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九娘》简析
公孙九娘出场前,作者先交代了“于七案”。清室入主中原后,汉族人民的反抗此伏彼起。顺治十八年,山东栖霞于乐吾(即于七)举兵抗清,占据了岠嵎山,遐迩震动,波及八个县城。清廷发兵剿伐,所到之处,不问皂白,见人便杀。起义军及无辜百姓,遭杀者不计其数。真个是“碧血满地,白骨撑天”。公孙九娘也在劫难逃:初,九娘母子,原解赴都。至郡,母不堪困苦死,九娘亦自刭。
在作品中,公孙九娘还没有出场,悲剧气氛已经笼罩四野。
悲剧的性格,悲剧的命运,使公孙九娘的爱情有浓重的悲剧气息。公孙九娘与莱阳生的爱情,经人撮合,明媒正娶。小说在写人鬼结合时,惜墨如金,只用了“邂逅含情,极尽欢昵”极简单的笔墨写二人新婚生活,主要篇幅是正面叙述公孙九娘在于七惨案中的不幸遭遇,以及她欢不忘仇的内心世界。
新婚枕上,公孙九娘追述往事,哽咽不成眠。乃口占两绝云:“昔日罗裳化作尘,空将业果恨前身。十年露冷枫林月,此夜初逢画阁春。”“白杨风雨绕孤坟,谁想阳台更作云?忽启缕金箱里看,血腥犹染旧罗裙”。前一首绝句,描写屈死地下的冤魂终于得以与爱人结合的欢悦。莱阳生到稷下时,乃甲寅年,即 1614 年。距于七惨案已 14 年之久,故有“十年露冷枫林月”之语。公孙九娘这个娇怯的女鬼,已经在阴森的地下十余年了。那么,不期而来的爱情有没有给沉冤芳魂以慰藉呢?很少。就是新婚燕尔, 她也含怨带恨,屈死的往事历历在目:“忽启缕金箱里看,血腥犹染旧罗裙。”深仇大恨,刻骨铭心!这两首绝句,把公孙九娘的国仇家恨,淋漓尽致地表 达了出来。
公孙九娘深知人鬼殊途的爱情,无助于改变她含冤九泉的命运,所以,她不是与爱人眷眷不舍,而是催他离开“不祥”之地。她唯一的愿望,是迁回故乡,将来附葬爱人墓旁:
女悲曰:“千里柔魂,蓬游无底,母子零孤,言之怆恻。幸念一夕恩义,收儿骨归葬墓侧,使百世得所依栖,死且不朽。”
即便这一微不足道的愿望,因为莱阳生匆忙忘问志表,也成了泡影。风雅娇怯、才貌双全、楚楚动人的公孙九娘,如依人的小鸟,似迷途的羔羊,那样纯洁可爱。她很应当享受炽热而长久的爱情,得到安乐的归宿。但人鬼异类,岂能白头相守哉?
蒲松龄不仅让她葬身故乡的愿望落空,甚至让她连再晤爱人的机会也不可得。真是冤之甚也!在 “异史氏曰”中,蒲松龄进一步用“香草沉罗,血满胸臆;东山佩玦,泪渍泥沙”的历史故事,清楚点明,公孙九娘的悲剧意义,不在于鸳鸯分飞的离妇愁,而在于对清朝封建统治者的愤慨与抗争!
公孙九娘形象丰满。她是个大家闺秀,一举一动、一言一颦,皆风度高雅,温文庄重。如,写她初见莱阳生,先是“转身欲遁”,被甥女拉住,便“敛衽”施礼。礼数周到,又含羞带怯:“羞晕朝霞”。这都是极显大家闺秀风度的描写。甥女夸她文才高,她的态度是“微哂”,有点恼怒但可以忍受。甥女对她开起“续弦”的玩笑,她便笑“奔出”,曰:“婢子颠疯作也,”“奔出”是一个大家闺秀在此类话题前应有的回避态度,“奔”的同时还要“笑”,又见其“道是无情却有情”的内心世界。这些精确、细致的描写,符合人物身份、个性。
语言优美、凝炼而富于表现力。“碧血满地,白骨撑天”八字,便把惨不忍睹的大屠杀场面写得透足。“笑弯秋月,羞晕朝霞”八字,活画出九娘的神采。
《公孙九娘》如一缕飘忽迷茫的愁云,似一阵如泣如诉的静夜箫声,凄婉缠绵,婆娑迷离,余音绕梁,耐人寻味。