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细解蒋捷的《梅花引》
----兼议填词应注意的有关问题
有人笑问：对着词谱可以填词吧？我说：词依谱而填，这是好习惯。但仅对着词谱还不可以填词。首先，词谱得看懂，不能对着字数填字，词谱中会有许多要求。比如，句，为白脚，不押韵；叶（读xie），注为韵脚，要押韵；叠，为叠字或叠句；逗，为停顿，有一字逗（也称领字），有三字逗等；还有转韵、换韵，等等，这是词谱上有的规定，得依照规定去做。其次，还得知道填词的一些潜规则。比如押韵，避免落韵、出韵、同韵、撞韵、挤韵，还要尽量在音调作区别，类似于今声阳平、阴平错落，古声上、去、入声交错，使之形成音乐美。比如格律，词比格律诗还严格，格律诗有拗救，词中没有，因而必须按谱定格定律。还比如词对，凡谱中数字相等、平仄相对或相同的邻句或多句，必须考虑使用词对，等等。而这些规则，词谱上没有标注，也必须知道，否则填词也会出问题。
这些都掌握了，也学习了前人不少作品后，应该可以试着填词了。试着填词，即练习词的写作，但不等于可以填出好词，填出好词还应研究词的布局谋篇、语言特征等。就拿布局谋篇来讲，诗与词很大不同，诗讲究起、承、转、合，词讲究首呼尾应和过片。比如诗开头，起句叫平起，句子要平稳。因为格律诗篇章短，起高调，后面拉不上去了；词开头，则叫凤头，句子要引人注目，因为一般词中长调篇章长，不能吸引读者，后面再好也没人去欣赏的。而这些必须通过实际创作来掌握；当然，提炼主题，表达思想，这是任何文学形式都注重的，也是填词中最重要的，须要多读多写来融会贯通。
这里，以例举证，说说宋人蒋捷的一首词（词谱省略），可以看出填词的一些规则，词中语言特征以及创作艺术。《梅花引荆溪阻雪》（宋，蒋捷。荆溪，今江苏南）：
白鸥问我泊孤舟，
是身留，是心留？
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
风拍小帘灯晕舞，
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否？
花外楼，柳下舟。
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
漠漠黄云，湿透木绵裘。
都道无人愁似我，
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蒋捷的这首《梅花引》，表现了他乘船阻雪于荆溪时的惆怅情怀，内容并不难理解，不用翻译和多说。我们要说的是词道（规则和炼句）和词心（主题和炼意）。
从规则上看，依谱押平韵，有一定清浊变化，上下片韵脚重了个“舟”字，没影响音韵和谐。多处词对，很工整也很自然。句中：是身留，是心留；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花外楼，柳下舟；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这都是词对，非常有味道。也有多处叠词，如旧游旧游今在否？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转辗反复，念念有词，放之不下。梦不到，是三字逗，逗字句一般收仄声。填词要学习和运用好这些技巧。
而语言上，简捷明快、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吟诵起来，如同欣赏一支优美的随想曲，即兴抒情，张弛有度，旋律自由，富于想象。词中：悠扬的节奏，朗朗上口；活泼的笔调，次第展开。有冷清的画面，兼之热烈的回忆；有洒脱的情趣，兼之淡淡的哀愁，营造出好一个清妍潇洒的艺术境界。这方面当有体会。
我们重点看布局谋篇：词讲究“凤头豹尾”，开头要漂亮有气韵，以吸引读者注意，收尾要干净有余味，以引起读者联想。这首词的起笔就很脱俗：以只孤飞的白鸥来设问，构思新颖，而问法尤妙。白鸥栖息水滨，形象飘逸，出现在荆溪泊舟的背景中，显得十分和谐。它将孤舟主人的停泊究竟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这个问题，用“是身留，是心留”来妙说。第一步先作一个选择式的询问，第二步紧接着又用“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来反问。这样，一起笔就用空灵的笔墨，既是虚笔侧写，又是实铺受阻环境，还为通篇的结构中，时而写身被留，时而写心未留，提供了线索、铺垫，打开了很大的空间。
编筐织篓，全凭收口。来看结尾：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结尾句法上是排偶，是词对；内容上，画龙点睛地道破了“雪” 和“愁”，这是表现作者丰富的想象力和洒脱胸襟的神来之笔。梅花是眼前现实物象，又是寄予离别思念的意象，自古有“故乡人到问梅花”的情结，与作者忆旧游，环环相扣，步步深入。同时，这一高洁的形象，还使我们联想到作者人生受阻、怀才不遇、壮志未酬的经历，进而从他那故作放达的语调中，感觉到他萦绕于怀的，似乎有比阻雪更深的愁苦。
再看过片：高明的过片，不仅能承上启下，还需要打开一个新的境界。这首词过片时，句法上是顶真，内容上以“旧游旧游今在否”这句内心独白，遥承起笔中“心留”的提示，又同上片的“忆旧游”相衔接，具体表现了他的心理活动。随着怀念旧友的思绪，作者把笔墨挥洒开去，进一步揭示他被迫滞留中的惆怅心情，完成了对下文的引领。
当然，词中句法起伏跌宕，有许多妙笔，一会儿时空转换，一会儿情景交融，不断掀起心潮，不断造成感情旋涡，令人回味，令人转入旋涡不能自拔。对一首好词的鉴赏，可以让我们学到很多东西。这儿不复多言，不再赘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