可出殡是静悄悄的,还有美丽的花卉。还有,哦,把他们装入多豪华的棺材!他们大喊“救命”的时候,除非你在床前,否则你绝不会知道临死咽气和溢血那股难受劲儿。你做梦也想不到,可我却看见了!看见了!看见了!而你现在坐在那儿用那副眼神责怪我把那块地方丢掉了!你以为所有这些疾病和死亡要付出多大代价?办丧事,费用是高昂的,斯蒂拉小姐!紧接着玛格丽特的逝世,杰斯表姐也死了!格林姆.利帕就在我们家门口搭起帐篷……斯蒂拉。贝尔立夫是他的大本营!亲爱的----它就这样从我手指缝里漏出去了!他们哪一位给我们留下过一笔遗产?哪一位留下过一个子儿的保险费?只有可怜的杰斯----花了一百元买她的棺材。就这些,斯蒂拉!而我在学校的薪水又少的可怜。是的,责怪我吧!坐在那儿两眼瞪着我,以为我愿意放弃那块地方!我把他放弃了吗?你那个时候在哪儿!睡在床上跟你的----波兰老!
斯蒂拉:(跳起来)白兰琪!你别动!够了!(正要走出去)
白兰琪:你上哪儿?
斯蒂拉:我上洗澡间洗洗脸。
白兰琪:哦,斯蒂拉,斯蒂拉,你哭了!
斯蒂拉:你觉得奇怪吗?
白兰琪:原谅我----我不是诚心想----
【传来男人的说话声。斯蒂拉走出洗澡间,然后把门关上。男人们出现时,白兰琪知道准时斯坦利回来了,她迟疑地从洗澡间的门口走到梳妆台前,恐惧的望着大门。斯坦利走进来,后面跟着斯狄夫和米奇。斯坦利在门旁停下,斯狄夫在螺旋楼梯脚,米奇在他们右方稍靠台后,正要出去。他们上场时我们听到以下对话。
斯坦利:他就是这样赢的吗?
斯狄夫:他当然是这样赢的。他全凭一张六号票赢了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三百块的。
米奇:别告诉他那些事;他会相信的。(米奇正要下)
斯坦利:(叫住米奇)喂,米奇----回来。
【白兰琪听到有人讲话便退入卧室。她从梳妆台上拿起斯坦利的相片看了看又把它放下。斯坦利走进套间时,她突然躲到床头的布帘后面。
斯狄夫:(对斯坦利和米奇)喂,我们明天打扑克吗?
斯坦利:当然,到米奇家打。
米奇:(一听便转身回来,靠着楼梯扶手)不,不到我家。我妈还在生病!
斯坦利:好吧,到我家……(米奇又要下)你可得带啤酒来!
【米奇装着没听见----喊出“大伙儿晚安”,然后唱着歌下。上面传来尤尼斯的声音。
尤尼斯:别吵了!我煮了细面条自己吃了。
斯狄夫:(正在上楼)我告诉你,而且还打电话跟你说我们在打牌。(转向男人们)要杰斯牌啤酒!
尤尼斯:你一次也没给我打过电话。
斯狄夫:我早餐时告诉你的----午餐时给你打了电话……
尤尼斯:好,不管它了。你干嘛不回来一趟。
斯狄夫:你要把它登在报上?
【传来男人们分手时更多的笑声和叫嚷。斯坦利把厨房的纱门打开,走了进去。他中等身材,身高约六英尺,长得粗壮结实。他的举止处处表现出肉欲的满足。他一进入壮年,沉迷女色就一直成为他生活的中心,他虽然不放纵无度,却像母鸡群中一只羽毛丰满的公鸡。构成他这样完美的生活中心,还有许多其他有利条件:如他对待男子的热心,对粗俗笑话的欣赏,对美酒佳肴、娱乐以及摆弄汽车和收音机等等的嗜好,都表明他是个低级趣味的情场老手。他一眼就能把女人不同性爱要求的类型辨别出来,赤裸裸的形象立即闪现在他脑际,然后决定他该对她们摆出哪副笑脸。
白兰琪:(在他注视之下不禁退缩)你准是斯坦利。我是白兰琪。
斯坦利:是斯蒂拉的姐姐吧?
白兰琪:是的。
斯坦利:你好。那个小女人上哪里去了?
白兰琪:在洗澡间里。
斯坦利:哦。我不知道你要进城来。
白兰琪:我----嗯---
斯坦利:你从哪里来,白兰琪?
白兰琪:什么,我----住在罗劳
【他已走到橱子前,把威士忌酒取了出来
斯坦利:住在罗劳,是吗?啊,对了。对,住在罗劳,这就对了。不是我管的着的地方。大热天,酒跑的真快呢。(他拿起酒瓶对着光线,看看消耗了多少)喝一杯吗?
白兰琪:不,我----不大找酒喝。
斯坦利:有的人不大找酒喝,可酒却常常找他们。
白兰琪:(有气无力)哈哈。
斯坦利:我的衣服粘在身上了。我脱件衣服舒适一下,你不介意吧?(开始脱衬衫)
白兰琪:请便。
斯坦利:舒服是我的箴言。
白兰琪:也是我的箴言。要保持清爽是很难的。我还没洗洗,连脸也没扑过粉----喏,你看!斯坦利:你知道穿着湿透的衣服坐着会着凉的,尤其是你刚做过象滚木球那样激烈的运动。你是教师,对吗?
白兰琪:对。
斯坦利:你教什么,白兰琪?
白兰琪:英文。
斯坦利:我英文一直学不好。你要在这儿呆多久,白兰琪?
白兰琪:我----还不知道。
斯坦利:你打算住在这里?
白兰琪:如果不妨碍你们的话,我想住在这里。
斯坦利:好的。
白兰琪:路上可把我累死了。
斯坦利:那么,你休息休息吧。
【一只猫在窗口附近尖叫。白兰琪吓了一跳。
白兰琪:那是什么?
斯坦利:猫……喂,斯蒂拉!
斯蒂拉:(在洗澡间含糊的)嗯,斯坦利。
斯坦利:你还没有累垮,对吗?(他咧嘴对白兰琪笑笑。她强颜相报。接着是沉默)我给你的印象大概是粗俗之流吧。斯蒂拉经常提起你。你结过一次婚,是吗?
【波尔卡舞曲自远处轻轻响起。
白兰琪:是的。那时我相当年轻。
斯坦利:后来呢?
白兰琪:那个小伙子----小伙子死了。(她颓然坐下)我感到----难受!(用双臂捂着脑袋)
第二场
【第二天傍晚六点钟。白兰琪正在洗澡。斯蒂拉上完厕所。白兰琪的一件印花衣裳摊在斯蒂拉的床上。
【斯坦利从室外走进厨房,他把门敞开,外面传来在街角上反复弹奏的“布鲁斯钢琴曲”。
斯坦利:你们瞎胡闹些什么?
斯蒂拉:哦,斯丹!(她跳起来吻她,他神气十足地让他吻)我要带白兰琪去格拉多而餐厅吃晚饭,然后去看戏,因为今晚你打扑克。
斯坦利:那我的晚饭呢,啊?我又不去格拉多而餐厅吃!
斯蒂拉:我给你做了个冷盘冰冻着呢。
斯坦利:好,太好了!
斯蒂拉:我打算领白兰琪呆在外面等牌局散了,因为我不知道她对打牌怎么个看法。因此我们准备饭后逛逛这地区的一些小地方,你最好给我点钱。
斯坦利:她在哪儿?
斯蒂拉:她在热水缸里泡着,镇静镇静她的神经,她很心烦意乱。
斯坦利:那为什么?
斯蒂拉:她经历了这番折磨。
斯坦利:啊?
斯蒂拉:斯丹,我们已经----丢掉了贝尔立夫!
斯坦利:乡下的那块地方吗?
斯蒂拉:是的。
斯坦利:怎么搞的?
斯蒂拉:(含糊的)哦,不得不----牺牲,反正也保不住。(斯坦利考虑时沉默片刻)她出来时你一定要对她的外表说几句好话。哦,对了。别提小孩的事。我还没说呢,我想等她心情平静一点时再说。
斯坦利:(不怀好意)那又怎么样?
斯蒂拉:你得体谅他,要待她好,斯丹。
白兰琪:(在洗澡间唱)
他们从天蓝色的水乡
擒获了一个女人!
斯蒂拉:她没想到我们住在这样的小地方。你知道,我在信里尽量说的好听一点。
斯坦利:那又怎么样?
斯蒂拉:你得夸夸她的衣裳,说她样子好看。这对白兰琪很重要。是她小小的弱点!
斯坦利:好,我晓得了。现在让我们再谈谈你所说的丢掉乡下的那块地方。
斯蒂拉:哦!----对了……
斯坦利:怎么样?就这个问题让我们再谈得详细点。
斯蒂拉:她还没平静下来,最好不要多谈这件事。
斯坦利:那就这样说定了,啊?白兰琪姐姐眼下不能用琐碎的事去打扰她。
斯蒂拉:你看到她昨晚的情况了。
斯坦利:嗯,我看到了。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眼那份卖契。
斯蒂拉:我没看见过。
斯坦利:她没给你看过单据、卖契之类的东西吗,啊?
斯蒂拉:它好像不是卖掉的。
斯坦利:好,那鬼知道它怎么没了呢,是送掉了?施舍给人了?
斯蒂拉:嘘!她会听见你的。
斯坦利:我才不管她听见呢。给我们看看单据!
斯蒂拉:没有单据,她没拿出过什么单据。我也不关心这东西。
斯坦利:你听说过拿破仑法吗?
斯蒂拉:没有,斯坦利,我没听说过拿破仑法,即使我听说过,我也不明白它有什么----
斯坦利:让我来启发你一两点吧,宝贝。
斯蒂拉:什么?
斯坦利:在路易斯安那州,我们有拿破仑法,根据这条法律,凡是妻子的东西也都属于丈夫所有,反过来也是一样。比如,如果我有那块地产,或者你有那块地产----
斯蒂拉:我头都弄昏了!
斯坦利:好吧。我等她在热水缸里泡够了再问她懂不懂拿破仑法。我看你大概受骗了,宝贝。根据拿破仑法你受了骗,我也就受了骗。而我可不愿意受骗。
斯蒂拉:往后有的是时间可以问她问题,但如果你现在去问她,她又要垮下来了。我不明白贝尔立夫出了什么事,不过你说我姐姐,或者我,或是我家里的人居然会上当受骗,你不知道你多么荒唐。
斯坦利:如果那块地方是卖了,那钱在哪儿?
斯蒂拉:不是卖----是丢掉了、丢掉了!(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她跟着他)斯坦利!
【他打开放在房间当中的皮箱,一把拽出一大堆衣服。
斯坦利:睁眼看看这些东西!你以为她靠教书的薪水买的吗?
斯蒂拉:嘘!
斯坦利:看看她用来在这里打扮地花枝招展的羽毛装饰和皮货!这是什么?我相信是件纯金衣裳!那么这件呢!这里这些又是什么?狐狸皮!(他用嘴吹吹皮毛)真正的狐狸皮,足有半里地长!你的狐狸皮衣呢,斯蒂拉?至少也是柔软、雪白的吧!你的白狐狸皮衣在哪儿?
斯蒂拉:那些廉价的夏季皮衣是白兰琪老早穿的。
斯坦利:我认得一个人做这种买卖的。我要他来这里估一下。我可以跟你打赌,这玩意儿值几千块!
斯蒂拉:别这么傻了,斯坦利!
斯坦利:(把皮衣仍到折叠床上,然后拉开皮箱里的小抽屉,掏出一把首饰来)这是什么?像是海盗的首饰盒!
斯蒂拉:哦,斯坦利!
斯坦利:珍珠!一串串的珍珠!你姐姐干嘛的,是深海潜水员吗?还有真金镯子!你的珍珠和金镯子在哪儿?
斯蒂拉:嘘!别闹,斯坦利!
斯坦利:还有砖石!女王戴的王冠!
斯蒂拉:那是她参加化装舞会戴的假砖石头饰。
斯坦利:什么是假钻石?
斯蒂拉:和玻璃差不多。
斯坦利:你开玩笑?我认得一个人在珠宝店工作。我要请他来这里鉴定一下。这就是你的庄园,它还剩下什么遗物!
斯蒂拉:你不知道你现在多傻,多坏!趁她还未从洗澡间出来,快把箱子关上吧。
【他一脚把箱盖踢得虚掩,然后坐在厨房的桌子上。
斯坦利:科尔华斯基和杜博伊斯两家的看法不一样。
斯蒂拉:(生气的)真是不一样,感谢上帝!----我要出去。(她抓起她的白帽和手套就朝外面的大门走去)白兰琪穿衣服时你也跟我一道出来。
斯坦利:你打什么时候起居然指挥起我来了?
斯蒂拉:你打算呆在这里冒犯她吗?
斯坦利:去你妈的罗里啰嗦,我要呆在这里。
【斯蒂拉出去到门廊里。白兰琪穿着一件红缎浴袍从洗澡间里出来。
白兰琪:(快活地)喂,斯坦利!你看,我洗的干干净净,香喷喷,舒服的像换了个新人!
【他点燃了一支香烟。
斯坦利:那就好。
白兰琪:(把窗帘拉上)请原谅,我要换上漂亮的新衣裳了!
斯坦利:你换好了,白兰琪。
【她把分隔两屋的布帘拉上。
白兰琪:我知道这里有个小牌局,没有盛情邀请我们女人参加!
斯坦利:(恶意的)嗯?
【白兰琪脱下浴袍,换上印花衣裳。
白兰琪:斯蒂拉在哪儿?
斯坦利:在外面门廊里。
白兰琪:我一会儿要请你帮个忙。
斯坦利:帮什么忙,奇怪?
白兰琪:我后背的纽扣!你可以进来。(他气势汹汹地穿过布帘)你看我怎么样?
斯坦利:可以嘛。
白兰琪:谢谢!喏,那些纽扣。
斯坦利:我不管。
白兰琪:你们男人的手指头又粗又笨。让我抽一口你的香烟,好吗?
斯坦利:抽吧。
白兰琪:嗯,谢谢!……我的皮箱好像崩开了。
斯坦利:我和斯蒂拉刚帮你打开箱子收拾过。
白兰琪:哦,这活你准做得又快又利索!
斯坦利:你好像搜刮了巴黎的时装商店。
白兰琪:哈哈!对了,我就爱穿!
斯坦利:那么多皮货值多少钱?
白兰琪:哦,那是一个爱慕我的人送的!
斯坦利:他一定有很多的----爱慕!
白兰琪:哦,我年轻的时候是得到一些人爱慕的。可现在看看我!(对他嫣然一笑)你想得出我曾经一度----很吸引人的吗?
斯坦利:你样子还可以。
白兰琪:我想从你那里引出一句恭维话,斯坦利。
斯坦利:我不喜欢这一套。
白兰琪:哪一套?
斯坦利:恭维女人的外表。我没碰到过一个女人不知道自己好不好看,而要人家来告诉她的。有的女人则过分抬高自己。我有一次和一个女孩子出去,她对我说:“我是个美人儿,我是个美人儿!”我说:“那又怎么样?”
白兰琪:那后来她说什么。
斯坦利:她没说什么。那就叫她像一只蛤蟆一样闭上了嘴。
白兰琪:这段风流韵事是不是就结束了?
斯坦利:结束了谈话----就这些。有的男人爱迷上这种好莱坞美人儿,有的男人就不。
白兰琪:我敢说你属于第二类。
斯坦利:那就对了。
白兰琪:我想象不出竟有女人的魅力能迷得住你。
斯坦利:那就对了。
白兰琪:你既简单、直率又诚实,还多少有点粗野。要吸引你,女人得----(她犹豫不绝的停下来)
斯坦利:(慢吞吞的)在桌上----摊牌。
白兰琪:(微笑着)我历来不大注意庸庸碌碌的人。这就是为什么昨晚你进来这里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妹妹嫁了个男人!“----当然,关于你我当时能想到的就这些。
斯坦利:(大声喊)现在不跟你吵吵了!
白兰琪:(捂着耳朵)哦----!
斯蒂拉:(在楼上喊)斯坦利!你出来这里让白兰琪穿完衣服!
白兰琪:我已经穿好了,亲爱的。
斯蒂拉:那你也出来吧。
斯坦利:你姐姐和我刚谈了几句话。
白兰琪:(轻声的)亲爱的,帮我个忙。到杂货店跑一趟,给我买一杯柠檬汽水,泡上多多的冰块!你能替我办到吗,亲爱的?
斯蒂拉:(犹疑的)好吧。(向楼上的拐角走去)
白兰琪:那个可怜的小家伙在外面听我们讲话,我觉得她不如我那样能理解你……好吧;现在,科尔华斯基先生,让我们别拐弯抹角了。开诚布公地继续谈下去吧。我准备回答一切问题。我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问什么呢?
斯坦利:在路易斯安那这个州里有一条法律叫拿破仑法,根据这条法律,凡是属于我妻子的东西也都是我的----而反过来也是这样。
白兰琪:我的妈呀,你真有一副吓人的法官架势!(她拿起香水瓶喷喷自己;然后又开玩笑的把他也喷了。他一把抓住香水瓶,把它扔到梳妆台上。她昂头大笑)
斯坦利:如果我不晓得你是我老婆的姐姐,我就打你的主意!
白兰琪:打什么主意?
斯坦利:别装聋卖傻。你知道是什么!
白兰琪:(把香水瓶放在桌上)好。摊牌了。这正合我心意。(转向斯坦利)我知道撒了许多谎。一个女人的美丽毕竟有百分之五十是假象,但是事关重大我就说真话,这是事实:我有生以来没有欺骗过我妹妹,没有欺骗过你或者其他人。
斯坦利:单据在哪儿?在皮箱里吗?
白兰琪:我所有的东西都在箱子里了。
【斯坦利朝皮箱走过去,大手大脚把箱盖打开,逐层翻开检查。
白兰琪: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想干嘛?你这小子心怀什么鬼胎?难道我要躲避什么,还是对我妹妹要耍什么阴谋?----让我来找,这还简单点,快点……(朝箱子走过去,拿出一个盒子)我把我的文件大部分都放在这个盒子里。(把盒子打开)
斯坦利:底下是什么?(指着另外一叠信件)
白兰琪:这是情书,旧的发黄了,全是一个小伙子寄来的。(它一把夺了过去。她厉声说)还给我!
