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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藏地第一护法神吉祥天女（亦名吉祥天母，藏语称为班丹拉姆）。她有各种身相，一般在藏地寺庙中看到的典型身相，就如上面唐卡中所展现的，她头戴骷髅冠，呲牙裂嘴，悬挂人头做成的大璎珞，周身以蛇为系绳，腰束虎皮裙。右手持着饰有金刚杵的棍杖，左手持着乱伦者所生婴孩头盖骨做的碗，碗内盛满具有魔力的法物和鲜血。腰间系有拘鬼牌，坐下的黄骡子上，铺着一具男尸的皮，据说是她儿子的。骡子身上还挂着可以散布疫病的口袋和算卦用的骰子，飞越于万顷血海和雪山白云之上。
她的形相和身上挂的东西，都有一定的讲究。不过，我们在参观寺庙中辨认她，最主要的是看那头屁股上也有一只眼睛的四眼黄骡子。一般通行的看法，认为修行她的密法，据说可以逢凶化吉。实际上，她是印度教中地位最高的幸运和财富女神。逢凶化吉只是突出了她是幸运女神的一面，而扎基寺的班丹拉姆，却强调了她是财富女神的一面，这是扎基寺的班丹拉姆演化成财神的重要原因！）今天拉萨的午后，少见地刮起了沙尘暴。正好我要出去开会，一位藏族美女同事就搭上了我的车。她是藏北那曲人，听我感叹这阳光城怎么也有沙尘暴的时候，她说，小时候她家乡的风沙更厉害。几乎整整一个冬天，都躲在家里，喝着酥油茶，烤着牛粪炉子。谁在这时候想跑出去，那简直等于是找死！——意思是说，拉萨这点沙尘暴，根本不算什么！她的话，倒是倏地点亮了我的一点记忆。
曾经到新疆戈壁中，去走访一处监狱。那里地处戈壁腹地，四周几百里白茫茫没有一点人烟。这座监狱几乎没有围墙，犯人做农活时，也没有人看管。因为没有必要！——离有人家居住的地方实在是太远了，如果没有随行车辆提供给养，跑出去不是饿死、渴死，也会白天被晒死、晚上被冻死。那监狱大院里的环境很美。因为这孤岛没有别人，犯人和狱警们的感情居然很好。甚至犯人还同情狱警，说他们自己判的是有期，狱警们等于是无期。关系融洽了，又没事儿可干，就美化环境。记得参观的一个大院中，整个大院上空，全被高高的拱形葡萄架遮住了，架下有泥土抹制的小桌和坐墩。我在欣赏之余，惊奇地发现，那小泥桌上，摆放着许多盖着盖子的碗、盆之类，掀开盖子一看，居然是山东、东北一带常见的蘸大葱、生菜吃的大酱！因为知道这里的犯人全是维族，当时不了解维族饮食习惯的我，不由地惊叹：原来维族人也吃大酱！监狱政委笑着向我摆手：不是这么回事儿。
原来，这所监狱是在1983年严打时建起来的，专门用来关押从东北遣送到新疆的犯人——那时以为每年都要严打，每年都有犯人遣送过来，所以建了不少新的监狱。东北犯人在这里，没事儿干的时候，就把吃剩的饭菜，加一点盐，搅和匀了，放在戈壁的毒日头底下暴晒，很快就能制成美味的大酱。后来不严打了，东北的犯人也不再送到新疆来，这里的犯人数目慢慢减少，就开始收押一些新疆当地的维族犯人。他们向一时还没有刑满的东北犯人学会了这一手绝活，而且个别维族犯人还成了制酱高手，代代相传。我们到这里走访时，东北犯人已经一个也不见了，但这一制酱技术，却保留至今，并被许多维族犯人带到了监狱之外！民俗文化，包括神灵崇拜，它的传播有时是很奇异的，会因一个想象不到的契机或机遇，流传开来。
因为它属于民间传播，所以有时那脉络很难搜寻。试设想，如果那些学会了制酱并习惯于这一饮食的维族人，出狱以后，又把这一技术带到维地，甚至个别高手会以此谋生，逐渐将这一东北习惯播送于新疆某地。假以时日，又没有文字记载，后代的民俗学家，怎么能想象得到，在新疆某地发现的与东北相似的饮食习俗，与这座监狱会有什么关系呢？我要追寻的有关扎基寺拉姆财神出身的问题，比新疆大酱更加复杂。年代久远不说，还涉及不同国度、不同部族的神灵。要准确地描述这其中变异的脉络，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能根据大体的推测，得出一个似乎合理的结论。首先，我判断这位长相怪异的藏地财神，就是藏传佛教第一护法神班丹拉姆！为什么呢？熟悉这位护法神的人会质疑：哪见过班丹拉姆长着鸡脚？也很少见到她吐着舌头啊！再者说了，她怎么又会是财神爷呢？还怎么又成了酒鬼？我认为她是班丹拉姆，是基于一个常识，就是因为她是整个藏区特别是拉萨的护法神，同时还是格鲁派和达赖喇嘛的护法神！要知道，扎基寺这座立满密宗金刚、护法的神殿中，除了这尊拉姆像，还没有这位最著名的护法神的影子。
在格鲁派三大寺色拉寺僧侣修建的护法神殿中，怎么可能没有她的神像呢？何况，现在寺中这尊神像的形象，最接近于一般看到的班丹拉姆神像，除了认定是她，没法再找到更贴近于这尊神像的第二个有名气的护法神；何况，她的名字中还有一个拉姆！在藏地，班丹拉姆（译成汉文，意为吉祥天女，藏地又叫她白拉姆）大名鼎鼎，关于她的传说也古怪稀奇。有一种说法，说她出生在天竺（印度），年青时非常漂亮，但是经常爱往外跑（大概是个驴友）。有一天，她正要骑着骡子逃走时，她的父亲追赶不及，便射了一箭。箭射中了骡鞍，她拔下箭就跑了。父亲一气之下，就诅咒她，结果她就变成了一个丑陋不堪的女人！因为太丑，她嫁给了一个罗刹，专吃带五毒（贪嗔痴痴疑慢）的人，自己也染上了许多的病毒。
最后在佛的感召下，她皈依了佛教，成为一尊很有威力和地位的护法神。关于罗刹，相传本来是印度的土著民族的名称。雅利安人征服印度以后，这个词就成了恶人的代名词，后来又演变成为恶鬼的名称。据说男性罗刹一般形象是黑身、朱发、绿眼，而女性罗刹则如美艳的妇人，有迷人的魔力，专门吃人的血肉。男女罗刹都很有神通，能在空中疾速飞行，也能在地面迅速奔跑，极为暴恶可怕！据说在楞伽岛（即锡兰，也就是今天的斯里兰卡），有个罗刹女国。不知为什么，《西游记》中牛魔王的夫人，就叫作罗刹女，但是貌似她并不怎么吃人肉，只是比较抠门，不愿把扇子借出来。还有一个有关吉祥天女的传说，似乎和前面这个传说是相连的。据说吉祥天女非常爱憎分明，有一天，她和丈夫吵架，就决定要离开她的夫婿——锡兰岛的魔王（敢情就是那位罗刹？）。
于是她骑上心爱的黄骡子漂洋过海、穿山越岭来到藏地。逃亡中，她的魔王丈夫在后面追杀，射出一支带毒汁的箭，击中了黄骡子的屁股。吉祥天女也不好惹，她施法力，把箭眼变成了一只能观察后方的眼睛——现在吉祥天女的坐骑屁股上，还有一只眼睛，加上长在骡子脑袋上的3只眼睛，所以这黄骡叫做四眼骡！你如果到藏地寺庙，这是辨认吉祥天女的重要标志之一。还有更生猛的说法。据说她在逃走的路上，遇到了她与魔王生的儿子，她居然杀了他，并把他的皮披在骡子背上！现在吉祥天女的坐骑背上，确实有一张男性的人皮，如果真是她儿子的，那就太骇人了！传说种种。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是一位印度神！确切地说，是原斯里兰卡的一位地方神明。