斯坦利:我先看一眼!
白兰琪:你一摸就玷污了它们!
斯坦利:你少说这种废话!(把丝带子扯掉,开始检查一遍。白兰琪从他手里一把抓过去,把信件洒落在地板上)
白兰琪:现在你摸过了,我要把它们烧掉!
斯坦利:(迷惑不解的凝视着)这该死的是什么?
白兰琪:(从地板上把信拾起)一个小伙子生前写的诗。我伤害他正想你想伤害我那样,不过你伤害不了我!我再不年轻,再不脆弱了。但是我那年轻的丈夫是脆弱的,而我----甭管它了!把信还给我吧!
斯坦利:你刚才说要烧掉它们是什么意思?
白兰琪:对不起,我准时一时糊涂了。每个人都有一些不让别人摸的东西,因为它们----有亲密的关系……(似乎累得发昏,便在那个结实的皮箱上坐下,戴上一副眼镜,开始逐一整理那一堆信件)阿姆波拉暨阿姆波拉。唔……酸苹果树……还是阿姆波拉暨阿姆波拉。
斯坦利:什么叫阿姆波拉暨阿姆波拉?
白兰琪:抵押那块地的一家公司。
斯坦利:那么它是抵押出去的?
白兰琪:(摸摸额头)大概是吧。
斯坦利:我不要听那些“大概”“如果”“可是”等等!其它的是什么单据?
【她把整个盒子递给他。他把它拿到桌子上,开始逐一查看。
白兰琪:(拈起一只装满单据的大信封)这儿有好几千张涉及贝尔立夫的单据,几百年来攒下来的,我们那些大手大脚的祖先、父辈、长兄等等,为了图一时快乐,拿贝尔立夫的一块块地和人家交换----简言之就是如此!(勉强笑笑,把眼睛摘下)庸俗下流的爱情把我们的庄园剥夺了,最后只剩下----斯蒂拉可以核实----那幢房子和约莫二十亩地,还包括坟地在内。现在,这就是斯蒂拉和我可以隐退的地方。(把信封里的单据全都倒在桌子上)所有的单据全在这里了!我全都送给你吧!拿吧,看吧----牢牢地记住吧!我看,贝尔立夫最后变成这么一堆废纸,一把就能握住在你那双大手里,这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斯蒂拉应该把我的柠檬汽水买回来了吧……(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斯坦利:我认的一位律师,可以研究一下这些单据。
白兰琪:把单据连同一盒阿司匹林药片一起送给他。
斯坦利:(有点局促不安)你明白,根据拿破仑法----一个男人必须关心他妻子的事务----尤其是当她要有孩子的时候。
【白兰琪睁开眼睛。“布鲁斯钢琴曲”声渐响。
白兰琪:斯蒂拉?斯蒂拉要有孩子了吗?(做梦似的)我不知道她要有孩子了!
【她站起来走到大门外。斯蒂拉拿着从杂货店买来的一盒东西在拐角上出来。
【斯坦利拿着信封和铁盒走进卧室。
【室内灯光由暗转黑,楼房的外墙清晰可见。白兰琪在人行道的台阶上迎接斯蒂拉。
白兰琪:斯蒂拉,斯蒂拉宝贝!有个孩子多好啊!很好。一切都好。
斯蒂拉:他居然把这事告诉你,我很难过。
白兰琪:哦,我估计他不是那种好沾花惹草的人,但是我们现在丢掉了贝尔立夫,也许就需要靠他来传宗接代了。我们讨论后得出这个结论。我感到有点发抖,不过我大概能处理好,我老把它当笑话一笑了之。(斯狄夫和巴勃罗搬着一箱啤酒上场)我管他叫小子,和他逗笑、调情!(男人们走近)那些客人要来打扑克了。(两个男子汉穿过她们中间走进房子里)我们现在走哪条路,斯蒂拉----这条吗?
斯蒂拉:不,这条。(领着白兰琪走开)
白兰琪:(笑着)瞎子领着瞎子!
【传来玉米摊贩的叫卖声。
叫卖声:新鲜玉米饼!
第三场
【扑克晚会
【背景上挂着梵高画的一幅《弹子厅之夜》。厨房里灯光明亮,灿烂夺目,热闹的气氛使人联想到童年时代。桌子上铺了黄色的漆布,上面的吊灯罩着翠绿色的玻璃灯罩。玩扑克牌的人----斯坦利、斯狄夫、米奇和巴勃罗----分别穿着彩色衬衫:有纯蓝色的、紫色的、红白格子相间的和浅绿色的几种。他们都正当壮年,性格粗犷、直率、体格强壮有力是他们的本色。桌上摆着刚切开的西瓜、威士忌酒瓶和酒杯。卧室里光线较暗,灯光从布帘和临街的大窗子透进来。
【发牌之后,大家全神贯注看手中的牌。一阵沉默。
斯狄夫:这次有没有百搭?
巴勃罗:独眼太子是百搭。
斯狄夫:给我两张牌。
巴勃罗:你呢,米奇?
米奇:我这局打完了。
巴勃罗:我要一张。
米奇:谁要喝酒?
斯坦利:哦,我要。
巴勃罗:怎么没人上唐人肉铺买一包杂碎来?
斯坦利:我一输你就想吃!下赌注!谁开局?开吧!米奇,你别坐在桌子上。牌桌上除了纸牌、切肉好威士忌酒之外别的都不许放。(他东倒西歪地站起来,把西瓜皮扔到地板上)
米奇:你真有点趾高气扬,不是吗?
斯坦利:要多少?
斯狄夫:给我三张。
斯坦利:一张。
米奇:我又打完了。我该马上回家。
斯坦利:闭嘴。
米奇:我妈生病。我夜里不回去她就不睡觉。
斯坦利:那你干嘛不呆在家里陪她?
米奇:她叫我出来,我就出来了。不过我玩的不痛快,我一直惦记着她病的怎么样。
斯坦利:哦,看在上帝份上,你回家得了!
巴勃罗:你有什么?
斯狄夫:黑桃同花。
米奇:你们都结了婚。可她一旦过去,我就孤单了。我要上厕所。
斯坦利:快点回来,我们会给你吃点甜头。
米奇:哦,去你的老一套。(穿过卧室走进洗澡间)
斯狄夫:(发牌)七种纸牌游戏。(一面发牌一面说笑话)这个老农夫从他房后出来,正要坐下给鸡撒把谷粒,突然间听见一声咯咯叫,一只小母鸡飞快的从房侧跑出来,后面有只公鸡紧跟着,眼看快追上它了。
斯坦利:(听得不耐烦)发牌!
斯狄夫:可那只公鸡一见农夫在撒谷粒,突然来个急刹车,让小母鸡溜走,开始啄起谷粒来。那老农夫说,“上帝啊,但愿我永远不会饿到这个地步!”
【斯狄夫和巴勃罗笑了。姐妹俩在拐角上出现。
斯蒂拉:还在打牌哩。
白兰琪:我样子怎么样?
斯蒂拉:美极了,白兰琪。
白兰琪:我觉得真热,真累。等我先扑点粉你再开门。我样子很疲倦吗?
斯蒂拉:不,不。你像朵雏菊一样新鲜。
白兰琪:不过,这朵花已经摘来好几天了。
【斯蒂拉开门,她俩走进去。
斯蒂拉:好啊,我知道你们男人还打个没完!
斯坦利:你们上哪儿来着?
斯蒂拉:白兰琪和我看了一场戏。白兰琪,这是刚萨尔斯先生,这是赫布尔先生。
白兰琪:请别站起来。
斯坦利:没人要站起来,你甭担心。
斯蒂拉:这一局还要打多久?
斯坦利:打到我们准备不打为止。
白兰琪:打牌这么叫人上瘾。我可以从旁边出出主义吗?
斯坦利:不可以。你们女人不会上楼和尤尼斯待一会儿吗?
斯蒂拉:因为快两点半了。(白兰琪走进卧室,把布帘拉上一半)你们可不可以再打一副牌就结束呢?
【一把椅子被推得吱吱作响。斯坦利伸手一个巴掌打在斯蒂拉的大腿上。
斯蒂拉:(厉声的)这可不是好玩的,斯坦利。
【男人们大笑。斯蒂拉走进卧室。
斯蒂拉:他在人家面前那么干可真叫我生气。
白兰琪:我想洗个澡。
斯蒂拉:还洗澡?
白兰琪:我神经太紧张了。洗澡间有人吗?
斯蒂拉:我不知道。
【白兰琪敲门。米奇开门,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出来。
白兰琪:哦!----晚安。
米奇:你好。(凝视着她)
斯蒂拉:白兰琪,这是哈罗德.米奇。我姐姐,白兰琪.杜博伊斯。
米奇:(不自然地表示客气)你好,杜博伊斯小姐。
斯蒂拉:你妈妈现在怎么样,米奇?
米奇:和原来差不多,谢谢。你送去的牛奶蛋糊她很喜欢。----请原谅。(慢慢地回到厨房里,边走边回头看看白兰琪,稍带羞怯地咳嗽着,他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个毛巾,便不好意思地笑了,把它递给斯蒂拉。由于某种兴趣,白兰琪望着他的背影)
白兰琪:那人似乎----比其他几个都强。
《欲望号街车》剧本 欲望号街车剧本分析
斯蒂拉:是,他是的。
白兰琪:我看他有点神经过敏的样子。
斯蒂拉:他母亲病了。
白兰琪:他结婚了吗?
斯蒂拉:没有。
白兰琪:他是个色鬼吗?
斯蒂拉:什么话,白兰琪!(白兰琪笑)我看他不是这号人。
白兰琪:那他----干什么工作?(解开上衣的纽扣)
斯蒂拉:他在备件部精密台上工作,就是斯坦利出差去的那个工厂。
白兰琪:那种工作有前途吗?
斯蒂拉:没什么前途。他那伙人当中,恐怕只有斯坦利有希望。
白兰琪:你怎么知道他会有呢?
斯蒂拉:你看看他。
白兰琪:我看过了。
斯蒂拉:那你就应该知道。
白兰琪:对不起,斯坦利额上即使贴了天才的标识我也看不出来。(她脱去上衣)灯光透过帘子照出她上戴粉红色丝织胸罩,下穿白色裙子站着的身影。牌局在低语中进行着。)
斯蒂拉:他额上没有标志,也不是天才。
白兰琪:哦,好了。那是什么,又从哪里看的出呢,我倒想知道。
斯蒂拉:他有一股干劲。你站到灯光里了,白兰琪!
白兰琪:哦,是的!(她离开那道黄色的灯光。斯蒂拉脱下自己的衣裳,换上一件浅蓝色的缎袍)
斯蒂拉:(带少女般的笑声)你该见见他们的老婆。
白兰琪:(笑着)我想象得出。大概像母牛似的又大又肥。
斯蒂拉:你认识楼上的那位吧?(笑得更厉害)有一次(笑着)那块泥灰----(笑着)裂了----
斯坦利:你们婆娘别再那儿讲这种话!
斯蒂拉:你又听不见我们。
斯坦利:咳,那你能听见我,我叫你住嘴!
斯蒂拉:这是我的家,我要讲多少就讲多少!
白兰琪:斯蒂拉,别惹得吵起来。
斯蒂拉:他快醉了----我一小会儿就完。(她走进洗澡间。白兰琪站起来从容的走到一台白色的小收音机前, 把它打开)
斯坦利:好啦,米奇,你来吗?
米奇:什么?啊,不,我不来了!
【白兰琪回到原来灯光下。她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回到椅子上。
【收音机放出伦巴舞曲。米奇从桌旁站起来。
斯坦利:谁开那边的收音机?
白兰琪:我开的。妨碍你啦?
斯坦利:关上!
斯狄夫:嗨,让她们姐妹俩听听音乐吧。
巴勃罗:对,那很好听,让它开着吧。
斯狄夫:好像是哈维.故噶特的演奏。
【斯坦利跳起来,穿过屋子冲到收音机前,把它关上。他看到白兰琪坐着,突然停下。她毫不客气地回望着他。接着他又在牌桌旁坐下。两个男人开始热烈地争论起来。
斯狄夫:我没听见你叫牌。
巴勃罗:我刚才不是叫了吗,米奇?
米奇:我没注意听。
巴勃罗:那你刚才干什么?
斯坦利:他只顾往帘子缝里偷看她们。(跳起来,狠狠地一下子把帘子拉上)现在再发牌吧,要玩就玩,不就滚蛋。有的人赢了就坐不住。(斯坦利回到自己的座位是米奇站起来)
斯坦利:(大喊)坐下!
米奇:我正在“领先”呢,别给我发牌。
巴勃罗:他现在当然坐不住。他裤袋里有七张五元钞票,叠得紧紧的像一团纸。
斯狄夫:明天你就会看见他在银行出纳的窗口上把它们兑换成两角五的钞票。
斯坦利:然后他回家时就会把他们一张张放进他妈妈送给他的那个储蓄箱里。(发牌)这一局叫“海中吐唾”!
【米奇不自然地笑着,穿过布帘一走进卧室就停下来。
白兰琪:(轻声地)喂,厕所现在有人。
米奇:我们----刚喝了啤酒。
白兰琪:我讨厌啤酒。
米奇:这是----热天的饮料。
白兰琪:哦,我认为不是的,我喝了它更热。你有烟吗?(她已穿上一件深红色的缎袍)
米奇:当然有。
白兰琪:什么牌子的?
米奇:吉祥牌。
白兰琪:哦,好的。这烟盒多好看,是银的吗?
米奇:是的。看看上面的题词。
白兰琪:哦,那里有题词吗?我看不清楚。(划了一根火柴递过去)哦!(装着读的很吃力)
纵然我一灵儿飘向天庭,
对你的爱情----却更为----深沉!
什么,这是从勃朗宁夫人的一首十四行诗里选出来的一句,这首诗是我最喜欢的。
米奇:你知道这首诗?
白兰琪:当然知道!
米奇:这段题词里还有个故事呢。
白兰琪:多半是个浪漫故事。
米奇:一个相当悲惨的故事。
白兰琪:是吗?
米奇:那个姑娘现在已经死了。
白兰琪:(用深感同情的语气)啊!
米奇:她把这个给我的时候,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一个很奇怪的姑娘,非常非常可爱----!
白兰琪:她一定很喜欢你。有病的人的依恋往往都是这样的深沉和真挚。
米奇:对,对,的确都是这样。
白兰琪:我看悲伤使人真挚。
米奇:也能使人坦率。
白兰琪:有过伤心事的人总是没有什么可保留的。
米奇:我认为你这话很对。
白兰琪:我敢说我是对的。你给我找一个不晓得悲哀的人来,我就可以给你指出他的肤浅之处----听我说!我说话口齿不清了!你们男人要负责。戏在十一点钟就散场了,可我们却不能够回家,因为这里打牌,所以我们只好找地方喝上一杯。我又不习惯多喝,顶多喝两杯----三杯!(笑了)今晚我喝了三杯。
斯坦利:米奇!
米奇:别给我发牌。我正在跟----小姐说话。
白兰琪:杜博伊斯。
米奇:杜博伊斯小姐吗?
白兰琪:这是个法国姓。意思是“树林”。白兰琪的意思是“白”。两个字放一起就成了“白树林”。像春天的果园。你可以这样去记它。
米奇:你是法国人吗?
白兰琪:按出身我们是法国人。我们美国第一个祖先就是胡戈诺派教徒。
米奇:你是斯蒂拉的姐姐,是不是?
白兰琪:是的,斯蒂拉是我的宝贝小妹妹。我叫她小妹妹,事实上她比我还大一点呢。只不过大一点点,还不到一年。你能帮我个忙吗?
米奇:当然可以,干什么呢?
白兰琪:我从波帮街上的一家中国商店买来了这个小巧玲珑的花纸灯罩。请你把它罩在那个灯泡上,好不好?
米奇:好的。
白兰琪:我看不惯没罩的电灯,正向我受不了一句粗话或者粗野的举动一样。
米奇:(把纸罩装上)我看,我们给你的印象一定十分粗野。
白兰琪:我很容易适应----环境。
米奇:那是个优点。你是来探望斯坦利和斯蒂拉的吧?
白兰琪:斯蒂拉近来不大舒服,我来住一阵子帮帮她忙。她很累。
米奇:你没有----?
白兰琪:结婚吗?没有,没有。我是个教书的老姑娘。
米奇:你可能是教书的,但肯定还不是老姑娘。
白兰琪:谢谢你,先生!我欣赏你的恭维。
米奇:那么你是以教书为职业的喽?
白兰琪:是的。啊,是的……
米奇:教小学还是中学,还是----
斯坦利:(怒喊)米奇----
米奇:来了!
白兰琪:天啊,好大的嗓门!……我教中学。
米奇:你教什么?哪门课?
白兰琪:你猜!
米奇:我敢赌你是教美术,或者音乐。(白兰琪嫣然一笑)当然我可能猜错。你可能教数学。
白兰琪:绝不是算数,先生绝不是算数。(大笑一声)我连乘数表都不会背。不,我不幸当了个英文教师。我试着给那一群十多岁的小姑娘和那伙爱逛小卖铺的罗密欧灌输一点对霍桑、惠特曼和坡的尊敬。
米奇:我看他们当中有的人会对别的东西更感兴趣。
白兰琪:你说的太对了!文学遗产不是他们大多数人最珍惜的东西!不过,他们很可爱!在春天里,看到他们初恋的时候,是很动人的!好像在他们之前还没有人知道有爱情!(洗澡间的门开了,斯蒂拉走了出来。白兰琪继续和米奇说话)哦,你弄完了?等一下----我要开收音机。(她啪的一声拧开了收音机。它播送:“Wien,Wien,nurdu allein。”白兰琪和着华尔兹舞曲翩翩起舞。米奇大为高兴,也笨手笨脚地模仿她跳起来)
【斯坦利蓦地穿过帘子走进卧室。他冲到那个白色收音机前,一下把它从桌子上端走。他大骂一声便把它扔出窗外。
斯蒂拉:醉了----醉了----你这个畜生!(她跑到牌桌前)请你们统统----回家去!如果你们哪一个还有点礼貌的话----
白兰琪:(大叫)斯蒂拉,注意,他是----
【斯坦利踉踉跄跄地扑向斯蒂拉。
男人们:(柔声地)别急,斯坦利。慢着点,伙计----让我们都----
斯蒂拉:你敢用手碰我一下,我就要----
【她退了出去。他上前来。转身就消失了。传来一下拳击的声音。斯蒂拉大哭。白兰琪尖叫,跑进了厨房。男人们全都奔过去。一阵扭打和咒骂。忽然啪地一声,有件东西打碎了。
白兰琪:(焦急地)我妹妹快生孩子了!
米奇:这太可怕了。
白兰琪:疯了,完全疯了!
米奇:把他拉进来,伙计。
【斯坦利被其他两个人夹着,拖进了卧室。他差点又把他们摔开。接着他忽然被他们按倒,瘫了下来。
【他们有爱的跟他们轻声说话,他把脸倚在其中一个人肩上。
斯蒂拉:(一边不自然的高声大叫,一边走出去)我要走开,我要走开!
米奇:有女人在家,就不该打牌。
【白兰琪冲出卧室
白兰琪:我要我妹妹的衣服!我们可以到楼上那个女人的屋子里!
米奇:衣服在哪儿?
白兰琪:(打开柜子)我找到了!(穿过房间向斯蒂拉走去)斯蒂拉,宝贝斯蒂拉!亲爱的,亲爱的小妹妹,不要怕!(白兰琪用胳膊搂着斯蒂拉,领她走出大门上楼去)
斯坦利:(阴郁地)干嘛,出了什么事?
米奇:你刚发了一顿脾气,斯丹。
巴勃罗:他现在好了。
斯狄夫:当然,我伙计现在好了!
米奇:扶他上床,找块湿毛巾来。
巴勃罗:我看,咖啡现在对他最合适。
斯坦利:(含糊不清)我要水。
米奇:让他洗个澡!
【男人们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扶他进洗澡间。
斯坦利:别给我来那老一套的,他妈的!(传来几声拳击。接着是哗啦啦的水声)
斯狄夫:我们赶快走吧!
【他们朝牌桌跑过去,一把刮走他们赢得的钱,转身就走。
米奇:(伤心而又坚决地)家里有女人,是不该打牌的。
【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室内一片寂静。从街角上的酒吧间里传来黑人乐队演奏的“纸娃娃”乐曲,乐声缓缓而哀怨。片刻,斯坦利浑身湿漉漉地从洗澡间里出来,手里仍然抓着水淋淋的筹码箱不放。
斯坦利:斯蒂拉!(停顿一下)我的小娃娃离开了我!(哇的一声哭起来,接着走到电话机前,一面抽抽噎噎,一面拨号码)尤尼斯吗?我要找我宝贝!(他等了一会儿,把听筒挂上,接着又重播号码)尤尼斯,我要不断的打电话,直到我和我宝贝说上话才罢休!(电话传出一个不大清晰的叫声。他把电话机摔到地板上。室内灯光由暗转黑,传出铜管乐和钢琴不协调的乐声,楼房的外景在夜色中显现出来。传来一阵“布鲁斯钢琴曲”声)
【斯坦利还没穿好衣服就跌跌撞撞走到门廊外,下了台阶到房前的人行道上。他昂起头来像狗吠的样子,大喊他老婆的名字:“斯蒂拉!斯蒂拉!亲爱的,斯蒂拉!”
斯坦利:斯蒂----拉----!
尤尼斯:(从楼上套间里喊)别嚷嚷,回去睡觉吧!
斯坦利:我要我的宝贝下来。斯蒂拉,斯蒂拉!
尤尼斯:她下不来,你走吧!要不然你就得吃官司!
斯坦利:斯蒂拉!
尤尼斯:你不能打了一个女人又叫她回去!她回不去了,她要生孩子了!……你这臭东西!波澜狗崽子!我希望他们拖你进去,用水龙头浇你一下,像上回那样!
斯坦利:(谦虚的)尤尼斯,我要我女人回到这儿来!
尤尼斯:哼!(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斯坦利:(扯开嗓门使劲喊)斯蒂拉----!
【传来低音单簧管哀怨的乐声。楼上的房门又开了。斯蒂拉穿着袍子从摇摇晃晃的楼梯上悄悄地下来。她眼泪汪汪,头发披在脖子和肩上。他俩互相凝视,然后在私语中拥抱。斯坦利在楼梯上屈膝跪下,把脸埋在她因怀孕而稍稍鼓起的腹部上。她的目光变得十分柔和,她捧起他的头,拉他起来。他一下子把纱门推开,抱起她走进黑暗的套间。
【白兰琪穿着袍子在楼梯的平台上出来,她惊恐地跑下楼梯。
白兰琪:我的小妹妹在哪儿?斯蒂拉?斯蒂拉?(她在楼下她,妹妹套间的黑暗门楣下站住,喘着气,好像刚挨打时的。她跑下台阶到房前的人行道上,左顾右盼好像要找个躲藏的地方)
【乐声消失。米奇从街角上出现。
米奇:杜博伊斯小姐吗?
白兰琪:啊!
米奇:波托马克河上现在完全平静了吧。
白兰琪:她跑下楼来又和他一同回家去了。
米奇:她当然会这样。
白兰琪:我吓坏了!
米奇:呵呵!那有什么可吓的。他俩亲热地要死。
白兰琪:我看不惯这种----
米奇:喏,你刚来就出了这件事,真丢人哪!不过,你不要把它看的太严重。
白兰琪:那么粗暴!那么----
米奇:在台阶上坐坐,陪我抽支烟吧。
白兰琪:我的衣服穿得不成样子。
米奇:在这地区,这没什么关系。
白兰琪:多好看的烟盒。
米奇:我给你看过上面的题词了吧?
白兰琪:看了。(沉默,她抬头看看天空)世界多么----多么混乱……(他羞怯地咳嗽)多亏你对我那么好!我现在正需要人家对我好哩。

第四场
【第二天清晨。街上传来一片混乱的叫卖声,象合唱队唱赞美诗一样。
【斯蒂拉在卧室里躺着。她的脸被朝霞照的明亮。她一只手按在她那刚怀孕微微鼓出来的腹部上,另一只手随随便便拿着一本彩色滑稽连环画刊。她的眼睛、嘴唇都显出东方偶像脸上常见的那种麻木不仁的宁谧。桌上洒满了早餐和前一晚留下的残羹剩菜。斯坦利那件华丽而俗气的睡衣仍在洗澡间的门槛上。大门半掩,可以看见一片明亮的夏季天空。
【白兰琪从这道门里出来。她一夜没睡,神情和斯蒂拉截然相反。她进门时先抬头看看,然后紧张地用手指节捂着嘴唇走了进去。
白兰琪:斯蒂拉?
斯蒂拉:(懒洋洋的动了动),嗯?
【白兰琪一声呜咽跑进卧室,扑倒在斯蒂拉身旁,歇斯底里地抱住她。
白兰琪:宝贝,我的宝贝妹妹!
斯蒂拉:(缩回身子)白兰琪,你怎么啦?
【白兰琪慢慢地站起来,在床前俯视她妹妹,用手指节捂着嘴唇。
白兰琪:他走了吗?
斯蒂拉:斯丹吗?走了。
白兰琪:他还回来吗?
斯蒂拉:他出去给汽车上油。干嘛?
白兰琪:干嘛,我差点疯了,斯蒂拉!我一发现你事后还来这里----我就想跟着你冲进来。
斯蒂拉:可你没来,我很高兴。
白兰琪:你怎么想的?(斯蒂拉动一动,没有明确表示)回答我!你怎么个想法?
斯蒂拉:请你别这样,白兰琪!坐下,别嚷嚷。
白兰琪:好吧,斯蒂拉。我现在平心静气的重复那个问题。昨儿晚上你怎么还回到这个地方来?哦,你准是和他睡过觉了!
【斯蒂拉安静而从容的起床。
斯蒂拉:我忘记你多么容易激动了,白兰琪。你对这件事看的太严重了。
白兰琪:是吗?
斯蒂拉:是的,你就是这样,白兰琪。我明白这事给你的印象,我很抱歉发生了这件事。不过,它却不如你想象的那么严重。首先男人喝酒、打牌总可能闹点事。何况他又是个炮筒。他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我回来时他温顺的像只小羊羔,他确实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
白兰琪:那么----那就算了么?
斯蒂拉:不,发那么大的脾气对任何人都是不好的,不过----有的人有时就得这样。斯坦利总爱砸东西。哦,我们新婚的晚上----我们刚进这屋----他一把扒去我的一只拖鞋,在屋子里横扫一通,把所有的灯泡都砸碎了。
白兰琪:他----打什么?
斯蒂拉:他用我的拖鞋跟砸碎了所有的灯泡。(笑起来)
白兰琪:你就----你就让他打?你不跑,也不叫?
斯蒂拉:我当时----有点----激动。(等待片刻)尤尼斯和你一起吃过早点了吗?
白兰琪:你以为我还想吃早点吗?
斯蒂拉:炉子上还留着点咖啡。
白兰琪:你是那么----就事论事,斯蒂拉。
斯蒂拉:我还能怎么样?他已经把收音机拿去修理了。它没掉在水泥地板上,只坏了一只管子。
白兰琪:你还站在那里笑呢?
斯蒂拉:那你要我干什么?
白兰琪:振作起来,面对现实。
斯蒂拉:依你看,现实是什么?
白兰琪:依我看?你嫁给了一个疯子!
斯蒂拉:不!
白兰琪:是的,就是疯子!你的处境比我还糟!只是你不大敏感。我要想想办法。你要振作起来,给自己创造新生活!
斯蒂拉:好啊?
白兰琪:可是你已经屈服了。这是不对的,你还没老呢!你可以摆脱的嘛。
斯蒂拉:(缓慢而郑重的)我并没有什么要摆脱的。
白兰琪:(不相信的)什么----斯蒂拉?
斯蒂拉:我是说我并没有什么要摆脱的困难。看着屋子乱成什么样!那些空酒瓶!他们昨晚足足喝了两箱酒!他今早答应不再找人来打牌了,可是谁知道这种保证能维持多久?哦,不错,这是他的嗜好,就象我爱看电影,爱打桥牌一样。我认为人要互相迁就对方的习惯才好。
白兰琪:我不理解你,(斯蒂拉转向她)我不理解你怎么这样若无其事。难道这是你学来的一套中国哲学吗?
斯蒂拉:什么----什么?
白兰琪:这样----敷衍了事、含糊其辞----什么“只坏了一只管子----什么啤酒瓶子啦----厨房乱糟糟啦”----好像没发生过什么不平常的事!(斯蒂拉一面不自然的笑着一面把扫帚拿在手里摆弄)
白兰琪:你故意冲着我脸上摇晃那东西干嘛?
斯蒂拉:没有。
白兰琪:住手。放下那把扫帚。我不要你给他打扫!
斯蒂拉:那么谁来打扫呢?你吗?
白兰琪:我?我!
斯蒂拉:不,我想你也不会。
白兰琪:哦,让我来想想,只要我脑子还管用!我们得弄点钱,那才是出路!
斯蒂拉:我认为弄到钱总是好的。
白兰琪:听我说。我有办法了。(哆哆嗦嗦的把香烟插在烟嘴上)你当然记得谢普.汉特来。我在大学里和他出去玩过,还戴过他的徽章一阵子呢。哦----
斯蒂拉:怎么样?
白兰琪:去年冬天我偶然碰见他。你晓得我在圣诞节假期里去迈阿密的吗?
斯蒂拉:不晓得。
白兰琪:哦,我去了。我把那次旅行当做投资,以为我会遇到个百万富翁。
斯蒂拉:你遇到了吗?
白兰琪:遇到了。我遇到了谢普.汉特来----我在圣诞节前夜傍晚的时候在比斯卡恩大道上遇见他……他正要上他的汽车----凯迪拉克牌敞篷汽车;它足有一幢楼那么长!
斯蒂拉:我想这辆车走起来大概不大方便!
白兰琪:你听说过油井吗?
斯蒂拉:是的----模模糊糊的听说过。
白兰琪:他有油井,遍及德克萨斯州。德克萨斯州确确实实往他口袋里倒金子哩。
斯蒂拉:我的妈呀!
白兰琪:你知道,我现在多么不在乎钱。我所想道歉是因为他对你有用处。但是他就能办到,他肯定能办到!
斯蒂拉:办到什么,白兰琪?
白兰琪:恩----给我们开办一家----商店!
斯蒂拉:什么样的商店?
白兰琪:哦,随便哪种商店!他只要把他太太在赛马中挥霍掉的钱拿出一半来,就足够了。
斯蒂拉:他已经结婚了?
白兰琪:亲爱的,要是那个人还没结婚,我还用上这儿来吗?(斯蒂拉笑笑。白兰琪突然跳起来奔到电话机旁。她高声地喊)我要挂西部联合会,怎么办?----接线员!西部联合会!
斯蒂拉:那是拨号电话,亲爱的。
白兰琪:我拨不上,我太----
斯蒂拉:就拨一下“0”。
白兰琪:拨“0”?
斯蒂拉:对,“0”代表接线员!(白兰琪考虑了一会儿,接着就把耳机放下)
白兰琪:给我支铅笔。纸条在哪儿?我要先把----电文拟好,我的意思是……(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只卫生纸和画眉笔便写起来)我看……(咬着画眉笔)“亲爱的谢普,妹妹和我限于困境。”
斯蒂拉:你说什么?
白兰琪:“妹妹和我限于困境。详情以后解释。你有没有兴趣----”(把画眉笔往桌上一摔便跳将起来)你直截了当请求绝不会达到目的的!
斯蒂拉:(带笑)别胡闹了,亲爱的!
白兰琪:可我会想办法,我必须想出办法来!别笑我,斯蒂拉!请,请你别----我----我要你看看我钱包里装的是什么!就这么些!(一下子打开钱包)五六十个可怜的铜子儿!
斯蒂拉:(朝厨子走去)斯坦利没给我固定的开支,他喜欢自己付账,不过,今早他给了我十块钱安慰我一下。你可以拿五块,白兰琪,其余的我留着。
白兰琪:哦不,不用,斯蒂拉。
斯蒂拉:(坚决不让)我知道你带点零用钱会使你精神愉快。
白兰琪:不,谢谢你----我会流落街头!
斯蒂拉:胡说!你怎么会这样拮据?
白兰琪:钱就是这样没了----它跑到别的地方去了。(揩揩额)今天我必须找到一个庸俗的家伙!
斯蒂拉: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找一个。
白兰琪:还用不着----我得再想想!
斯蒂拉:我希望你听其自然,起码过----一阵……
白兰琪:斯蒂拉,我没法跟他住在一起!你是可以的,他是你丈夫。可是经过昨晚之后,就用这么两块布帘隔开,我怎么和他一起呆在这里?
斯蒂拉:白兰琪,你昨晚看到的是他表现最坏的时候。
白兰琪:恰恰相反,我看到这是他表现最好的时候!这样的男人所能提供的就是兽性,而在这方面他已做了极妙的表演!但是,和这种男人一起生活的唯一的办法是----和他睡觉!那是你的任务----但不是我的!
斯蒂拉:你先休息一下,也就能想出解决的办法了。只要你人在这儿,你就不用担心。我指的是----各种开支……
白兰琪:我的为咱俩计划计划,为咱们找----出路!
斯蒂拉:你别想当然地以为我陷入了什么困境,想要摆脱似的。
白兰琪:我想当然地以为你还十分留恋贝尔立夫的光景,因此你会发现没法在这种地方和这伙扑克牌友一起呆下去。
斯蒂拉:哦,你这样想未免太过分了。
白兰琪:我不相信你是心甘情愿的。
斯蒂拉:你不相信吗?
白兰琪:我了解事情是怎么造成的----多少了解一点。你看到他穿着一身之父,是军官,不是在这里而是----
斯蒂拉:我不相信我在哪里看见他会有什么区别。
白兰琪:喏,可别说那是人与人之间发生的一种神秘的吸引作用!你要是这样说,我就当面笑话你。
斯蒂拉: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了!
白兰琪:那好,你就别说吧!
斯蒂拉:可男女之间在黑夜里发生的事----发生那种使一切都显得----不重要。(停顿)
白兰琪:你说的是兽欲----就是----欲望!----就是轰隆隆地穿过本地区的那辆吱吱嘎嘎的破街车的名字,它上了那条窄窄的旧街又下另一条……
斯蒂拉:你坐过那辆街车了吗?
白兰琪:我就坐那辆街车来的----来到不需要我而又使我感到丢脸的地方。
斯蒂拉:那么,你没觉得那副优越的架子有点不合适吗?
白兰琪:我并不优越,也丝毫没感到优越,斯蒂拉,相信我,我并不优越!就是这样。我就是这么看的。像这样的男人,只能在你鬼迷心窍的时候和他出去玩玩----一次----两次----三次。可和他一起过日子,还给他生孩子,行吗?
斯蒂拉:我跟你说了,我爱他。
白兰琪:那我为你担心那!我就是----为你担心!
斯蒂拉:你非要担心的话,我也没办法。
【沉默。
白兰琪:让我把----话---说清楚,好吗?
斯蒂拉:好的。说吧。说吧。随你的便。
【室外,一辆火车从远处开过来。她们沉默等待车声消失。她们俩都在卧室里。
【火车声传来时斯坦利从外面进来。他手里捧着纸包,站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听她俩下面的谈话。他穿着汗衫和沾满油污的泡泡纱裤子。
白兰琪:哦----请你原谅我说----他粗俗!
斯蒂拉:恩,是的,我想他是粗俗的。
白兰琪:你想!你不能忘记我们多么有教养,斯蒂拉,光想想他性格中还有多少高尚的成分!一丁点也没有!哦,如果他光是----普普通通,光是平平淡淡----但是善良而健康;但是----不是的。他有点彻头彻尾的----兽性!我这么说,你恨我了,是吗?