后来怎样成为印度教中的神灵，就不得而知了。在印度教的经典《梨俱吠陀》中，她的名字首次出现。后来有关的印度教经典中，对于她的出生有详细的描绘：一说她是在创造世界时，盘坐在莲花之上，随水漂流，有点像西方神话中爱神维纳斯的诞生；一说她是在天神与阿修罗搅动乳海时，把她从海底搅了出来，手持莲花，坐在大莲花之上，美貌绝伦。总之，她应该算是印度教中最美丽的女子。所以，传说她是毗湿奴（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掌管保卫世界的事宜）的妻子。她的神像来到西藏，可能与莲花生有关。有人说，她是因为松赞干布修建大昭寺时，请她做护法，才来到西藏的。但这种说法不大可信，因为松赞干布时期，藏地佛教可能还不注重什么护法。只有莲花生来藏地，才强调护法的重要性，实际上是为了吸纳藏地的原始神灵，才大封护法神。
吉祥天女与莲花有不解之缘，而莲花生也如此，因此有可能是莲花生大师把印度教中这位最重要的女神，介绍到了西藏。至于她为什么由美貌绝伦变得狰狞可怕，这或许也可以从莲花生以佛、菩萨的愤怒相，来与藏地苯教对抗有关，面相不凶猛一点，就镇不住藏地人原来信仰的那些凶恶、嗜血的神灵（参见我的相关日志：2007-10-16|吐蕃王朝与桑耶寺（二）2007-10-14|吐蕃王朝与桑耶寺（一））。既然佛、菩萨到了藏地都变得面目狰狞，那我们这位印度教中地位最高、最美丽的女神，也只好委屈一下，变成凶神恶煞了。不过，面相变了，她的神奇功能基本上没变。从吉祥天女这位印度神那里，就几乎可以解释有关扎基寺女财神的一切！她为什么成了财神？在印度教中，吉祥天女本来就象征着幸运和财富，被称为财富女神！甚至还有一种说法，说财神北方广闻天王，就是她的哥哥。
因为与天王有亲，所以她又叫功德天！吉祥天女有许多化身，有21种形相。其中一种形象，她化身为多杰拉布珍玛时，左手就握着与北天王一样的一只会吐财宝的鼬鼠。在印度教中，那正是财神的象征！因为印度传说有这么一种鼬鼠，它刨坑的地方必有金子，有点像汉地神话中的金蟾！那她为什么是鸡脚？在印度教中，她的坐骑一说是白色猫头鹰，一说是大鹏金翅鸟！一般认为，她与她的丈夫毗湿奴，都是以大鹏金翅鸟为坐骑的。大鹏金翅鸟有点像汉地传说中的凤凰，现实中看不到，只存在于神话中，人们认为它有很大的神力。藏地寺庙中，大多都有它的形象，或画在寺门口，或立在屋顶上，或刻在门楣中。不少是口中衔上一条蛇——据说大鹏金翅鸟是蛇或龙的天敌！（我怀疑它的原形是鹰）。
因为扎基寺的拉姆财神是藏在神龛里，全身是怎样的形状，看不真切。我不知道信徒们摸到的鸡脚，究竟是她自己长着鸡脚呢，还是她坐骑的脚——或许她是盘坐在飞鸟之上的。但即使那双鸡脚是她自己的，恐怕也说得通，因为毕竟神像是一种写意，她骑着飞鸟和她自己有飞鸟一样的本领，那是可以用给她画上翅膀或安上鸟脚一类的方式来表现的。按常识推判，色拉寺的喇嘛在这里建了扎基喇嘛庙以后，可能就塑起了吉祥天女的神像。但当时主要入庙参拜的，是从汉地来的清军官兵。他们对密宗护法神的作用不大了解，大概只听喇嘛介绍说，这尊神像有代表财富的一面，于是就开始把她当财神敬了！喇嘛们也投其所好，尽量宣传她这方面的功能。于是乎，扎基寺里有财神，就越流传越广，以至于今日，人们只知她是扎基寺里的财神爷，倒没有什么人知道她就是藏地第一大护法神吉祥天女了。