斯蒂拉:(冷冰冰的)继续说,把话都说出来好了,白兰琪。
白兰琪:他的举动像禽兽,他有禽兽的习气!他吃饭、举止、说话都像禽兽!对了,甚至还有点----低于人类----有点没开化成人的程度!对了,他有点----猿人的东西,像我在电影里看到的猿人----人类学研究的东西!多少万年从他身边逝去,他----斯坦利.科尔华斯基----就是石器时代的幸存者!他在林莽中厮杀,夺了生肉搬回家来!而你----你在这儿----等着他!也许他会打你,也许会发牢骚或者吻吻你!那是说如果已经发明了接吻的话!天一黑,其他的猿人也都聚在一起,就在山洞前面,像他一样哼哼唧唧,大吃大喝,笨手笨脚!你所谓----他的扑克牌会,也就是猿人晚会!有的猿啼----有的抢东西----打起架来了!天啊!也许要我们变成上帝希望的那个样子,还有很大的距离,可是斯蒂拉,我的妹妹----打那时候到现在也取得了一些进步啊!例如艺术----诗歌和音乐----此后世界上已经有了这类的文化了啊呀!对于某种类型的人来说,细腻的感情已经初步具备了。我们必须促进它的发展!而且还要紧抓不放,把它当作我们的旗帜竖起来!在这样的黑暗进军中,不管我们向什么地方迈进……也不要----不要死守着那些野蛮人,和他们一起落在后面!
【又有一辆火车驶过去,斯坦利犹疑不决地舔了舔舌头。他突然转身,偷偷地从大门退出去。她们没有发现她。火车过去之后,他在关闭着的大门外喊。
斯坦利:嗨!嗨,斯蒂拉!
斯蒂拉:(正认真的听白兰琪说话)斯坦利!
白兰琪:斯蒂拉,我----
【但是斯蒂拉已跑到门口。斯坦利漫不经心地捧着纸包进来。
斯坦利:你好,斯蒂拉。白兰琪回来了?
斯蒂拉:是的,她回来了。
斯坦利:你好,白兰琪。(对她咧嘴笑笑)
斯蒂拉:你准是钻过车底了吧。
斯坦利:弗里茨的那些该死的修理工,屁也不懂,嗨!
【斯蒂拉就在白兰琪面前用双臂热烈地拥抱他。她笑着把他的头搂向自己。他从她头上透过帘子对白兰琪咧嘴笑着。
【灯光渐暗,仍残留一线光线射出他俩拥抱的情形。传来“布鲁斯钢琴曲”、小号和顾合奏的乐声。

第五场
【白兰琪坐在卧室里,一边用一片棕榈叶扇自己,一边看刚写好的一封信。她突然发出一阵笑声。斯蒂拉正在室内换衣服。
斯蒂拉:你笑什么,亲爱的?
白兰琪:笑我自己,笑我自己这样瞎编。我正在给谢普写信。(拈起信)“亲爱的谢普,我正在乘飞机飞来飞去度夏。谁知道,也许我会突然灵机一动,光临达拉斯呢!”你觉得怎么样?哈哈!(笑的兴高采烈好像正同谢普说话)常言道:“有备无患!”----这话听起来怎么样?
斯蒂拉:啊----哈……
白兰琪:(紧张的继续写)“我妹妹的朋友大多去北方避暑,但是有的人家在墨西哥湾,在那边轮流接待,举行茶会、鸡尾酒会和午餐会----”
【楼上赫布尔家的套间传来一阵骚乱。
斯蒂拉:尤尼斯大概和斯狄夫吵架了。
【尤尼斯怒气冲冲地大喊。
尤尼斯:我听说你和那个金发女人的事了!
斯狄夫:你他妈的造谣!
尤尼斯:你不用蒙我!你在“福丢西斯”呆着我倒不在乎,可你经常上楼去。
斯狄夫:谁经常上楼了?
尤尼斯:我看见你在走廊上追她我得叫警察来!
斯狄夫:你别用那个扔我!
尤尼斯:(尖叫)你打我!我要叫警察!
【传来铝器掷在墙上的声音,接着一个男人大吼一声,家具打翻和平平碰碰砸碎东西的声音,然后一阵沉寂。
白兰琪:(兴高采烈的)他打死她了?
【尤尼斯衣冠不整,出现在楼梯上。
斯蒂拉:没有!她正在下楼呢!
尤尼斯:我要叫警察。我要去叫警察!(朝街角跑去)
【她们轻声的笑。斯坦利穿着红绿相间的丝织滚木球衣在街角上出来。他飞快的跑上台阶,一下子闯进厨房。白兰琪吓得不知所措。
斯坦利:尤尼斯干嘛?
斯蒂拉:她和斯狄夫打架。她找到警察了吗?
斯坦利:没有。她在喝酒呢。
斯蒂拉:那更实在!
【斯狄夫捂着额头上的伤痕下楼。他探头进门。
斯狄夫:她在这里吗?
斯坦利:没有,没有。她在“福丢西斯”。
斯狄夫:那个东欧贱货!(胆怯地望望街角,然后转身装着大胆的样子在她后面追上去)
白兰琪:我得把它记在笔记本上,哈哈!我在这里足足收集了一本古里古怪的小词、短语呢!
斯坦利:你以前没听见过的都可以在这儿收集到。
白兰琪:数得出有多少吗?
斯坦利:你可以数得上有五百个。
白兰琪:这个数字就够多的了。(斯坦利猛然打开柜子的抽屉;又砰的一声关上,然后把鞋扔到墙角。白兰琪每听一声响都吓得哆嗦一下。她终于开口说)你是在黄道哪一宫下降生的?
斯坦利:(忙着穿衣)什么宫?
白兰琪:算命的天宫。我敢说你准是在白羊宫下生的。生在白羊宫下的人都鲁鲁莽莽的。他们爱吵爱闹,喜欢平平碰碰倒处乱扔东西!你在部队里大概整天横冲直撞,现在你离开了就拿东西出气想弥补损失!
【斯蒂拉正从厕所里出来,后又进去。这时她从厕所里探头出来。
斯蒂拉:斯坦利是在基督诞辰刚过五分钟时出生的。
白兰琪:那是摩羯宫----好色之徒!
斯坦利:那你是在什么宫下生的呢?
白兰琪:哦,我下月----九月十五生日,那是室女宫。
斯坦利:什么是室女宫?
白兰琪:室女就是贞女。
斯坦利:(藐视她)嘿!(一边结领带一边向前走)喂,你认识一个姓肖的人吗?
【白兰琪脸色微微一惊,伸手拿起科隆香水瓶便往手绢里洒,一面审慎地回答。
白兰琪:嘿,谁都认识一个姓肖的。
斯坦利:哦,这个姓肖的记得好像在劳雷尔遇见过你,不过,我想他准是把你和另一伙人搞混了,因为那伙人是他在一家叫做弗莱明戈的旅馆里预见的。
【白兰琪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用撒了香水的手绢揩两边太阳穴。
白兰琪:恐怕他是把我和“那伙人”搞混了。弗莱明戈旅馆可不是我敢光顾的地方!
斯坦利:你晓得这家旅馆吗?
白兰琪:是的,我见过这家旅馆,还闻得出它的味儿呢!
斯坦利:你一定走得很近才能闻得出来。
白兰琪:廉价香水的味儿最刺鼻了。
斯坦利:你用的那种贵吗?
白兰琪:二十五元一盎司!我快用完了。我想暗示一下,万一你想记住我的生日!(她虽说得轻巧但话音里带着胆怯的调子)
斯坦利:肖一定是把你搞混了。他成天在劳雷尔进进出出,他可以查对一下,澄清错误。
【他转身穿过帘子。白兰琪闭上眼睛象要昏厥的样子。她拿起手绢揩额时手在发抖。
【斯狄夫和尤尼斯来到街角。斯狄夫一只胳膊搂着尤尼斯的肩膀,她正抽抽噎噎地哭泣,他情话连篇地安慰她。他俩依偎着缓缓上楼时传来一阵低沉的雷声。
斯坦利:(对斯蒂拉)我在“福丢西斯”等你!
斯蒂拉:嗨!难道我不值得你吻一下吗?
斯坦利:在你姐姐跟前不行。
【他走了。白兰琪从椅子上站起来。她似乎有点昏迷的样子,惊恐的四周张望。
白兰琪:斯蒂拉!你听说我什么没有?
斯蒂拉:啊?
白兰琪:人家对你说过我什么?
斯蒂拉:说你?
白兰琪:你没听说----对我不好的----议论?
斯蒂拉:什么?没有,白兰琪,当然没有!
白兰琪:亲爱的,在劳雷尔闲话多着呢。
斯蒂拉:关于你的闲话,白兰琪,是吗?
白兰琪:打贝尔立夫从我指缝里溜走之后,这两年我就不行了。
斯蒂拉:我们都做过一些我们----
白兰琪:我从来都不够坚强也不大能自立。软弱的人----弱者就得有一层保护色----他们就得装出和颜悦色,正向蝴蝶翅膀那样五彩缤纷----把纸灯罩罩在灯泡上……灯光还不够柔和。你就得和颜悦色而且要吸引人。如今我----我已人老珠黄!我不知道我的花招还能够耍多久。
【午后已渐渐变成黄昏。斯蒂拉走进卧室,拧亮灯罩下的电灯,手里端着一瓶饮料。
白兰琪:你在听我说话吗?
斯蒂拉:你还是那种病低低的话,我不听。(端着饮料往前走)
白兰琪:(忽然高兴地)那是给我的可口可乐吗?
斯蒂拉:不给你还给谁?
白兰琪:啊,你这个宝贝!光是可口可乐吗?
斯蒂拉:(转过身来)你想加点酒吗?
白兰琪:哦,亲爱的,掺上点酒绝对弄不坏的。让我来!不必你来伺候我。
斯蒂拉:我愿意伺候你,白兰琪。这样显得随便。()走进厨房找了一只玻璃杯,倒了一杯威士忌酒)
白兰琪:我得承认我喜欢人家伺候。……(她跑进卧室。斯蒂拉端着杯子跟着她。白兰琪突然呻吟一声抓起斯蒂拉那只空手亲吻。斯蒂拉对她抑制不住的感情颇为尴尬,白兰琪气喘吁吁地说)你----你---对我那么好!而我----
斯蒂拉:白兰琪。
白兰琪:我知道我不会!你讨厌我说感伤的话,但是,亲爱的,要知道我所感受到的还没全都告诉你呢!我呆不长!我不愿意,我答应你我----
斯蒂拉:白兰琪!
白兰琪:(歇斯底里的)我不愿意,我答应我会走!很快就走!我真的要走!我不愿意赖到等他----把我撵出去……
斯蒂拉:别胡说八道了,好吗?
白兰琪:好的,亲爱的。瞧你----倒的酒,那嘶嘶的泡沫都快洒出来了。(白兰琪尖声笑着,伸手拿杯子,可是她手抖得厉害,杯子差点从手里滑下来。斯蒂拉把可口可乐倒进杯子里。泡沫升起来溢到外面。白兰琪尖叫一声)
斯蒂拉:(被尖叫声吓了一跳)天哪!
白兰琪:恰好撒到我漂亮的白裙子上面啦!
斯蒂拉:哟……用我的手绢。轻轻地吸。
白兰琪:(慢慢恢复常态)我知道----轻轻地----轻轻地----
斯蒂拉:有印吗?
白兰琪:一点没有。哈哈!岂不幸运?(哆哆嗦嗦的坐下,痛饮一口,双手捧着杯子继续笑了一阵)
斯蒂拉:你干嘛那样叫?
白兰琪:我不知道我干嘛要叫!(紧张地继续说)米奇----米奇七点钟要来。我大概就是为了我们俩的关系感到紧张。(开始说的飞快,上气不接下气)他一无所有,顶多只能吻我晚安,那同样是我所能给他的一切,斯蒂拉。我需要得到他的敬重。而男人就是不想要轻易到手的东西。但是另一方面,男人的兴趣也丧失得快,尤其是对一个年过三十的女子。他们认为过了三十的女人应该----用俗话说----“滚蛋”。……而我----我偏不“滚蛋”。当然他不知道----我是说我没告诉她----我的实际年龄!
斯蒂拉:你对自己的年龄干嘛要那么敏感?
白兰琪:因为经过许多挫折之后,我就有了虚荣心。我的意思是----他以为我是那种----端庄、正经额女人,你懂吗?(大笑)我想骗骗他,骗到他----需要我……
斯蒂拉:白兰琪,你需要他吗?
白兰琪:我需要休息!我需要再次平平静静地喘息一下!对了----我需要米奇……非常需要!你想想看!如果真这样多好!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不再成为别人的负担……
【斯坦利从街角出来,腰间插着一瓶酒。
斯坦利:(高声大喊)嗨,斯狄夫!嗨,尤尼斯!嗨,斯蒂拉!
【楼上传来欢呼声。街角传来小号和鼓声。
斯蒂拉:(激动地吻白兰琪)一定会这样!
白兰琪:(怀疑的)会吗?
斯蒂拉:会,亲爱的,一定会……可别再喝酒了!(她走到门外迎她丈夫时话音忽然终止)
【白兰琪端着酒迷迷糊糊地在椅子上坐下。尤尼斯高声地笑着跑下楼梯。斯狄夫像山羊似的高声怪叫,在她身后蹦蹦跳跳,一直追逐她到街角。斯坦利和斯蒂拉互相挽着胳膊,跟在后面,笑着。
【暮色露露。“福丢西斯”传来缓慢哀怨的乐声。
白兰琪:哎,我,哎,我,哎,……(闭上眼睛,棕榈叶做的扇子从她手中失落下来。她用手拍着椅子的扶手几次。楼房里露出一点点的亮光)
【一个年轻人在街上走来,按按门铃。
白兰琪:进来。
【年轻人穿过帘子走进来。她感兴趣地打量着他。
白兰琪:喂喂!你有什么事?
青年:我来收《晚星》的钱。
白兰琪:我不知道星星还要收钱的。
青年:那是份报纸。
白兰琪:我知道。我开开玩笑罢了!你要----喝点酒吗?
青年:不,太太。不必了,谢谢你。我上半时不能喝酒。
白兰琪:哦,好的,让我来看看……不,我一个子儿也没有!我不是这家的主妇。我是从密西西比来的姐姐。我是她的一个穷亲戚,你听说过的。
青年:那没关系。我待会儿再来。(正要出去时她上前)
白兰琪:嘿!(他胆怯地转身。她把香烟插在一根长烟嘴上)你有打火机吗?(她走近他。他俩在两个房间之间相遇)
青年:当然有。(掏出打火机)这东西有时候不灵。
白兰琪:它也变幻无常的?(打着了火)恩!----谢谢你。(他正要走)嗨!(他又转身,更加犹疑不决。她靠近他)恩----什么时间了?
青年:七点差一刻了,太太。
白兰琪:那么晚了吗?你不喜欢新奥尔良这些阴雨绵绵的下午吗?一小时过得不像一小时----好像没完没了的一段时间已由你掌控了----谁知道该怎么打发他才好?(摸摸他肩膀)你----呃----没挨雨淋着吗?
青年:没有,太太。我躲进屋了。
白兰琪:进小卖铺?喝一杯汽水?
青年:嗯。
白兰琪:巧克力的?
青年:不,太太。樱桃的。
白兰琪:(笑)樱桃!
青年:一杯樱桃汽水。
白兰琪:你说的我口水直流。(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微笑着,然后从箱子走去)
青年:哦,我该走了----
白兰琪:(叫住他)年轻人!(他转身。她从衣箱里取出一条大纱巾,把它披在自己的双肩上)
【一阵沉默。传来“布鲁斯钢琴曲”,一直演到这场戏的结束和下一场戏的开始。青年清清嗓子,望着门口想走。
白兰琪:年轻人!年轻人!可有人告诉过你,你长得像《天方夜谭》里的年轻王子吗?(青年不自然地笑,站在那里像个忸怩的孩子。白兰琪柔声对他说)哦,你长得真像啊,亲爱的羊羔!来呀。我想吻吻你,就吻一下,在你嘴唇上轻轻地、甜甜地吻一下。(没等他同意,她飞快走过去,亲吻他的嘴唇)喏,现在快跑吧!留你倒是好的,不过,我也得守本分----不去碰小孩子。
【他凝视她一会儿。她给他开了门,他茫茫然下楼时她又给他一个飞吻。他消失之后她还有点做梦似的站在那里。接着,米奇拿着一束玫瑰花在拐角上出来。
白兰琪:(高兴地)看谁来了?我的玫瑰骑士!先向我鞠躬……现在献花!啊----天哪!
【她隔着花束望向他,卖弄风情地把花贴到嘴边,对他忸怩地微笑。

第六场
【同一天晚上两点钟的光景。楼房的外墙清晰可见。白兰琪和米奇上。白兰琪的声音和举止明显地表现出神经衰弱者所所特有的极度疲乏。米奇呆头呆脑,情绪低落。他俩大概是从潘差特里安湖畔游乐场回来,因为米奇还倒拿着梅.威斯特的石膏像,即在射击场或游艺摊上中奖得来的那类奖品。
白兰琪:(有气无力地在楼梯上停步)哦----(米奇不自然地笑)你怎样回家?
米奇:我要走到波旁再搭夜班电车。
白兰琪:(狞笑)就是这时候还在车柜上磨磨蹭蹭地开着的那辆欲望号街车吗?
米奇:(心情沉重的)我担心你今晚玩的不痛快,白兰琪。白兰琪我给你扫兴了。
白兰琪:没有,你没有。
米奇:不过,我一直觉得我没有很好地----款待你。
白兰琪:我简直应付不了这种场面。就是这样。我从来也没有这么尽力强颜欢笑过,结果弄得如此尴尬。我尽了十分的努力----我,我还是尽力了。
米奇:如果你不喜欢,干嘛还要勉强呢,白兰琪?
白兰琪:我不过服从自然法则。
米奇:哪条法则?
白兰琪:那条法则说,小姐必须伺候先生----否则就没用!你看能不能给我把门钥匙从钱包里掏出来。我一累就连手指头都发麻!
米奇:(搜便她的钱包)是这个吗?
白兰琪:不是,亲爱的,这是我箱子的钥匙,我不久就要收拾行李了。
米奇:你是说你不久就要离开这里吗?
白兰琪:我住的太久,不受欢迎啦。
米奇:是吗?
【乐声渐渐消失。
白兰琪:我找到了!亲爱的,你去开门,让我最后看一眼天空。(她倚着走廊的栏杆。他开门后忸怩不安地站在她背后)我在找北斗星,就是“七姊妹”,可是今晚这些姑娘没出来。啊,她们在那儿,那不是吗!上帝保佑她们!她们结成一伙儿,打完桥牌正回家去呢。……你开门了吗?好孩子!我看你----现在该回家了……
【他挪动一下脚步,咳嗽了一下。
米奇:我可以----恩----吻你---晚安吗?
白兰琪:可以,干嘛老要问我呀?
米奇:我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白兰琪:你为什么那样拿不准呢?
米奇:你那晚我们在湖畔停了车,我吻了你,而你----
白兰琪:亲爱的,我反对的不是那一吻。我非常喜欢那样的吻。只是后来你有点----放肆----使我觉得应该----阻拦你……我对你并不反感!真的一丁点儿也不反感!实际上,我多少有点高兴因为你----需要我!可是,亲爱的,你我都知道,一个单身姑娘,一个在世上无依无靠的姑娘,必须控制住她的感情,否则就会失足!
米奇:(严肃的)失足?
白兰琪:我看你对那些情愿失足的姑娘已经习惯了。就是那种在第一次约会就马上失足的姑娘!
米奇:我就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因为凭我所有的经验----我还没遇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白兰琪严肃的望着他,突然大笑,接着又用手捂住嘴巴。
米奇:你在笑我吗?
白兰琪:没有,亲爱的。这家的主人和主妇都没回来,那么请进吧。我们可以喝点酒。不开灯了,好不好?
米奇:你就----随便吧。
【白兰琪领他走进厨房。楼房的外墙消失,两间屋的室内陈设依稀可见。
白兰琪:(留在外屋)那个房间比这间舒服点----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砰砰嘭嘭抹黑一阵,找点酒来。
米奇:你想喝酒?
白兰琪:我要你喝一杯!一个晚上,你我都太焦心,太正经了,现在为了咱们一起生活的最后时刻----我要创造----生活的乐趣(法语)!我要点支蜡烛。
米奇:那好。
白兰琪:我们来当当豪放不羁的波西米亚人。我们假装正坐在巴黎左岸的一家艺术家的小咖啡馆里!(把蜡烛头点上,然后插瓶子里)……我找到一点酒了!不分开喝的话只够两口,亲爱的……
米奇:(忧郁的)那就----好。
【她端着酒和蜡烛走进卧室。
白兰琪:坐下!你干嘛不脱掉外衣,松开领子?
米奇:我还是让它穿着的好。
白兰琪:不,我要让你舒服点。
米奇:我出了一身汗,不好意思。我的衬衫都粘在身上了。
白兰琪:出汗健康,人不出汗,五分钟就死了。(脱下他的外衣)这外衣多好。是什么料子做的?
米奇:这种东西他们叫羊驼毛。
白兰琪:哦,羊驼毛。
米奇:羊驼毛非常轻。
白兰琪:哦,轻羊驼毛。
米奇:即便在夏天我也不喜欢穿薄衣服,因为一出汗就湿透。
白兰琪:哦。
米奇:而且我穿上了就不整洁。大块头穿衣服要注意,才不至于显得太笨。
白兰琪:你的块头不大。
米奇:你不觉得吗?
白兰琪:你不是小巧玲珑的类型。你骨骼大,身材相当好。
米奇:谢谢你。去年圣诞节我获得新奥尔良体育俱乐部的会员资格。
白兰琪:啊,好极了。
米奇:这是我得到的最好的礼物。我在那里练铁饼,游泳,保持身体健康。我刚上那儿时,腹肌软软的,可现在却是硬邦邦的了。现在我腹肌结实得让人朝我肚子打一拳也不痛。你捶捶看!捶呀!你看?(她轻轻地捅了捅他)
白兰琪:天哪。(伸手摸摸自己胸膛)
米奇:你猜我多重,白兰琪?
白兰琪:哦,我猜大概----一百八十磅左右吧?
米奇:再猜猜。
白兰琪:没那么多吗?
米奇:不,还要多。
白兰琪:哦,你长得高,即使称的很重也不显得笨。
米奇:我体重二百七十磅,赤脚身高六英尺一点五英寸----脱了鞋量的。体重也是脱光衣服称的。
白兰琪:哦,我的天!真吓人!
米奇:(不好意思)谈我的体重没多大意思。(犹疑了一下)你的体重呢?
白兰琪:我的体重?
米奇:是的。
白兰琪:你猜!
米奇:让我举你一下。
白兰琪:力士参孙!你举吧。(他走到她背后,拦腰一抱,便轻轻地把她举了起来)怎么样?
米奇:你轻的像羽毛。
白兰琪:哈哈!(他把她放下。双手仍搂着她的腰。白兰琪装出反对的样子)喏,现在放开我呀!
米奇:恩?
白兰琪:(高兴地)我说松手,先生。(他笨手笨脚地拥抱她。她柔声责备)喏,米奇。就应为斯坦利和斯蒂拉不在家,你也没理由不规矩呀!
米奇:只要我超出了一定的限度,你就给我一巴掌好了。
白兰琪:那倒不必。你是天生的君子,像你这样的君子,如今世上所剩无几。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当作严厉的教书老处女一类的人。只不过----嗯----
米奇:嗯?
白兰琪:我想我只不过有些----旧思想!(她转了转眼珠,知道她看不见她的脸。米奇跑到门旁。他俩之间沉默了好一阵子。白兰琪叹了口气,米奇不自然地咳嗽着)
米奇:(终于开口)今晚斯坦利和斯蒂拉上哪儿去了?
白兰琪:他们出去了。和楼上的赫布尔夫妻俩一起出去的。
米奇:他们上哪儿?
白兰琪:他们大概是去罗诶豪华影院看午夜场。
米奇:我们应该找个晚上一起出去。
白兰琪:不。这个计划不大好。
米奇:为什么不好?
白兰琪:你是斯坦利的好朋友了,是吗?
米奇:我们过去在二四一工程呆过。
白兰琪:他有些话大概都开诚布公的对你讲的吧?
米奇:当然。
白兰琪:他跟你讲过我吗?
米奇:哦----没讲多少。
白兰琪:听你的口气,我就怀疑他讲过不少。
米奇:不,没讲多少。
白兰琪:可据他所讲的,你认为他对我的态度怎样?
米奇:你为什么问这个?
白兰琪:恩----
米奇:你跟他合不来吗?
白兰琪:你怎么想的?
米奇:我认为他不了解你。
白兰琪:你说的委婉了吧。如果不是因为斯蒂拉快要生孩子,我才不在这里忍受下去呢。
米奇:他对你----不好吗?
白兰琪:他粗鲁的令人难以忍受。他故意冒犯我。
米奇:你怎么冒犯你,白兰琪?
白兰琪:他想尽一切办法来冒犯我。
米奇:我真没想到。
白兰琪:是吗?
米奇:恩,我----没想到有人会对你粗暴无礼。
白兰琪:这里环境实在是太可怕了。你瞧,这里就没有自己的地方。晚上就用这么两块大帘子隔开两个房间。他晚间穿着内衣内裤大模大样地在这两个房间里进进出出。洗澡间的门也得我来叫他关。这类通常的礼貌本来不用人提醒。你大概奇怪我为什么要搬出去。喏,坦白地告诉你吧。你个教师的薪水仅够她生活。去年我一个铜子也没攒下,所以我就得来这里过夏天。这就是为什么我得容忍我妹夫。他也不得不容忍我,尽管他显然十分不乐意……他一定告诉过你他多么恨我了!
米奇:我不认为他恨你。
白兰琪:他恨我,否则他怎么会辱骂我?我头一次见到他我就想这人将来是杀我的凶手!这人将毁掉我,除非----
米奇:白兰琪----
白兰琪:恩,亲爱的?
米奇: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白兰琪:可以。什么问题?
米奇:你多大岁数?
【她露出紧张的神态。
白兰琪:你干嘛想知道这个?
米奇:我跟我母亲讲到你。她问:“白兰琪多大?”我没法告诉她。(又一次沉默)
白兰琪:你跟你母亲讲起过我?
米奇:是的。
白兰琪:为什么?
米奇:因为我对她说你很好,我喜欢你。
白兰琪:这事你是真心的吗?
米奇:你知道我是真心的。
白兰琪:你母亲为什么想知道我的岁数?
米奇:我母亲有病。
白兰琪:我听了很不安。病得厉害吗?
米奇:她活不长了。也许只能活几个月。
白兰琪:啊。
米奇:她担心我成不了家。
白兰琪:哦。
米奇:她希望我成家之后她才----(他声音沙哑,嗓子清了两次,两手一会儿插进口袋,一会儿又伸了出来,紧张地挪动脚步)
白兰琪:你很爱她,是吗?
米奇:是的。
白兰琪:我看你很有孝心哩。她过去的话,你会寂寞的,是吗?(米奇一面清嗓子,一面点头)我知道那种滋味。
米奇:寂寞吗?
白兰琪:我也爱过一个人。我爱他而又失去了他。
米奇:死了吗?(她从窗子走去,坐在窗台上往外望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是男的吗?
白兰琪:他是个小伙子,一个小家伙,那时我还是个小姑娘。我才十六岁,就发现了----爱情。正像你突然用探照灯转向某些一直处于半黑暗中的物体,这就是如何突然使我豁然开朗。然而,不幸的是,我上当了。那个小伙子有点与众不同,他神经质、软弱、温顺,不像男人应有的性格,虽然看上去他一点也不女人气----不过----那种东西还是存在……他来找我帮忙。我什么都不知道。知道我们结了婚我才发现,那是我们私奔之后回来,而我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叫他失望,而且不能满足他那不可告人的需要!正像他陷入流沙里,拼命的抓住了我----可我没有把他拉出来反而和他一起陷下去了!我并不知道那个事。我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只知道我不能不爱他,我既不能帮助他又顾不得自己。后来我发现了。那是在最坏的情况下发现的。我突然闯进一间我原以为是空的屋子----可他不空,里面有两个人……那个跟我结婚的小伙子和一个年纪大些的男人,他多年的老朋友……
【外面有一辆机车从远处驶进。她用手掩着耳朵,弯腰蹲下来。机车隆隆开过时,车灯把室内照的通明。车身消失后她慢慢直起身子,继续说话。
白兰琪:后来我们假装没事一样。对了,我们三个人一个驱车上月光湖游乐场,一路喝的醉醺醺,嘻嘻哈哈。(远处传来音乐的低调波尔卡舞曲)我们和着“瓦所维尔纳”跳舞。在跳舞中间,跟我结婚的那个小伙子突然甩开我,跑出游乐场。不一会----听见一声枪响!(波尔卡舞曲戛然停止。白兰琪拘谨地站起来。波尔卡舞曲复起,渐渐成为基调)我跑出去----所有的人也跑出去了!----大家都跑到湖边围着那个可怕的东西。人很多,我挤不进去。后来有人抓住我的胳膊说:“别再往前靠了!回来吧!你不要看的!”看?看什么?这时我听到有人喊----艾伦!艾伦!忧郁的小伙子!他是把手枪捅进嘴里开的枪----因此,他的后脑勺----给打跑了!(摇摇晃晃,捂住了脸)这是因为----在舞池里----我克制不了自己----我突然说:“我看见了!我知道了!你讨厌我……”这时,一度照亮了世界的探照灯又熄灭了,从此以后一会儿也不曾有过比这个----厨房里的----蜡烛更亮的灯光……
【米奇笨拙的站起来靠近他。波尔卡舞曲渐响。米奇站在她身旁。
米奇:(慢慢把她搂到怀里)你需要一个人。我也需要一个人。你我----可不可以呢,白兰琪?
【她茫茫然凝视他半晌。然后她轻叫一声便投入到他怀里。她哽咽着想说话,可是说不出来。他吻她的额头、眼睛,然后是嘴唇。波尔卡舞曲渐渐消失。她喘了一口气,又放声痛哭起来。
白兰琪:有时候---上帝啊---那么快!

第七场
【这是九月中旬下午稍晚的时候。
【卧室里的布帘拉开了,桌子上摆着生日晚餐,有蛋糕和鲜花。
【斯坦利进来时,斯蒂拉刚好布置好桌子。
斯坦利:摆这些东西都干嘛?
斯蒂拉:亲爱的,今天是白兰琪生日。
斯坦利:她在吗?
斯蒂拉:在洗澡间里。
斯坦利:(模仿着)“洗个痛快”?
斯蒂拉:大概是吧。
斯坦利:她在里面多久了?
斯蒂拉:整个下午。
斯坦利:(模仿着)“泡在热水缸里?”
斯蒂拉:是的。
斯坦利:气温上升到华氏一百度,她就泡到热水缸里。
斯蒂拉:她说这就可以让她晚上凉快凉快。
斯坦利:你大概出去给她买了可口可乐了吧?然后又伺候她陛下入浴?(斯蒂拉耸肩膀)你过来坐一会儿。
斯蒂拉:斯坦利,我还有事要做呢。
斯坦利:坐下!我已经摸清你姐姐的情况了,斯蒂拉!
斯蒂拉:斯坦利,你别去打听白兰琪。
斯坦利:那女人说我粗俗!
斯蒂拉:你近来老是想方设法地找她的茬,斯坦利,白兰琪又很敏感,你得了解白兰琪和我的家庭环境跟你的很不一样。
斯坦利:那我知道。你对我说过、说过再说过了!你知道她在这里一直对我们大量撒谎吗?
斯蒂拉:不,我不知道----
斯坦利:恩,不管怎样,她撒谎了。但是现在真相大白了,我发现了一些情况!
斯蒂拉:什么----情况?
斯坦利:我早就怀疑的情况。现在我从最可靠的资料中得到证明。这些资料我还查对过!
【配合斯坦利的台词,白兰琪在洗澡间里唱出一支甜甜的流行民歌。
斯蒂拉:(对斯坦利)你轻点!
斯坦利:金丝鸟,啊!
斯蒂拉:现在你静静的告诉我,你发现了我姐姐什么事?
斯坦利:谎话第一套:她假装神经质!你就应该知道她对米奇说的谎。他以为她跟一个小伙子只不过接过吻!可你姐姐白兰琪绝不是纯洁的像百合花!哈哈!她倒是另一种百合花!
斯蒂拉:你听到了什么?谁说的?
斯坦利:我们厂里的供销员年年出差到劳雷尔,他全了解她的底细,劳雷尔镇上的人也都了解她的底细。她在劳雷尔出名的像美国总统,只是哪个党派都不尊敬她罢了。这个供销员住在一家叫弗莱明戈的旅馆里。
白兰琪:(快活地唱)
喂,它只不过是个纸月亮,
照耀着一个纸皮做的海峡,
可它不是个幻境,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斯蒂拉:什么----弗莱明戈?
斯坦利:她也住在那里。
斯蒂拉:我姐姐住在贝尔立夫。
斯坦利:这是在你们家园从她百合花般的白皙手指缝中溜走之后,她搬到弗莱明戈!那是一家二等旅馆。它有个好处:不干涉住客的私人社交生活!弗莱明戈对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已司空见惯。但是就连弗莱明戈的总经理,对白兰琪女士也有深刻的印象。其实,他们对她的印象不但深刻,而且还勒令她交回房间的钥匙----永远不得使用!这事发生在她来这里之前两个星期。
白兰琪:(唱)这是巴农与贝利的世界,
该虚假有多虚假,
但它不是个幻景,
如果你相信你我的话!
斯蒂拉:多么----卑鄙的----谎话!
斯坦利:当然,我知道你会生气的。她蒙骗了你,也蒙骗了米奇。
斯蒂拉:纯属造谣!没有一句真话,如果我是男人,这家伙敢当我面造谣的话----
白兰琪:(唱)没有你的爱情,
只好在花街柳巷中胡混
没有你的爱情,
只好去廉价的音乐厅内解闷……
斯坦利:亲爱的,我告诉你我已经把这些瞎编的故事彻底查清了!喏,你先听我讲完。白兰琪女士感到不好办的是她不能再在劳雷尔骗下去。人家和她约会两三次之后就学聪明了,不跟她干了。于是她又去找别人,后来老一套花言巧语,老一套表演,老一套手段!可是那个城镇太小,这一套维持不了多久!日子一久,她就成了镇上的出名人物。人家不仅把她看做与众不同,还简直把她当成个神经病----大疯子。(斯蒂拉退缩一下)近两年来,人家把她当作毒品一样严禁接触。她来这里过夏天的原因,堂堂皇皇,装模作样的拜访----实际上是因为那里的镇长叫她滚蛋!对了,你知道劳雷尔附近有个兵营吗?你姐姐成了那里的一个叫做“严禁入内”的闲人。
白兰琪:(快活地唱)
喂,它只不过是个纸月亮,
该虚假有多虚假,
可它不是个幻境,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斯坦利:好,关于她把自己装扮成高雅、讲究的一类女人就讲这些。接下来讲第二套谎话。
斯蒂拉:我不想听下去了!
斯坦利:她不回学校教书了!实际上我可以打赌她连会劳雷尔的想法也没有!她不是因为神经衰弱临时辞职不教中学的!不是的,先生,她屁也不是!她不是辞职。春季学期还没结束,她就被念出学校了----我真不想告诉你学校采取这一步的原因!一个时期岁的小伙子----她和他鬼混!
白兰琪:(唱)这是巴农与贝利的世界,
该虚假有多虚假----
【洗澡间水声大作,接着传来一阵扑呵的叫声和大笑,宛若孩子在澡盆里嬉戏。
斯蒂拉:这真叫人----恶心!