好在她的名字中，还有拉姆二字，否则只怕人们会把她的性别都搞错了——毕竟，汉地没听说有女财神。时至今日，汉地来的信徒，还不明所以地称她为财神爷，连我都以为是位男神呢！至于她的吐舌面相，确实比较少见，但是也不是没有。一般护法神塑为吐舌状，多数都是显示其更加威猛的一面，没有什么奇怪。而喝酒，在藏传佛教中，凡怒相护法神，多数都是用酒或象征着血肉一类的红色朵玛（一种面制品）作为供品，不光是吉祥天女享受这一待遇。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在神像前只摆上一个酒碗或一瓶酒。但是因为扎基寺这里香火太旺了，供奉酒的人太多了，弄得酒气熏天，才使人误以为这位财神是个大酒鬼，以为藏地的财神最爱喝酒呢！（下图：先看完扎基寺的二楼。
这是扎基寺的二层，图片左边的房子，是一层大殿采光用的，从玻璃窗可以向下俯瞰大殿内的全景）
（下图：从这个过道转出去，就是二楼顶上敞亮的平台，旁边是些小佛殿，来参观的人不是很多）
（下图：西边佛殿门楣上的瑞物，应该是雪狮，这也是一种传说中的动物，有些菩萨或护法神骑坐这种动物，它是藏地独有的传说中的动物）
（下图：再贴两张大鹏金翅鸟的形象。
一般它口中或爪子上，都是咬着或是抓着一条蛇或者龙的，传说它是蛇或龙族的克星，我怀疑它的原型是吃蛇的鹰。在藏地寺庙中，它非常常见，一般是作为避邪或者吉祥物出现的，像是汉地的凤凰。有时它还出现在屋顶，大体也是这个意思。）
（下图：班丹拉姆吐舌头，虽然很少见，但应该不是扎基寺所独有，下边这座班丹拉姆造像，貌似舌头就吐在外面，这可能是增加一种威怖感。
这尊班丹拉姆像形象有点不同，不过你可以从她坐骑屁股上的眼睛，认出她来）
（下图：拉姆神殿大门边上的壁画，即四大天王像。注意图中右边的那尊天王，他就是北方多闻天王，同时也是一位财神。他的特征是右手持一把宝伞，左手握着一只会吐宝贝的鼬鼠。在班丹拉姆的化身中，有的就和这位北方天王一样，左手也握着一只象征财富的鼬鼠。有一种说法认为，在印度教中，班丹拉姆就是北方天王的妹妹，所以她的名字又叫功德天。）
（下图：今年发行的鼠年财神金银砖，其中的财神像，就是这位北方天王的，左手宝伞，右手持鼬。
在藏地，他一般被称为黄财神。——转载的新华社照片）
（下图：因为供的是财神，扎基寺香火很旺，这是信徒们用来供酥油灯的碗，用过后擦干净在院中晾干后备用）
（下图：再补贴一张在扎基寺二层佛堂中见到的插在佛龛上的噶玛巴的照片。
格鲁派寺庙为什么贴噶举派教主的照片？如果了解格鲁派历史，可以知道，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3岁时就是从噶举派法王那里受的戒，所以放噶举派的照片也没有错。不过，扎基寺未必想到的是这一层，只是觉得他现在名头也不小，所以放在这里也不错。一般说来，藏地佛教除了修持上有点差别外，教义上没有什么大的不同，所以一般寺庙中，什么佛都供奉，什么菩萨都敬，什么护法神都放，有点大杂烩，反正放多了没啥坏处，算是广结善缘。只是这样一来，在这些林林总总的神灵中，就没法明确区分他们的功能了，或者有时功能就发生了混乱。扎基寺出财神也是在这种大背景下自然会出现的一种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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