斯坦利:那个孩子的父亲一直到了就去和中学校长交涉。好家伙,哟,白兰琪女士被叫去审问时,我真希望自己在办公室里呢。我就想看她如何坐立不安,想法开脱!可是那次他们及时把她抓住,她也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他们叫她最好搬到别的地方。对了,实际上等于镇上对她颁布了驱逐令!
【洗澡间的们开了,白兰琪探出头来,伸手按着裹在头上的毛巾。
白兰琪:斯蒂拉?
斯蒂拉:(软弱无力的)恩,白兰琪?
白兰琪:再给我条浴巾擦擦头发。我刚洗了头。
斯蒂拉:好,白兰琪。(迷迷糊糊地拿着毛巾从厨房走进卧室)
白兰琪:怎么啦,亲爱的?
斯蒂拉:什么怎么啦?
白兰琪:你脸上的表情好奇怪!
斯蒂拉:哦----(强装笑容)我大概有点累了!
白兰琪:你干嘛不等我出来也立刻洗个澡?
斯坦利:(从厨房里喊)你大概还要多久才出来?
白兰琪:不太久!你耐心等一下吧!
斯坦利:不用耐心!我担心是我的脾气!
【白兰琪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斯坦利粗声大笑。斯蒂拉慢慢走回厨房里。
斯坦利:喂,你现在怎么想的?
斯蒂拉:这些事我全都不信,我认为你厂里的供销员讲这些事用心很坏,很恶毒。可能他讲的有一部分是事实。其中有的我不同意----像给家里带来的痛苦等等。她老是----轻浮!
斯坦利:轻浮?
斯蒂拉:不过,她还是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就嫁了一个写诗的小伙子……他长得非常好看。我认为白兰琪不仅爱他,还崇拜他走过的地方!她佩服他,还认为他好的超凡入圣!可是后来她发现----
斯坦利:发现什么?
斯蒂拉:发现这位又英俊又有才华的年轻人是个同性恋。你们的供销员没给你讲这个情况吗?
斯坦利:我们谈的都是最近的事。那准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斯蒂拉:是的,那是----很久以前的……
【斯坦利走过去,温柔的搂着她的肩膀,她轻轻的把他推开。她机械地在生日蛋糕上插上粉红色的小蜡烛。
斯坦利:你在蛋糕上插多少支蜡烛?
斯蒂拉:我插了二十五只。
斯坦利:请客人了吗?
斯蒂拉:我们请了米奇来吃蛋糕和冰淇凌。
【斯坦利显出有点不自在的样子,用刚抽完的香烟头点着另一支香烟。
斯坦利: 今晚别等米奇了。
【斯蒂拉停止摆弄蜡烛,慢慢地抬头望着斯坦利。
斯蒂拉:为什么?
斯坦利:米奇是我的伙伴。过去,我们都在一个部队----二四一工程部队。我们在同一个工厂工作,现在又参加同一个滚木球队。你以为我有脸见他,如果----
斯蒂拉:斯坦利.科尔华斯基,你----难道你对他也说了那个----?
斯坦利:你就算说对对了,我就是告诉了他!如果我什么都知道,还让我最好的朋友去上当受骗,那今后我一辈子都会良心过不去!
斯蒂拉:米奇和她吹了吗?
斯坦利:如果是你,难道----
斯蒂拉:我说米奇是不是和她吹了?
【白兰琪的歌声又高扬起来,宛若银铃。她唱:“但它不是个幻境,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斯坦利:不,我想他不必和她吹----只要放聪明点就行!
斯蒂拉:斯坦利,她以为米奇要----娶她。我也希望是这样。
斯坦利:哦,他现在不想娶她了。也许他原来想的,可是他不会自投罗网落入骗子的圈套----尤其是现在!(站起来)白兰琪!喂,白兰琪!请你让我上洗澡间好吗?(沉默)
白兰琪:好的,当然好,先生!你能不能等一秒钟,等我擦干了呢?
斯坦利:等了一个钟头之后,再等一秒又何妨?
斯蒂拉:她没有工作了吗?哦。那她怎么办呢?
斯坦利:她星期二以后就要离开这里了。你知道的,不是吗?我给她买了张车票,就是不让她再赖下去。买好了一张公共汽车票!
斯蒂拉:首先,白兰琪就不要坐公共汽车走。
斯坦利:她一定会坐公共汽车走,也喜欢坐公共汽车走。
斯蒂拉:不,她不会的,不会的,斯坦利!
斯坦利:她一定会走!她将在星期二走!
斯蒂拉:那她----怎么办?她究竟该怎么办?
斯坦利:她的出路已给安排好了。
斯蒂拉:你什么意思?
【白兰琪唱。
斯坦利:嗨,金丝鸟!宝贝,从洗澡间里滚出来吧!
【洗澡间的门突然打开,白兰琪笑呵呵地走出来,可是斯坦利经过她身边时,她脸上露出害怕,甚近于恐惧的神色。她一眼也不看她就走进了洗澡间,并把门砰的一声关上。
白兰琪:(一把抓起发刷)哦,美美的洗了个热水澡,真舒服!我感到多么舒服、凉快----轻松!
斯蒂拉:(在厨房里又忧虑又疑惑地)是吗,白兰琪?
白兰琪:(使劲的刷头发)是的,我轻松极了!(把酒杯碰得叮当响)洗完个热水澡,再来冷饮一杯就会是我对生活有新的看法!(站在布帘中间窥视斯蒂拉,慢慢停下不再刷头发)有点事啦!----出了什么事?
斯蒂拉:(迅速转过身去)什么,没事,白兰琪。
斯蒂拉:你撒谎!准有事!
【斯蒂拉假装在桌旁忙着,惊恐地望着白兰琪。远处的钢琴声戛然而止。
第八场
【三刻钟之后。
【从大窗子望出去,可见天色渐暗,仍留有一片金黄的晚霞。一缕阳光照射在对面商业区空地上的一只邮箱或油桶上。商业区的窗户,灯火通明或折射出闪亮的阳光。
【室内,三人正吃完一顿没趣的生日晚餐。斯坦利脸色阴沉。斯蒂拉发窘、发愁。
【白兰琪崩着脸,不自然地微笑。桌子旁留着第四个人的空位。
白兰琪:(突然间)斯坦利,给我们讲个笑话,讲个滑稽故事逗大家笑笑。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大家都那么严肃。是不是因为我的情人对我失约呢?(斯蒂拉软弱无力的笑笑)据我和男人来往的经验,这是第一次。我有过各种各样的经历,可这次人家确实对我失约!哈----哈!我不知道怎么办----给我们讲个滑稽小故事,斯坦利!给我们想想办法。
斯坦利:我以为你不喜欢听我的故事呢,白兰琪。
白兰琪:故事有趣而不下流,我就喜欢。
斯坦利:我不知道有高雅的和你口味的故事。
白兰琪:那就让我来讲一个吧。
斯蒂拉:好,你讲一个吧,白兰琪。你向来知道很多故事的。
【乐声消失。
白兰琪:喏,我想想看……我的浏览一边我的保留节目单!哦,对了----我喜欢鹦鹉的故事!你们都喜欢鹦鹉的故事吗?哦,这是讲老处女和鹦鹉的事。这个老处女有只满口脏话的鹦鹉,它比科尔华斯基先生还懂得更多的下流话。
斯坦利:哼。
白兰琪:唯一能使鹦鹉住嘴的办法就是把鸟笼罩上,这样,它以为是晚上就去睡了。好,有一天早上,老处女正好把鸟笼的罩掀开,让鹦鹉过过白天----这时她看见牧师正在前面的人行道上走过来!好,她就赶紧跑回去把鸟笼罩上,然后才请牧师进屋。鹦鹉动也不动,安静的像耗资,可是当她问牧师要在咖啡里放多少糖的时候----鹦鹉突然打破沉默----(吹一下口哨)大声说----“他妈的,多短的一天!”
【她笑得前仰后合。斯蒂拉也勉强装出感兴趣的样子。斯坦利连听都不听,却跑到桌旁,伸手用叉子去叉剩下的碎肉,然后又用手指拈着碎肉吃起来。
白兰琪:科尔华斯基显然不感兴趣。
斯蒂拉:科尔华斯基只顾吃,想把自己撑成猪猡,没空去考虑别的!
斯坦利:说的对,宝贝。
斯蒂拉:你的脸和手指邋遢地叫人恶心。快去洗洗,回头帮我收拾桌子。
【他把一只盆子扔在地上。
斯坦利:这就是我收拾桌子的办法!(抓住她的胳膊)别再这样跟我说话!“猪猡----波兰老----恶心---下流---邋遢!”等等字眼一直挂在你嘴边,这类话你姐姐在这里也说的太多了!你们俩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一对皇后吗?记得胡夷.郎说过,“每个男人都是国王!”我就是这里的国王,可别忘了这点!(把茶杯、碟子全扔到地上)我的位子收拾好了!要我把你的位子也收拾好吗?
【斯蒂拉有气无力地哭起来。斯坦利昂首阔步的走到门廊外,点了一支烟。街角传来黑人乐队演奏的乐曲。
白兰琪:我洗澡时出了什么事,他告诉你什么啦,斯蒂拉?
斯蒂拉:没有,什么也没有!
白兰琪:我看他给你讲过米奇和我的事!你明明知道米奇为什么不来,可你就是不告诉我!(斯蒂拉无奈地摇头)我去叫他!
斯蒂拉:我不要叫他,白兰琪。
白兰琪:我要,我打电话叫他。
斯蒂拉:(忧愁的)我希望你别叫他。
白兰琪:我要人家给我说道说道!
【她跑到卧室里电话机前。斯蒂拉到门廊外,不满的瞪眼看着她丈夫。他哼了一声,扭转头不理她。
斯蒂拉:我希望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高兴。看到那个姑娘的脸和那张空椅子,我生平不曾有过这样吃不下饭!(无声的哭)
白兰琪:(对着话筒)喂,请叫米奇先生……哦……可以的话,我想给他留下电话号码。马格诺利亚九零四七。告诉他有要紧事……对了,非常要紧……谢谢你。(茫然留在电话机旁,显出畏惧的样子)
【斯坦利慢慢回头看他的妻子,然后笨手笨脚的把她搂到怀里。
斯坦利:斯蒂拉,等她走后,等你也生了孩子之后,一切都会好的。你我之间又会和原先那样好。你还记得原先的样子吗?那些我们一起度过的夜晚?天哪,宝贝,我们可以按往常的习惯闹它一宿,点上五光十色的彩灯,而没有别人的姐姐躲在门帘后偷听我们,这又该多好!
(他们楼上的邻居不知为什么事发出一阵大声欢笑。斯坦利格格笑起来)斯狄夫和尤尼斯……
斯蒂拉:回去吧。(她回到厨房里,开始点白色蛋糕上的蜡烛)白兰琪?
白兰琪:嗯。(从卧室回到厨房桌旁)哦,那些蜡烛真好看,真好看!哦,别点了,斯蒂拉。
斯蒂拉:我当然要点上的。(斯坦利走过来)
白兰琪:你该留着蜡烛给孩子过生日时用。哦,但愿他一生都有蜡烛照耀,但愿他的两只眼睛像蜡烛一样发亮,正像点在白色蛋糕上的两只蓝蜡烛那样!
斯坦利:(坐下)多有诗意!
白兰琪:(沉思片刻)我不该打电话找他。
斯蒂拉:谁都会有点事耽搁。
白兰琪:那是不能原谅的,斯蒂拉。我不能收人凌辱。我不那么随便。
斯坦利:妈的,洗澡间里冒出来的蒸汽弄得这里热死了。
白兰琪:我已经说过对不起三次了。(琴声消失)我因为神经衰弱要洗水澡。人家说这是“水疗法”。你是个身心健康的波兰老,身上连根神经都没长,你当然不晓得心烦是什么滋味!
斯坦利:我可不是波兰老。从波兰来的人是波兰人,不是波兰老。可我是百分之百的美国人,土生土长在最伟大的国家里,并以此为荣。所以,以后别再叫我波兰老!
【电话铃响。白兰琪已有所待,连忙站起来。
白兰琪:哦,那一定是我的电话。
斯坦利:那不一定,你坐着。(从容的走去接电话)喂,恩,米奇。
【他靠着墙,轻蔑地看着白兰琪。她倒在椅子上,露出恐惧的神情。斯蒂拉俯身向前,抚摸她的肩膀。
白兰琪:哦,把手拿开,斯蒂拉。你怎么啦?你干嘛用哪种可怜的眼光看我?
斯坦利:(吆喝)你们那儿别吵吵----我们这边有个爱吵吵的女人----接着说,米奇。在雷利球场?不,我不愿意上雷利球场打。我上星期和雷利球场有点别扭。我是队长不是?好吧,那么,我们不上雷利球场打,我们上西区球场或格拉球场打!好吧,米奇,再见!(他挂上电话,回到桌旁。白兰琪竭力克制自己,接二连三地喝着她杯子里的开水。他不看她一眼,伸手掏自己的口袋,慢慢装作和气的样子)白兰琪姐姐,我送你件小小的生日礼物。
白兰琪:哦,是吗,斯坦利?真没想到----我不知道斯蒂拉要给我做生日!我宁可把它忘了----当你到了----二十七岁!哦----年龄是你不想谈的----话题!
斯坦利:二十七岁?
白兰琪:(迅速地)这是什么?给我的吗?
【他冲着她拿出一个小信封。
斯坦利:是的,我希望你喜欢它。
白兰琪:啊,啊----恩,这是一张----
斯坦利:票!回劳雷尔的票!坐远洋快轮!星期二!(轻轻传来“瓦所维尔纳”乐曲的不断演奏。斯蒂拉蓦地站起来,转过身子。白兰琪想强颜欢笑。接着她又想装着大笑。然后她干脆什么都不装,从桌旁跳将起来。跑到隔壁卧室里。她按着喉咙跑进洗澡间。里面传来咳嗽、恶心的声音)好!
斯蒂拉:你没必要这么干。
斯坦利:别忘了,我是从她那儿学的。
斯蒂拉:你不应该这样残忍地对待她这样孤苦伶仃的人。
斯坦利:她真娇气。
斯蒂拉:她现在、过去都娇气。你不知道白兰琪做小姑娘的时候,谁也没有她那样温柔,那样轻信别人的了。可是,你这样的人凌辱了她,逼得她变了。(他走进卧室,脱去衬衫,换上颜色鲜艳的丝织球衣。她跟着他进去)你想在想去打滚木求吗?
斯坦利:当然。
斯蒂拉:你不能去打球。(抓住他的球衣)你为什么这样对待她?
斯坦利:我怎么啦?你放开我的球衣。你把它扯破了。
斯蒂拉:我要知道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斯坦利:你我刚认识的时候,你认为我粗俗。你的看法对,亲爱的。我粗俗透顶。你给我看那幅有圆柱子的大房子的的照片。我把你从那些圆柱子上拉了下来,你感到多么高兴,我们还点上彩灯!难道咱俩在一起不幸福吗?她来之前,咋俩不是一直很好的吗?(斯蒂拉轻轻入冬了一下。她突然往里屋瞟了一眼,好像里面有人在喊她。她开始缓慢的挪动脚步,带着茫茫然注意倾听的表情,扶着椅子靠背或按着桌子边沿,从卧室往厨房走去。斯坦利已穿好球衣,没注意她的表情)咋俩在一起不是很愉快吗?一切不是都好好的吗?等她来了这儿时候,她却傲慢无礼,把我说成猿人。(忽然注意到斯蒂拉异样的表情)嘿,怎么啦,斯蒂拉?(朝她走过去)
斯蒂拉:(平静的)送我上医院。
【他站在她身旁,用一只胳膊扶着她,和她一起出门时,他喃喃地说些听不清的话。
第九场
【当晚事后不久。白兰琪坐在卧室的一张椅子上,紧张地蜷缩成一团。椅子已被换上了绿白斜纹相间的椅套。她穿着她那件紫红缎袍。椅子旁边的茶几上,摆着一瓶酒和一只玻璃杯。外面传来激昂的波尔卡舞曲“瓦所维尔纳”。舞曲萦绕在她心头,她借酒消愁,企图逃避即将来临的灾难。她似乎轻轻地哼着歌词。电风扇来回吹着她。米奇穿着一身蓝色斜纹工作服,从街角上出来。他没刮胡子。他上了台阶便按门铃。白兰琪吓了一跳。
白兰琪:请问谁呀?
米奇:(声音沙哑)我,米奇。
【波尔卡舞曲停止。
白兰琪:米奇!-----等一会。
【她一时发了疯似的忙乱起来,先把酒瓶藏在柜子里,又对着镜子蹲下,往脸上撒科隆香水和搓粉。她兴奋地在屋里来回跑动,连喘气也听的见。最后她冲进厨房去开门,让他进来。
米奇!----你知道,你今晚刚刚这样对待我,我真不该让你进来!那么没有男子气概!不过,你好,你好啊!(她把嘴唇凑过去。他置之不理,推开她便走进套间里。他冲进卧室时她惊恐的望着他身后)我的天哪,多冷淡呀!你的衣服多么不舒服呀!哟,你连脸也没刮呢!对一位小姐来说,这简直是不可饶恕的侮辱!不过,我饶恕你,因为见了你我就安心了。你制止了叫我心烦意乱的波尔卡舞曲。有东西把你干扰的心烦意乱过没有?没有,你当然没有,你这个可爱的笨猫咪,你从来没有可怕的东西干扰你。(她一面说一面跟着她。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显然,他是在路上喝了几杯酒。)
米奇:我们还需要开着电扇吗?
白兰琪:不。
米奇:我不喜欢电扇。
白兰琪:那就把它关上吧,亲爱的。我也不特别喜欢它!(她按一下电钮,电扇点着头慢慢关上。米奇在卧室的床上倒下,点起一支烟,这时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酒。我----还没有检查过呢。
米奇:我不要喝斯丹的酒。
白兰琪:这不是斯丹的。这里所有的东西都不是斯丹的。这房子里有的东西实际上是我的!你母亲怎么样?你母亲好了吗?
米奇:干嘛?
白兰琪:今晚有点事,不过不要紧。我不想盘问当事人。我就想----(茫然摸摸自己前额。波尔卡舞曲又响起来)----装作我没看出你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音乐又来……
米奇:什么音乐?
白兰琪:那曲子“瓦索尔纳”!他们演奏波尔卡舞曲时,艾伦----等一等!(远处传来一声枪响。白兰琪似乎松了口气)喏,那枪声!它总是在枪声之后停止的。(波尔卡舞曲消失)是的,它现在停了。
米奇:你是不是被人打懵了?
白兰琪:我去看看能找到什么----(朝柜子走去,装着找酒)哦,对不起,我的衣服没穿好。不过,我实际上已经跟你拉到了。你忘记我请你来吃晚饭了吗?
米奇:我不想再见到你。
白兰琪:等一会。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你话说得太少,所以你一说话,我就连一个音节也不想错过……我在这里找什么来着?哦,对了----酒!今晚我们这儿多么热闹,我被打懵了!(她假装忽然找到了那瓶酒。他一只脚伸到床上,藐视的看着她)这人有点----南方康复特酒!那是什么,奇怪?
米奇:你不晓得的话,那一定是斯丹的东西。
白兰琪:别把脚搁在床上。床上铺的是薄床单。当然你们男人是不注意这件事的。我来这里之后做了多少事。
米奇:我敢说你做了。
白兰琪:我来以前,你看到过的。喏,看看现在的样子!这屋子几乎是讲究的了!我要把它保持现状。这酒里要接点什么吗?唔,甜的,多甜!它实在太甜啦!什么,这是酒!对!是酒!(米奇哼哼)我怕你不喜欢,尝尝看,也许你喜欢呢。
米奇:我已经跟你说过,我不要喝他的酒,我是当真的。你也不应该碰他的酒。他说你一个夏天都在喝他的酒,像只野猫似的。
白兰琪:什么奇谈怪论!他说的荒唐,你重复他的话也是莫名其妙!我都不稀罕降低身份去回答这么低级的污蔑!
米奇:哼。
白兰琪:你心里想什么?我从你眼里看出来了!
米奇:(站起来)这里太暗了。
白兰琪:我喜欢黑暗。黑暗叫我舒服。
米奇:我觉得我还没有看见过你在亮出呆过。(白兰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是事实!
白兰琪:是吗?
米奇:我从来没在下午见过你。
白兰琪:那是谁的错?
米奇:你从来不喜欢在下午出去。
白兰琪:嘿,米奇,你下午要上工嘛!
米奇:星期天上午我不上工。我有时候星期天请你和我出去,可你总是找借口。你除非等到六点钟之后才肯出去,而且总是去灯光不大明亮的地方。
白兰琪:你这话里有点隐晦的意思,我搞不清楚。
米奇:我意思是说,我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你一眼,白兰琪。让我们把这里的灯开开吧。
白兰琪:(恐惧的)灯?开哪盏灯?为什么不开灯?
米奇:这盏有纸罩的灯。(把电灯上的纸罩扯掉。她吓得喘了一口气)
白兰琪:你干嘛这样?
米奇:这样我就可以把你看个清楚!
白兰琪:你当然不是想侮辱我!
米奇:对,我只想现实一点。
白兰琪:我不要现实主义。我要魔术!(米奇笑起来)对,对,就是魔术!我极力给人耍魔术。我对他们歪曲事实不讲真话,而讲应当是真话的东西。如果这是罪过,那么就让我自作自受!----别开灯!
【米奇走过去,把电灯拧开,盯着看她。她大叫一声,双手把脸捂住。他又把灯关上。
米奇:(缓慢而悲痛的)我不嫌你比我想象的要老。而是别的东西----上帝啊!你装的多么古板,你一个夏天挖空心思编出来的话又多么虚假。哦,我知道你已不是十六岁。可我竟相信你是规矩的,这就够傻的了。
白兰琪:谁告诉你我不----规矩?我那可爱的妹夫吧?你相信他了。
米奇:我一开始向他撒谎。后来我核对了事实。首先,我去问过我们去劳雷尔出差的供销员。后来,我又和这个商人直接通了长途电话。
白兰琪:这个商人是谁?
米奇:基费伯。
白兰琪:劳雷尔的基费伯商人!我认识这个人。他对我吹过口哨。我叫他不敢越轨一步。所以他现在给我造谣,报复我。
米奇:三个人:基费伯,斯丹和肖,你诅咒他们吧!
白兰琪:三人成虎!
米奇:你不是说你在一家叫弗莱明戈的旅馆里住过吗?
白兰琪:弗莱明戈?没有。那就旅馆的名字叫做塔兰图拉!我住的旅馆叫做塔兰图拉.阿姆斯。
米奇:(傻乎乎的)塔兰图拉?
白兰琪:对,一只大蜘蛛!我把我骗来的人都带到那儿。(她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对了,我和很多陌生人有亲密关系。艾伦死了之后,我好像只有和陌生人幽会才能弥补我内心的空虚……我想我是出于害怕;恐惧驱使我不断换人,挨个寻找保护----上这儿,上那儿----多数都是些不可靠的地方----甚至最后竟找了个十七岁的男孩,可是----又有人给校长写了信----“这个女人在道德上不称职!”(仰起头来连哭带笑。然后又喘着气重复上面的话,接着又喝酒)真么吗?真的,我大概----不大称职----不管怎样----我就这样来这里了。我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好去了。我过时了。你知道什么叫过时吗?我的青春一去不复返了,而我----遇见了你。你说你需要个人。好,我也需要个人。为了你,我感谢上帝,因为你好像很文雅----好像是这个岩石般的世界的一道裂缝,我可以在此藏身!但是我大概要求,希望----得太多了!基费伯,斯丹和肖已经在风筝的尾巴上拴上一只旧铁罐。(沉默。米奇呆呆地凝视着她)
米奇:你对我撒谎,白兰琪。
白兰琪:别说我对你撒谎了。
米奇:你是撒谎,彻里彻外,全是撒谎。
白兰琪:绝不再里面,我没有打心里要撒谎……
【一个小贩来到街角。这是个瞎眼的墨西哥女人。披着一条黑披巾,拿着几把下层墨西哥人在葬礼或其他节日用的俗气的锡纸花。她的叫卖声仅仅听的见。她的身影在楼房外也隐约可见。
墨西哥妇女:卖花儿。卖花儿。吊丧的花儿。卖花呀,卖花呀。
白兰琪:什么?哦!有人在外面……(走过去,把门打开,凝视着墨西哥妇女)
墨西哥妇女:(在门旁给白兰琪递上花束)买花吗?吊丧的花。
白兰琪:(恐惧的)不买,不买。现在不买!(砰的关上门,跑回屋里)
墨西哥妇女:(转身走上街头)吊丧的花。
【波尔卡舞曲声渐弱。
白兰琪:(似对自己)破败,衰败----反悔----埋怨----“你要是做得到,何须我付出这样的代价!“
墨西哥妇女:吊丧的花圈。卖花圈哟……
白兰琪:遗物!哼……沾了血的枕头套之类----“她的床单该换了”----“是的,母亲。不过我们可不可以找个黑人女工来干这种事?”不,什么都没有了,只剩----
墨西哥妇女:卖花儿。
白兰琪:死亡----我常常坐在这里,她常常坐在那里,死亡就像你现在一样近…..我们甚至不敢承认我们听见过死亡!
墨西哥妇女:吊丧的花,卖花哟----卖花----
白兰琪:死亡的反面是欲望。你觉得奇怪吗?你怎么会觉得奇怪!在我们丢掉贝尔立夫以前,离他不远,有一个训练年轻士兵的兵营。每个星期六晚上,他们都进城喝的烂醉----
墨西哥妇女:(轻声地)买花圈哟!……
白兰琪:----回来的时候,他们就醉醺醺地到我们家的草坪上喊----“白兰琪!白兰琪!”----那个还没走的老太太耳朵聋,没疑心什么。可有时候,我偷偷的跑出去答应他们……后来,巡逻车就把他们收罗去了,像收集雏菊似的----扬长而去……
【墨西哥妇女慢慢转身,佝偻着背轻轻地哀声叫卖。白兰琪走到梳妆台前,俯身趴在上面。片刻,米奇站起来有意走到她走面。波尔卡舞曲渐渐消失。他伸手搂住她的腰,想把她扭转过来。
白兰琪:你干嘛?
米奇:(笨手笨脚的拥抱她)真个夏天我一直错过了。
白兰琪:那就娶我吧,米奇!
米奇:我在不想娶你了。
白兰琪:不想吗?
米奇:(从他腰间放下双手)你不够干净,不能领你回家和我母亲住在一起。
白兰琪:那就滚开。(凝望着他)马上滚出去否则我就要大喊失火了!(她骤然一阵歇斯底里,感到喉咙发紧)快滚出去否则我就要大喊失火了!(他仍然凝望着她。她突然冲到大窗子前。浅蓝色的窗棂上仍残留着夏日的晚霞。她疯狂的大叫起来)失火了!失火了!失火了!
【米奇吓了一跳,转身走出门外,跌跌撞撞地下了楼梯到街角。白兰琪从窗旁摇摇晃晃地转过身来,跪倒下去。远处传来的钢琴缓慢而哀伤。

第十场
【当晚几小时之后。
【米奇走后白兰琪一直不停地喝酒。
【她把自己的衣箱挪到卧室的中间。箱盖打开,花衣裳扔在上面。她一边喝酒一边收拾,情绪激动道歇斯底里的地步。她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缎晚服,脚上拖着一双银白破拖鞋,后跟有闪亮的装饰。这时,她正对着梳妆台的镜子八一顶假砖石头饰戴在头上,兴奋地喃喃自语,好像她正面对一群爱慕者的鬼魂说话似的。
白兰琪:来一次游泳怎么样?到旧石场那边来一次月下游泳怎么样?如果有人能在酒后开汽车!哈哈!这时世界上制止头脑发昏的最好办法!只要你小心,往池子深处跳----要是你撞到石头上,就得等到明天才能上来…..
【她颤巍巍的举起手镜,靠近照一照,喘了一口气,然后砰地顺手一扔,镜面朝下把它扔得碎。她呻吟了一阵,竭力想站起来。
【斯坦利从街角出来。他还穿着那件翠绿色的丝织球衣。他拐弯时传来低级的音乐。乐声柔和地回荡,贯穿这场戏的始终。
【他走进厨房,把门砰然关上。他凝视白兰琪时轻轻地吹起口哨。他路上喝了几杯酒,还带了几瓶啤酒回来。
白兰琪:我妹妹怎么样?
斯坦利:她挺好。
白兰琪:孩子呢?
斯坦利:(笑容可掬)孩子要到明天早上才能生,因此他们叫我先回家合一眼。
白兰琪:那就是说,这里只剩咱俩了?
斯坦利:对,就剩我和你,白兰琪。除非你藏了个人在床底下。你船上那些讲究的衣服做什么?
白兰琪:哦,对了。你走后,我的电报来了。
斯坦利:你收到电报?
白兰琪:我收到原先爱慕我的一个男人打来的电报。
斯坦利:有好消息吗?
白兰琪:是的,一份请帖。
斯坦利:请你上哪儿?参加消防队的舞会吗?
白兰琪:坐游艇去逛加勒比海!
斯坦利:哦,好哇。你是怎么想的?
白兰琪:我一生都没料到。
斯坦利:我看你是料想不到。
白兰琪:它来得像晴天霹雳!
斯坦利:你刚才说是谁打来的?
白兰琪:我的一个老朋友。
斯坦利:那个送你白狐皮的人?
白兰琪:谢普.汉特来先生。我大学毕业戴过他那空军训练官的徽章。我直到去年圣诞节才见着他。我在比斯卡恩大道上碰见他。后来----现在刚来的这份电报----邀我去游加勒比海!问题是衣服。我翻箱倒柜,看看有什么热带穿的衣服!
斯坦利:然后找出了那件----辉煌的----砖石头饰。
白兰琪:这件古董吗?哈哈!它不过是假砖石罢了。
斯坦利:哟,我还以为他是蒂凡尼珠宝店的金刚钻呢。
白兰琪:好了,不管怎么样,我将要受到高雅的款待。
斯坦利:唔。走着瞧吧,你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白兰琪:正好在我以为自己要倒霉的时候----
斯坦利:突然闯来了这位迈阿密的百万富翁。
白兰琪:这个人不是从迈阿密来的。他是从达拉斯来的!
斯坦利:这人是从达拉斯来的吗?
白兰琪:是的,从遍地黄金的达拉斯来的!
斯坦利:得了,反正他是从某个地方来得呗。(开始脱衣服)
白兰琪:先把布帘拉上再往下脱衣服。
斯坦利:(和蔼的)眼下我就脱这些了。(扯掉啤酒瓶上的包装)看见开塞刀了吗?(她慢慢走到柜子前,双手叠在一起站着)我有个表弟,能用牙咬开瓶盖。(把瓶盖在桌脚上敲拍)这就是他唯一的能耐,他别的都不会----就是个活开瓶刀。后来,有一次在婚礼宴会上,他咬断了门牙!此后他很不好意思,只要有客人来,他就偷偷溜出屋去……(瓶盖突然打开,气泡涌了上来。斯坦利开心的笑着,把瓶子高高举起)哈哈!天降之甘露!(把瓶子递给她,让咱们轮饮美酒一杯和解了吧,嗯?
白兰琪:不啦,谢谢你。
斯坦利:哦,今晚是你我的好日子。你就要有个石油富翁,我就要添个孩子。(到卧室的柜子前蹲下,往下面的抽屉里掏东西)
白兰琪:(退缩)你在那里干嘛?
斯坦利:我在这里预备了一件东西,以备今天这样特别的机会使用。这是我新婚之夜穿的丝绸睡衣!白兰华噢!
斯坦利:电话铃一响,他们说,“你得了个儿子!”时,我就把它撕开,当旗子挥舞!(抖开一件鲜艳的睡衣)我看咱俩都有理由摆摆架子。(把睡衣撂在胳膊上,回到厨房里)
白兰琪:我一想到能再次孤身独处有多好----我真要高兴得痛哭一场!
斯坦利:这位达拉斯的百万富翁能让你孤身独处而不加干涉吗?
白兰琪:事情可不像你心里所想的那样。这人是个君子,他尊重我。(一时信口开河)他只要我和他作伴。钱多了有时也会使人感到孤单!一个有文化的女人,聪明而有教养的女人,可以使一个男人生活丰富----这点真是不可估量!这些优点我全可以奉献,而且不会消失。形体的美是会逐渐消失的,那是昙花一现的东西。可是心灵的美,精神的丰富,内心的温存----这些优点我都具备----但别人夺不去,反而会滋长!他们会与年剧增!多奇怪,居然把我叫做一贫如洗的女人!可我心里却珍藏着所有这一切财富。(哽咽了一下)我觉得自己是个非常、非常富有的女人!但是我真傻----竟在猪猡面前撒珍珠。
斯坦利:猪猡,嗯?
白兰琪:就是,猪猡!猪猡!我指的不光是你,还有你的朋友,米奇先生。他今晚来看我。他居然敢穿着工作服来这里!而且一再诽谤我,用它从你那里听来的恶毒谣言诽谤我!我给他下了逐客令……
斯坦利:你就这样干了吗?嗯?
白兰琪:可后来他回来了。他带了一盒玫瑰花回来,请求我原谅!他恳求我原谅。但是有的事情是没法原谅的。对人故意狠心是没法原谅的。依我看,这时唯一绝不能原谅的事,也是我一生绝对、绝对不会犯的罪过。我就这样告诉他了,我对他说:“谢谢你。但是,如果我还以为我们有可能互相迁就的话,那我就太傻了。我们的生活方式是那样不同,我们的态度,我们的门第出身都是水火不相容的。对这种事情,我们得现实一点才行。那么,再见了,我的朋友!但愿我们之间心里没有疙瘩……
斯坦利:这番话是在收到德克萨斯的石油富翁发来电报之前,还是以后说的?
白兰琪:什么电报?不!不,在那以后!事实上,电报正好在----
斯坦利:事实上根本没有电报!
白兰琪:哦,哦!
斯坦利:也没有百万富翁!米奇更没有带玫瑰花回来,因为我知道他在那里----
白兰琪:哦!
斯坦利:他妈的全是无中生有,胡说八道!
白兰琪:啊!
斯坦利:全是招摇撞骗和吹牛皮的骗人话!
白兰琪:啊!
斯坦利:瞧瞧你自己!瞧你穿着那一身狂欢节穿旧了的破衣服的样子!那是从旧货店里花五角钱租来的!还戴上那件疯疯癫癫的头饰!你以为你是哪里的皇后?
白兰琪:啊----上帝啊……
斯坦利:我一开始就注意你!你一次都骗不过我这个小子的眼睛!你来这里之后,到处撒香氛,喷香水,把灯泡罩上纸罩;嗨,你瞧,这地方都变成埃及了,你就成了尼罗河皇后!你坐在宝座上大喝特喝我的酒!我看----哈!哈!你听见我说了吗?哈----哈----哈!(走进卧室)
白兰琪:别进来!(白兰琪周围的墙上映出幢幢黑影,离奇古怪,好像有人在斗殴。她喘了一口气,跑到电话旁,摇动挂钩。斯坦利走进洗澡间并把门关上)接线员,接线员!我要长途,请你……我要找达拉斯的谢普.汉特来说话。他那么有名,不需要地址。随便问一下人就----等一下!!不,我现在找不来…..对不起,你明白,我----不!不,等着……等一会儿!有人------没事!请别挂上!(把电话放下,小心谨慎地走进厨房)
【夜间的种种噪音,像林莽中野兽的嚎叫。闯闯黑影在空墙上像火舌那样错综复杂地闪动。套间的后墙变得透明,可以望见外面的人行道。一个妓女甩开了一个醉汉。他在人行道上追上了她,扯住她纠缠。突然传来警察的警笛声。那俩人便消失不见了。不久之后,一个黑女人在街角上出现,手里拿着妓女丢在人行道上的金属;鳞片皮包,兴奋地掏皮包里的东西。
【白兰琪用手指节捂着嘴唇,慢慢地返回电话旁,用沙哑的声音悄悄地说话。
白兰琪:接线员!接线员!甭管长途。要西联电报局。没时间----西联----西联电报局!(焦急地等着)西联电报局吗?对,我要记下----这句电文:“十万火急!救救我!落入陷阱。落入----”啊!
【洗澡间的门突然打开,斯坦利穿着花睡衣出来。他一边结带流速的腰带一边咧着嘴对她笑。她吓得连忙从电话旁躲开。他凝视着她足有可以从一数到十的功夫。接着电话咔哒、咔哒地发出刺耳的响声。
斯坦利:你没把耳机挂上。(故意走过去把耳机挂上,挂好后又盯着她,嘴一咧又狞笑起来。他堵住白兰琪到大门口的去路。)
【隐约的“布鲁斯钢琴曲”渐响。接着传来机车驶近的隆隆声。白兰琪蹲下来,握拳捂着双耳等机车开过去。
白兰琪:(终于站起来)躲开点,让我从你这儿过去!
斯坦利:躲开点?当然可以。走吧。(往门楣后退一步)
白兰琪:你----你站到那边!(指着更远的地方)
斯坦利:(狞笑)现在你有足够的地方从这里走过去了吧。
白兰琪:你站在那儿不行!但我总得出去!
斯坦利:你以为我碍你的事吗?哈哈!
【“布鲁斯钢琴曲”又轻轻响起来。她茫然转身做出个含糊的姿势。传来莽林的种种怪叫。他向她靠近一步,咬着吐出来的舌头。
斯坦利:(柔声的)想想看----也许妨碍你一下还不坏……(白兰琪穿过房门退到卧室里)
白兰琪:往后站!你再往前靠近我一步,我就----
斯坦利:就怎么样?
白兰琪:就会出事!一定会出事!
斯坦利:你现在还装什么蒜?(他进了卧室)
白兰琪:我警告你,别靠近,要有危险了!
【他靠近一步。她拿起桌上的酒瓶一下子把它敲碎,举起半截瓶子对付他。
斯坦利:你这是干什么?
白兰琪:我要拿玻璃渣扎你的脸!
斯坦利:我相信你做得出来!
白兰琪:我当然做得出,如果你----
斯坦利:哦,那么你想在屋里大闹一场啦!好哇!那咱们就大闹一场吧!(他朝她扑过去,把桌子打翻了。她大叫一声,正想举起半截破瓶子打他,却被他捏住了手腕)母老虎----母老虎!放下那半截破酒瓶!放下!咱俩这次约会一开始你我就定好了!
【她呻吟一声,把破瓶子扔掉,跪倒在地。他扶起她软弱无力的身躯,把她报到床上。“福尔丢斯”传来激昂的小号和鼓合奏的乐声。

第十一场

【几星期之后。斯蒂拉正在收拾白兰琪的东西。洗澡间传出哗啦啦的自来水声。
【布帘半开,从中可以看见几个人在打扑克----斯坦利,斯狄夫,米奇和巴勃罗----四人围坐在厨房里的桌旁。房内的气氛依然粗俗不堪,和上次引起纠纷的扑克晚会相同。
【楼房外面的背景是蔚蓝的天空。斯蒂拉一边往箱子里放花衣服,一边哭着。
【尤尼斯从楼上的套间下来,走进厨房。扑克牌桌上传出一阵哄笑。

斯坦利:上帝保佑,让我从里面抽个五张顺子,抽着了!
巴勃罗:Maldita sea tu suerte!(西班牙语:去你妈的运气!)
斯坦利:(十分得意)你知道什么叫运气?运气是相信你会幸运。就拿萨来诺的战役来讲。我相信自己是幸运的。当时我估计,五个人中有四个不能脱险,但是我会脱险的……而我就真的脱险了。我把这看成规律。要在这场激烈的竞争中占上风,你就得相信自己是幸运的。
米奇:你……你……你……吹牛……吹牛……皮
【斯蒂拉走进卧室,又开始叠衣服。
斯坦利:他怎么啦?
尤尼斯:(走过桌旁)我以前老说男人都是铁石心肠的,可这个说法始终是对的。看你们把自己弄成猪一样。
(穿过帘子走进卧室)
斯坦利:她怎么啦?
斯蒂拉:我的孩子怎么啦?
尤尼斯:睡得像个小天使。给你带来一些葡萄。(把葡萄放在小凳子上,轻声问)白兰琪呢?
斯蒂拉:在洗澡。
尤尼斯:她怎么样?
斯蒂拉:她什么也不吃,只管要水喝。
尤尼斯:你告诉过她什么?
斯蒂拉:我----只是告诉她说----我们安排她去乡下修养。她心里老是把这事和谢普.汉特来混在一起。
【白兰琪把洗澡间的门打开一条缝。
白兰琪:斯蒂拉。
斯蒂拉:嗯,白兰琪?
白兰琪:我洗澡时,如果有人来电话,记下号码,告诉他们我会马上回电话。
斯蒂拉:好的。
白兰琪:那件浅黄绸衣服,给我看看它皱不皱。如果不大皱,我要穿,翻领上我要别上那个银灰海马形状的别针。在我放零碎东西的那个心型盒子里,你会找到它。还有,斯蒂拉……想法把那束假紫罗兰也从那个盒子里找出来,也把它和那个海马别针一起别在翻领上。(她关上了门。斯蒂拉转过身来面对尤尼斯)
斯蒂拉: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
尤尼斯:你还能做什么?
斯蒂拉:我不能相信她的说法,我要继续和斯坦利一起生活。
尤尼斯:别信那套话。总得继续生活下去。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总得继续生活下去。(洗澡间的门又开了一道缝。)
白兰琪:(往外瞧)出来安全吗?
斯蒂拉:安全,白兰琪。(对尤尼斯)跟她说她很好看。
白兰琪:请把帘子拉上,然后我再出来。
斯蒂拉:拉上了。
斯坦利:你出多少?
巴勃罗:二。
斯狄夫:三。
【从洗澡间的门口透出一道琥珀色的灯光,照着白兰琪出来。她那件红缎袍紧贴身上,勾勒出全身的线条,使她显得楚楚动人。白兰其走进卧室时,“瓦所维尔纳”舞曲渐起。
白兰琪:(略带几分歇斯底里的病态)我刚洗了头。
斯蒂拉:是吗?
白兰琪:我不知道肥皂冲掉了没有。
尤尼斯:多好的头发。
白兰琪:(接受恭维)可不好对付了。有我的电话吗?
斯蒂拉:谁来的电话,白兰琪?
白兰琪:谢普.汉特来……
斯蒂拉:哦,还没来呢,亲爱的!
白兰琪:多奇怪!我----
【米奇手拿纸牌,一听到白兰琪说话就垂下手来,茫然望着上空。斯坦利拍拍他肩膀。
斯坦利:还,米奇,来吧!
【他的叫声惊动了白兰琪。她路出吃惊的样子,嘴里喃喃地说出米奇的名字。斯蒂拉点点头,又赶紧把视线移开。白兰其一动不动的站了会儿----手里拿着一面背面镶银的镜子,路出一幅愁容,好似饱尝人间沧桑。白兰琪突然歇斯底里起来。
白兰琪:这里出了什么事?
【她先看看斯蒂拉,又扭过头去看尤尼斯。她提高的嗓门干扰了牌局的进行。米奇把头垂的更低了,可是斯坦利却把椅子往后一推,好像正想站起来的时候,斯蒂夫立即伸手按住他的胳膊,止住他。
白兰琪:(继续说)这里出了什么事?我要人给解释一下,这里出了什么事。
斯蒂拉:(痛苦万分)嘘!嘘!
尤尼斯:嘘!嘘!亲爱的。
斯蒂拉:别这样,白兰琪。
白兰琪: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我怎么啦?
尤尼斯:你好看极了,白兰琪。她好看极了,是吗?
斯蒂拉:是的。
尤尼斯:我知道你要去旅游。
斯蒂拉:对,白兰琪要去的。她要去度假。
尤尼斯:我真羡慕。
白兰琪:帮帮我,帮我穿上衣服!
斯蒂拉:(递给她衣服)这就是你要----
白兰琪:行,这件就行!我急于离开这里----这地方是个陷阱!
尤尼斯:多漂亮的一件蓝外衣。
斯蒂拉:这是紫丁香的颜色。
白兰琪:你俩都搞错了。那是戴拉.罗比亚(意大利艺术家)蓝色。那是圣母的古肖像画里穿的那件袍子的蓝色。这些葡萄洗过了吗?(用手指捡起一串尤尼斯带来的葡萄)
尤尼斯:恩?
白兰琪:我说洗过了吧。它们洗过了吗?
尤尼斯:他们是从法国市场上买来了。
白兰琪:那并不等于说它们已经洗过。(传来大教堂的钟声)大教堂的钟----它们是本区唯一干净的东西。好,我要走了。我准备好要走了。
尤尼斯:(悄悄地)他们还没来,她就要出去。
斯蒂拉:等一等,白兰琪。
白兰琪:我不想打这些男人面前走过。
尤尼斯:那就等他们打完牌再走。
斯蒂拉:坐下……
【白兰琪有气无力地、犹疑不决地转身回来,任凭她们把她推到椅子上。
白兰琪:我可以闻到海的气味,今后我要在海边度过余生。我死的时候,我要死在海上。你知道我会怎么死?(揪了一颗葡萄)有一天我会因为吃了一颗没洗过的葡萄就死在海上。我死时----和某个英俊的船上医生手握手,他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留着金黄色的小胡子,挂着一只大银表。他们会说:“可怜的小姐,奎宁对她不起作用。那颗没洗的葡萄已把她的灵魂送归天国了。”(传来大教堂的钟声)我将在海上安葬,先把我缝进一只洁白的口袋里,然后在中午的时候----从甲板上推下去----在夏日炎炎的阳光里----落入蔚蓝的大海,(钟声又响起来)它蓝的像我头一个情人的眼睛。
【一位大夫和一位护士从楼房的拐角上出来,走上了台阶到门廊里。他们那副医务人员的严肃表情十分显著----一看就知是政府机关派出的小分队。大夫按了门铃。室内牌局的私语中断。
尤尼斯:(悄悄对斯蒂拉)准是他们来了。
白兰琪:(慢慢的站起来)那是什么?
尤尼斯:(掩饰说)请原谅,我去看看谁在敲门。
斯蒂拉:好的。
【尤尼斯走进厨房
白兰琪:(警觉的)我怀疑是找我的。
【门外传来低声谈话
尤尼斯:(回来高兴地说)有人找白兰琪。
白兰琪:哦,是找我的!(恐惧地逐一扫视大家,然后望着帘子。“瓦所维尔纳”舞曲轻轻响起)是我盼着从达拉斯来的那位先生吗?
尤尼斯:我想是他,白兰琪。
白兰琪:我还没准备好。
斯蒂拉:请他在外面等一下。
白兰琪:我……
【尤尼斯回到帘子旁。传来十分轻的鼓声。
斯蒂拉:什么都收拾好了吗?
白兰琪:我的银梳具还在外面。
斯蒂拉:啊!
尤尼斯:(转过身来)他们在屋子前面等着呢。
白兰琪:他们!“他们”是谁?
尤尼斯:有一位小姐和他在一起。
白兰琪:我想不出这位“小姐”是谁!她什么打扮?
尤尼斯:就是----就是那种----做得很普通的衣服。
白兰琪:可能她是----(紧张地中断了话头)
斯蒂拉:咱们走吧,白兰琪?
白兰琪:我们一定要穿过那间屋子出去吗?
斯蒂拉:我陪你一起走。
白兰琪:我的样子怎么样?
斯蒂拉:好看极了。
尤尼斯:(附和)好看极了。
【白兰琪恐惧地走向帘子,尤尼斯为她把帘子拉开。白兰琪进了厨房。
白兰琪:(对男人们说)请不要站起来,我只是走过一下。
【她迅速走向大门。斯蒂拉和尤尼斯跟在她后面。玩牌的人尴尬地站在桌旁----米奇除外,他仍然坐着,俯视桌上。白兰琪刚到小门廊外就突然停步屏息。
大夫:您好?
白兰琪:您不是我等的那位先生。(她突然喘了口气,扭头便上了台阶。她被斯蒂拉拦住,她正在门外慌慌张张地说话)那人不是谢普.汉特来。
【远处传来“瓦所维尔纳”舞曲。
【斯蒂拉回头凝视着白兰琪。尤尼斯扶着斯蒂拉的胳膊。一阵沉默----除了斯坦利均匀地洗牌的声音之外,没有一点响声。
【白兰琪又屏息着,溜回套间里,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眼睛睁的大大的,闪闪发光。她姐姐走过她声旁时,斯蒂拉连忙闭上眼睛,捏紧双手。尤尼斯抚慰地用双手搂着她。然后她又走回套间里。白兰琪就在门里站着。眯起继续凝视着自己搭在桌面上的双手,可其他的男人都奇怪的望着她。最后,她绕过桌子走进卧室。她走过时,斯坦利突然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来好像想拦住她。护士跟着她走进卧室。
斯坦利:你忘记带东西了吧?
白兰琪:(尖声地)是的!是的!我忘记带东西了!
【她经过他身旁冲进卧室。墙上显出了可怕的错综复杂的黑影。“瓦所维尔纳”舞曲被奏成了离奇古怪的调子,夹杂着莽林中的怪叫和噪声。白兰琪抓着椅背,好像想用它来保护自己。
斯坦利:(压低嗓门)大夫,你最好进去。
大夫:(低声向护士示意)护士小姐,把她领出来。
【护士走进卧室,站在白兰气的一边,斯坦利站在另一边。护士穿着一身朴素衣服,毫无女性柔和的特点,显得特别冷酷无情。她的声调宛若警钟一样侧耳、单调。
护士:你好,白兰琪。(她的招呼在四周墙后发出神秘的回声,反复回荡如同石谷中的回声)
斯坦利:她说她忘记带东西了。
【回声听起来像低声恐吓。
护士:那不打紧。
斯坦利:你忘了什么,白兰琪?
白兰琪:我----我----
护士:那不要紧,我们等一会再来拿。
斯坦利:当然,我们可以把它同箱子一起捎去。
白兰琪:(恐惧地后退)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我要----一个人呆着----请出去!
护士:喂,白兰琪!
回身:(此起彼伏)喂,白兰琪----喂,白兰琪----喂,白兰琪!
斯坦利:你在这里只留下半盒爽身粉和几只旧的空香水瓶----还有就是那个纸灯罩,如果你要带走的话。你要那灯罩吗?
【他走到梳妆台前,从灯泡上一把扯下那个纸灯罩,并递给了她。白兰琪大哭大叫,好像扯下的纸灯罩就是她自己。护士大胆的像他走过去,她尖叫起来想从护士身边跑开。所有的男人都忽的一下站了起来。斯蒂拉跑到外面的门廊里,尤尼斯在她身后追上去安慰她。这时,厨房里的男人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斯蒂拉在门廊外投进尤尼斯的怀里。
斯蒂拉:哦,我的上帝,尤尼斯帮帮我吧!别让他们那样对待她,别让他们伤害她!啊,上帝呀,啊,请求上帝,别伤害她!他们想把她怎么样?他们在干什么?(想从尤尼斯怀里挣扎出来)
尤尼斯:不,亲爱的,别去,别去,亲爱的。呆在这儿。别进去,和我呆在这儿,别看。
斯蒂拉:我对姐姐做了什么事?哦,上帝,我对姐姐做了什么?
尤尼斯:你做得对。你只能这样做。她不能住在这里,又没别的地方好去。
【这时,斯蒂拉和尤尼斯在门廊外的谈话被厨房里传来的男人的声音盖住。米奇正想走进卧室却被斯坦利半途截住。斯坦利把他推到一旁。米奇迎着斯坦利猛冲猛撞。斯坦利把米奇推回去。米奇在桌旁倒下,呜咽起来。
【与此同时,护士一把揪住白兰琪的胳膊,不让她逃走白兰琪疯狂地转过身来乱抓乱挠护士。那个大块头的女人把她双臂拷上了。白兰琪连喊带叫把嗓子也喊哑了,终于跪倒下来。
护士:这长指甲得修修。(大夫走进屋里时她看着她)用紧身衣吗,大夫?
大夫:不得已时再用。
【他摘下帽子,露出他原来的样子。他起先那副冷酷无情的表情消失了。他朝她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去时对她说话的声调柔和、镇定。他叫她名字时她的疑惑减轻了。墙上的可怕怪影以及种种怪叫、噪声也相继消失。白兰琪嘶哑的哭声也渐渐平静。
大夫:杜博伊斯。(她转脸看他,用哀求的目光凝视着他。他微微一笑,然后转向护士)不必用了。
白兰琪:(无力的)请她把我松开。
大夫:(对护士)松开吧。
【护士把她松开。白兰琪像大夫伸出两手。他温和的拉她站起来。用胳膊扶着她,领她穿过帘子。
白兰琪:(紧抓住他的胳膊)不管您是谁,我总是依赖陌生人的善心。
【白兰琪和大夫穿过厨房向大门口走去时,打牌的人都站起来让开。她由他领着,好像她是个瞎子。当他们走到门廊外面的时候,斯蒂拉正蹲在楼梯口,她呼唤着她姐姐的名字。
斯蒂拉:白兰琪!白兰琪!白兰琪!
【白兰琪头也不回地继续走去,后面跟着大夫和护士。他们走向楼房的拐角。
【尤尼斯下楼来找斯蒂拉,把孩子送到她怀里。孩子是用一条浅蓝色的毯子裹着的。斯蒂拉抱着孩子,呜咽着。尤尼斯走下楼梯,进了厨房。这时,男人们除斯坦利外都围着自己的桌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斯坦利走到门廊外站在楼梯角望着斯蒂拉。
斯坦利:(稍微迟疑)斯蒂拉?
【她放声大哭。她姐姐现在走了,她所幸哭个痛快。
斯坦利:(又是恳求又是安慰)喏,亲爱的。喏,亲爱的。喏。喏,亲爱的。喏,亲爱的……
【“布鲁斯钢琴曲”和低音小号声渐起,痛哭之声和情意绵绵的私语声渐渐消失。
斯狄夫:这次打七牌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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